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松
每個人對音樂都有天生的好感吧。我少年時代近距離接觸過的樂器,就是鄰家三叔的二胡和學校里那架壞了好幾個鍵的風琴。但,這一點都不妨礙我對音樂的愛和向往。
夏日,寧靜的漁村夜晚,烈日已收起余威,三叔的胡琴聲便咿咿呀呀地響起,村里家家戶戶的竹椅便紛紛出來搶占三叔家大門口。迎風的石凳是三叔的專座,我的小竹椅早早就在它旁邊恭候了。那時,沒電視,更沒網(wǎng)絡,島上孩子的文化生活,就是聽三叔拉二胡。
上小學時,每次上音樂課,我們幾個孩子都要小心翼翼地把破舊的風琴抬到教室,每次,掉落下來的踏板,都由我彎著腰捧在手里。我總生怕風琴會突然散了架,那樣,就再也無法聽到神奇的音符從老師的指下流淌了,而我們只能跟著老師用手打著拍子學唱歌。
參加工作那年,遠去南京培訓,課余與友人結伴游莫愁湖,突然聽到了一陣清越的樂曲聲,高山流水一般,琤琤淙淙,心間仿佛有清泉淌過,說不出的舒暢。忙循聲尋去,遠遠地,看到臨湖的亭子里,一個身著粉綠古裝的女孩,衣袂飄飄,正低頭撫琴,簡直像畫中人。走近了,只見她時仰時俯,輕攏慢捻,那些美妙的音樂,便從指間流淌出。那樂器,我從未曾見過,長長的,橫她身前。我醉了似的,聽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她離開,我還意猶未盡。幾天后,在秦淮河畔,一家樂器店里,又見到了那種樂器,牌子上寫著:古箏。
這是我與古箏的初相遇。從此后,我便一直心心念念,再放不下它。
三年后,我花三千元在溫州買了一架鑲著玉石的古箏。三千元,等于我兩年的工資。乘輪船帶它回家的路上,許多人滿臉狐疑:“這是什么?”我心里有些羞怯,卻又有一些些甜蜜,像第一次介紹戀人似的,輕聲說:“古箏?!庇H朋好友都不理解,買它做什么,只是為了擺著好看嗎?因為當時整個洞頭還找不到一個會彈古箏的人。
我也為自己的瘋狂感到羞愧,我從小謹小慎微,靦腆內(nèi)向,沒做過過分的事??墒牵揖拖氙偪褚换?,擋也擋不住。
我想學彈古箏,可沒有書籍,也沒有老師。有天,一位朋友告訴我,她認識溫州民樂團教古箏的老師,我立即托她介紹。當我坐在老師面前,聽她教我認識二十一根弦,教我揉按抹勾,當我戴上假甲第一次撥動琴弦時,我的心都顫抖了起來。
可惜,因每次去溫州來回要坐七八個小時的輪船,單位里也請不出假,兩歲的兒子又粘人,學琴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家人都不太支持,只學了四次,就繼續(xù)不下去了。低聲跟老師說以后不能再來學了,心里酸酸的,眼中淚光閃動,老師有些不忍,就教了我一支曲子,恰是莫愁湖畔我聽到的那支,這時我才知道,它叫《高山流水》?!陡呱搅魉芳记煞彪s,如搖指、掃音、滑音,我都還沒學過,老師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講解示范,又在譜子上打上一個個記號,讓我回去參照摸索著練習。
沒人指點,我又沒超常靈氣,很難自學成才。可是,我仍然會每天去撫一會兒琴。聽聽那清脆的聲音,繁雜的生活帶來的疲憊和倦怠,仿佛消減了許多,或許,彈得好不好聽并不重要,只要你指間流出的樂音,能帶給你快樂,便已足夠。在我看來,所謂文化生活,就是給自己的身心找個另一維度的生活。
今年夏天,區(qū)文化館開辦古箏培訓班,我忙不迭地前去報名。年過不惑,終于又坐到老師面前,我希望,這一回能好好地學,莫再辜負了那架陪伴了我二十多年依然簇新的古箏。
責任編輯: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