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輝
(玉溪師范學(xué)院 滇中文化保護(hù)與研究中心,云南 玉溪 653100)
云南詩人普荷的休閑思想與休閑人生*
章 輝
(玉溪師范學(xué)院 滇中文化保護(hù)與研究中心,云南 玉溪 653100)
云南唐氏家族詩人普荷的詩文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思想意識,與現(xiàn)代休閑美學(xué)理論頗有契合之處。普荷具有不同世俗的休閑觀念和休閑取向。他的休閑工夫著重心志調(diào)節(jié)的順情與復(fù)性兩個方面,并在境域取舍方面引導(dǎo)人們走向棲隱之境和游覽山水之境;他的休閑境界既遁世又諧世,既安貧樂道甘于寂寞,又圓融通達(dá)與人同樂,并具有某種程度的超越。他的這些休閑觀念與實踐對構(gòu)建當(dāng)前休閑時代與和諧社會具有一定的正面意義。
普荷;休閑;工夫;境界
云南唐氏家族詩人普荷(1593—1673年),原名唐泰,字大來,明末清初著名詩人,出身于云南晉寧望族唐氏家族。明末,他屢試不第,便歸家閉門著書;清初,棄家為僧,名普荷,又名通荷,字擔(dān)當(dāng)。他先至雞足山寶蓮庵,后移至大理蕩山(又名班山)感通寺。他的詩歌造詣頗深,受到當(dāng)時著名文人董其昌、陳繼儒等人的稱贊。以今天的學(xué)術(shù)熱點(diǎn)來觀照,他的詩文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思想意識,與現(xiàn)代休閑美學(xué)理論頗有契合之處。
普荷雖然稱不上思想家,但他具有某種特立獨(dú)行、不隨波逐流的特質(zhì)。他曾說:“任隨時局改,掉背已相拋?!?《冬日雜詠八首·其四》)[1]69又說:“從來出處無成局,掉臂何妨路不同?!?《宿借景園送別吳左州》)[1]81可見其走自己之路的獨(dú)立性與堅定性。清初士人繼承了晚明社會的休閑思潮,崇尚休閑的生活方式。普荷亦是如此。
對于傳統(tǒng)觀念中的注重事功乃至追逐名利,普荷表示不予贊同。他指出:“百年治亂終殘局,一日風(fēng)云豈壯圖。不及農(nóng)家春酒熟,萬山深處月明孤。”(《有感》)[1]82他所欣賞的,乃是自適的快樂:“亦知冥心人,孤居宛逍遙。悠哉歲時永,樂此寧為勞。”(《贈訪六首·其五》)[1]151在他眼中,休閑隱逸的生活方式才是價值較高的:“如今出處誰知貴?釣舩喚雨挺叉入,柴擔(dān)連云將藤系?!?《釋懷》)[1]173因此,縱觀普荷的《擔(dān)當(dāng)詩文全集》,“閑”字出現(xiàn)近60處,“忙”字出現(xiàn)近10次。其中“閑”字均作為肯定性詞匯使用,而“忙”字皆為貶義。在這樣的思路下,他便格外認(rèn)同古代休閑自適的高士。他說:“君不見張子房,又不見黃與綺。衣冠應(yīng)聘定儲君,功成去訪赤松子。古來隱者有攸關(guān),不是區(qū)區(qū)輕敝屣。……皋夔稷契雖足貴,一個巢父焉可無?”(《贈陳眉公先生》)[1]45-46在這里,他對比了古代的功業(yè)之士(皋、夔、稷、契、張良等)和隱逸之士(巢父、夏黃公、綺里季等),指出后者絕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非常重要的。他贊賞放棄事功泛舟五湖的范蠡:“欲免造物妒,恬退焉可委?幸歸五湖中,方有鴟夷子。”(《詠古七首·其六》)[1]38又稱贊不貪富貴名利的鄭生:“驅(qū)車過東平,偃仰鄭生宅。珍寵豈不貴,懶癖厭宣赫。值此少貪競,舉世稱逸格?!?《詠古七首·其五》)[1]38他最欣賞的,莫過于東晉棄官而取休閑的高士陶淵明,有多首詩贊之:“彭澤宦情冷,襄陽詩骨清?!?《山居二十首·其五》)[1]73“為慕陶彭澤,拂衣歸去早?!?《雜興四首·其四》)[1]157“高士自難忘栗里,且飲駝酥醉太平?!?《小丑平后寄江州萬耜庵寓昆明》)[1]223“毗山對酒和陶詩,千載柴桑是我?guī)煛!?《毗山對酒和陶詩冊》,方樹梅《擔(dān)當(dāng)年譜》)[1]522
對于古代的休閑高士如善卷、嚴(yán)光等,普荷通過走訪文化現(xiàn)場予以憑吊。而對本朝投閑的君子,普荷也通過寫詩加以正面評價。例如他稱君采:“怕偕鸞鳳游,但與麋鹿伍?!?《謝君采先生》)[1]41稱唐生:“唐生幺麼一布衣,卻也知愛陶彭澤。如今豈少柴桑酒,阿誰曾解菊花秋。”(《小孤山》)[1]45稱閃、潘兩位解元:“投閑歌別調(diào),避亂畏前驅(qū)?!?《柬閃潘二解元》)[1]70而對于執(zhí)著名利、不肯投閑,或者表面附庸風(fēng)雅,實則留戀世俗的虛偽之徒,普荷予以了諷刺:“徵君有時為小草,隱士遍地是青山。切膚之痛焉可釋,雖有十畝誰閑閑?!?《聞時事柬黃孝翼徵君》)[1]92“攘攘黃塵滿世間,而今誰肯去投閑?”(《答友》)[1]336“世人不解投林意,強(qiáng)用丹青寫作山?!?《題畫二十二首·十九》)[1]350“山中古佛由來古;世上閑人那個閑?!?《罔措齋聯(lián)語》)[1]419
面對世人不得閑的現(xiàn)實狀況,普荷堅定地把自己定位為“閑人”,自稱:“一閑聊自可,小有古人風(fēng)。”(《夏日雜詠八首·其三》)[1]65“逝者如斯疾,山翁應(yīng)不忙?!?《自遣六首·其三》)[1]78還告誡朋友應(yīng)當(dāng)“拓略千年計,安排一日閑?!?《贈友》)[1]71普荷做出這樣的自我選擇,原因在于:功業(yè)人生雖然有價值,但總是為人作嫁:“留侯雖可學(xué),半世為人忙?!?《詠古》)[1]104有時還不免要逢場作戲,活得不夠真實:“阿誰終日為人忙,萬古乾坤一戲場?!?《題范少伯歸舟圖》)[1]314因而從自為的角度,休閑的取向無疑更能實現(xiàn)自我。故而普荷自言:“余公車游倦,歸來養(yǎng)疴泉石。年未四十,已無志於通籍?!敢圆家聫氖?,老于牖下,……圣明下辟賢之詔。當(dāng)事者,將屬余以塞責(zé)?!嗖荒芊蠲哂兴模阂粺o忠言奇謀;二母老;三??;四懶?!粼蒲亻T投刺,實非我心?!?《言志詩十一首有引》)[1]87此外還說:“名韁只好繩羸蹇,祿餌焉能釣大鯤?!?《代隱者辭聘二首·其一》)[1]329以上都反映了普荷不愿違背自己的初心、為了名利而犧牲自己的自由,而且這種休閑之志頗為迫切:“若問生涯未有涯,槲衣掛破補(bǔ)青霞。圣明本欲征熊夢,田野安能舍兔罝。既以一瓢為長物,何須五斗給貧家。舉頭即使長安近,只恐歸來日又斜。”(《言志詩十一首·其六》)[1]89即是說,生怕理想實現(xiàn)太晚,違背了自己的心志。下列的一些詩歌,也同樣流露了他一貫的休閑之志:“心雄常枕鐵,計短欲歸田?!?《山居二十首·其七》)[1]73“不須問裘馬,早晚厭驅(qū)馳?!?《自遣六首·其六》)[1]79“千載姓名堪自掃,一朝蹤跡恐難尋。”(《言志詩十一首·其七》)[1]89“幸有一枝高且穩(wěn),置身焉肯讓鷦鷯。”(《言志詩十一首·其八》)[1]89“壯圖已自拋雞肋,小嚼何曾想雉膏?!?《言志詩十一首·其九》)[1]89“誰余一紙承明詔,屑屑從今已憚勞?!?《言志詩十一首·其九》)[1]89“跡掃低枝絕世情,山林安敢傲簪纓?!?《言志詩十一首·其十一》)[1]90“僦廡為園一逕斜,投簪高臥老天涯?!?《贈長沙李夢隱園居點(diǎn)蒼山下》)[1]229
既然領(lǐng)悟了休閑的本體價值、確立了休閑之志,那么應(yīng)當(dāng)采取何種手段或途徑來達(dá)到、實現(xiàn)它呢?這就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中的“工夫論”問題。普荷的休閑工夫,可以分為“心志調(diào)節(jié)”和“境域趣舍”兩個方面。
(一)心志調(diào)節(jié)
1.順應(yīng)天性
普荷的休閑工夫首先涉及心志調(diào)節(jié),強(qiáng)調(diào)順應(yīng)人的自然本性。懶是人的天性,因此要想獲得休閑的享受,人不妨可以懶漫一點(diǎn)。他自稱:“幾年營一壑,懶漫得吾真。但學(xué)含餔者,長歌作隱淪。”(《感懷四首·其二》)[1]77有時因為懶,朋友來信過長他就懶得閱讀,還開玩笑地說,信越短情越深:“書短情更深,書長不必讀。”(《山居八首·其五》)[1]254他也思念友人,但卻懶得寫信:“我有相思字懶裁?!?《答秦中友》)[1]340有時因為懶,他甚至怕客人來到,以免應(yīng)付之苦:“怕有客來妨我懶?!?《漫興十首·其七》)[1]313因為懶,睡覺成為他很好的休閑方式:“無事且高眠,佳山在面前。”(《山居八首·其八》)[1]254“青泥飯飽打瞌睡,才知天下本無事?!?《釋懷》)[1]173“濁酒一卮書一卷,閑閑午夢到羲皇?!?《自題畫十首·其九》)[1]280“半生一枕了無能,睡醒依然骨似冰。不是老夫偏愛懶,與僧交久漸如僧?!?《答陳潤之》)[1]278
2.恢復(fù)本性
在紅塵之中,人們追逐名利,人性受到遮蔽、束縛,常感迷茫、痛苦和失落,也就無法享受休閑。普荷的數(shù)首詩云:“學(xué)仙誰具骨,入世我無心。風(fēng)恬舟不次,何處有浮沉。”(《秋興十首·其六》)[1]67“尺短寸長忘計較,昨非今是少商量。”(《老來》)[1]239“萬事未可必,千山我獨(dú)便?!?《秋興十首·其九》)[1]68即是說,要恢復(fù)人性,就要做到“無心”,即對外物不動心、不計較、不執(zhí)著,便可實現(xiàn)休閑。大的方面來說,不動心就是對悲喜、命運(yùn)不動心。普荷自稱“久矣憂喜置肚外,老來益覺天地寬?!?《聞鵲二首·其二》)[1]84“夢冷只依水,數(shù)奇不問天?!?《秋興十首·其七》)[1]68不執(zhí)著,則是對自我不執(zhí)著:“傀儡場中無我相;須彌頂上有吾家?!?《罔措齋聯(lián)語》)[1]409而從日常生活中的具體方面來看,無心、不動心主要就是去除下列兩種執(zhí)著心:
第一是名利貪心。普荷看淡名聲,稱之為“浮名”,即指出其虛假的一面:“浮名元可少,清福不辭多?!?《贈陳眉公先生山居八首·其四》)[1]59他感慨世人“半世功名水上漚,遂初誰肯速回頭。”(《昆明池上贈邯鄲張?zhí)疋痔囟住て涠?[1]91自稱“何物五斗米,曾能累督郵”(《秋興十首·其八》)[1]68,“為耽小歇拋愁壘,愧把浮名系熱腸”(《老來》)[1]239,“佩紉蕙蘭衣薜荔,如今寵辱不足奇。”(《釋懷》)[1]173表示了自己絕不為名利所累的決心。而人之所以要名利,主要是為了謀取奢華的生活。故而,普荷希望世人效法老子的境界,過簡單的生活:“老子吾知己,謀生欲去奢?!?《冬日雜詠八首·其三》)[1]69去奢去泰,這樣就無貪無累:“舍宅真無累,買山亦是貪。拾將云幾片,常在杖頭擔(dān)?!?《山居十二首·其十》)[1]191他甚至勸導(dǎo)世人“廣宅良田盡放下,藋扉槿戶猶相當(dāng)”(《老來》)[1]239,自稱“我有寸天與尺地,盡堪供我小游戲”(《釋懷》)[1]173,即尺寸之物即可滿足休閑之需。
第二是牽掛縈心。普荷認(rèn)為,過分牽掛瑣事,便會導(dǎo)致人心時刻受拘,無法休閑。故而他主張剪斷一些牽掛:“潦倒形骸學(xué)養(yǎng)恬,須因剪去不曾拈。”(《言志詩十一首·其五》)[1]89例如,他在行吟之時,隨口吟詩,又隨時拋去,不讓字句掛礙自己的心胸:“得句旋拋去,何曾礙我胸?!?《山居十二首·其十一》)[1]191他在聚會時,也非常灑脫,只享受歡會,而對離別毫不在意:“老僧只要適吾意,不管人間有別離。”(《野花盛開客有送人行者余亦與焉》)[1]307他甚至勸導(dǎo)世人對家庭也不要過于牽掛:“但有牽纏皆可離,何必常揮兒女涕?!?《釋懷》)[1]173“山好水好閑更好,家中有子莫掛他,搖頭只說不知道!不知道,好好好!”(《題徹公贈見師卷》)[1]383
(二)境域趣舍
正如陸慶祥所言:“休閑不僅僅是人的自然化,還是生命自由自在的現(xiàn)實體驗。既然是現(xiàn)實體驗,便不能停留于觀念上的高蹈?!盵2]休閑實踐應(yīng)當(dāng)是在“閑境”中發(fā)生的“閑事”。對于休閑之境的選擇和休閑之具體行動的落實,同樣是需要修煉、習(xí)得、體認(rèn)的工夫。心志調(diào)節(jié)之外,還得選擇一個好的境域來展開休閑活動。普荷的選擇是:在棲隱之境中欣賞山水審美之境。
1.棲隱之境
普荷認(rèn)為,通常在城市之中休閑難覓,因為市塵情俗而孤棲自由:“誰當(dāng)應(yīng)馬堪求市,我合為龍正可潛?!?《言志詩十一首·其五》)[1]89“……俗情已破不躊躇。且安拙癖林間老,……”(《漫興十首·其四》)[1]85“從來冰炭豈相投,惟有孤棲得自由?!?《漫興十首·其十》)[1]86“寺破只宜藏古佛;山深安得有忙人?!?《罔措齋聯(lián)語》)[1]419
于是,他“行腳歸來厭打包,雞山深處自誅茅”(李坤《萬松庵與善庵師話擔(dān)當(dāng)上人行實悵然有作》)[1]470,開始了山中的隱居生活。普荷正式離家入山,是在其56歲時(清順治五年),地點(diǎn)是云南雞足山,并往來于蒼山洱海之間。后來于75歲時又移駐班山隱居,寫有這樣的詩句:“結(jié)茅蒼山中,延我老此生。夙昔懷茲意,今始脫市城?!?方樹梅《擔(dān)當(dāng)年譜》)[1]540隱居有耕隱和漁隱兩類。普荷也有耕隱生活,例如他自言:“鞭策不前黃犢懶,且鋤場圃執(zhí)宮功。”(《言志詩十一首·其二》)[1]88又云“垂老偷閑一畝宮,柴門隱在萬山中?!?《山居八首·其六》)[1]354
不過他更喜歡的是漁隱。他說:“底物堪娛老,投竿一水湄?!?《山居二十首·其六》)[1]73“世情多磐折,吾道本優(yōu)游。抱甕橫雙眼,垂竿披一裘?!?《自遣六首·其二》)[1]78“我亦愛清流,得此滌煩疴?!?《失題》)[1]162“夢幻勛名爭九命,漁樵聲調(diào)響千秋。”(《春興四首·其二》)[1]95“半生事業(yè)漁家樂,萬里功名狗監(jiān)愁。何苦孤棲衡泌者,掉頭不識帝王州。”(《山中寫懷兼柬將出山者》)[1]217“漁婆漁叟笑呵呵,儼如水戰(zhàn)船何多。不比處堂癡燕雀,有風(fēng)波處沒風(fēng)波?!?《漁家曲六首·其一》)[1]317
以上種種,均可見普荷對漁隱生涯的喜愛。和“耕隱”相比,“漁隱”的美學(xué)風(fēng)格是境域更為闊大,人格更為自由灑脫、放達(dá)不羈。
2.山水之境
潘立勇教授曾言:“審美是休閑的最高層次和最主要方式?!盵3]在隱居生活中,普荷常常采取旅游于山水之境的方式來獲得山水審美體驗,并樂此不疲。方樹梅說他“中原變亂,放情山水?!?《普荷傳》)[1]475萬崇義說他“余則偕二三友生,較水籌山”(《冊前絹本二幅》)[1]484而普荷自稱“性喜薄游”(《拈花頌百韻序》)[1]377,又說“余有游癖,遇佳山水留連不去。”(《罔措齋對聯(lián)題詞》)[1]401蒼雪法師稱他年輕時“如君才思自風(fēng)流,山色江南已盡游?!?《送唐大來明經(jīng)應(yīng)試詩》)[1]504而普荷中年以后所住之處本來就位于萬山叢中:“五馬爭馳千里外,一人高臥萬山中?!?《宿借景園送別吳左州》)[1]81因此,山水審美對他來說異常方便。從他自己以下詩句來看,他的游興頗高:
“名高帝所忌,道在我何求。但逢有絕勝,拉遍幾僧游?!?《山居二十首·其二》)[1]72“老閑元吾事,何防煙水殘。好將山一片,常在雪中看?!?《山居二十首·其十》)[1]74“未有窮愁來撲面,何曾芥蒂可填胸。在家學(xué)掃閑僧榻,出郭常登高士峰?!?《漫興十首·其六》)[1]85“主杖橫拖帶雪痕,但逢名勝便消魂?!?《山居十二首·其九》)[1]84
而從他的詩里來看,他的體格頗為強(qiáng)健,故而能逢山必登:“誰游苦海升沉外,我在青山伯仲間。竊喜一笻真崛強(qiáng),任他高處總能攀?!?《漫興十首·其一》)[1]84“官閑真似鶴,僧定不聞雞。才閑兩三日,一上幾千梯?!?《同鶴陽太守張圣草登雞足山絕頂》)[1]188“短笻放下興猶偏,撒手捫蘿欲上天。莫謂老夫無建翮,身輕不讓鶴為仙?!?《漫興十二首·其三》)[1]344
正如胡偉希指出的:“中國休閑哲學(xué)的一個重要特點(diǎn),是重視人生境界的實現(xiàn)?!盵4]本文將普荷的休閑境界歸納為遁世境界、諧世境界和超越境界三個層面。
第一層面是遁世境界,即躲避紅塵,拋開世情,獨(dú)樂其身。正如普荷所自稱的:“一自攜瓢與世違,此身已遂白云飛”(《代隱者辭聘二首·其二》)[1]329,“海水何須妒斗筲,世情可惡已相拋?!?《題醉翁圖二首其二》)[1]355遁世的生活必然在物質(zhì)條件上有所匱乏,但普荷完全不以為意。他的居所很小,自稱“幽齋僅十弓?!?《夏日雜詠八首·其五》)[1]65他生活貧窮,但卻能安貧樂道:“素志既無損,赤貧也自如”(《冬日雜詠八首·其七》)[1]70“論世氣猶俠,從吾好獨(dú)真。於時惟養(yǎng)晦,此道不憂貧?!?《山居二十首·其十六》)[1]75此外,遁世的生活也是孤單寂寞的,但他能耐得寂寞,自得其樂:“一世甘岑寂,千秋無是非?!?《秋興十首·其四》)[1]67他甚至認(rèn)為“惟有寂寞才長久,不留一狀與人丑。半夜鐘聲響至今,豪華畢竟歸烏有?!?《同蒼雪大師游虎丘》)[1]46
第二層面是諧世境界。普荷的遁世并非要絕對的冷木枯禪,完全與世隔絕。一方面,他意識到休閑在于心閑,客觀環(huán)境并非是最主要的因素。故而他曾對朋友說過:“心已隨云往,何妨跡近城。”(《贈徐交伯結(jié)廬近郭》)[1]194另一方面,世界固然多為名利世俗之人,但畢竟也有同道和同好,與他們有所交往不但可以解除寂寞,更能增進(jìn)自己心靈的修煉。故而,普荷并非完全地避世,而是在一定范圍內(nèi)與世相近相親。例如,他的詩集中訪友詩、贈答詩非常多,可見和當(dāng)時名人、文士頗有交往,其中就包括當(dāng)時著名的文人董其昌、陳繼儒和旅行家徐霞客。在徐霞客游滇時,普荷與之交往甚密,僅贈答詩就多達(dá)30首。而從《雞足山絕頂聯(lián)句》《同辛伯敏丁日御周梅岑小集滇西趙州劉明府碧蓮池館》《仲冬同諸友池亭玩月品七才子詩兼感時事》這類詩題來看,他常常參加一些文士的雅集活動。事實上,他還參加了一個“昆明池社”的組織。故而,普荷的休閑也有其“諧世”的一面。他所要避開的僅僅是俗世,而對于同道和同好,他是非常愿意主動親近的。
第三層面是超越境界。無論是遁世境界還是諧世境界,都有一種“必”,前者的休閑必須建立在與世隔絕的身心環(huán)境中,外來的任何動靜都會干擾其獨(dú)樂;后者的休閑必須建立在與世界的共融狀態(tài)中,一旦缺乏外來的話語交流,就會不堪忍受。因此,此二者都還處于莊子所言的“有待”狀態(tài),未能實現(xiàn)更高的精神超越。細(xì)觀普荷的詩文,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對此二者的突破和超越。他曾說:“茍有所遇,一切皆趣也,何居夫獨(dú)趣于山?……趣于山者,何山無逸?人逸山此已矣,云何趣?惟是入于山,又能脫于山。脫于山,而又不離乎山者幾焉?……而且恬且適,不特人遇山而自逸,山且賴之逸也永矣!”(《山中逸趣序》)[1]375即是說,休閑之趣不可執(zhí)著于境與物,而要有心之超越,要能做到“入于山,又能脫于山”便可無處不休閑。因此,遁世與諧世二境界之外,普荷還達(dá)到了更高的高度,那就是超越境界。馮甦稱普荷“曾執(zhí)贄於李本寧太史、董玄宰宗伯兩先生之門?!C(jī)養(yǎng)靜,”(馮甦《擔(dān)當(dāng)禪師塔銘有序》)[1]472可見從年輕時開始,他就已經(jīng)具有了很好的淡泊境界。普荷去世后,巡撫錢士晉稱贊他為“云中一鶴”(方樹梅《擔(dān)當(dāng)年譜》)[1]507,巡按李一鵬稱贊他為“南中高士”。(方樹梅《擔(dān)當(dāng)年譜》)[1]508孫人龍稱贊他“氣韻蕭遠(yuǎn),迥異流輩?!?《明經(jīng)唐大來先生遺像記》)[1]477普荷的族孫唐昺稱他“云中一鶴獨(dú)高飛。”(《閑居偶吟》)[1]507以上無疑都是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普荷休閑的超越境界。
[1] 擔(dān)當(dāng).擔(dān)當(dāng)詩文全集[M].余嘉華,楊開達(dá),點(diǎn)校.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3.
[2] 陸慶祥.蘇軾休閑審美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xué),2010:160.
[3] 潘立勇.休閑與審美:自在生命的自由體驗[J].浙江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5(6):5.
[4] 胡偉希.論中國休閑哲學(xué)的當(dāng)代價值及其未來發(fā)展[J].學(xué)習(xí)論壇,2004(9):37.
Leisure Ideas and Leisure Life of Monk Puhe in Early Qing Dynasty
ZHANGHui
(Center for Cultural Protection and Research in Central Yunnan,Yuxi Normal University,Yuxi Yunnan 653100)
In early Qing dynasty,the ideas in Yunnan Monk Puhe's works have similarities with modern theory of leisure aesthetics.Puhe has leisure concepts and leisure orientation which are different from secular world.His leisure approaches focus on adaptation and renaturation of minds and lead people to live in seclusion to enjoy landscapes.He lives out of the world but he is also in harmony with the world.He is contented in poverty loneliness,but he still has fun with others,and shows his transcendence beyond the world as well.His leisure ideas and leisure practice has positive influence on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leisure time and harmonious society.
Puhe;leisure;approach;realm
2017-10-10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一般項目“明清云南文化家族研究”,項目編號16BZW083。
章輝,副教授,博士,云南省美學(xué)學(xué)會理事,滇中文化保護(hù)與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中國哲學(xué)、云南文化。
10.3969/j.ISSN.2095-4662.2017.06.004
G122
A
2095-4662(2017)06-0016-05
(責(zé)任編輯陳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