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名狀元看清代科舉之弊
——以安徽狀元李振鈞為例

吳 潔

(安徽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合肥 230039)

從無名狀元看清代科舉之弊
——以安徽狀元李振鈞為例

吳 潔

(安徽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合肥 230039)

李振鈞是清代安徽安慶府太湖縣的狀元，但在狀元及第后直至逝世的十年時間里，一直任翰林院修撰，未能進取宰輔、各院部長官、總督與巡撫等職，一舉成名之后便再無回響，直至默默無聞，其中原因引人思索。通過分析李振鈞的殿試對策卷以及詩歌作品，并結(jié)合時代背景，可以總結(jié)出兩點原因：一是李振鈞的個性不合于時，二是封建社會末期的科舉制度已經(jīng)成為人才發(fā)展的桎梏。

李振鈞；科舉；弊端

科舉制度肇始于隋唐，以迄明清而由盛轉(zhuǎn)衰，是中國封建時代重要的選官制度，為歷朝歷代遴選了大量精英人才。明清時期，尤其嘉道年間，社會步入轉(zhuǎn)型階段，求新求變的風(fēng)氣日盛，科舉取士日益嚴(yán)苛，僵化教條，漸形凋敝，使得應(yīng)試士子進退失據(jù)，舉步維艱。即或僥幸金榜題名，出人頭地，也未必都能平步青云，得以施展胸襟抱負(fù)。安徽省太湖縣狀元李振鈞就是一個頗為突出的例子。

1 李振鈞其人與其詩歌追求

李振鈞(1794—1839)，字秉亭，號仲衡，又號海初，清代安徽安慶府太湖縣城西樹林沖(今城西鄉(xiāng))人，道光九年(1829)己丑科狀元。據(jù)《清史稿》記載：“(道光九年)夏四月戊子，賜李振鈞等二百二十一人進士及第出身有差?！盵1]自狀元及第，直至道光十九年卒于翰林院修撰任上，李振鈞未能進取宰輔、各院部長官、總督與巡撫等職，一舉成名之后便再無嗣響，直至郁郁以終。相較于同年參加殿試僅取得三甲第十九名的龔自珍，反差之大，何啻云泥？除了享壽不永之外，其人生際遇之落落寡合、無所作為，不免令人扼腕唏噓。

李振鈞天資聰穎，為人耿介，孤芳自賞，不茍于俗。他“生平落落寡合”，對“世之妙詡圓融，奔走于公卿之門以弋取富貴”者鄙夷不屑，終而至于“以言論與時相忤，以困頓終”的悲劇結(jié)局[2]。李振鈞生當(dāng)清代末葉，閉關(guān)鎖國，內(nèi)憂外患，加之列強環(huán)伺，國勢岌岌可危。一些有識之士開眼看世界，努力探尋拯溺起廢之策。當(dāng)時京城文人的主要匯聚地宣南坊集結(jié)了一批優(yōu)秀文士，如陶澍、林則徐、龔自珍、魏源、姚瑩等，他們以拳拳之忠憂心時局，關(guān)注國計民生，致力于經(jīng)世致用的學(xué)術(shù)，積極參加社會活動。如道光六年，魏源在賀長齡的主持下編輯《皇朝經(jīng)世文編》，體現(xiàn)出社人強烈的經(jīng)世意圖，“三年同社人，各懷經(jīng)濟略”[3]，是宣南文人的共同追求。而李振鈞卻置身局外，對宣南文人群體不屑一顧，羞與為伍，甚至拒而斥之。其學(xué)生寶鋆[4]在為老師詩集撰序時記下這樣一個細(xì)節(jié)：“憶某年忽遣一青衣招寶鋆往，縱談竟日，幾謂宣武坊南無足與語者。”[2]并言及：“某年廷試，閱卷者擬列高等。有某某與先生有隙，識其字跡，抑置之，先生以是郁郁，不數(shù)年卒?！盵2]可以概見其性格之不與人同而自我孤立。既不愿與宣南文人為伍，也不肯趨附朝中權(quán)貴，自然難以在朝中立足，甚至招致嫉恨與排擠。究其原因，科舉作為選拔人才的方式日益極端化和封閉化，不能適應(yīng)新形勢的需要，逐漸成為社會發(fā)展的桎梏，造成人才的埋沒或浪費。姑不論那些有真才實學(xué)卻不得科舉之門而入的士人，即便像李振鈞這種被欽點為狀元及第的精英士子，也因長期埋頭于舉業(yè)而無暇或無意關(guān)心時務(wù)，最終成為科舉制度與社會現(xiàn)實相互割裂的犧牲品，以致抱負(fù)難展，心情抑郁，一事無成。而傲岸不羈的性格也給李振鈞的仕途帶來了致命的打擊。

李振鈞參加的道光九年殿試，制策以敦化、治河、簡賢、振武為問，是當(dāng)時皇帝最為關(guān)切的關(guān)乎國計民生的政治問題。嘉道年間，國家財政危機加劇，入不敷出，各種大型工程難以支持；土地兼并和租稅剝削日益加劇，百姓貧窶無立錐之地，朝不保夕；朝廷腐敗之風(fēng)日益嚴(yán)重，貪官污吏橫征暴斂，竊國自肥；庸臣猾吏當(dāng)?shù)?，尸位素餐，甚至胡作非為，荒淫誤國，諸如黃河淤積，沖廢河道，而任職河、漕的官員卻中飽私囊，導(dǎo)致漕運衰??；官場暗相勾結(jié)，私相授受，弄得民不聊生，各地變亂四起；外部入侵日益猖獗，諸如英國商人走私鴉片入境，賺取大量真金白銀[6]，如此等等之亂象叢生，危機四伏，內(nèi)外交困，有大廈將傾之勢。

李振鈞作為以舉業(yè)晉身的士子，本有著積極的入仕思想。詩友齊彥槐稱其：“好句居然似放翁，豪情亦與放翁同?！盵4]由此可見其初心本志。其殿試對策也時有真知灼見：“正俗斯能成化，濟運莫如導(dǎo)河，致治在乎得人，懷遠(yuǎn)期于振德?！盵2]然固執(zhí)己見而故步自封，也使得李振鈞在官場中處于不利地位，他始終自我標(biāo)舉，“夷高抗行，巢皓峻節(jié)，時代雖殊，情性則一”[2]，游離于主流社會之外，自然被邊緣化。其《有感》一詩即抒發(fā)了人生失意的悲鳴：

喜怒何憑得失輕，纖埃直欲礙虛明。傳疑恐污千秋鑒，論過如翻一勺羹。朱邸云封蠅作吊，紫宵月滿鶴來迎。匣中劍氣凝寒水，不與人間報不平。[2]

既與宣南坊文人憂國憂民之情懷迥不相侔，甚至勢同水火，故而只能沉湎于歌詩，聊以吟詠性情。其詩集《自序》有云：

嘗論人之為詩，往往存門戶之見，夫使李杜在宋，不失大家；蘇陸生唐，自是初盛，猶之夷高抗行，巢皓峻節(jié)，時代雖殊，情性則一。必拘拘于音調(diào)格律以求合，是既束縛而又欲其馳驟也。雖然，余何敢言詩哉？潦倒中年，情懷蕭索，轉(zhuǎn)不若少時之天真攄寫，音律自諧?；厥桩?dāng)年之剪翠裁綠，忽忽已成往事。[2]

可以看出，李振鈞反對格調(diào)派和唐宋詩之爭，主張詩歌創(chuàng)作不拘流派，一以表達真情實感為旨?xì)w，頗具卓識。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正是其“詩歌緣情”理論的實踐，正如其《醉后戲贈》一詩所詠：“老去詩人情未滅。”[2]他的詩集中絕大部分詩歌旨在抒情詠物，如《月夜登大觀亭》《望雪》諸作；且有專為憶念亡妻之《結(jié)腸集》，用以訴說平生生離死別之哀慟；詩集中甚至不乏詠艷之作，如組詩《美人十八詠》：可見其詩作多半耽溺于個人情感的抒發(fā)，寄情山水，抒發(fā)性靈，格局并不開闊。加之平日里所交往的無非是幾個熟知的親朋故舊，如詩集中提到的汪均之、汪奐之諸人，皆為其戚屬。交際范圍的狹隘，無疑局限了他的眼界與胸襟。與其時一群指摘天下利病、力圖振衰起隳的文人士子相比，不免消極頹廢，是注定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甚至招致抨擊的。

2 從李振鈞的經(jīng)歷看清代科舉取士之法

科舉的選拔十分嚴(yán)苛刻薄，蟾宮折桂并非一蹴而就。晚清探花商衍鎏在回憶科舉點滴時說道：“有童年應(yīng)試，偃蹇不第，而至百歲之老人，尚有勇往入場者。”[5]“童年以至耄叟，一生猶不肯休，足征科舉之困人?！盵5]蒲松齡形容秀才入闈有云：“秀才入闈，有七似焉。初入時，白足提籃，似丐。唱名時，官呵隸罵，似囚。其歸號舍也，孔孔伸頭，房房露腳，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場也，神情惝恍，天地異色，似出籠之病鳥。迨望報也，草木皆驚，夢想亦幻，時作一得志想，則頃刻而樓閣俱成，作一失志想，則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際行坐難安，則似被縶之猱。忽然而飛騎傳人，報條無我，此時神色猝變，嗒然若死，則似餌毒之蠅，弄之亦不覺也。初失志，心灰意敗，大罵司衡無目，筆墨不靈，勢必舉案頭物而盡炬之，炬之不已則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濁流。從此披發(fā)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嘗謂’之文進我者，定當(dāng)操戈逐之。無何，日漸遠(yuǎn)，氣漸平，技又漸癢，遂似破卵之鳩，只得銜木營巢，從新另抱矣?！盵6]形象生動，刻畫入神?？婆e之慘酷，由此可見一斑。

首先，科舉考試規(guī)制甚嚴(yán)，且名額有限，甚至有暗箱操作等人為因素的存在，能中式實屬難得。李振鈞能拔得頭籌，自有其過人之處。首先要通過各個層級的關(guān)卡，光有運氣與背景是不夠的。科舉考試分童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四個等級。細(xì)分之，童試又分三級：縣考、府考、院考，其中縣考和府考各有四至五場，院考兩場，每場一天。參加童試的士人稱童生，通過的童生稱秀才，秀才錄取的人數(shù)以各縣人口多寡及田賦數(shù)目分配名額，大縣三四十名，中縣二三十名，小縣十?dāng)?shù)名或數(shù)名。秀才也分各個等級，最低者稱附生，通過歲考，逐級升增生、廩生、五貢(拔貢生、優(yōu)貢生、副貢生、恩貢生、歲貢生)、監(jiān)生；通過歲考，方可參加科考，科考名列一、二等及三等前三名，才可以參加鄉(xiāng)試。所有生員通過鄉(xiāng)試考取舉人，各省舉人名額不一，一般大省八九十名，中省六七十名，小省三四十名，按各省田賦數(shù)目多寡進行分配，每科總共錄取舉人約一千二百九十名。鄉(xiāng)試有三場，考試九天，考生在考場內(nèi)三進三出，食宿其間。舉人可以赴京參加會試，會試三年一次，考三場，與鄉(xiāng)試相同。會試中額大概每科三百名，最終參加殿試，前三甲，第一甲三人：狀元、榜眼、探花，第二甲若干，第三甲若干。[5]屢經(jīng)場屋，身心疲憊，歲月消磨，可想而知。許多人屢試不中，驟敗驟戰(zhàn)，磨難尤多。李振鈞雖九次鄉(xiāng)試不中，但35歲高中狀元，與其他白首科場的考生相比，算是幸運之輩了。

其次，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比較狹隘獨尊，且不能自由發(fā)揮?！班l(xiāng)、會試二場之五經(jīng)文，亦用八股式，但其從出仍自四書文而來。”[7]以鄉(xiāng)試為例，考試重在考經(jīng)，要求闡發(fā)圣賢的微言大義，以此來考察生員對經(jīng)書的熟稔程度。解經(jīng)一以宋儒的解說為準(zhǔn)，不可自作解人?！八臅币罁?jù)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易》依據(jù)程朱二傳：《周易程傳》《周易本義》，《詩》依據(jù)朱熹《詩集傳》，《書》依據(jù)蔡沈《書集傳》，《春秋》依據(jù)胡安國《春秋胡氏傳》，《禮記》依據(jù)陳澔《禮記集說》，解說不可出此范圍，非將四書五經(jīng)與諸儒之注釋爛熟于心不可，皓首窮經(jīng)，誠非虛言。此外需考策論一篇，考生既要兼擅駢散的功底，也要通曉古今史略，并能匠心獨運，方能敷衍成篇，博得考官青睞。李振鈞作為狀元，自非虛名浪得，是通過層層篩選，最終獲得殿試第一的成績的，足以證明他對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與形式早已了如指掌，成竹在胸。從他用詞古雅的狀元卷對策，可以看出他淹貫經(jīng)史，出語有自，如：“迪簡”出自《尚書·多方》，“翕河”出自《詩·周頌·般》，“康衢”和“擊壤”分別出自《列子·仲尼》和《帝王世紀(jì)》，“吁俊”出自《尚書》，“芹藻”“鹿野”“蘋蒿”“爾躬”“夏屋”等均出自《詩》。且其對策時出警策之語，頗見明通之論：“臣竊考漢分南北二軍，唐有府兵軍府折沖彍騎，其制屢易，而訓(xùn)練之法要不過較閱精而商法當(dāng)耳。”“余闕邱浚、潘季馴雖各有成法，第非明乎地勢，而因時制宜，殆未易言法古也?！盵5]

此外，科舉考試有其嚴(yán)苛的格式要求。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及及有關(guān)著作》對此有比較具體的記述：

對策起收有一定格式?！酶叩谡撸呶谋仨毘鋵崒憹M，兼重書法，寫時恐防錯漏，則用蓑衣比格起草，寫畢撕去。書寫時間占大半日，限于晷刻，為文不暇構(gòu)思，因預(yù)擬兵、農(nóng)、刑、禮、吏治、河防、鹽鐵、工賑等數(shù)十門條對空文?！呙拔乃男邪诵袩o定式，后則相沿用十四行；策尾文六行或八九行，亦皆預(yù)擬攜入。中間答問四道，每道約三百余字，十六七行。第一道以“伏讀制策有曰”作起，第二、三、四道則用“制策又以”作起。文內(nèi)頌圣，“欽惟皇帝陛下”“干冒宸嚴(yán)”句，其“欽惟”“干冒”須在行之末二字，“皇帝”“宸嚴(yán)”另行雙抬，策冒必有頌圣雙抬兩行，單抬一行，每條策末均有頌圣雙抬一行，策尾亦有頌圣雙抬一行，此皆嘉道以后互相沿襲，限制束縛，頓成一時之通例。[5]

科舉考試要求之備細(xì)煩苛，可以想見。即便文章內(nèi)容出彩，也會因書法不中程式而降等甚至落選，如龔自珍參加朝考所撰《殿試安邊綏遠(yuǎn)疏》深受后代學(xué)者贊譽，而當(dāng)時主持殿試的大學(xué)士曹振鏞卻以“楷法不中程，不列優(yōu)等”，將龔自珍排在三甲第19名，表現(xiàn)出科舉制度的僵化和極端化。

當(dāng)然科舉考試對考生整體素質(zhì)也是有所考量的。即以解經(jīng)為例，規(guī)定以程朱理學(xué)作為綱要，以此標(biāo)格擇優(yōu)錄取。嘉慶十九年(1814)閏二月諭內(nèi)閣：“國家設(shè)科取士，制藝代圣賢立言，必以清真雅正為宗?！盵8]道光六年四月諭：“士習(xí)文風(fēng)，相為表里。漢初經(jīng)學(xué)昌明，文章醇茂，其時績學(xué)之士，各有師承，老儒耆德，化行鄉(xiāng)里。沿乎末世，標(biāo)榜日滋。……唐代起衰，人文并蔚，初盛中晚，體以時殊?！我晕寰曋穑V生大儒名臣，聯(lián)鑣接軫，故其文章淳雅寬博，炳耀一時。洎乎元明，猶承余韻，論文講學(xué)，可溯淵源?！盵9]強調(diào)程朱理學(xué)與唐宋古文統(tǒng)緒，要求專事“文章風(fēng)雅”。李振鈞的對策，雖然創(chuàng)新不足，但是表現(xiàn)出了敦和圓融的氣質(zhì)，因而為官僚集團所賞識。

以上種種，犖犖大端，可見士人能順利通過考試，必然歷盡艱難，涉險過關(guān)，然后才可能出類拔萃，獲取功名。然而李振鈞之流，雖一朝贏得科舉，卻注定輸卻一生。與李振鈞同此遭遇的還有很多：朱昌頤，道光六年丙戌科狀元，一生官階不過六品；于振，雍正元年(1723)癸卯科狀元，混跡官場十幾年，官位越來越低；蔣立鏞，嘉慶十六年大魁天下，卻因不附權(quán)臣曹振鏞，升遷受阻……這些被皇帝欽點的天之驕子，尚且有著侘傺失意的人生，可見科舉誤人不淺。

3 科舉之弊病與狀元末路

科舉制度在中國延續(xù)了一千三百余年，為歷朝歷代有才學(xué)的寒門士子走上仕途提供了可行之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是歷史的進步。但到明清時期，科舉已逐漸成為鉗制人們發(fā)展和國家進步的桎梏，因為自明代而始的科舉改革，將士人統(tǒng)統(tǒng)驅(qū)趕到科舉一途上來，沉湎于四書五經(jīng)和八股文里去。洪武三年(1370)明太祖詔：“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進，非科舉毋得與官?！盵10]從此以后，士人只能專心致志地準(zhǔn)備科舉考試，以期改變命運。而為了通過科舉考試，士人唯科舉八股文是尚，而八股文的寫作刻板教條，汩沒性情，可謂牢籠思想，誤盡天下書生。更有甚者，因蹭蹬場屋，屢試不第，而耗盡一生心力于科舉考試，直至老死，足見科舉對士人的奴役與摧殘。梁份《復(fù)賀天修書》有云：

蓋制科取士，三百年來，豪杰亦出其中。然所學(xué)非所用，童而習(xí)之，以至老死，皆無用之空言，故不足以得真才，而適售其偽。又取之不必公，文運日衰，士氣日弱，學(xué)校未廢而廢莫或過之矣。[11]

這充分顯示出科舉考試的局限性，它并不以塑造人才而是以選拔官吏為目的的。李振鈞生活的時代世風(fēng)滌蕩，波詭云譎，而朝綱不振，死水微瀾。醉生夢死的統(tǒng)治集團茍安于一時，不圖扶危濟困之良策。此時的科舉考試，選拔出的只是務(wù)虛而非務(wù)實的人才，全然不知為時勢所需之洋務(wù)、海防、路礦、制造等為何物。李振鈞作為科舉所選中的狀元，一向孜孜矻矻于只讀圣賢書的舉業(yè)而已，從未意識到時局的兇險莫測，略無憂心家國的胸襟氣度?？v觀他的詩集，沒有一首關(guān)注國計民生的詩歌，只有一些吟詠性情和寄情山水之作。正如顧炎武不無憤激而慨乎言之：“時文之出，每科一變，五尺童子能誦數(shù)十篇，而小變其文，即可以取功名；而鈍者至白首而不得遇。老成之士，即以有用之歲月消磨于場屋之中，而少年捷得之者有易視天下國家之事，以為人生之所以為功名者惟此而已。”[12]

以李振鈞為代表的一幫科舉士子，他們的人生因科舉而榮顯，也因科舉而衰頹；他們圍繞著科舉大棒而翩然起舞，最終淪落為科舉制度祭奠的犧牲。畸變的科舉制度，必然導(dǎo)致創(chuàng)深痛巨的危害。商衍鎏痛乎言之：“(我)不知改進，而用科舉為安定人心錮蔽人才的工具，猶遵守如故。我欲求發(fā)跡，自不得不仍走此道路”[5]，真切地道出讀書人的困境?？婆e以八股取士，其弊正在于其所規(guī)定的起承轉(zhuǎn)合的八股程式太過于拘泥呆板，代圣人立言的內(nèi)容太過于狹隘逼仄，應(yīng)試者只能依樣畫葫蘆，不知變通，難以發(fā)揮。同時，八股文的命題也不免老套，不能與時俱進，切于時務(wù)。如道光二年制策以制治保邦之道、興賢育才之方、詰戎講武之猷、戢暴安良之法為問，道光三年以講學(xué)、崇儉、納諫、治水為問，道光六年以舉賢之典、肄武之方、教士之規(guī)、明刑之治為問，道光九年殿試以敦化、治河、簡賢、振武為問，命題大同小異，士子依據(jù)經(jīng)書旨意作答，全然無需乎究心時事。流風(fēng)所被，科舉也進而毒化了教育和世風(fēng)，學(xué)校教育一味教人以科舉入仕而非傳道受業(yè)解惑，不為益新知，開民智，而是為了博取功名利祿而已，士子唯知官本位，社會也因此形成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風(fēng)氣。

4 余 論

清代安徽太湖縣出了兩位狀元，其一是嘉慶元年狀元趙文楷，其二就是道光九年的李振鈞。趙文楷大名鼎鼎，李振鈞卻默默無聞，“鄉(xiāng)里傳為子弟學(xué)”的也只提趙文楷而不提李振鈞。如前所論，除其個人性格與追求迥異時流的原因之外，李振鈞未能直面風(fēng)云際會之時局而勇于作為，不免自我局限，最終為時代所拋棄，注定成為科舉制度的犧牲品。

[1] 趙爾巽等編．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76：646．

[2] 李振鈞．味燈聽葉廬詩草[M]．北京：奧肯國際知識產(chǎn)權(quán)代理有限公司資助印刷，2015．

[3] 潘曾沂．功甫小集：卷八·歸里后得詩社諸君書回寄[M]．咸豐四年重刻本．

[4] 李治亭主編．清史(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1412-1460．

[5] 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及有關(guān)著作[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3：342、432-433、244、135-136、421．

[6] 朱其凱．全本新注聊齋志異·王子安[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9：1234．

[7] 劉兆瑸．清代科舉[M]．臺北：東大圖書有限公司，1979．

[8] 清仁宗實錄：卷二八六[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86．

[9] 清宣宗實錄：卷九七[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86．

[10] 張廷玉等．明史：卷七〇[M]．北京：中華書局，1974：1695-1696．

[11] 梁份．懷葛堂集：卷一[M]．豫章叢書本．

[12] 王德昭．清代科舉制度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1984：72．

[責(zé)任編輯：王玉寶]

A Case Study of the Malpractice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in the Qing Dynasty

WU Jie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The champion Li Zhenjun came from Taihu, Anhui. After he passed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he was working at the Imperial Academy for 10 years until his death, but not got promoted at all. The reason why he was buried in oblivion is worth consideration. By analyzing and comparing his papers, poetry and the time, two main conclusions can be drawn: one is Li Zhenjun’s personality was different from time to time, while the other is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at the end of the feudal society became the shackles against talent development.

Li Zhenjun; imperial examination; malpractice

2016-06-15

2016-08-01

吳 潔(1991— )，女，安徽合肥人，安徽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

K203

A

2096-2371(2017)01-007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