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韓瑩
韓瑩(左)和她的學生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在遼寧工程技術(shù)大學任教時教過一個美國學生羅納爾。羅納爾個子高高,是個非常陽光的大男孩。我們的聯(lián)系保持至今,這不僅因為師生情誼深厚,還緣于我們對踢踏舞的共同熱愛。
記得是1984年元旦前夕。下課以后,羅納爾對我說:“韓老師,我能不能晚上到你的辦公室練舞蹈?”原來羅納爾要在新年聯(lián)歡晚會上表演踢踏舞。他轉(zhuǎn)遍了教學樓和辦公樓,到處都是瓷磚鋪的地面,只有我這間位于蘇式老樓角落里的辦公室還保留著木地板。
周六的下午,羅納爾如約來到我的辦公室。他換好鞋子,打開錄音機,跟隨音樂練了起來??粗_納爾踢踏踢踏地蹦跳,我的雙腳也禁不住跟隨音樂敲起地板來。
“您會跳踢踏舞?”羅納爾驚喜地問。
“學過一點點,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
“我們一起來跳這個舞蹈吧?”
“我沒有舞鞋?!?/p>
“我來想辦法?!?/p>
我不知道羅納爾能想出什么辦法搞到一雙舞鞋,但我知道,如同跳芭蕾舞必須穿特制的芭蕾舞鞋,才能讓足尖在舞臺上站立起來一樣,跳踢踏舞時,必須穿特制的舞鞋,才能在地板上敲打出有韻律的節(jié)奏。而我所在的大學,大學所在的城市,絕大多數(shù)人沒有聽說過踢踏舞、看過踢踏舞表演,所以根本沒有賣踢踏舞鞋的地方。
我學會跳踢踏舞純屬偶然。1958年,我在北京育英學校讀小學。六一兒童節(jié)時,要和蘇聯(lián)專家的孩子們一起聯(lián)歡。學校挑了我們五個女生和五個蘇聯(lián)男孩子一起表演踢踏舞。第一次穿上前后都帶鐵掌的黑皮鞋,在地板上踢踏踢踏地跟著老師的掌聲用腳敲節(jié)奏,覺得特別新奇好玩。小孩子家學什么都快,不到一個禮拜的練習,我們就和蘇聯(lián)的小舞伴們合練了。黑皮鞋、白襪子、藍裙子、白上衣、水兵帽,我們十個小孩子手挽著手排成一排,跳著水兵舞。腳底下是歡快的舞步,臉上是快樂的笑容,臺下掌聲笑聲口哨聲響成一片。
后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我背負著歷史反革命女兒的罪名在農(nóng)村當了十年知青。東北的農(nóng)村生活艱苦,春種秋收中,鍬鎬鋤鐮磨出了我的一手老繭,那雙小小的踢踏舞鞋永遠留在了我的夢中。
沒想到多年后,我的這位外國學生讓踢踏踢踏的舞步聲再次回響在我耳邊。
新年聯(lián)歡晚會的前一晚,羅納爾來到我家,他帶來了一雙新舞鞋。他說,36碼的舞鞋太小了,不好買。我媽媽在洛杉磯跑了很多商店才找到一雙。穿上踢踏舞鞋,我真是百感交集。我沒想到羅納爾會讓他的媽媽從美國寄鞋給我,我更沒有想到,時隔三十年我會再站到舞臺上表演踢踏舞。
新年聯(lián)歡晚會上,我和羅納爾表演的踢踏舞《郵遞馬車》贏得了滿堂彩。兩次謝幕不成,我們只好又重跳了一遍。我和羅納爾的舞技一般,跳的都是些最基本的舞步,不過是直踢踏,前踢踏,后踢踏跟打擊和前刷與后刷的簡單組合,之所以掌聲如雷,一是因為選的這支踢踏舞曲熱情歡快,二是因為跳踢踏舞的兩個人是異國師生,三是因為很多人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舞蹈,感到非常的新奇。
1990年我調(diào)到了西安工作,羅納爾也早已學成回國。師生雖然分隔重洋,羅納爾送的舞鞋我卻一直精心保存。偶爾翻揀出來,就會想起我們倆在辦公室里練踢踏舞的快樂日子。
2010年我退休了。正不知如何規(guī)劃夕陽紅的日子時,一個偶然的機會,聽說真愛健身俱樂部有人教授踢踏舞,我就興沖沖地去了,那種感覺如同魚入水,鳥入林,如同老兵重歸隊,如同夢中會情人。
我們的教練楊老師踢踏舞跳得是一等一的好,而我們這些學員們則職業(yè)年齡千差萬別,水平也參差不齊。最大的男學員吳先生已經(jīng)80歲了,我快70排老二,最年輕的小學員還不到20歲。對踢踏舞的熱愛,使我們走到了一起。就是這老老少少的一班人跟著楊老師練了兩年下來,踢踏舞跳得真是有模有樣了。春節(jié)去四醫(yī)大做擁軍慰問時,我們踢踏舞班就上臺演了一把。
幕布徐徐地拉開,頭頂瀉下明亮的燈光,耳邊響起明快的音樂。巧合的是這次楊老師選的舞曲也是《郵遞馬車》。歡快的音樂伴隨著歡快的舞步,踢踏,踢踏,踢踏,踢踏,我快樂地跳著,盡情地跳著。那一瞬間我如夢如幻,幸福地眩暈了。我好像回到了50多年前,頭上扎著蝴蝶結(jié),胸前飄著紅領(lǐng)巾,挽著蘇聯(lián)小舞伴的手,在學校的小禮堂里快樂地跳著,笑著。我好像又回到40年前,穿著羅納爾的媽媽從美國寄來的舞鞋,和我的陽光大男孩羅納爾同臺共舞,腳下敲打著青春奮進的舞步。誰說白發(fā)蒙頭就一定步履蹣跚?誰說青春如小鳥一去再不回返?我和舞伴們在夕陽紅中踏起踢踏舞步,在踢踏中健康,在踢踏中快樂,在踢踏中追夢,在踢踏中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