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趙大年《公主的女兒》的京味兒語言特色

王曉燕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 文傳學院，河北 承德 067000）

論趙大年《公主的女兒》的京味兒語言特色

王曉燕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 文傳學院，河北 承德 067000）

滿族作家趙大年的創(chuàng)作具有濃厚的京味兒藝術(shù)。在其小說《公主的女兒》中表現(xiàn)尤為突出。小說以北京特有的京味兒語言為敘述載體，以遺民獨特的心理及其日常文化為敘述對象，既有滿族本民族的語言風格，又融合了北京漢民族的語言說話方式。呈現(xiàn)出一種京腔京韻的藝術(shù)魅力，彰顯了滿族小說的獨特的文學風格與審美特性。

《公主的女兒》；京白語體； 京味兒幽默

20世紀的中國歷史風云變幻，文學思潮峰涌，文學作品也層出不窮。作為滿清貴族后裔的趙大年，在其創(chuàng)作中以游離在社會主流之外的滿清沒落貴族后裔為對象，通過北京特有的語言風格，著重表現(xiàn)滿族遺民在社會歷史變遷中的悲歡離合、人情冷暖，具有濃厚的人文情懷。趙大年（1931-），生在北京，長在北京，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一生經(jīng)歷坎坷豐富，參加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經(jīng)歷過文革，被下放過農(nóng)村，曾在北京市農(nóng)機局工作，這些經(jīng)歷使他更加熟悉知識分子和科技界，也為他之后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厚實的生活基礎(chǔ)。他從1980年后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女戰(zhàn)俘的遭遇》《大撤退》，中篇小說《公主和女兒》，短篇小說《女幫辦》等。其中《公主的女兒》是趙大年作為滿族作家的一部反映本民族生活的力作。作品描寫了清代宗室后裔一家三代的曲折遭遇，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滿族社會歷史生活的變遷。盡管作為滿族后裔，他所承襲的是來自關(guān)外的滿族先人奮斗留下的業(yè)績，但面對京城濃厚的京味兒文化，趙大年在其小說創(chuàng)作中，無不體現(xiàn)“京味兒”的藝術(shù)性。關(guān)于“京味兒”， 學界有很多不同的說法和界定。崔志遠認為“京味小說指的是以北京市井生活為題材，以獨特的京味語言描繪出北京獨特的文化景觀、文化風俗和文化性格的小說創(chuàng)作?！盵1]

趙園則認為，“京味是由人與城間特有的精神聯(lián)系中發(fā)生的，是人所感受到的城的文化意味?！盵2]P14概括來講，“京味兒”的內(nèi)涵，首先體現(xiàn)在要具有濃郁的北京氣息，反映北京文化及北京人文心理的內(nèi)涵特性；其次，京味兒體現(xiàn)的是一種人的生活體驗方式。“京味”作為對北京文學的概括，其主要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四方面“一，運用北京語言；二，描寫北京的人和事；三，環(huán)境和民俗是北京的；四，挖掘北京人特有的心理素質(zhì)”。[3]P79-80這四點中，其中首要的便是語言。如若沒有這一條，便無法生動的描寫北京風土人情，展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更不能恰如其分的體現(xiàn) “京味兒”藝術(shù)?！熬┪段膶W最外在、最鮮明的特征便是語言。”[4]p160可見，“京味兒”語言對于滿族“京味兒”文學的重要性。趙大年作為20世紀重要的滿族小說家之一，其語言藝術(shù)在清王朝定都北京的歷史背景下形成，既有本民族的語言風格，又融合了北京漢民族的語言說話方式。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京味兒”的語言藝術(shù)，彰顯了滿族小說的獨特的文學風格與審美特性。

一、京白語體

千百年來，中原文壇多視白話為粗俗之物，難登大雅之堂外，故多避之。17世紀中葉,滿族進入中原，在之后的兩三百年內(nèi)，隨著對漢族文化接觸的與日俱增，滿族中用漢語寫作的作家也逐漸增多。但由于滿族人在文學修養(yǎng)與藝術(shù)品味與漢族文化的差異，所以在創(chuàng)作中對語言的運用主要以天然、渾樸著稱。加之清王朝以北京為主要的生活地，其語言表達更是與京味兒語言息息相關(guān)，這種簡單直白的白話語言用的多是些平樸流暢渾似坊間言談的白話語詞。但經(jīng)過滿族作家們長期對自身民族特性的繼承與對北京文化的接受與打磨，滿族作家們營造出了新的價值觀，體現(xiàn)最為明顯的便是對北京語言的接受及書寫。在中國文學史中，滿族文學作為滿族文化的重要體現(xiàn)，其最直接的表現(xiàn)便是語言。滿人擅口語表達，“滿人最會說話”。[5]p171這種京白語體的藝術(shù)表現(xiàn)一直延續(xù)至20世紀的滿族文學。

20世紀的滿族小說家，由于受到新文化運動，文學思潮、戰(zhàn)爭、文革等一系列的政治的、歷史的緣由影響，其語言也更加平實、白話的反應(yīng)社會變化，人情風俗。趙大年作為20世紀八十年代后的滿族小說家，他的語言更是繼承了這種京白語體的藝術(shù)形式，小說中更凸顯出北京話直白、口語化、隨性等特點，形成了其小說的京腔京韻語言特色。

《公主的女兒》是趙大年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小說一經(jīng)發(fā)表便獲第二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一等獎。趙大年小說中的京腔京韻在這部作品中體現(xiàn)的尤其精到。小說主要描寫了滿族后裔祖孫三代公主的生活經(jīng)歷，以北京方言為主要的敘述方式，真實再現(xiàn)了滿族后裔在歷史歷史變遷中的沉浮命運。在北京這座文明古都，每一種行業(yè)，每一種職業(yè)，每一類人物，都自有其共性與個性相統(tǒng)一的獨特的語言，并歷史的積累中散發(fā)著北京市民特有的生活氣息和文化底蘊。趙大年精準的把握了這一特點。他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十分注意把握不同行業(yè)及不同人物身份的語言，比如車夫、裁縫、官員、小姐、商人等各有各的語言習慣。作者通過設(shè)置符合每個人不同的身份與性格的個性話語，把這三代人在鮮活的描繪出來，真切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老公主葉紫云，是赫赫有名的葉赫那拉氏的后代，被成為“和碩格格”，用漢語來說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她的語言總是帶有象征地位的權(quán)威，又有被生活經(jīng)歷打磨的平實。比如談到，按照規(guī)矩，該如何感謝大紅門里的恩人時，葉紫云一聽“規(guī)矩”，便來了神氣兒，在床上盤腿一坐，字句清楚的說道：“按老規(guī)矩，你要有（錢），送額送匾、整豬整羊不為過；你要清寒，登門磕頭，幾支檀香、幾朵絹花不為少。這新社會嘛。不如叫上你女婿，一塊走到大紅門里去三鞠躬吧！”[6]p140

黃秋萍是“大紅門”里的一個裁縫，作為一個精通顧客心理，又十分聰明細心的裁縫，黃秋萍的言行舉止精明、世故、老練，…….而同時作為公主的后裔，在身居北京這座城，她又時不時的拿“咱是北京人，要講禮貌！”[6]p155“咱們都是北京人，在公共廁所見面都得說兩句兒客氣話兒”[6]p162這樣的京腔來約束自己的行為。她的言語既市井生活，又清高自尊，在進入大紅門后，兒子曾告誡她別到后院去，但她進入院子里，心理卻想“為什么不能去？這是我的家。”[6]p154這種對皇家居地主人翁的感情，也許只有曾身居于此的人才能有吧！通過葉紫云和黃秋萍這兩個人物及其語言習慣我們可以略窺一些北京市民所特有的性格，如愛面子，重排場，怕被別人瞧不起；注重禮儀，重禮尚往來，念恩情等特點。車爾尼雪夫斯基曾說過，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是“時代精神的表達者”，正是通過這樣鮮活的人物形象，作者向我們展示了北京社會歷史的變遷，這其中也包含了作為一名滿族后裔對先輩文化遺失的惋惜與悲涼之情，也有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眷戀和喜愛。

趙大年的小說，沒有用大量的筆墨去刻畫人物的精神世界，但卻在特定的場景中，通過三言五語的和盤托出，將最常見的家常話點石成金，賦予其無限的表現(xiàn)力。在寫張鐵腿與余院長吃飯，張鐵腿說：“好嘞，我一不拿你當首長，二不拿你當恩人，要問我的祖宗三代，你有啥只管問吧！對你，我信得過！保證竹筒倒豆子，一粒兒不留?！盵6]p169從吃飯這一特定的場景中，三五言語便將張鐵腿這一人物性格刻畫出來。作為娶了了公主的一個普通蹬三輪兒的底層勞力，張鐵腿看似沒文化，不會講話，但在給余虎講解家世的過程中的典故都經(jīng)得住歷史學家推敲考證。葉明珠是第三代公主，在她的身上有新社會青年的思想，而同時作為父母的掌上明珠，她把自己當成全家的“小不點兒”他的語言嬉笑怒罵，自然天真，又不自欺欺人。由此可見，作者并沒有一味地照搬生活語言的原始樣態(tài)，而是在其小說中，根據(jù)人物的身份心境，通過多層面的，多角度對人物語言的設(shè)置，選取雅、俗、文、野各不一樣的口語讓人物去說，從而更加真實全面的塑造人物形象。小說對于黃允中的描寫不多，但通過其語言，鮮活的將這一人物的性格表現(xiàn)出來了。黃允中看到張鐵腿被調(diào)派，說：“你地道兒熟，調(diào)車派活兒麻利快，早該管這攤子事兒啦！憑本事吃嘛，誰靠誰呀？”[6]p167“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新社會啦，自己沒本事怎么行哩。”[6]p242“饑了吃糠甜如蜜，飽了吃蜜也不甜?！盵6]p229小說中，這些言語，對于很少說話的黃允中這一人物來說，非常簡明精道。黃允中不僅是正黃旗，還是皇室宗族的后裔，少年和青年生活在歐洲，曾在駐英公使館工作過，有學問，會開車，能專研，是譽滿全城的黃掌柜。因此，在他的語言中，既有既有對八旗子弟無知無能的腐敗氣息的批判，也有對自食其力肯定與贊揚。而在此，這樣的京白語言的精氣神配合著原文關(guān)于黃允中跌宕起伏的人生經(jīng)歷與故事，把這一人物身上所具有的北京人的氣質(zhì)，精神，靈魂，不加任何雕琢，活脫真實的呈現(xiàn)出來，京味兒十足，且他語言中“兒化韻”更凸顯出京話方言的清脆韻律跟詼諧氣質(zhì)，小說中，他雖言語少，卻儼然是一個有見解，嚴謹且富有氣韻張力的“京片子”。

趙大年在語言上還有一個特點, 就是注重用京白俗語的鮮活氣兒來表現(xiàn)人物性格的靈活。在小說中，無處不見的俚詞俗語，被作者精心擷取，精準應(yīng)用， 將書中的公主、裁縫、掌柜、車夫、政府官員、千金小姐、戰(zhàn)士、保姆、小青年知識分子等等，狀寫的纖毫畢現(xiàn)。趙大年對北京口頭俗語的偏好，足可印證滿族文學對漢文化的吸收與接受。比如“咱們”“您”“哩”“妮子”“招（惹）”“敗家子兒”“經(jīng)餓”“發(fā)面”“（回府）克”“半彪子”“烏拉”“軟拉巴幾”“和碩格格”“嚼谷”“松貨”（體積大、比較小的東西）“硬貨（磚瓦灰石、廢銅爛鐵之類）”“考工定額”等，這些都是非常口語化的北京口語表達方式，在小說中，作者隨手拈來，隨口而出。這種簡白的小說語言，既通俗易懂，又不顯得枯燥單調(diào)，使人讀來朗朗上口，讓人感到親切、自然，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最為典型的就是北京話中的“您”字。北京人愛講究場面，一般說話都彬彬有禮，話語間經(jīng)常帶個“您”字，這是最純熟的北京腔調(diào)，體現(xiàn)了老北京市民的口頭語言特點。80年代的京味小說家鄧友梅曾說：“好的小說語言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個是時代性，一個是性格化，再一個是地區(qū)特點。沒有地區(qū)性的語言常常是沒有特色的?！盵7]

方言是一個地區(qū)獨特的交流工具。任何方言都與特定的地域文化形態(tài)相關(guān)。趙大年在《公主的女兒》中，充分表現(xiàn)出對語言區(qū)域性特征的重視。他大量運用北京日常生活化的口語，“不僅把純正的京味語言運用于他的人物之口，同時也熟練順暢地應(yīng)用于他自己的敘述語言之中?！盵8]p168所以他筆下的人物語言具有鮮明的地方性、時代性、職業(yè)性等特點，并具有質(zhì)樸、簡練語言風格，作者往往通過簡單的三言兩語就勾勒出一個人物形象的輪廓來，并從中呈現(xiàn)出豐富多彩的人情世態(tài)，更能適當?shù)佤酆蠞h滿兩族的文明，在通俗的生活口語中透露出傳統(tǒng)的文化氣息，從而真實的反映了一種老北京文化，并在滿族小說的京腔口語藝術(shù)方面作出重要的貢獻。

二、京味兒幽默

20世紀的滿族文學，大多以半帶調(diào)侃的語氣講述滿清遺少的腐朽、無能、寄生和虛榮等等心理狀態(tài)和所作所為，從而批判滿清文化的腐朽。而作為一名京味兒作家，趙大年與其他滿族作家一樣，起初都有對滿族文化的批判以及文化認同的挽歌相交融的矛盾情感，但隨著時間流逝，他的創(chuàng)作主題也發(fā)生了轉(zhuǎn)變，雖然也有對于滿族文化的調(diào)侃與批判，但更多的是同情與惋惜。小說《公主的女兒》，所寫的是滿族家族在歷史變遷中的景況，用京語描寫自然逼真，人物命運真實明活。而在呈現(xiàn)歷史變遷中的人物命運的同時，由于滿漢文化的沖突與融合，語言在具體的表現(xiàn)中必然會帶有一些作者的獨特審美心理。維克納格在《詩學、修辭學、風格論》說：“風格是語言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作家的創(chuàng)作風格離不開語言的藝術(shù)表現(xiàn)。趙大年自己曾把“京味兒”語言藝術(shù)定義為幽默詼諧。故而在其小說中，除了京白語體的直接、明快外，還有頗具幽默風趣的文學審美風格，使人倍感親切，忍俊不禁。

從語言角度來看，趙大年小說的幽默詼諧首先體現(xiàn)在對人物名字的設(shè)置上。在《公主的女兒》中，幾乎每一個人物都有自己標簽性的姓名，以職業(yè)命名的，比如蹬三輪兒的“張鐵腿”，做衣服的“黃裁縫”、維修各種汽車的“黃掌柜”；以性格命名的，如“賴貓小姐” 葉明珠，“苦行僧”張興；以德行行命名的，如余小虎繼承了他爹余虎的“光榮傳統(tǒng)”等等。趙大年擅于用標簽性“特稱”的詞匯，既充分體現(xiàn)出人物的職業(yè)、典型性格，道德品行，又給人以親切感，拉近了小說人物與讀者之間的距離，幽默又不失人文情懷。

其次，趙大年幽默詼諧的語言風格還體現(xiàn)在對幽默的環(huán)境氛圍的設(shè)置中。在《公主的女兒》中，把土匪的投降與公主葉綠漪聯(lián)系起來是作者獨特的場景設(shè)置。戰(zhàn)士們認為是公主葉綠漪聲色俱厲地向土匪喊話，土匪頭子鑒于公主的“威儀”三跪九叩的投降了。為此，指導員還為公主寫了一首打油詩：

“鳳凰山寨密林中，

公主擒王亦英雄！

自古戰(zhàn)場多佳話，

槍炮隆隆談笑聲?！盵6]p185

自這場戰(zhàn)役過后，戰(zhàn)友們對于葉綠漪這位“公主”又增添了頗多好感與認同。盡管湘西剿匪時公主喊話可謂捕風捉影，但作者卻營造了幽默的氛圍，在幽默之中又對葉綠漪的表現(xiàn)倍感贊賞。作者正是通過這樣幽默的語言藝術(shù)及氛圍尊重與肯定其筆下的每一個主人公，賦予他們豐富的形象和完好的靈魂。趙大年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專業(yè)寫作，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滿族人，他對北京的了解、觀察，深刻入微，在他的小說中并沒有寫重大的階級斗爭或者生產(chǎn)斗爭，而是以市民的日常生活入手，來書寫北京的風土民情，通過人情事態(tài)來折射時代的光芒。所以在《公主的女兒》中，他的幽默，一方面給人以親切感，另一方面滑稽而又不失分寸，比如對張鐵腿下館子場景的描寫：

吃飯，這種最平常的事兒，也是張鐵腿的一種享受。他在外蹬三輪兒，每天都會到小館子里去吃一頓午飯。一進門，就用那甕聲甕氣兒的大嗓門嚷起來：“快快快！餓的我肚皮兒貼了脊梁骨羅！”服務(wù)員大都是認識張鐵腿的，也愛跟他逗嚷：“知道你是個紙糊的驢——大嗓子眼兒，大肚量兒！今兒個想吃什么呀？”張鐵腿則照例大喊一聲：“不吃發(fā)面！”惹得四座歡騰?！?/p>

“咱可不是文人書生，吃一口發(fā)面饅頭還得喝口湯！要照他們那樣吃一頓兒，咱還敢頂著西北風蹬車出德勝門嗎？哼，四兩發(fā)面饅頭，一泡尿就撒沒啦！我是屬雞的，胃里能化石頭子兒！吃發(fā)面？我恨不得一頓嚼它二斤鐵蠶豆，那才是經(jīng)餓哪！”[6]p228-229

這段描寫，是趙大年京味兒語言藝術(shù)的精華段落。首先，通過日常口語化的對話，將張鐵腿一個社會底層的老北京人兒的身份凸現(xiàn)出來；其次，“肚皮兒”“ 三輪兒”“ 嗓子眼兒”“ 大肚量兒”等兒化韻的使用又是京腔京韻的典型表現(xiàn)；再次，“一泡尿就撒沒啦！”這樣的看似很俗的語言，卻真實的襯托出張鐵腿粗獷、壯實的性格；而服務(wù)員的“知道你是個紙糊的驢——大嗓子眼兒，大肚量兒！今兒個想吃什么呀？”這句話在流暢的對話中，突出了趙大年京味兒語言的幽默滑稽的審美風格。在此，對王室后裔張鐵腿這一形象的刻畫，作者用辯證的思維看待這一個老北京人，一方面通過其幽默又“接地氣”的語言，揭示張鐵腿身上的保守、落后的小市民的氣息；另一方面又通過他的自食其力的養(yǎng)家經(jīng)歷和淡然的生活作風，肯定他的進步性，并冠以他“新一代進步青年”的稱號，從而塑造了一個極富北京味兒的北京老人的形象，既批判他的甚至愚昧，又贊美他那種對藝術(shù)熱烈的摯愛與付出。再如，每當黃秋萍拿著皮尺給年輕人量體裁衣時，都要說一句從她八十歲父親那里學來的風趣話兒：“奇裝異服有什么不好？這四個字還是屈原發(fā)明的哪！”逗得這些青年男女開心大笑，爭著說：黃阿姨真有學問。這里，既顯示出黃秋萍老練，擅于抓住顧客心理的精明，又有對其風趣兒性格的贊賞。

可以說，趙大年幽默的語言風格既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又是其“京味兒”藝術(shù)的重要表現(xiàn)。作家劉心武曾說：“一個作者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時候，不可能社會生活的每個部分均等地起一種創(chuàng)作刺激作用，他的創(chuàng)作愿望的產(chǎn)生往往取決于他對社會生活的某些部分特別敏感。而這個東西是超行業(yè)的，超職業(yè)的。”[9]這是他對“生活敏感區(qū)”的解釋。劉心武自己的“生活敏感區(qū)”指的就是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他將北京胡同和四合院的文化深深融入到他的創(chuàng)作中去。而趙大年的“生活敏感區(qū)”在于對京旗貴族遺民的關(guān)注與刻畫。作者用純正的北京話，略帶幽默的語氣給我們講述了京旗遺民的生活及心理。雖然，會有遺憾、失落與惋惜，但更多的是為讀者展示了一副富有底蘊的京旗族裔生活風貌。

另外，趙大年的語言的幽默還來源于對 滿語諧音或者意譯得到運用，在發(fā)揮行文語言多樣化的同時，對于小說故事、人物的真實性給予了印證，并在對語義深意的推敲中，感受作者的幽默藝術(shù)。滿族在清之后的年月里，逐漸被漢化，語言從“滿漢兼”到“純漢語”，而實際上看似“純漢語”，卻依舊帶有“滿漢兼”的語言風格。在滿族作家的創(chuàng)作中，都免不了利用把或滿文或漢文名稱嵌入漢語中間的巧妙表達方式，從而將滿漢兩種語言的詞匯連綴得天衣無縫。趙大年本人的姓氏便是如此。趙大年的祖上愛新覺羅袞肇浩是位王爺，由于世事變遷，他這一支子孫便都隨“肇”而“趙”，改為漢姓。八旗子弟的墮落無能曾使他感慨萬千，于是寫了小說《公主的女兒》。小說中，具有滿漢混合語性的詞匯隨處可見，比如“小炊巴”（打下手的）“雜合面”“布衣千金”“凈室”（廁所）“回克”等。作者通過這樣的諧音或者意譯的方式，來敘述故事，刻畫人物，描寫場景，從而達到一種幽默的審美心理，使得小說語言更加生動，而又有別樣的文化情趣。

文學是一門語言藝術(shù)。語言藝術(shù)對于文學的主題，表現(xiàn)方式，文化內(nèi)涵等具有重要的意義，是文學區(qū)別與其他藝術(shù)形式的重要手段。作為典型的京味兒作家，趙大年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充分地借用了具有鮮明北京地域色彩的語言，并注意這種語言在不同時期的文化意義，這一方面顯示了作家對語言操縱的深厚功力，另一方面又拓展了北京方言口語的表現(xiàn)力。作者通過純熟的京白語言，把極富京味的環(huán)境、故事、人物、民俗淵源等渾然一體的描繪出來，既為其小說增添了濃郁的京味兒，又在這簡單的北京方言中，蘊含著深厚的民俗風情、生活情趣等；在既加強了小說通俗易懂的市民氣息，又顯示出京味文學所特有的親熱、簡潔、爽快、風趣與幽默的特點；既是對京旗白話的發(fā)展，又體現(xiàn)了滿族文學中京腔京韻的藝術(shù)成就，兼具華美與樸素之長，對于之后京味兒文學的發(fā)展具有重大意義。

[1]崔志遠.論京味小說[J].浙江師范大學學報,2010(5).

[2]趙園.城與人[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3]趙大年.看綠[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4.

[4]王一川.京味文學第三代[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5]關(guān)紀新.清代滿族文學與“京腔京韻”[J].黑龍江民族叢刊2007(6).

[6]趙大年.公主的女兒[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

[7]鄧友梅.談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J].山東文學,1982(5).

[8]劉建斌.但語言情[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

[9]劉心武.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幾個內(nèi)部規(guī)律問題——在昆明一次座談會上的講話[J].滇池,1983(2).

Abstract:Manchu writer Zhao Danian’s literary creation has a thick artistic fl avor specially belongs to Beijing, which is prominent in his novel Princess’s Daughter. This novel is written in a typical Beijing dialect. Taking the special thinking style and daily culture of Manchu survivors as the object of narration, it has both the Manchu natives’ language style and that of Beijing Han people. The novel shows an artistic charm in language that specially belongs to Beijing; it also shows the special literary style and aesthetic feature of Manchu novels.

Key words:Princess’s Daughter;Beijing dialect; the humor of Beijing style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artistic charm of Beijing language in Zhao Danian’s novel Princess’s Daughter

WANG Xiao-yan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Chengde 067000)

I207.9

A

2095-3763(2017)-0035-06

10.16729/j.cnki.jhnun.2017.03.006

2017-06-18

王曉燕（1986- ），女，山西陽泉人，河北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歐美文學。

2017年河北省社會科學發(fā)展項目“20世紀民族政策調(diào)整對滿族文學發(fā)展的影響研究”（20170305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