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實之間：蓋斯凱爾夫人《克蘭福鎮(zhèn)》的藝術特色研究

徐小芳

虛實之間：蓋斯凱爾夫人《克蘭福鎮(zhèn)》的藝術特色研究

徐小芳

（安徽財貿職業(yè)學院朱熹文旅學院，安徽合肥230601）

為了進一步推進對《克蘭福鎮(zhèn)》這一重要文學著作的研究、探究其獨特的藝術特色，概述了現有的主要研究成果，繼而指出其中的褊狹與不足，最后提出并論證了應基于原作的問題意識、情節(jié)敘事、思想主旨來參透其在時空場景、人物描寫等方面的“虛”與“實”，從而洞察原作作者的問題意識以及建構“新克蘭福鎮(zhèn)”的道德理想。

《克蘭福鎮(zhèn)》；蓋斯凱爾；烏托邦小說

蓋斯凱爾夫人（Mrs.Gaskell，1810-1865）是19世紀英國著名的女性小說家，原名伊麗莎白·克萊格亨·斯蒂文森（Elizabeth Cleghorn Stevenson），以寫作“社會問題小說”、“工業(yè)小說”與“鄉(xiāng)村小說”著稱。蓋斯凱爾夫人一生創(chuàng)作頗豐，共有六部長篇小說、一部傳記、30多篇短篇小說，而且作品題材豐富多樣：從激烈的階級矛盾到平靜的家庭生活，從繁華的城市到偏遠的鄉(xiāng)村，從上流社會的奢侈浮華到下層平民的艱苦度日，都一一有所展現。蓋斯凱爾夫人與狄更斯、薩克雷、勃朗特等人曾一道被馬克思譽為英國19世紀的“一批杰出的小說家”，認為“他們在自己的卓越的、描寫生動的書籍中向世界揭示的政治和社會真理，比一切職業(yè)政客、政論家和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還要多”[1]686。2002年出版的《牛津英國文學史：維多利亞人》將蓋斯凱爾的作品視為現實主義寫作的標桿，稱她的作品為“高度現實主義”的代表[2]3-4。

《克蘭福鎮(zhèn)》（Cranford，1853）是蓋斯凱爾夫人的重要代表作，被公認為是她最成功的小說作品，亦是她本人最為喜歡的一部作品。她經常被稱為“寫《克蘭福德鎮(zhèn)》的蓋斯凱爾”[3]。然而，長期以來，關于這一著作的題材與思想主題卻眾說紛紜，具有代表性的看法主要有三種:（1）認為《克蘭福鎮(zhèn)》是一部鄉(xiāng)村小說，“通過一些生活瑣事逼真地描繪出這個偏僻小鎮(zhèn)的風俗人情”[4]；（2）認為《克蘭福鎮(zhèn)》是一部烏托邦小說，“《克蘭福德鎮(zhèn)》虛構了一個具有烏托邦色彩的女性社區(qū)”[5]70；（3）認為《克蘭福鎮(zhèn)》是一部女權主義的小說，該書的主題是批判父權與夫權，“對男人的政治壓迫和性愛壓迫進行了強烈抨擊”[6]209。

一般而論，這些看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就它描寫的生活場景而言，它描寫的是偏僻小鎮(zhèn)的鄉(xiāng)村小說；就克蘭福鎮(zhèn)的虛構性而言，確實是“烏有之鄉(xiāng)”；就作品通過虛構“女人王國”反諷現實的“男權社會”，它契合了女權主義的精神意蘊。然而，毋庸諱言，這些看法都有嚴重的褊狹與不足。首先，《克蘭福鎮(zhèn)》不是單純的鄉(xiāng)村題材的小說，它背后有宏大的時空背景，蘊含著傳統(tǒng)與現代變遷的問題意識；其次，盡管“克蘭福鎮(zhèn)”有烏托邦的色彩，但它絕不是作者所認同的“美好世界”，而是要著力去變革的世界；最后，把《克蘭福鎮(zhèn)》的主題界定為批判男權社會，很大程度是過度解讀其女權主義思想。“如果說蓋斯凱爾對于專制的家長作風深有反思，這是不錯的。但如果說，作者的目的就是為了挑戰(zhàn)父權，反對新教倫理，這類判斷更像是西方文學批評界流行的套話，而非小說真正要表現的主題?！盵7]404因而，要客觀地揭示《克蘭福鎮(zhèn)》的藝術特色與魅力，就不能簡單地拘泥于從作品的題材，更不能先入為主的對作品的思想進行主觀的剪裁，而應該立足于作品的問題意識、情節(jié)敘事、思想主旨，參透其中的“虛”與“實”。

一、時空場景的虛與實

任何小說作品都是發(fā)生在一定的時空場景之中，表征著它的時代氣息與思想空間。《克蘭福鎮(zhèn)》敘事的時間跨度大約八十年左右，上可以追溯到詹金斯先生與太太莫麗通信的1774年前后[4]61，下至該書1851年-1853年刊載以及編輯成書出版。而這期間，正值英國工業(yè)革命發(fā)生、發(fā)展與完成的歷史大轉型時期，正值英國城市化勢如破竹的大發(fā)展時期，正值英國工業(yè)資產階級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活各領域強勢主導的時期，正值英國在世界范圍不斷發(fā)動殖民戰(zhàn)爭、“日不落帝國”如日沖天的時期……正如一枚硬幣的另一面，這一時期，亦是農耕時代的落幕、鄉(xiāng)村社會的解體、土地貴族與鄉(xiāng)紳的沒落、鄉(xiāng)土倫理的式微；而后者正是克蘭福鎮(zhèn)的不可逆轉的境遇。這就是長篇小說《克蘭福鎮(zhèn)》描繪的“恬靜的小鎮(zhèn)生活”的時代背景。誠然，作品里沒有正面、濃墨地展示如此廣闊的現實景象，而是通過作品中人物的生活、遭遇和命運，如布朗上尉修建鐵路、瑪蒂的破產、巴爾格姐妹的發(fā)跡、格蘭瑪夫人的“下嫁”、彼得與勃魯諾尼的海外軍旅生涯等等，從側面深刻揭示了這一歷史時期英國社會生活和階級關系的巨大變化，讓讀者管中窺豹真切地感受歷史的大轉型、大發(fā)展、大變遷。

從空間維度來看，蓋斯凱爾夫人將小說的背景設置為一個與世隔絕、遠離塵囂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克蘭福鎮(zhèn)。盡管有兒時的美好回憶，盡管有宜人的田園風光，蓋斯凱爾夫人還是毫不掩飾地批評克蘭福鎮(zhèn)的封閉、陳腐、守舊、落伍，比如坐馬車、抬轎子、撐舊式的紅色絲綢傘、給掉毛的奶牛穿法蘭絨背心、用報紙擋地毯上的陽光防止褪色、用報紙墊擺成通道為地毯保潔、摸黑織毛衣、睡覺前用小球往床下滾一滾看是否有人藏在底下，等等。不僅如此，蓋斯凱爾夫人還經常有意地讓克蘭福鎮(zhèn)與周邊的商業(yè)重鎮(zhèn)德倫布爾、甚至國際大都市倫敦同框出鏡，在敘述的過程中一再向讀者發(fā)問“你們倫敦有這樣的事嗎？”[4]7-20，借此折射出巨大的發(fā)展落差。

克蘭福鎮(zhèn)的原型是蓋斯凱爾夫人故鄉(xiāng)納茨福德，位于英格蘭西北部的一個偏僻小鎮(zhèn)，作者在二十二歲結婚之前的生活基本在那里度過。1851年12月，蓋斯凱爾夫人在狄更斯主編的《家常話》連載《克蘭福鎮(zhèn)》之時，工業(yè)化、商業(yè)化滾滾的洪流席卷了英倫三島的每一個角落，包括她家鄉(xiāng)的納茨福德。蓋斯凱爾夫人試圖以這一個偏僻小鎮(zhèn)為著力點，思考傳統(tǒng)與現代的轉型及其代價。因而，客觀把握小說作品的這種語境與情境的互文性是賞析其藝術特色的前提與基礎。

二、人物個體與群體形象的虛與實

在蓋斯凱爾夫人的小說寫作理念中，對人物形象塑造的注重要超過對情節(jié)懸念的關注，她的作品大多數都是圍繞展示主要人物的性格展開敘事[2]136。這一特色在《克蘭福鎮(zhèn)》展現得淋漓盡致，小說中的人物無論是個體還是群體，刻畫得惟妙惟肖，亦真亦幻。

從整體上看，《克蘭福鎮(zhèn)》虛構了一個超然于英國工業(yè)化、城市化、市場化、現代化歷史大潮之外的大齡女子社群，用作者本人的話說:“首先要說的是，克蘭福鎮(zhèn)是個女人王國?！还苁窃趺椿厥?，男人們都不在克蘭福鎮(zhèn)?！盵4]7這一“女人王國”里的女性或終生未婚，如狄布拉小姐、瑪蒂小姐、波爾小姐等；或年老寡居，如賈米遜夫人、福列斯特夫人等。盡管她們的經濟狀況已大不如前，但極力維持著原有的貴族階級的禮節(jié)傳統(tǒng)、倫理標準，鬧出很多讓人忍俊不禁的笑話。然而，這又是一個真實的群體。如火如荼的工業(yè)革命和風起云涌的工人運動使人們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資產階級和工人階級的身上；實際上，在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社會中還存在著一個社會地位正經歷巨大的變遷的階級——貴族階級。而《克蘭福鎮(zhèn)》的寫作主旨正是要聚焦這一特殊的階層。盡管作品刻意虛構的“女性王國”，一定程度上是對現實的“男權社會”的反諷與反撥，但不是作品的主題，更何況作品中的克蘭福德鎮(zhèn)根本不是一個純粹由女人組成的烏托邦世界。里面不僅有商販、男仆、木匠、屠夫、園丁、轎夫和走卒等社會地位較為低下的男人，而且以前還有男爵、鄉(xiāng)紳、牧師和自耕農等社會地位較高的男人，甚至在蓋斯凱爾眼里“家里的天使”還離不開男人。

學術界一般認為，《克蘭福鎮(zhèn)》最有藝術魅力之處就是成功塑造了極具個性特色的人物，如溫柔善良的瑪蒂小姐、自負專斷的狄布拉小姐、好擺貴架子的賈米遜夫人、愛出風頭的波爾小姐、見義勇為的布朗上尉、精明能干的史密斯先生等等。誠然，小說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無疑是虛構的，但在現實主義作家蓋斯凱爾夫人筆下，這些人物就真實生活在那個急劇變遷的時代洪流之中。主要是因為她（他）們都嵌入到一定社會關系之中，被賦予獨特的社會角色，比如狄布拉小姐是克蘭福鎮(zhèn)的“道德權威”，賈米遜夫人是“社會等級權威”，新興商業(yè)資產階級史密斯先生是“經濟權威”，布朗上尉與霍爾布洛克是新紳士形象。

三、故事情節(jié)與思想主題的虛與實

與伊麗莎白·蓋斯凱爾夫人同時代的英國著名的社會評論家、歷史學家托馬斯·卡萊爾（1795-1881），對他那個時代的特征做了廣為傳頌的研判:“假如我們需要用一個詞語來描繪我們自己時代的特征的話，我們不能稱之為‘英雄的時代’、‘虔誠的時代’、‘哲學的時代’或‘道德的時代’，而應當首先稱之為‘機械的時代’（theMechanical Age）?！盵8]100現實的世界是“機械時代”，是“現金聯結”、“利益算計”、“爾虞我詐”、“唯利是圖”，而克蘭福德鎮(zhèn)還是“道德的時代”、“虔誠的時代”，是同情心與美德的聚集地。從故事情節(jié)與結構安排上看，《克蘭福鎮(zhèn)》中有一明一暗、一實一虛兩條線索:“明線”是女主人公瑪蒂悲歡離合的坎坷一生，其中包括弟弟彼得的離家出走和父母相繼離世、姐姐狄布拉的去世、與昔日心上人的重逢和心上人的辭世、因銀行的倒閉而破產、自謀生路以及和弟弟彼得的團聚等情節(jié)；“暗線”是克蘭福鎮(zhèn)的生活百態(tài)，其中包括了狄波拉小姐與布朗上尉的文化趣味之爭，布朗上尉舍己救人犧牲，克蘭福鎮(zhèn)人幫助照顧布朗上尉生病的大女兒，貝蒂·巴爾格小姐家的聚會，格蘭瑪夫人與霍金森大夫等人求治與照顧病重的魔術師勃魯諾尼，以及女士們?yōu)橘Y助瑪蒂而舉辦的聚會等情節(jié)。在這兩條主線上鋪陳的故事內容除了描繪與反諷貴族階級的門第、等級以及“雅致經濟”之外，絕大部分都是敘述克蘭福鎮(zhèn)人的相互關愛與幫助，相互理解、尊重與寬容，充滿著濃郁的博愛之溫情。

如果參透了《克蘭福鎮(zhèn)》的時空場景、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的虛與實，其思想主題的豐富性、深刻性與復雜性也就躍然紙上，即是反思傳統(tǒng)與現代的轉型，批判與回應“機械時代”的問題與弊病，建構美德共同體。因而，我們不能簡單地將《克蘭福鎮(zhèn)》的思想主題理解為意在批判父權與夫權，亦不能曲解為是在建構女性烏托邦。如果說這部作品有烏托邦情節(jié)的話，那就是蓋斯凱爾念茲在茲的唯一神教精神，用愛與寬容建構和諧的兩性關系、階級與階層關系，用美德建構美好的社會。

需要著重強調的是，盡管《克蘭福德鎮(zhèn)》中彌漫著一種挽歌的基調，懷念田園生活的美好與傳統(tǒng)美德的溫情，但是蓋斯凱爾夫人并沒有落入文學傳統(tǒng)中過度美化和頌揚逝去鄉(xiāng)村文明的窠臼，而是清醒意識到現代化進程正在以無可阻擋的威力日益加速發(fā)展，成為席卷英國和世界的潮流。更為深刻的是，蓋斯凱爾夫人沒有線性地看待歷史的變遷與進步，而是堅持客觀的、辯證的雙軌思維，用“傳統(tǒng)”反諷“現代”，用“現代”反諷“傳統(tǒng)”，既正視鄉(xiāng)村田園牧歌式的生活一去不復返，也深刻揭示了“機械時代”的突出社會問題，表露了作者建構“新克蘭福鎮(zhèn)”的社會理想。因而，盡管她苦心孤詣的“新克蘭福鎮(zhèn)”難逃美德烏托邦之嫌，但“烏托邦遠遠不只是作為想象力的產物或愿望的滿足，它還是對現代社會困境的批判性彩排，同時還是關于解決這些困境的最佳途徑的指示性描述?！盵9]58譬如，聯想到作品中瑪蒂對待破產的責任倫理、經商之道的脈脈溫情，都是維多利亞時代過度商業(yè)化、市場化、功利化很好的解毒劑。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686.

[2]陳禮珍.蓋斯凱爾小說中的維多利亞精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3-4.

[3]陳禮珍.出版形式與講述模式的錯位——論蓋斯凱爾的《克蘭福德鎮(zhèn)》[J].江西社會科學，2011（11）：121-124.

[4][英]蓋斯凱爾夫人.克蘭福鎮(zhèn)[M].劉凱芳，吳宣豪，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7-61.

[5]陳禮珍.建構女性烏托邦的困境——《克蘭福德鎮(zhèn)》故事與話語的斷裂[J].敘事叢刊，2012（4）：70-77.

[6][美]J.希利斯·米勒.解讀敘事[M].申丹，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209.

[7]周穎.《克蘭福鎮(zhèn)》的反諷——與米勒先生商榷[J].英美文學研究論叢，2009（11）：401-424.

[8]Thomas Cariyle.Signs of the Times.The Collected Works of Thomas Cariyle[M].London：Chapman and Hall，1858：100.

[9]姚建斌.烏托邦文學論綱[J].文藝理論與批評，2004（3）：57-66.

False or True：On the Artistic Features of Mrs.Gaskell's Cranford

XU Xiao-fang
（Zhuxi Tourism Department of Anhui Finance&Trade Vocational College，Hefei，Anhui230601）

The purpose is to further the research on Cranford，and to explore the unique artistic features of this importantwork. A survey is made to review the important previous studies in this filed and it is pointed out that there are some shortcomings or inappropriateness in the current studies.Then，it is suggested and expounded that it is of significance to fathom the false and the true in the time-space setting and the character portrait，etc.，on the basis of the problem consciousness，plotting and theme of the original work，so as to obtain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writer's problem consciousness and moral ideal to construct a“New Cranford”.

Cranford；Gaskell；Utopia novel

I207.4

A

1671－9743（2017）03－0111－03

2017-03-09

安徽省職業(yè)與成人教育學會教育科研規(guī)劃課題“地方技能型大學建設背景下商務英語專業(yè)學生語言技能提升研究”（azjxh1641）；安徽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復數的啟蒙’與文明的多樣性”（AHSKY2014D143）。

徐小芳，1980年生，女，安徽廬江人，副教授，研究方向：翻譯與西方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