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及特朗普的政策走向與中美關系

錢文榮

喧囂了一年多的美國大選終于塵埃落定，共和黨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當選為下屆美國總統(tǒng)。從特朗普迄今發(fā)表的一系列政策性言論和采取的行動看，特朗普將對美國當前的內外政策進行重大調整，某些方面甚至是顛覆性的變革。這不僅將對美國國內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生活產生深遠影響，同時也會對全球地緣政治格局、國際秩序和國際體系的變革產生巨大的沖擊。中美關系的未來走向也因此會出現(xiàn)較大的不確定性。

一、如何評估這次美國大選

究竟應該如何評估這次美國大選，特別是特朗普的當選？迄今為止，眾說紛紜，各種說法不下數(shù)十種。筆者認為，此次美國大選主要有兩大特點：

（一）充分暴露了美國的政治體制危機

人們都說，這次選舉是一場“鬧劇”。但這只是表面現(xiàn)象?！都~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撰文稱，這是一場折射“美國真正開始衰落的悲劇”。[1]托馬斯·弗里德曼：《美國能贏得這場選舉嗎？》，中新網(wǎng)，http://www.123ny new s.com/bencandy.php?fid-142-id-216664-page-1.htm。它把美國內在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矛盾及其一貫吹噓的民主制度的虛偽性在世人面前暴露無遺，極大地動搖了美國這個超級大國的世界“領導”（即霸權）地位。這在美國歷史上是罕見的。這些矛盾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1、美國資本主義社會固有的階級矛盾不斷激化

在這次大選中，資本主義社會所固有的階級矛盾可以說是顯露無疑，即1%的富人與99%的窮人（包括絕大多數(shù)中產階級）之間的矛盾，也就是華爾街老板們與廣大民眾之間的矛盾。所謂“1%與99%”這個詞組，是美國經(jīng)濟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創(chuàng)造的。關于“1%”，他指的是現(xiàn)在身居美國財富金字塔頂端1%的人口，每年的收入占全國總收入的將近四分之一，他們所控制的財富占比高達40%。關于“99%”，是他取自2011年9月美國青年人和廣大底層群眾在“占領華爾街運動”中所喊的口號——“我們是99%的群體”。[1]Joseph E. Stiglitz, “O f the 1%, by the 1%，for the 1%”, http//www.vanityfair.com,M arch 31, 2011. “The 99 percent wake up”, http// www.thedailybeast.com, Feb. 12, 2005.

二戰(zhàn)結束后，美國利用自身政治、經(jīng)濟、科技上的絕對優(yōu)勢和美元霸權，極力推行美國主導下的經(jīng)濟全球化。特別是羅納德·里根自20世紀80年代初擔任美國第40任總統(tǒng)后，大肆推行新自由主義，導致美國的社會分配越來越不平等與不公正，貧富差距空前擴大。在2016年10月29日發(fā)表的“特朗普為什么能走這么遠？”一文中，斯蒂格利茨寫道：雖然過去的60年內，美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增加了6倍，可是，“增長的果實全部都到了頂層的少部分人手中”，而“那些處于收入分配底層群眾的實際工資（除去通脹因素后）依然停留在60年前的水平”。他指出：“這種不平等是政治體制失敗的成因和后果，不平等也造成了經(jīng)濟體制的不穩(wěn)定，經(jīng)濟體制的不穩(wěn)定又加劇了不平等——這種惡性下降式螺旋使我們順勢而下?！盵2]Joseph Stiglitz, “W hy T rum p”, http// www.asia.nikkei.com.斯蒂格利茨所做的評析是正確的，但他未能指出，這是資本主義制度固有矛盾的反映，是產生不平等和不公正的根本源頭。正是在這種不平等和不公正的背景下，美國廣大民眾利用這次大選的機會，用選票表達了他們對美國建制派、華爾街老板們和精英政治的憤怒和反抗。這是對美國政治體制的一次大沖擊。人們把它稱作“一次政治大地震”，因為它必將對美國未來的內政外交，特別是國內政治的變革產生深遠影響。

2、全國政治極化，兩黨嚴重對立，社會撕裂愈益加深

美國兩黨之間以及兩黨內部各派之間的嚴重對立早已存在，但在這次選舉中暴露得更為突出，為美國歷史上罕見。奧巴馬任期的8年中，沒有一個聯(lián)邦預算能在國會順利通過。每次都是到了白宮和國務院快要停擺的最后時點，不得不用臨時決議來解決政府的財政困境。而這次大選過后，兩黨對立不但沒有絲毫彌合，反而更加嚴重。同時，如此嚴重的兩黨對立又加劇了社會的分裂。美國《華盛頓郵報》的一篇評論文章說：“即將到來的一年，美國將面臨嚴峻的緊張局面，伴隨著變革與政治分裂?！盵1]David Ignatius, “Is America at its greatest w hat T rum p has in m ind?”, http//www.w ashingtonpost.com, Dec. 29, 2016.今后美國很可能會發(fā)生更多的暴力事件。

3、所謂的“民主選舉樣板”成了反面典型

美國的“民主選舉”制度本身就存在不合理、不民主的弊端。美國所宣揚的普選實際上還是間接選舉，它采用全民投票與選舉人投票相結合的選舉方式。選舉人由各個州遴選出來，而并非通過該州全體選民投票產生，并采取“贏者通吃”的單一席位方式，即某總統(tǒng)候選人只要獲得某州簡單多數(shù)的普選票，該州的全部選舉人票就都歸他。因此，最后決定勝負的，不是民眾投的普選票，而是選舉人票。在這次大選中，雖然希拉里獲得的民選票比特朗普多286萬張，但按選舉人票計算，特朗普贏得304張，希拉里只有227張，因此還是特朗普獲勝。可見，選民投票只是一種過渡形式。

更何況在現(xiàn)今的美國，“一人一票”的選舉形式已蛻變成“一美元一票”的“金錢政治”。大選費用逐屆上漲。這次選舉中的“金錢政治”比以往更為突出。據(jù)《華盛頓郵報》報道，這次民主、共和兩黨分別籌得捐款14億美元和9.32億美元，合計23.32億美元，創(chuàng)歷史新高。更有甚者，美國的大選已變成買官鬻爵的拍賣場。每次大選之后，那些大額捐款人都能得到高官職位，有的當上了內閣部長，有的被委任駐外大使，也有不少公司老板會得到商業(yè)機會或政策上的特別照顧。據(jù)美國媒體披露，上屆大選奧巴馬獲勝后，有30%的籌款人得到了各級政府職位；捐款超過50萬美元者，中有30人獲得了駐外大使職位，占比達80%?？梢灶A計，特朗普當選后也會依法炮制。

在這次選舉過程中，還出現(xiàn)了公然出錢收買媒體的現(xiàn)象，所有主流媒體幾乎都被希拉里收買。這種腐敗的“金錢政治”嚴重地腐蝕了美國的政治制度。選舉文化也低俗墮落，把一場嚴肅的政治選舉變成了兩黨候選人之間的爭吵、謾罵和相互抹黑，充斥著語言暴力，嚴重損害了美國的國際形象和軟實力。

4、種族矛盾日益加深，白人與有色人種和少數(shù)民族之間的矛盾不斷擴大

如今的美國仍然是一個黑白分明的國家。種族歧視依然存在，黑人在政治、經(jīng)濟和受教育方面都受到極不公正的待遇。另外，美國的人口結構也正在發(fā)生根本性變化，白人在全國人口中所占比例越來越?。?964年，白人基督教徒在選民中占比為73%；2012年，占比降為57%；2016年，只占到選民總數(shù)的55%。專家預計，到2020年這個比例還會下降，到2050年美國的白人將占少數(shù)，拉丁裔人口將占最大比例。因此，現(xiàn)在美國的安格魯撒克遜人非常焦慮，十分擔心將來在政壇上失去統(tǒng)治地位。

特朗普這次喊出的口號主要是維護白人利益，因而得到了絕大多數(shù)白人的支持。這種發(fā)展趨勢必將使社會矛盾和政治斗爭日趨緊張激烈，并影響和左右未來美國政治、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前景。而這些都是美國社會的根本矛盾，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不可能解決的痼疾。

（二）特朗普背棄了自己的競選承諾，重回建制派和華爾街

特朗普高呼著“美國第一”和“讓美國再次偉大”的誘人口號，打著反建制派、反華爾街的旗號，以“為民請命”的姿態(tài)，贏得了眾多“憤怒”的美國民眾的支持，最終坐上了總統(tǒng)寶座。但他在競選中和當選以來提出的一些主要政策舉措以及內閣成員組成，卻背棄了他對選民的承諾，重回建制派和精英政治，又投入了華爾街和億萬富翁的懷抱。

特朗普提出的涉及經(jīng)濟和國防政策的主張主要有五方面：給企業(yè)大幅減稅；放開對石油、天然氣和煤炭等污染物排放量巨大的傳統(tǒng)能源的開采限制；修改或廢除為應對金融危機而于2010年制定的金融改革法《多德—弗蘭克法案》，放寬金融管制；廢除或修改《醫(yī)改法案》以及大幅增加軍備和擴軍計劃等。這些政策主張都是為華爾街金融寡頭、大企業(yè)家、軍工集團的老板們效力的。美國的評論家和分析師們認為，短期內，這些政策可能會對提升美國經(jīng)濟增長率、就業(yè)率產生積極的刺激作用；但從長遠來看，則可能使美國陷入更嚴重的困境。例如，按照特朗普的主張，將最高聯(lián)邦企業(yè)的所得稅率從目前的35%降至15%，個人所得稅從目前的39.6%降至33%。這樣可以使部分資本回流美國，美元匯率進一步走強，利率上升，為經(jīng)濟注入活力。但據(jù)美國稅收基金會測算，這項減稅政策將使美國聯(lián)邦政府未來10年的收入減少4.4萬億至5.9萬億美元。如果政府的財政開支不減反增，就意味著政府要增加負債。這部分債務增長幅度約占GDP的3%。美國沃頓商學院與稅收政策中心聯(lián)合發(fā)布的最新經(jīng)濟報告也認為，從長遠角度來看，特朗普的減稅政策所產生的刺激效應到2024年將逐漸消失，而聯(lián)邦政府的債務壓力將增加，并導致經(jīng)濟增速放緩，甚至倒退。《華盛頓郵報》說，那些窮困州的民眾將變得愈加貧困。[1]Steven Pearlstein, “Under Trump, people in red states are finally going to be able to turn themselves into poor, unhealthy paradise,” http// www.washingtonpost.com, Dec. 4, 2016.

其次，從迄今已被特朗普提名的17位內閣成員的組成來看，特朗普在競選中似乎堅決反對建制派和精英分子，反對共和黨內的傳統(tǒng)保守派和新保守主義派。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提名或任命的內閣人員以及他的顧問班子，絕大多數(shù)都來自建制派、傳統(tǒng)保守派或新保守勢力。這些高官主要是白人、軍人和富人。他們當中的多數(shù)人在政治上都是強硬派，甚至是極右派。有的與華爾街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如副總統(tǒng)彭斯；有的本身就是華爾街圈內人士，如已被提名擔任財政部長的史蒂文·努欽等3名高盛投資公司的前高管。在財富上，迄今已被提名的17位內閣成員的財富總和約為150億美元，“是小布什時期內閣財富的40多倍”，[2]《特朗普內閣有多“壕”？是小布什政府時期的40多倍》，網(wǎng)易網(wǎng)，http://money.163.com/16/1208/11/C7OR 55MQ 002580S6.htm l?！笆敲绹骄彝ヘ敻坏?8萬倍”，因而被稱為美國歷史上最富的一屆內閣?！度A盛頓郵報》稱，“特朗普將執(zhí)掌一個為美國公司所有、所治、所享的政府”，[1]Eugene Robinson, “Trum p w ill helm a government of, by and for the corporate America,” http// www.washingtonpost.com, Dec.1, 2016.而不是林肯總統(tǒng)倡導的“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

從以上不難看到，美國選民憤怒的呼聲、強烈的變革訴求，同以往歷次大選一樣，只是被兩黨競選人利用的口號和炮彈。大選過后，雖然總統(tǒng)當選人會做些修修補補，但不可能進行根本的改革，更不能說是一場“顛覆性的革命”。特朗普所謂的“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根本目的，只是進一步鞏固和加強美國的社會制度和全球霸權地位而已。

二、特朗普外交政策對地緣政治、國際秩序和體系的影響

輿論普遍認為，特朗普沒有從政經(jīng)驗，特別是不懂外交。但這不等于他沒有外交政策思想。最近，筆者讀到了他在2011年和2015年出版的兩本書，《艱難時刻：讓美國再次偉大》（Time to get tough: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和《癱瘓的美國：如何讓美國再次偉大》（Crippled America:How to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據(jù)美國研究機構介紹，前者是他為準備參加2012年競選而發(fā)表的，但最終放棄了參選打算；后者是為參加2016年大選而準備的。特朗普在這兩本書中已經(jīng)較完整地闡明了他的內政和外交思想。再結合他在這次競選過程中發(fā)表的有關外交政策的言論，特別是2016年4月27日接受美《國家利益》雜志專訪時提出的外交思想，已不難勾畫出其核心思想的輪廓：1、“美國人民的利益和美國的安全高于一切”；2、在對外經(jīng)貿政策上，美國利益至上；3、在安全上“以實力求和平”，保持最強大的實力、軍事技術及武器上的絕對優(yōu)勢，不做世界警察，但要做好戰(zhàn)斗準備，戰(zhàn)則必勝，“要讓我們的盟國感到敬畏，讓我們的對手感到害怕”；4、修正同盟關系，讓盟國擔負更多責任和經(jīng)費；5、“希望與中國和俄羅斯和平友好相處，但不受對手束縛”；6、在中東問題上主要是反恐，而不是搞政權更迭，但堅決支持以色列，反對巴勒斯坦和伊朗。

特朗普在這兩本書中反復強調，“要行動，不要空談”?？磥恚麜⑦@些政策主張付諸實施，至于能做到多大程度，尚難預測。不過，只要他切實推行這些政策，無疑將對全球地緣政治、國際體系、國際秩序以及大國關系產生重大影響或沖擊，某些方面可能是顛覆性的。具體影響將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國際組織和國際制度將受到較大沖擊

首當其沖的是聯(lián)合國的作用將下降。聯(lián)合國是在美國主導下創(chuàng)建的，但特朗普將一改美國歷來高度重視聯(lián)合國的政策，將其置于次要地位。2016年3月，特朗普在美國猶太人組織美國以色列公共事務委員會會議上說：“聯(lián)合國不是民主的朋友，不是自由的朋友，也不是美國的朋友，也肯定不是以色列的朋友”。他批評聯(lián)合國“軟弱無能”。[1]“Trump：Israel w ill forever exist as a Jew ish state,” by Ariella M endow itz, http//www.breakingisraelnews.com, M arch 22, 2016.最近，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通過譴責以色列不斷在巴勒斯坦西岸建立猶太人定居點的決議后，特朗普表示強烈不滿，迅即在推特上回應，“對于聯(lián)合國來說，1月20日以后一切都會不同”。這表明，特朗普將對美國的聯(lián)合國政策做出重大調整——只要是特朗普認為不利于美國利益的安理會決議可能今后會很難獲得通過。已有安理會高官憂心忡忡地表示，這將嚴重影響安理會未來的效率和聯(lián)合國作用的發(fā)揮。[2]“Trump victory stuns United Nations,” http// www.iol.co.za, Nov.9, 2016.

另外，為了推行其“美國利益至上”戰(zhàn)略，他主張廢除或重新談判伊核協(xié)議、《巴黎協(xié)議》、《跨太平洋戰(zhàn)略經(jīng)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以及《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等。這些都表明，特朗普對多邊主義不感興趣，偏好雙邊主義。這也將嚴重影響全球治理進程，削弱多邊機制的作用。

（二）軍備競賽或重啟，核不擴散機制將遭破壞

在特朗普“實力政策”指導下，美國將大力加強軍備，擴大海陸空三軍：軍艦將從272艘增加到346—350艘；海軍陸戰(zhàn)隊將從18萬人擴編到20萬人；陸軍從48萬人增加到54萬人；空軍戰(zhàn)機從1,100架增加到1,200架。國會通過并經(jīng)奧巴馬簽署生效的2017年國防預算為6,110億美元，比2016年增長2.1%。輿論認為，這僅僅是開始，在特朗普當政后，美國防預算將會繼續(xù)增加，并將重啟各主要國家之間的軍備競賽。

2016年12月22日，就在俄總統(tǒng)普京宣布“要加強戰(zhàn)略核力量的軍事潛力”僅僅數(shù)小時后，特朗普也立即宣布，“美國必須大力加強和擴大核能力”。無疑，這將改變美國有關核不擴散問題的立場，破壞美國倡導建立的《核不擴散條約》機制，激起新一輪核軍備競賽。更令人訝異的是，特朗普竟于次日公然鼓噪，“那就來一場軍備競賽吧！”他還試圖降低使用核武器的門檻，宣稱，“如果美國不能使用核武器，為什么還要擁有核武器”。這將極大增加核沖突的風險。特朗普顯然是想效仿里根的做法，企圖用軍備競賽拖垮美國的敵手?！都~約時報》評論說，這表明特朗普的核政策“將出現(xiàn)重大調整”，“他現(xiàn)在玩的是一場危險的游戲”。[1]《特朗普冒出軍備競賽的念頭》，《紐約時報》網(wǎng)站，http//www.nyt.com，Dec.24，2016。全世界人民應高度警惕和力阻這種趨勢的發(fā)展。

（三）盟國的離心傾向增加，美國與盟國的凝聚力進一步下降

特朗普提出，要修正與盟國的關系。其涵義有二：一是要求盟國增加自衛(wèi)能力，擔負更多的協(xié)防責任，甚至主張日韓應發(fā)展自己的核武器；二是要求盟國增加保護費。他表示，“如果盟國做不到，美國必須準備讓這些國家自己去保衛(wèi)自己”。[2]“Trump on foreign policy”, http//www.nationalinterest.org, April 27, 2016.這項政策讓美國的盟國既擔憂不安，又暗中欣喜。憂的是擔心美國會拋棄他們或增加他們的經(jīng)濟負擔，使其蕭條的經(jīng)濟雪上加霜。其實，美國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拋棄它所建立的這個同盟體系——這是一幫有用的“打手”，失去了他們，美國就會陷于孤立境地。特朗普只是為了提高談判的要價而已。這些盟國喜的是這樣會增加本國的獨立自主性。但總的傾向是增加了他們對美國的不信任，從而削弱美國與盟國之間的凝聚力。

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菲利普·斯蒂芬斯在文章中寫到，他在特朗普當選后訪問德國，在那里“感受到悲傷與決心的情緒：‘悲傷’是因為德國把自己視為遭到特朗普蔑視的戰(zhàn)后國際秩序的守衛(wèi)者；‘決心’是因為如果特朗普的議程是由白人至上主義者所擬定，現(xiàn)在的德國及其總理將不會支持他”。[1][英]《金融時報》，2016年11月17日。另外，特朗普當選后，歐盟國家迅即召開國防部長和外交部長會議，決定在軍事領域“加強獨立自主行動的能力”。[2]英國廣播公司網(wǎng)站, 2016年11月15日報道。這也是一種獨立傾向的反映。

在這方面，日本的表現(xiàn)尤為明顯。最近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內，就制裁南蘇丹和要求以色列在巴勒斯坦西岸停建定居點兩項決議表決時，日本違背美國的意志，分別投了棄權票和贊成票。這表明，美國的指揮棒對日本也越來越不靈了。今后，日本將利用特朗普要求盟國加強自衛(wèi)能力之機，更加肆無忌憚地加快發(fā)展軍事實力。這種趨勢如果持續(xù)下去，將給東北亞、東亞乃至整個亞洲帶來嚴重安全威脅。

（四）美俄關系氣氛緩和，拉俄遏華意圖明顯

從目前看，特朗普將力排眾議，致力于改善與俄羅斯的關系。據(jù)報道，他已派特使秘密訪俄，商討未來美俄關系的具體安排。特朗普對普京提出的改善俄美關系的建議，深表贊同，“普京的想法‘太對了’”，“我希望雙方能把這些想法付諸行動”。[3]《普京致函特朗普，希望改善俄美關系》， [美]《華爾街日報》網(wǎng)站，http//www.wsj.com, Dec. 23, 2016。他提名與俄羅斯有密切關系的美國?？松梨谑凸臼紫瘓?zhí)行官雷克斯·蒂勒森擔任國務卿，也與此有一定關系?，F(xiàn)在看來，盡管美俄兩國的結構性矛盾不可能解決，但其關系改善的幅度會超出預期。輿論認為，特朗普可能會在5個方面謀求改善與俄關系：1、在敘利亞問題上，與俄聯(lián)手打擊“伊斯蘭國”；2、放松或取消對俄經(jīng)濟制裁；3、在克里米亞問題上，默認現(xiàn)狀；4、減少對烏克蘭的支持和援助，把該問題交給歐盟和北約去負主要責任；5、擴大美對俄投資，發(fā)展雙方經(jīng)貿關系。

據(jù)美媒體最近披露，特朗普謀求改善與俄關系的思想，與基辛格有一定關系。在競選期間，特朗普已與基辛格直接會晤，就對外政策，咨詢了他的意見；其當選后，又與基辛格多次見面交談?；粮褚恢敝鲝?，要緩和美俄關系，反對奧巴馬政府拿烏克蘭、克里米亞問題不斷惡化與俄羅斯的關系。他認為，“應將烏克蘭置于歐洲和國際安全的格局中，它應成為俄羅斯與西方之間的橋梁，而不是哪一方的前哨”。[1]Nahal Toosi and Isaac Arnsdorf, “Kissinger, a longtime Putin confidant, sidles up to Trump,” http//www.politico.com, Dec. 24, 2016.現(xiàn)在特朗普提出，烏克蘭問題不是美國的問題，而是歐盟的問題，應主要由歐盟和北約去處理。這與基辛格上述思想可能有一定的關系。

基辛格可能仍然是基于他的均勢理論，因此主張改善美俄關系，防止“俄中結盟”。但特朗普的意圖則不然，他顯然是在拉俄遏華。最近，美國國防部遵照特朗普之命，擬定一份國防重點備忘錄。其中，提到了擊敗“伊斯蘭國”、網(wǎng)絡戰(zhàn)略以及中國和朝鮮，卻“絲毫沒有提及俄羅斯”。[2]美國《外交政策》雜志網(wǎng)站2016年12月20日報道，中譯文載《參考消息》，2016年12月23日。這決不是一時的疏忽。

（五）中東局勢或出現(xiàn)新的動蕩

特朗普一方面想通過與俄羅斯聯(lián)手，“消滅伊斯蘭國極端勢力”，以消除對美國的恐怖威脅；但另一方面，他又主張全力支持以色列，反對巴勒斯坦和“廢除”伊核協(xié)議。關于巴以問題，特朗普反對聯(lián)合國主導下的巴以協(xié)議，并威脅，如果聯(lián)合國要強加任何給以色列帶來災難的協(xié)議，他都將授權行使否決權。他指責說，“巴勒斯坦人的恐怖主義是以色列當前面臨的危機根源”，他將與以色列一起制止巴勒斯坦人的威脅。他還宣稱，要將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從特拉維夫遷到耶路撒冷。在伊核問題上，特朗普計劃分三個步驟廢除伊朗核協(xié)議：首先是“制止伊朗使地區(qū)不穩(wěn)定并主宰地區(qū)的侵略行徑”；其次要“徹底清除伊朗的全球恐怖網(wǎng)”；第三，即使不廢除伊核協(xié)議，“至少要強制伊朗全部履行協(xié)議條款”。[1]以上均引自特朗普2016年3月在美國猶太人游說組織“美國以色列公共事務委員會”舉行的一次大會上的講話。Ariella Mendow itz, “Trump：Israel w ill forever exist as a Jew ish state,” http//www.breakingisraelnew s.com, March 22, 2016.特朗普的這些主張一旦實施，必將給整個中東地區(qū)帶來新的甚至更大的動蕩。巴勒斯坦方面已做出強烈反應，“若美國把它的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將會摧毀巴以和平進程的前景”。[2]法新社巴勒斯坦伯利恒，2016年12月16日電。此舉也將招致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強烈反對。因為耶路撒冷不僅是巴勒斯坦人的圣城，也是全體穆斯林的圣城。伊朗國防部長侯賽因·德甘警告說，特朗普的中東政策將使中東面臨戰(zhàn)爭威脅。[3]英國路透社，2016年12月19電。

（六）特朗普的減稅加息政策或影響全球經(jīng)濟復蘇

特朗普的減稅加息政策固然將在短期內刺激美國經(jīng)濟增長，但其帶來的負面影響也將是明顯的。首先，將使美元快速升值。這不僅會減緩美國企業(yè)的利潤增長，損害美國企業(yè)的競爭力，還將加劇發(fā)展中國家的資本外流。國際金融協(xié)會的數(shù)據(jù)顯示，美大選以來，已有近100億美元的外國投資流出新興市場。[4][美]《華爾街日報》網(wǎng)站，2016年11月18日報道。同時，美元大幅上漲還將導致新興市場和許多發(fā)展中國家的貨幣大幅貶值，使新興經(jīng)濟體蒙受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最近美國媒體報道，特朗普正在考慮對所有進口商品征收5%的關稅。若此項政策付諸實施，不僅將提高美國消費價格，影響消費者的利益，也將沖擊整個國際貿易秩序，從而惡化全球經(jīng)濟的復蘇前景。

三、中美關系面臨的挑戰(zhàn)與前景

特朗普當選一個多月以來，在對華態(tài)度上發(fā)表了一些政策性言論，也做了一些違背中美“三個聯(lián)合公報”的動作，但他畢竟還沒有正式上任，尚未正式宣布他的內外政策，因此現(xiàn)在就來判斷中美關系的前景為時尚早。但從當前的事態(tài)發(fā)展看，特朗普在對華政策上有兩個基本思路：一是企圖拿臺灣問題和“一中原則”做交易并施壓，逼中國在貿易、南海和朝核問題上做出重大讓步；二是逆向利用中美俄三角關系來孤立中國。過去，尼克松打“中國牌”以孤立蘇聯(lián)；現(xiàn)在，特朗普想打“俄羅斯牌”來打壓中國。當然，特朗普要推行這兩個思路是不可能得逞的：首先，臺灣問題和“一中原則”是關系到中國領土主權的核心利益，中國政府絕不可能拿它做交易，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其次，若美俄關系大幅提升，雖有可能對中俄關系產生某些不利影響，但中俄戰(zhàn)略協(xié)作伙伴關系基礎牢固，不可能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然而由此可見，美國新政府將在對華政策上做出較大調整。這將使中美關系面臨一系列新的挑戰(zhàn)，甚至可能是嚴峻的。挑戰(zhàn)主要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

（一）臺灣問題

可以預見，特朗普將比往屆美國政府，更大力度地提升美臺關系，其中包括外交和軍事關系。在外交上，除美臺雙方議員互訪外，可能會讓除國務卿之外的國務院其他高官訪臺；若這一步實現(xiàn)，美方也會允許臺灣“行政院”高官進入白宮或國務院。美國已有極右分子提出，正式邀請臺灣地區(qū)領導人訪美。在軍事交流方面，奧巴馬已經(jīng)簽署了國會通過的《2017年度國防授權法》。其中第1284節(jié)明確要求五角大樓推動美臺高級將領及資深國防部官員間的交流，以改進雙方軍事交流與防務合作。條文明確規(guī)定的“資深官員”，是指現(xiàn)役將級軍官及掛階人員，是任職于五角大樓的助理部長及更高級官員。交流項目包括對安全威脅的分析、軍事理論、部隊計劃、情報收集與分析、任務計劃以及軍事演習。這些都超越了以往的范圍。因此，今后臺灣問題將再次成為中美兩國斗爭的焦點。

（二）安全方面

特朗普可能將不再沿用奧巴馬“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的提法，但仍會將亞太作為美國的全球戰(zhàn)略重心，繼續(xù)大幅增加部署在該地區(qū)的軍事力量，同時也會在南海問題上持續(xù)對中國發(fā)難。最近，針對中國在自己的領土、管轄海域進行必要的軍事設施建設和部署防御武器，特朗普多次橫加指責，稱之為“侵略行為”，甚至無理地要求中國撤除這些設施和武器裝備。可以預見，未來，特朗普將會繼續(xù)且加強在南海?？盏乃^“巡航”。近日，美軍太平洋司令部宣布，美國3架戰(zhàn)略轟炸機（B-52和B-1B）、4架F-15戰(zhàn)斗機、7架空中加油機和1艘“宙斯盾”艦剛剛完成在南海海域的演習，規(guī)?？涨?。這顯然是在對中國進行武力威脅。這充分說明，南海地區(qū)不可能平靜，還潛伏著更大的風浪。中美在西太平洋的博弈將持續(xù)進行下去。

此外，特朗普還就所謂“中國網(wǎng)絡攻擊”，發(fā)表了一些攻擊言論。這表明，網(wǎng)絡問題也是他對華關系中關注的重點之一。最近，美國媒體又在反復炒作所謂“來自中國的網(wǎng)絡襲擊”問題，也是一個信號。現(xiàn)在看來，網(wǎng)路問題遠沒有結束。

（三）經(jīng)貿方面

在經(jīng)貿方面，特朗普是一個極端民族利己主義者。雖然，他提出的“要對中國商品征收45%關稅”的目標不見得會付諸實際，但其對中國商品大幅增稅將是不可避免的。未來，中美貿易談判將十分艱難。對此，中方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要做好打一場低烈度貿易戰(zhàn)的準備。在特朗普當選初期，國內輿論普遍認為，既然他優(yōu)先振興美國經(jīng)濟，要大搞基礎設施建設，這將是擴大中國在美投資、參與基礎設施建設的大好機會。但現(xiàn)在看來，并不那么樂觀。美國對中國強烈的防范心理不容小覷。中方在盡量爭取的同時，更要做好風險防范。

（四）朝鮮核問題

據(jù)美國媒體報道，特朗普上臺后，朝核問題將是他亞洲政策日程上要處理的首要問題。美前朝核問題六方會談代表團團長克里斯托弗·希爾對記者表示，如果朝鮮繼續(xù)進行核導試驗，特朗普不會再采用奧巴馬的“戰(zhàn)略耐心”政策，他“將很快和單方面地批準對北朝鮮進行先發(fā)制人的軍事打擊，以摧毀它的洲際彈道導彈和核彈頭”。[1]“美國之音”網(wǎng)站，2016年11月16日報道。另一方面，特朗普攻擊中國在朝核問題上“沒有幫美國的忙”。這完全是罔顧事實。說到底，朝核問題主要是美朝兩國之間的事。自20世紀90年代初期起，中國應美國政府請求，開始介入和平解決朝核問題。在該問題上，中國一直發(fā)揮著獨特的建設性作用?，F(xiàn)在，特朗普居然稱朝核問題“應由中國來解決”，妄圖把責任全部推到中國身上，并把朝核問題也當成用“一中原則”做交易的籌碼之一。這是一個極大的陰謀：他明知朝鮮已不可能棄核，卻讓中國要求朝鮮棄核，否則就要中國負責，這完全是一種訛詐行為。在朝核問題上，無論是美方軍事打擊，還是把責任推到中國身上，都將給中國帶來嚴重的挑戰(zhàn)和安全威脅。對此，中方必須保持高度警惕。

關于特朗普上臺后中美關系的前景，現(xiàn)在學界普遍用“不確定性”或“不確定性增多”來描述。這是一個十分模糊的概念，沒有實際意義。筆者的判斷是，特朗普徹底推翻 “一個中國”政策的可能性極小。最近，特朗普在艾奧瓦州的一次集會上說：“我們必須改善，也不得不改善的一項最重要的關系是我們和中國的關系?！盵2]路透社美國艾奧瓦州得梅因，2016年12月8日電?？梢?，美國離不開中國。因此，中美之間出現(xiàn)嚴重對抗或較大規(guī)模的軍事沖突的可能性雖然不能完全排除，但發(fā)生的概率很小。

但因此就認為，中美關系“仍將是總體穩(wěn)定，機遇大于挑戰(zhàn)”，恐怕已不符合當前的新形勢，顯得過于樂觀。做出上述樂觀判斷的主要依據(jù)：一是中國已成為美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雙邊貿易額已超過6,000億美元。此外，相互投資繼續(xù)增加，尤其是中國對美投資快速增長，經(jīng)濟上的相互依存關系越來越密切；二是在許多重大地區(qū)熱點和全球性問題上，美國也需要中國的合作。因此，中美的共同利益大于分歧。雖然合作與競爭并存，但合作仍是主要方面。這些說法確有一定道理，但不夠全面。

決定一個國家對他國（特別是大國）的政策基準：首先是國家安全（包括領土主權安全與經(jīng)濟利益安全），或者說，首先要判斷國家面臨的主要威脅來自何方；其次才是兩國之間政治、經(jīng)濟上的相互依存關系?；粮裨诮o特朗普政府的建議中強調，“新政府首先必須要做的是對今后的美俄、美中關系進行一番梳理”，“要思考的問題包括：他們要達成什么目標；他們會妨礙什么，其針對的是誰；為達成該目標，誰會令我們擔心等”。[1]《特朗普沖擊波對世界秩序的影響》（日本《經(jīng)濟新聞》對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專訪報道）中譯文，載《參考資料》，2016年11月18日。此外，基辛格中美關系研究所所長羅伯特·戴利也指出，美中兩國之間的影響力已開始發(fā)生改變，這種改變主要是“因為中國的購買力以及作為全球市場所帶來的改變”。他認為，美國在與中國合作時必須意識到，中國也是美國在戰(zhàn)略和意識形態(tài)上的競爭者，“人們在華盛頓感受到的壓力是要與中國分離而非與之接觸”。[2]《既合作又競爭的美中關心面臨新的變數(shù)》，“美國之音”電臺網(wǎng)站，2016年12月21日。這就是為什么特朗普一再把中國稱為“美國的敵人”，其所指正是經(jīng)貿關系上的所謂“不平等”。所以，國家領土主權安全和經(jīng)濟安全是制定對他國政策的基準，對美國來說，還要加上其霸權地位是否受到威脅等因素。

因此，隨著中國的快速崛起、綜合國力的持續(xù)增強、國際政治以及經(jīng)濟影響力的不斷提升，盡管兩國經(jīng)貿關系越來越密切，而美國對中國的戰(zhàn)略疑慮卻有增無減，防范和遏制的力度不斷加強。特朗普當政后，這個趨勢不但不會減弱，反而會大大加強。我們對此必須有清醒認識和恰當評估：既要盡最大努力，爭取中美關系大局保持相對穩(wěn)定，并繼續(xù)發(fā)展的前景；也要做好應對可能出現(xiàn)最壞情況的各種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