王震
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tǒng)以來,以色列政府一再宣布將在東耶路撒冷和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被占領土上修建新的定居點。2月6日,以色列議會又以微弱優(yōu)勢(60票贊成、56票反對)通過了一項關于被占領土定居點問題的新法案。根據(jù)這一法案,以色列政府將單方面把約旦河西岸被占領土“國有化”,并自行決定對巴勒斯坦人進行補償。一旦這些土地成為以色列的“國有土地”,那么建于其上的大量猶太定居點也就自然而然合法了。
眾所周知,阿以沖突本質(zhì)上正是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對于同一塊土地的爭奪。以色列這種“圈地”行為在國際上引起了廣泛的批評和爭議,更為巴以和平進程蒙上陰影。
一個不斷變化卻有著特定含義的概念
以色列的歷史在某種程度上是猶太人不斷移居巴勒斯坦并建立定居點的過程。但是,“猶太定居點”或“以色列定居點”則是一個不斷變化卻有著特定含義的概念。
19世紀末20世紀初,為了躲避歐洲各地反猶主義的迫害和殺戮,一批又一批流散中的猶太人奔赴巴勒斯坦。到1947年11月聯(lián)合國通過《分治決議》時,猶太人已經(jīng)建立了240多個定居點,其中一些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頗具規(guī)模的城鎮(zhèn)。在第一次中東戰(zhàn)爭中,以色列又將其領土從《分治決議》中的1.41萬平方公里擴大到2.07萬平方公里。這次戰(zhàn)爭后形成的停火線又被稱為“綠線”,也是今日國際社會普遍認可的以色列國界所在。
1967年6月,以色列以“閃電戰(zhàn)”方式發(fā)動了第三次中東戰(zhàn)爭,并一舉占領了戈蘭高地、加沙、西奈半島、約旦河西岸和耶路撒冷老城,使控制區(qū)一下子擴大了數(shù)倍。戰(zhàn)爭結束后不久,當時執(zhí)政的以色列工黨政府接受了勞工部長伊加爾·阿隆的建議,即在被占領土上建立定居點為以色列戰(zhàn)略目標服務,這就是著名的“阿隆方案”。阿隆倡議的實質(zhì)有兩點:一是通過有選擇地占領土地來獲取未來談判籌碼;二是通過占領約旦河谷等戰(zhàn)略要地,增加以色列的戰(zhàn)略縱深和國防安全。但是,以色列對被占領土的控制并未被國際社會接受,不僅阿拉伯國家以“三不”(不承認、不談判、不締約)方式完全拒絕,聯(lián)合國和美蘇等大國也明確反對。當年11月,聯(lián)合國安理會通過了242號決議,要求以色列撤出“在近期沖突中所占領土”。作為一個在聯(lián)合國決議中誕生的國家,這意味著1967年戰(zhàn)爭后以色列所攫取的土地在國際上是沒有合法性的,而以色列在這些土地上修建的新定居點自然也得不到任何承認,這便是今日定居點問題的起源。
1978年,以色列貝京政府與埃及達成了和平協(xié)議,撤出了在西奈半島的14個定居點。2005年8月,沙龍政府又主動撤出了位于加沙的21個定居點和8500名定居者。截至2014年,被占領土上的定居點人數(shù)約為72萬~77萬人(其中約旦河西岸40萬、戈蘭高地2.1萬、東耶路撒冷30萬~35萬)。近期引起爭議的定居點主要位于東耶路撒冷和約旦河西岸C區(qū),面積較大的西岸控制區(qū)約有5000多平方公里。根據(jù)1993年達成的《奧斯陸協(xié)議》,西岸地區(qū)共分為三個區(qū):A區(qū)(約占18%)主要是巴當局控制的巴方城市和居住區(qū);B區(qū)(約占22%)同為巴勒斯坦人口密集的地區(qū),巴解當局負責行政事務,安全事務由巴以共管;C區(qū)(約占60%)為以色列完全控制區(qū),也是大部分定居點所在地,目前仍有10多萬巴勒斯坦人生活在這里。
將沖擊以色列的雙重屬性
除了巴以雙方對于定居點土地的不同訴求外,國際社會包括以色列國內(nèi)圍繞定居點還存在諸多爭論。
首先是關于定居點與和平進程關系的爭論。在以色列國內(nèi),支持定居點建設的人不在少數(shù),在這些人看來,將定居點與和平進程聯(lián)系起來是“不恰當?shù)摹保?005年以色列從加沙單邊撤離也未換來真正的和平與安全,反而引發(fā)了新的暴力沖突。反對者則認為,無論是修建隔離墻還是擴建定居點,都會形成以色列對被占領土的“事實占有”,這勢必會破壞《奧斯陸協(xié)議》所確定的“以土地換和平”原則,也會讓2002年安理會第1397號決議所提出的“兩國方案”付諸東流。根據(jù)“兩國方案”,巴勒斯坦人將在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建立自己的國家,并以東耶路撒冷為首都。如果西岸地區(qū)60%的土地變成以色列的“國有土地”,巴勒斯坦國恐怕永遠只能成為一個聯(lián)合國協(xié)議中的國家。
其次是關于定居點合法性的爭論。一些以色列政界和法律界人士認為,以色列定居點政策“符合國際法”。其一,約旦單方面宣布對西岸土地的主權并未得到國際社會承認,因此西岸地區(qū)屬于“無主土地”;其二,以色列是為了“自衛(wèi)”而進入這些土地,可以“合法地”為了安全目的而占用這些土地。反對者則指出,1950年正式生效的《日內(nèi)瓦第四公約》明確規(guī)定“占領國不得將本國平民驅趕或輸送至己方所占領土”。此外,從1979年至今,安理會通過了一系列涉及定居點問題的決議,否認以色列定居點的合法性,并敦促以色列停建新的定居點。去年12月,安理會通過了第2334號決議,再次重申以色列在巴勒斯坦被占領土上的定居點活動“違反國際法”。事實上,根據(jù)以色列國內(nèi)法,在私人土地上修建的定居點也是不合法的,除非這些土地被沒收用以軍事目的。
最后是關于定居點與以色列屬性的爭論。以色列是以猶太民族為主體的國家,其內(nèi)閣還于2014年底通過了《猶太國家法案》,以法律形式確立了其“猶太國家”屬性。與此同時,以色列還一直宣稱是中東地區(qū)“唯一的民主國家”,其民主屬性是以色列與西方國家關系的重要基石。然而,定居點政策將沖擊以色列的雙重屬性。其一,如果以色列吞并了這些被占領土,猶太人在以色列未來人口結構中的主體優(yōu)勢或將逐步喪失,其作為全球猶太人“民族家園”的屬性也將不復存在,據(jù)說2005年沙龍從加沙單邊撤離時即考慮了這一點;其二,如果以色列拒絕巴勒斯坦建國,同時又拒絕給予境內(nèi)巴勒斯坦人公民權,那么以色列可能會成為一個事實上的種族隔離國家。不幸的是,這一前景近年來正變得日益清晰。在1987年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義前,一些定居點還能與當?shù)鼐用窈推焦蔡帯⒒ハ嗤鶃?,如今這種現(xiàn)象已近絕跡。次第建起的猶太定居點已經(jīng)將巴勒斯坦人居住區(qū)分割成一個個互不相連的孤島,成為美國前總統(tǒng)卡特所說的“牢墻內(nèi)的巴勒斯坦”。
新的和平代價
冷戰(zhàn)結束以來,美國在中東和平問題上一直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從《奧斯陸協(xié)議》到《懷伊協(xié)議》,再到9.11事件后提出的“兩國方案”,美國不僅是和平進程的倡議者和協(xié)調(diào)人,也是和平進程的支持者和設計師。定居點問題被認為是巴以和平進程的主要障礙之一。歷屆美國總統(tǒng)幾乎都明確反對以色列擴建定居點,但以色列的定居點越修越大,定居者也越來越多。由于缺乏實質(zhì)性懲罰措施,以色列一直在定居點問題上和美國兜圈子。以至于有媒體認為,美國的批評對于減慢以色列的擴張步伐“毫無用處”。奧巴馬政府雖然在離任前對安理會2334號決議投了棄權票,然而美國眾議院隨后就通過了一項協(xié)議,反對2334號決議。在奧巴馬任內(nèi),美以還達成了史上最大的軍事援助協(xié)議。這樣的“實際支持”自然使“口頭批評”相形見絀。有人甚至認為美國的大量援助是以色列推動定居點建設的主要原因之一。
隨著美國開始新一輪全球戰(zhàn)略調(diào)整,其參與中東和平的意愿和能力正在迅速下降。特朗普在大選前后,就對奧巴馬的以色列政策提出了一系列批評,并表示將會把美國駐以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目前特朗普中東團隊的核心人物也都有著超乎尋常的親以情結。擔任白宮高級顧問的賈里德·庫什納既是特朗普女婿,也是積極支持定居點建設的猶太人。新任美國駐以大使戴維·弗里德曼出生在紐約,曾在耶路撒冷的“哭墻”下舉行過成人禮,自稱訪問過耶路撒冷上百次。他一貫反對“兩國方案”,除了積極支持定居點建設和美國駐以使館搬遷外,還建議以色列直接吞并西岸土地。前不久,特朗普在會見來訪的內(nèi)塔尼亞胡時更是表示,在巴以問題上美國并不堅持“兩國方案”。這一表述意味著“兩國方案”可能將走向死胡同,被廣泛接受的“以土地換和平”原則恐將被拋棄。而新的方案不僅意味著新一輪國際博弈,還意味著新的和平代價,包括我們無法預知的暴力沖突。
(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西亞北非研究中心秘書長、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