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輝
(太原學院,山西 太原 030012)
【文學評論】
解讀舒婷的現(xiàn)代情緒詩
王 輝
(太原學院,山西 太原 030012)
在現(xiàn)代詩歌中,有許多現(xiàn)代詩人借助情緒這一表現(xiàn)對象,把個人生命最為本真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詩人舒婷的情緒詩將復(fù)雜多元的情緒、單純繁復(fù)的情緒、幻滅無助的情緒大膽呈現(xiàn),讓我們體悟到了詩人精神世界獨有的情緒體驗。
舒婷;情感;情緒;情緒詩
在現(xiàn)代詩歌中,有些以情緒為主要的表達方式,我們常稱之為情緒詩。“情緒”被許多現(xiàn)代詩人巧妙捕捉,將個人生命最為本真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現(xiàn)代新詩中的情緒之流在詩人的筆下發(fā)揮地淋漓盡致。詩人將內(nèi)心深處的潛意識、沖動、幻想和欲望等挖掘出來,這構(gòu)成了情緒詩的內(nèi)在。有的詩人喜歡直抒胸臆,裸呈心理流程,或借助意象,或營造意境,但最終的表達宗旨仍是內(nèi)心真實情緒的展現(xiàn)。還有一些情緒詩很復(fù)雜,詩人運用對流、轉(zhuǎn)換等方式將感覺、情緒和情感巧妙地融為一體,達到一種玄思的高度。詩人舒婷詩歌中的情緒就別有一番味道。
很多時候,我們在欣賞詩歌時,常用“情感”或“情緒”來體悟詩意,然而并未深究這二者之間是否有差別。如何精準地辨析“情感”“情緒”之間的差別呢?我們不妨先來欣賞舒婷的兩首詩,一首是《雨別》?!拔艺嫦胨ら_車門,向你奔去/在你的寬肩上失聲痛哭/……我真想拉起你的手/逃向初晴的天空和田野……//我真想聚集全部柔情/以一個無法申訴的眼神/使你終于醒悟//我真想,真想……/我的痛苦變成憂傷/想也想不夠,說也說不出……”[1]這首詩用意境、意象來賞析,已經(jīng)無法適宜地詮釋詩人要表達的內(nèi)容,因為它是直接抒寫“我”與“你”別離時的無限苦愁、萬般無奈的心靈感受,真想拉起“你”的手,“逃向初晴的天空和田野”,用“一個無法申訴的眼神”使你最終醒悟,卻又無能無力。這種感受無疑是強烈的,“我真想”卻始終無法付諸行動的詩句反復(fù)出現(xiàn)在詩篇中,精準地描繪出詩人內(nèi)心的糾結(jié),矛盾心理不斷掙扎著,直至達到了癡狂的程度“想也想不夠,說也說不出”。因為這種強烈的情感認識遵循一定的規(guī)率奔瀉而出的,“我”與“你”在雨中別離,想“摔開車門”,想“拉起你的手”,想“聚集全部柔情”將你挽回,“使你終于醒悟”,然而最終我只能止步,只能將“我的痛苦變?yōu)閼n傷”,留下無限的情感憂傷,“忍不住”“不畏縮”“不回顧”“想不夠”“說不出”,詩人反復(fù)去“想”,欲用行動去挽回詩中的“你”,但一種理性的邏輯始終與心靈的糾結(jié)相伴。這就是詩的“情緒”范疇,理性的情感束縛已被此時高漲的情感沖破、沖淡了。詩人將情感的變化付諸于詩歌形式的突變,使形式與情感融為一體,相融相生:結(jié)構(gòu)勻稱整齊,首句都以“我真想”開啟,全詩共四小節(jié),每節(jié)都有規(guī)律的停頓、綿延、起伏,末句押韻“-u” ,情感鋪陳有序,漸漸深入,理性的陣營戰(zhàn)勝了情感的糾結(jié),這恰恰與我們古典詩學中的審美理想不謀而合,“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舒婷的另一首詩《脫軌》,則有了新的創(chuàng)作嘗試。“……/一扇門/開了,又關(guān)上/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嗎?// 你遲歸的車輪/在我荒蕪多年的夢茵上,/留下許多密徑/醒來,一一撫平……”[2]這首詩更不宜用意象、意境來賞析。雖說詩中的“門”“車輪”酷似意象的顯示,但詩人將“一扇門”,“開了,又關(guān)上”,反問自己“如此而已嗎”。遲歸的車輪,已經(jīng)在詩人“荒蕪多年的夢茵上”,留下了“密徑”,醒來時都要“一一撫平”。此時的 “門”“車輪”已被借用為新的形象,詩人將自己內(nèi)心的傷痕一一道來。然而,我們并不清楚詩人的情感從何而來,為何而發(fā):“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相撞”突兀地闖入了我們的閱讀視野。我們剛想象到火車脫軌相撞的場景,詩人卻打破了我們正常的思緒“炫目的毀滅臨在眼前/卻/始終未曾發(fā)生”,讓我們進入一個眩暈、迷糊的狀態(tài),然而“如此而已嗎?”一句,讓我們深思、狂想,這還遠遠不夠,“遲歸的車輪”終究引領(lǐng)我們走詩人荒蕪許久的夢茵上,醒來時但愿能撫平創(chuàng)傷。詩人運用怪誕、背駁的思維方式為我們呈現(xiàn)出了她生活中的逆差,這種表達方式不同于我們常見的夸張、想象等藝術(shù)手法。只有這種獨特的表達方式才能再現(xiàn)詩人那時那刻的“情緒體驗”。這首《脫軌》與《雨別》有著顯而易見的不同之處,詩人要表達的不再是指向性明確、清晰的“情感”,而是一種掙脫理性羈絆、超越人生現(xiàn)實和挖掘生命內(nèi)在的思維律動。這就是屬于詩的情緒,即“詩緒”。
情緒是并未上升到意識高度、但是人的一種心理流程。一旦我們能夠用精準的語言或概念來描述,就稱之為情感。情緒是不規(guī)則、易混融的;情感則是規(guī)則可循、對象明朗的。
現(xiàn)代人真實的心靈軌跡、復(fù)雜的精神世界是可以用“情緒詩”來展現(xiàn)的。[3]《脫軌》可以說是舒婷詩歌中一首典型的現(xiàn)代情緒詩。舒婷在詩中為我們呈現(xiàn)了這種紛繁的精神世界——理性與非理性的復(fù)合體。
(一)復(fù)雜多元的情緒
舒婷自我價值意識的覺醒所帶來的情緒表現(xiàn),最初是紛繁、復(fù)雜、多元化的。例如,《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中,詩人的情緒突出地表現(xiàn)為激情昂揚的浪漫主義情緒,猶如自身獲得了新生的愉悅、獲得了自由的迷狂。舒婷的許多詩篇都讓我們沉浸到了一種微妙詩緒中?!对谠姼璧氖旨苌稀?,運用罕有的力度解釋了現(xiàn)代情緒的復(fù)雜性,詩句開篇就將心緒訴諸于“我”,釘在詩歌的“十字架”上,自己原本就將詩歌與命運相連,完成“寓言”,服從“理想”,用詩意來闡釋生活、宣泄情感。情愿被選擇、主動去承擔,把自己的“心”高舉在手中。然而詩意的表達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充滿了艱辛。對于詩人自己,雖已認識清楚,不能就此“勝任”,卻仍舊把自己的“心”高舉,努力去接受一次次的精神考驗。詩人的生活滋味上升為寶貴的體驗,痛苦與幸福雖無數(shù)次地洞穿內(nèi)心,會從各種角度來投射出“虹一般的光芒”。詩中“洞穿”“擴張又縮緊”的體驗,繼續(xù)升華為詩人焦灼的情緒。詩人的心總是承受煩悶的困惑,排斥苦楚又充滿渴望,疏遠陌生又接近使命,對于種種困惑,清醒無畏地面對,自己已升華為一個強硬堅定的主體。在這種主體中,存在著妙不可言的情緒體驗。
(二)單純繁復(fù)的情緒
詩人的心緒波動總會自我撫平,讓自己在困頓中反思。正如詩句中寫到的,自己獻出了“憂傷的花朵”。詩意中“憂傷的花朵”“最初的天真”被褻瀆、泥濘,但詩人不掩飾自己的軟弱,是“為了感動/至今尚未感動的心靈”。詩人的情緒稍顯穩(wěn)定下來,但在接下來的詩意中,情緒則發(fā)生了轉(zhuǎn)換。無論是陽光的愛撫還是風雨的剝蝕,詩人愿釘在自己的詩歌“十字架上”,任憑“神鷹”天天“啄食”我五臟六腑,任憑無數(shù)的“星雨”隨意打落在身上,“我”都無所謂。此刻的情緒突然高漲起來,“我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那篇寓言/那個理想”詩人深知生活的酸甜苦辣,各種滋味是每個人必然經(jīng)歷的,只有經(jīng)得起磨難的人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無論多艱難,無論多坎坷,不可以“無所謂”,不可以無動于衷,更應(yīng)堅定自己的信念去歌唱,自己在歌聲中祝福過的無數(shù)生命,終將打開心靈的百葉窗,“蔦蘿花依然攀援”勇敢地開放??梢钥闯觯娭兴憩F(xiàn)的情緒既單純又繁復(fù)。單純的情緒是詩人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實現(xiàn)自我的詩歌理想;繁復(fù)的情緒則是詩人在努力的過程中,頻頻的體驗、種種的遭遇,讓個人情緒更富有力度和密度,更富有現(xiàn)實感。
《在詩歌的十字架上》,詩人詮釋了人的精神世界與現(xiàn)代文明發(fā)展的“糾結(jié)”。這種“糾結(jié)”將命運與困境呈現(xiàn):思想的自由釋放、精神的巨大壓力、情感的異化迷失等。生活中,許多人在面對各種誘惑和擠壓時,并不是都有“我”的表現(xiàn)——“雖然我累了,媽媽/幫助我/立在陣線的最前方”,自我的救贖是最重要的。當然,舒婷在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生活的迷茫無助,讓自己也染上了“憂郁”的病態(tài),從而產(chǎn)生了幻滅、悲哀和無力的情緒,如《圓寂》《夜讀》《一種演奏風格》等。在這種病態(tài)下,舒婷的情緒波動是極為明顯的。這些詩篇的情緒散發(fā)著迷茫、恐慌和無助的氣味。其實,這樣的情緒與內(nèi)容在傳統(tǒng)的詩意表達中是很常見的。然而,現(xiàn)代生活秩序的更迭,人們?yōu)榇水a(chǎn)生的失落、倦怠,升級為了煩感、厭倦。這種情緒借助詩歌來承載,詩也由直抒胸臆轉(zhuǎn)為暗示含蓄,由情感宣泄轉(zhuǎn)為了情緒的渲染,故特定稱謂“現(xiàn)代情緒”,緣由就在于此。
舒婷將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欲念以及深層的感知用詩的形式表達,用詩的“情緒”挖掘人們潛在的意識世界。[4]例如《禪宗修習地》,“坐成千仞陡壁”起筆讓人倍感壓抑,生活正是如此?!懊婧!本o張壓抑的心緒稍有緩解,“送水的女人”出現(xiàn)了,她的迷人之處在于別人的陪襯,“腳踝系著夕陽/發(fā)白的草跡/鋪一匹金色的軟緞”。詩人深知自己擱筆多年,再次提筆時倍感沉重,是做蜿蜒的“送水女人”來為人們解心頭之渴,還是率性地去做自己愿做的事呢?舒婷潛在的意識世界開始活躍:“你們只是澆灌我的影子/郁郁蔥蔥的是你們自己的愿望”。于是,詩人的抉擇讓眾人失望,“星辰”不必顧忌我、照耀我,因為我早已被塵世的“磨坊”擠壓過、研碎過。最終,舒婷以“我重聚自身光芒返照人生”來將自己內(nèi)心隱蔽的欲念再次升騰,“面海”時,海在哪里無所謂,因為都是無色無味、無知無覺的,唯有些感受真實“坐至寂靜”,心早已“滿盈”,長吁人生,心中的溝壑也早已消失殆盡“還原為平地”,一切回歸于自我對詩歌理念的初心,回歸于本原。
(三)幻滅無助的情緒
此外,一些詩中體現(xiàn)了詩人自我玩味,并顯現(xiàn)出舒婷在苦悶中流連低徊的心理,如《停電的日子》帶有明顯的現(xiàn)代人幻滅無助的氣息。在“沒有光亮的黃昏”時,人們“被陌生的家”困住,心卻早已流浪,只剩下身影在“驚慌”地擺動著,猶如心守“空城”,在無聊的生活軌跡中,不斷羈絆著。然而詩句還保留著古典悠韻,心雖沉重,情緒卻顯得曼妙柔和,讓人回味許久:“從一扇窗移到另一扇窗/黑潮疊疊涌來又層層退去/許多眼睛忽明忽暗。”
在詩中,詩人為何要將“思想”“把手”“銹住的門”“歌星”“孩子”“斷發(fā)”等意象并置在一起抒寫呢?這是為了享受一種繁瑣中的內(nèi)心荒蕪、苦愁中的思想歡愉、無助中的精神恐慌。這種陰暗、繁亂和隱晦的心態(tài)其實也略顯頹廢之情。整首詩由一個個的感覺連綴而成“阿里巴巴阿里巴巴/真有那密門嗎”,喚起的卻是幻滅的、無助的情緒。
這一類情緒詩,往往給人沉溺于病態(tài)的印象。這也是為何很多讀者不樂于讀舒婷后期詩作的原因之一吧!其實,舒婷后期的詩作常常能捕捉感覺、把握本能,在表現(xiàn)人們幽微難言的內(nèi)在世界方面,做出了大膽嘗試。倘若我們能靜下心來去研讀,是可以窺見現(xiàn)代人脆弱、陰沉的靈魂一角,所以舒婷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我個人認為倒是自有其意義的。
[1][2]舒婷.舒婷的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104.224.
[3]陳仲義.中國朦朧詩人論[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12-67.
[4]陳劍輝.中國現(xiàn)當代散文的詩學建構(gòu)[M].江西:江西高校出版社,2004.30-110.
【責任編輯:周 丹】
2017-01-03
本文系山西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課題“山西省高校校園詩歌創(chuàng)作現(xiàn)狀研究”(項目編號:GH-15094)的階段性成果。
王輝(1980-),女,山西晉中人,講師,主要從事現(xiàn)當代詩歌理論研究。
I207.22
A
1673-7725(2017)03-009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