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迎建
1975年7月在星子縣橫塘鄉(xiāng)和平村南宋墓中出土的《邵堯夫先生詩全集》《重刊邵堯夫擊壤集》,堪稱價值連城的孤本,具有極高的收藏和研究價值。多年來,星子縣文物部門克服條件簡陋、經(jīng)費(fèi)缺乏等困難,較完好地收藏和保存了這兩種珍貴古籍。2008年3月國務(wù)院批準(zhǔn)頒佈的首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録》中,江西省有七種古籍入選,其中即有《邵堯夫先生詩全集》與《重刊邵堯夫擊壤集》兩種。同年6月,江西五部珍貴古籍進(jìn)京在國家圖書館參展,這兩部書又列其間,足可説明其珍貴程度。
邵雍(1011-1077),字堯夫,又稱安樂先生、百源先生。生於河北范陽,隨其父徙共城(今河南輝縣)。少年時,刻苦自學(xué),博覽群書。史稱:“自雄其才,慷慨欲樹功名,於書無所不讀。始為學(xué),即堅苦刻厲,寒不爐,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數(shù)年?!盵注](元)脫脫等:《宋史》列傳第一百八十六《道學(xué)一·邵雍傳》,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為增長見識,他游學(xué)四方,越黃河,過汾河,涉淮水,渡漢水,到過齊、魯、宋、鄭等各地,回來後説:“道在是矣?!彼觳粡?fù)雲(yún)游,隱居蘇門山百源之上,後人稱他為百源先生。年三十,葬其親伊水上,遂於皇祐元年(1049)定居洛陽,以教授生徒為生。他淡泊名利,雖居處蓬篳環(huán)堵,不庇風(fēng)雨,而怡然有所樂。
嘉祐七年(1062),西京留守王拱辰就洛陽天宮寺西天津橋南五代節(jié)度使安審琦宅故基為邵雍建屋三十間。邵雍從此過著耕種自給的生活,名其居曰“安樂窩”。“春秋時出游城中,風(fēng)雨常不出。出則乘小車,一人挽之,惟意所適。士大夫家識其車音,爭相迎候,童孺廝隸皆歡相謂曰:‘吾家先生至也?!粡?fù)稱其姓字?;蛄粜潘弈巳?。好事者別作屋如雍所居,以候其至,名曰行窩?!笨梢娝?dāng)時受人尊敬,遠(yuǎn)近馳名。
他不僅學(xué)貫古今,奇才蓋世,而且其人品峻潔,待人至誠?!端问贰ど塾簜鳌吩唬骸暗職獯馊?,望之知其賢,然不事表襮,不設(shè)防畛,群居燕笑終日,不為甚異。與人言,樂道其善而隱其惡。有就問學(xué)則答之,未嘗強(qiáng)以語人。人無貴賤少長,一接以誠,故賢者悅其德,不賢者服其化。一時洛中人才特盛,而忠厚之風(fēng)聞天下?!泵鲗W(xué)士如富弼、呂公著、程頤、程顥、張載等退居洛陽時,都很敬重他,司馬光待他如兄長。嘉祐間詔求遺逸,留守王拱辰以邵雍應(yīng)詔,授將作監(jiān)主簿,復(fù)舉逸士,補(bǔ)潁州團(tuán)練推官,但他都堅決推辭,甚至以有病為由不到任。
熙寧初年,王安石變法,不少官吏見新法過於苛嚴(yán),紛紛棄職而去,但邵雍未持過於反對態(tài)度。他給一些門生、友人寫信説:“此賢者所當(dāng)盡力之時,新法固嚴(yán),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賜矣。投劾何益耶?”
晚年重病臥床時,司馬光、張載、程顥、程頤晨夕侍候他。臨終時,商量喪葬事,他能聽見衆(zhòng)人所言,召子伯溫謂曰:“諸君欲葬我近城地,當(dāng)從先塋爾?!蔽鯇幨曜?,年六十七。程顥為之作墓志銘,稱頌邵雍之道“淳一不雜”。元祐間賜諡“康節(jié)”。後人尊稱“邵子”。
邵堯夫著有《皇極經(jīng)世》《觀物內(nèi)外篇》《漁樵問對》等。其思想淵源於陳摶道家思想,衆(zhòng)家皆有論述。朱震説:“陳摶以《先天圖》傳種放,放傳穆修,修傳李之才,之才傳邵雍?!盵注](宋)朱震:《漢上易傳·表》,臺北:廣文書局,1974年。而朱熹則認(rèn)為邵雍傳自陳摶,陳摶也自有所承傳。他説:“邵子發(fā)明《先天圖》,圖傳自希夷,希夷又自有所傳?!盵注](宋)朱熹撰:《周易參同契考異·附録》,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道家類》。從朱震、朱熹的表述看,邵雍的思想源於道家系統(tǒng),而直接傳授者是李之才。需要説明的是,邵子之學(xué)雖有淵源,但更多的是自己的體悟?!端问贰ど塾簜鳌穼Υ苏撌鰳O為清楚:邵雍“乃事之才,受河圖、洛書、宓羲八卦六十四卦圖像。之才之傳,遠(yuǎn)有端緒,而雍探賾索隱,妙司神契,洞徹藴奧,汪洋浩博,多其所自得者?!?/p>
邵堯夫?qū)W問精湛,融會貫通,妙悟自得。他根據(jù)《易經(jīng)》關(guān)於八卦形成的解釋,摻雜道教思想,虛構(gòu)宇宙構(gòu)造圖式和學(xué)説體系,成為象數(shù)之學(xué),也叫先天學(xué)。其預(yù)言詩《梅花詩》準(zhǔn)確率之高,超乎想象,對天地運(yùn)化、陰陽消長的規(guī)律瞭若指掌?!斑h(yuǎn)而古今世變,微而走飛、草木之性情,深造曲暢,庶幾所謂不惑”,“知慮絶人,遇事能前知”。理學(xué)家程頤説他“其心虛明,自能知之”。程顥隨其父拜訪他,談?wù)摻K日之後贊嘆道:“堯夫,內(nèi)聖外王之學(xué)也!”
邵堯夫喜飲酒吟詩,傳説他“旦則焚香燕坐,晡時酌酒三四甌,微醺即止,常不及醉也,興至輒哦詩自詠”。著有《擊壤集》?!端膸焯嵋芬詾椤吧圩又?,其源亦出白居易,而晚年絶意世事,不復(fù)以文字為長,意所欲言自抒胸臆,原脫然於詩法之外”。喜愛其詩者代不乏人。南宋大詞人辛棄疾有《讀邵堯夫詩》云:“飲酒已輸陶靖節(jié),作詩猶愛邵堯夫。若論老子胸中事,除卻溪山一事無?!痹菁缒甓肥夜プx,書“邵堯夫詩”,將書室題為“邵庵”,被人尊稱為邵庵先生。明人希古以為:“體物切實(shí),立意髙古,其音純,其辭質(zhì),如茹大羹啜玄酒而有餘味焉。……即其言以味先生理趣之深,誦其詩以求先生道學(xué)之妙。”[注](明)希古:《擊壤集引》,《四部叢刊初編》集部《伊川擊壤集》卷首。邵堯夫詩形成“擊壤體”,仿效者又形成“擊壤派”,是我國古代理學(xué)詩派最重要的支流,流行宋、明數(shù)百年之久,在日本也頗有影響。但也有人持貶低態(tài)度,清代王士禎説:“宋人惟程、邵、朱諸子為詩好説理,在詩家謂之旁門。”(見郎廷槐《詩友詩傳續(xù)録》)當(dāng)代陳延傑認(rèn)為:“理學(xué)詩倡自邵雍,而周敦頤、張載、程灝相繼而作,亦宋詩之一厄也?!?《宋詩之派別》)施蟄存《唐詩百話》之二提到邵堯夫的詩:“還有宋代道學(xué)家的詩,特別是邵堯夫的詩,也可以説是梵志詩的苗裔,用詩的形式來宣傳道德觀念或宗教思想?!?/p>
綜觀墓中出土的《邵堯夫先生詩全集》《重刊邵堯夫擊壤集》兩種,言理學(xué)固然佔(zhàn)了相當(dāng)一部分,他以詩言理,然不出於勉強(qiáng),自然而成?!罢鏋榧囊忪对姡强桃忪对娬??!备胁簧僭伿吩?,多為五古、七律,闡述他對歷朝興廢原因的看法,對歷史人物作用的探究。如《觀大棋吟》《經(jīng)世吟》等均為詠史詩的長篇巨作,為中國詩史所罕見。也有不少詩是談他對詩學(xué)的見解,諸如詩的價值、作用等。有的是批判禪學(xué)之非,勸世人勿溺於佛教。寫景詩數(shù)量也不少,無論是出游山水還是居家的即景遣興,都可見他對四時物象觀察的細(xì)緻,當(dāng)然也有部分是借景發(fā)明其理學(xué)觀。比較多的還有詠懷詩,主要寫他安貧守道,自述並描繪其生活狀態(tài),表達(dá)安樂的情懷以及辭官不做的決心,還有對名利的鄙夷,以及對世態(tài)人心的看法。還有一部分為唱和詩,在與友人的詩歌往來中,他既表達(dá)對友人的尊敬與感謝,也有對友人的勸誡,更多的是自述心跡與行止,以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告知友人。其詩集中有不少箴言,直指人心。即便在今天,對人們認(rèn)識人生與社會,仍有穿透的意義,對人的修養(yǎng)也極有裨益。
邵雍的詩集,不僅可用來研究其人之思想、觀念,還可研究其人的生平。從文學(xué)史方面來看,其詩學(xué)觀、詩的文學(xué)價值以及“擊壤體”的形成,都大有研究的必要。
兩種詩集,其中《重刊邵堯夫擊壤集》的正文目録下標(biāo)明“內(nèi)集 敬室蔡弼重編”。此集為7卷219首詩,45頁;《邵堯夫先生詩全集》為9卷328首,61頁,卷五比對目録缺2頁7首。兩種詩集共收録547首,經(jīng)對比,有二十餘首重出,但詩題與文字稍有不同。
與後來的明本相比,有的詩題與明本相同而詩並不同;有的詩題不同,而其詩相同。經(jīng)我反覆比勘,還有明本所無的28首佚詩。其中《邵堯夫先生詩全集》有佚詩16首,蔡弼重編《重刊邵堯夫擊壤集》有佚詩12首。稍有研究的人或許有兩個疑問:一是兩種書的詩較明代以後所刻本總量要少些,卻為何稱全集?二是為何26首詩不見於明本?
關(guān)於兩書的版本刊刻,九江市圖書館吳懌先生認(rèn)為是南宋刊本,他説:
《邵堯夫先生詩全集》卷一《三國志》一詩中有“桓相鼎峙震雷音”,另在卷六《代書友人》中也有“尚無閑地可盤桓”詩句,這二詩中有一個共同點(diǎn),就是“桓”字末筆為缺筆。這是為避宋欽宗趙桓諱的非常用法??妓螝J宗趙桓為北宋最後一位皇帝,在位期間1126—1127,歷史上的“靖康之難”,便發(fā)生在此時,北宋結(jié)束,南宋開始??梢源_定《邵堯夫先生詩全集》刻版於1126—1127年或在此後。但同時我們又發(fā)現(xiàn)在《重刊邵堯夫擊壤集》卷一中《觀大棋吟》(《四庫》本畢亨本作《觀棋大吟》)中,“可嗟桓彥,不殺武三思”中的“桓”字,卻不避諱。這樣我們對於《重刊邵堯夫擊壤集》版本有了新的認(rèn)識,《重刊邵堯夫擊壤集》應(yīng)當(dāng)成書早於《詩大全集》之前,也就是在1077—1126之間,而《邵堯夫先生詩全集》為1126—1127年或在此後所編刻,並將《重刊邵堯夫擊壤集》補(bǔ)版後,作為子集同時刊印。綜上所述,本書應(yīng)為南宋時所刊刻[注]吳懌:《〈邵堯夫先生詩全集〉的文獻(xiàn)價值》,江西省圖書館學(xué)會2010年學(xué)術(shù)年會徵文。。
然而這一觀點(diǎn)還有疑處。《四庫提要補(bǔ)證》載《擊壤集》還有三種版本:一為毛晉本,一為元槧本,一為北宋本。云:“楊氏《楹書隅録》有北宋本十五卷,謂此本作內(nèi)集十二卷,外集三卷,前有治平丙午中秋自序,編次與各本迥異,序後有蔡氏弼題語一則。蓋由公手訂二十卷本,重編為此本,《龜山語録》所稱‘須信畫前’云云一聯(lián),此本在卷十二中。”而《增訂四庫簡明目録標(biāo)注》還提供了一條綫索:“《續(xù)録》云:‘黃丕烈有不全宋本,宋蔡弼子蔡文子刊本,題《康節(jié)先生擊壤集》,分內(nèi)集,與世行本迥異,十三行十二字?!边@個不全宋本,與《四庫提要補(bǔ)證》所説的《擊壤集》三種版本,今俱不見著録於《中國善本書提要》,可能均已佚。清末葉德輝所撰《書林清話》“翻板有例禁始於宋人”一節(jié)最後有:“建安蔡子文東塾之敬室,治平丙午(三年)刻邵子《擊壤集》十五卷,見《楊録》。”《楊録》應(yīng)即楊氏《楹書隅録》,蔡子文當(dāng)為蔡弼之字,敬室當(dāng)為齋號。如此則可推斷,《擊壤集》最早刊於邵雍在世時,為宋治平三年(1006)邵雍自定本,邵雍自序即作於此時。墓中出土?xí)仍弧爸乜?,?yīng)是蔡弼在他初刻後不久,又翻板重刊了一次,而且少量詩中他還作有校語。同時還刊刻了《邵堯夫先生詩全集》。説全集並無不妥,因?yàn)楫?dāng)時他所搜集的必定是他所見得到的邵雍所有的詩。其編排也與後來的明本《擊壤集》“迥異”,大不一樣。所以我推斷,墓中出土的版本應(yīng)在元豐年間(1078—1085)或稍後。
邵雍去世後,其子邵伯溫在元祐六年(1091)又編集刊印了《邵堯夫擊壤集》二十卷,加入了蔡本之後的邵雍晚年所作,而且以其子的身份,所得最易,故共收入1118首,很多詩題均加上了“吟”字,可見重新整理的功夫。還有一種可能,此集較治平年間的蔡弼刊集,文字不同,邵雍在晚年又將早年詩作改動一些。古代詩人通常會有此之舉。邵伯溫刊集由邵雍門生邢恕作序。以後明本多源出邵伯溫本。這也就是明本較墓中出土的兩種書要多出五百多首的原因,也是後來明本詩題與蔡本詩題同而內(nèi)容不同、詩題不同而詩相同的原因。這也是26首佚詩為邵伯溫編《擊壤集》所無的原因,或邵伯溫所刪,或是邵伯溫所未見。如此則前所列疑問均可迎刃而解。
南宋紹興間成書的《郡齋讀書志》,著録《邵堯夫擊壤集》二十卷,並説“歌詩蓋其餘事,亦頗切理,盛行於時”[注](宋)晁公武撰,孫猛校證:《郡齋讀書志校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041頁。。當(dāng)是指邵伯溫編集本,但也説明在北宋時,邵雍詩在當(dāng)時就已有不少刊本而盛行。
宋代邵伯溫所編《邵堯夫擊壤集》後世不存,明本衹是陸續(xù)翻刻其書。版本主要有:明初張蓉鏡、邵淵耀刻本《伊川擊壤集》;明正統(tǒng)年間《道藏》太玄部,又見於《道藏輯要》星集,成化十一年畢亨刊本二十卷,《四部叢刊》集部即影印此書;至清代,還有《四庫全書》中的《伊川擊壤集》河南巡撫採進(jìn)本,明版《擊壤集》還有萬曆間刻本八卷,藏美國國會圖書館。毫無疑義的是,凡二十卷本的《擊壤集》均出自邵伯溫本,諸本文字差異甚少,萬曆刻本無從得窺??梢钥隙ǖ氖?,宋墓中出土的這兩種書,與邵伯溫本系統(tǒng)無關(guān),如此而兩書的版本、??薄⒛垮h諸方面的意義也因而凸現(xiàn)。
這兩種詩集應(yīng)是福建建陽一帶的刻本,因?yàn)椴体黾词墙ò踩恕K伟鏁天督柶涞氐纳醵?,坊刻本是最廉價的本子,??唐焚|(zhì)並不太高。詩集標(biāo)榜全集,可能還有書商故意炒作的做法。還有一佐證,南宋乾道年間有大刻書家、學(xué)者蔡夢弼,字傅卿,亦建安(今福建建甌)人,刻了不少書。如乾道七年東塾刻本《史記·三皇本紀(jì)》後有“建谿蔡夢弼傅卿親??惕黛稏|塾時,歲乾道七月春王正上日書”字樣。蔡夢弼的東塾為南宋建陽其地的著名書肆,與敬室蔡弼東塾同名。蔡夢弼極有可能是蔡弼的後代,其名即取義於夢其先人蔡弼。此人潛心藝文,不求聞達(dá)。嘗注韓愈、柳宗元文,還撰有《杜工部草堂詩話》,為世所重。如此則可推斷,東塾為這一家族延續(xù)近百年的刻書坊。
關(guān)於其??眱r值,蔡本由蔡弼本人重刊時作了校記,這些校記,保留了當(dāng)時底本與校本的異文,後來的明本、《四庫》本、《道藏》本均無此校記,由此可知當(dāng)時邵堯夫詩集就有不同的版本,也可見古人對校記的重視,十分寶貴。今天以宋墓出土本來校後世通行本,意義也十分重大。我曾撰《宋墓出土的兩部邵堯夫詩集》[注]胡迎建:《宋墓出土的兩部邵堯夫詩集》,《文獻(xiàn)》1988年第4期,《古籍整理出版情況簡報》第193期。一文,以明刊成化本對校,異文達(dá)三百多處。認(rèn)為明本的一些刊刻錯誤,或以字形筆畫相近而誤,或增減偏旁而致誤,或更換偏旁而誤,以同音字或音近字代替而誤。還有的雙行小注,為明本所無。當(dāng)然也有宋本的文字不如明本處。程千帆、徐有富著《校讎廣義·??本帯?此套書曾獲國家圖書獎)曾引用此文三處以説明??眱r值。如75頁“既訛且倒”一節(jié)中云:“胡迎建曾指出,宋邵雍的詩《首尾吟》:‘車穩(wěn)如茵草上歸?!伪咀鳌菽廴缫疖嚿蠚w’。明本‘草’,訛為‘車’,復(fù)改‘嫩’為‘穩(wěn)’,又將‘車’誤為‘草’,遂致文義不通。證之以《南園晚步思亡弟》:‘南園之南草如茵?!芍鞅菊`?!痹?0頁著者補(bǔ)充説:“顯然,宋本這句詩中的‘草’‘車’兩字被弄顛倒了,‘嫩’字又被訛作‘穩(wěn)’字。”在106頁“因假借字而訛”一節(jié)中説:“胡迎建取《邵堯夫先生全集》與今傳明刊本《擊壤集》相校,發(fā)現(xiàn)集中《年老逢春》詩有云:‘故宅廢功除瓦礫,新畦加意種蘭薰。’‘廢’宋本作‘費(fèi)’?!M(fèi)’與‘加’俱為動詞,對仗。明本以同音字而誤?!盵注]程千帆、徐有富:《校讎廣義·??本帯?,濟(jì)南:齊魯書社,1998年。
再如《生子》一詩中:“吾今耆年時七十?!泵鞅咀鳌拔胰魤勖呤畾q”。“爾正方剛二十五”,明本作“眼前見汝二十五”。似宋本較明本為優(yōu)。又如《安樂窩中吟》頷聯(lián):“自知一賞有分寸,誰讓萬金無孑遺?!薄叭f金”,明本作“黃金”,與“一賞”失對,似以宋本為是?!缎∑苑甏阂鳌罚骸耙购欖o透花間月,晝戶晴生竹外煙。”“晝戶晴生”,明本作“畫戶晴生”,《道藏》本作“畫戶寒生”,《四庫》本作“書戶晴生”。揆之上句“夜簷”,以“晝戶”為是。又如《詔三下答鄉(xiāng)人不起之意》其二:“貧時與祿是何受,老後得官難更為?!薄昂巍保鞅咀鳌翱伞?,依平仄,明本誤。類此者不勝枚舉。
在文字學(xué)上,兩種宋版書也有其價值:一是可作避諱學(xué)的研究;二是有的異體字寫法與通常的異體字不同;三是詩集中可見在宋代就流行一些簡體字、俗體字,如“遷”作“遷”,嚮作“向”,明版仍作“嚮”;“辨”作“斗”,“覺”作“”,“學(xué)”作“”,“舉”作“”,“譽(yù)”作“”,“舞”作“”,“國”作“國”,“興”作“興”,“吳”作“吳”。
宋版書出土於陶墓中。據(jù)《故陶公提幹堂長壙中記》,此墓墓主陶桂一,南康軍星子縣人。從學(xué)李燔,與余玠友好,李燔是南康軍建昌人,朱熹的大弟子。紹定二年(1228) ,陶桂一入太學(xué),後任武岡軍、南康軍軍學(xué)教授,曾為白鹿洞書院堂長。卒於景定二年(1261),“其斂也,隨生平服用外,覆以深衣而已”。
此書為墓主生前所好的殉葬品,説明墓主對此書的摯愛。至於此書為何未壞,堪稱奇跡,有待文物專家研究。1975年開溝時為一農(nóng)民所獲,以草木灰吸乾水分,置於廚房煙囪旁,得以未朽。1982年始由星子縣文物站收藏,因缺損、粘結(jié),1985年送北京圖書館裝裱修復(fù)。
此兩種書列入2011年國家古籍整理資助項目,2012年4月由江西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我因作兩書的校注並撰寫前言,略有體會,茲述其集的文獻(xiàn)價值,供博雅好古之士進(jìn)一步研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