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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天下第一姓

    2017-03-05 07:37:20
    國學(xué) 2017年2期

    洛 地

    編者按:本刊第二集發(fā)表解玉峰先生《從洛地先生問學(xué)散記》,文章在排印期間,洛地先生辭世。我刊曾約請洛地先生寫爲(wèi)學(xué)自述之文,先生未能如願,特委托解玉峰先生將其遺稿寄與我刊。茲謹(jǐn)將先生遺文刊出,以表悼念。洛地先生爲(wèi)中國戲劇史家,並對中國古代音樂及詞學(xué)有獨(dú)特精深之研究。今發(fā)表此文,愈見先生治學(xué)範(fàn)圍之深廣矣。

    商,“鳥”之族。商,源出於以“鳥”為形象標(biāo)志的部族。

    雖説我國文字形成極早,有説三千年的,有説四五千年的,而後世即現(xiàn)今的人們能讀到的,最早不過是東周春秋時(shí)期傳留的文籍,關(guān)於夏、商、周三代的始原史料包括傳説神話,其實(shí)極少。周,當(dāng)然是比較齊全的,《詩·大雅》中有周的自傳性史詩——《生民》《公劉》《綿》《大明》等;後世又有從“黃帝”到“文、武”的許多神話鬼話。夏,其傳説的種種已模糊、訛變。商呢?有最確鑿的文物性的舉世無雙的甲骨文,可惜我看不懂它,有《商頌》五篇,再就是周人對它的“追記”了。

    一、有關(guān)商的始原的材料

    古籍中關(guān)於商的始原的材料,大約有以下一些:

    1.《詩·商頌·長發(fā)》:

    浚哲維商,長發(fā)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

    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達(dá),受大國是達(dá)?!勖贿`,至于湯齊?!?/p>

    昔在中葉,有震且業(yè)。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實(shí)維阿衡,實(shí)左右商王。

    《詩·商頌·玄鳥》: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2.《天問》:

    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喜(嘉)。

    3.《呂氏春秋·音初》:

    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諡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fā)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

    4.《淮南子·墬形訓(xùn)》:

    有娀在不周之北,長女簡翟。

    5.《帝王世紀(jì)》:

    簡翟浴玄丘之水。燕遺卵,吞之。剖背生契。

    6.《左傳·文公二年》:

    祀,國之大事也?!视聿幌弱?,湯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

    7.《禮記·禮運(yùn)》:

    杞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守也。

    8.《尚書·虞書·舜典》:

    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p>

    《尚書·夏書·胤征》:

    自契至於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告》《釐沃》。

    9.《國語·周語下》:

    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

    《國語·魯語上》:

    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宗舜;夏后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孕跻约爸鞴锬魷?,自稷以及王季莫若文、武。

    10.《大戴禮記·帝系》:

    帝嚳卜其四妃之子,而皆有天下。上妃,有邰氏之女也,曰姜嫄氏,産后稷;次妃,有娀氏之女也,曰簡狄氏,産契;次妃,曰陳豐氏,産帝堯;次妃,曰娵訾氏,産帝摯。

    11.再下來,就是司馬公的《史記·殷本紀(jì)》了,文字不長,影響不小,亦録於下:

    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訓(xùn),汝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寬?!狈忪渡蹋n姓子氏。契興於唐、虞、大禹之際,功業(yè)著於百姓,百姓以平。

    商的始原有許多説法。我這個讀書極少、陋見寡識的業(yè)餘史籍讀者,但以自家的思維邏輯,對上引材料依事探其實(shí),據(jù)理求其是,自説自話,申述於下。

    二、有娀—簡翟·帝—玄鳥

    依事探其實(shí),據(jù)理求其是,大致可以探索到怎麼樣的景象呢?

    曾讀到《中國史研究》1997年第4期楊升南先生的《商代的王權(quán)和對王權(quán)的神化》,其中有一段話,説到簡翟“吞玄鳥卵”:

    任何時(shí)期治理一個國家,衹靠武力是不能長久的,必須要有一種思想把廣大的民衆(zhòng)統(tǒng)一起來,在商代,這種思想就是神道。“聖人以神道設(shè)教而天下服……”“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先罰而後賞……”商族的首領(lǐng)是把自己與神,而且還是天上的最高神聯(lián)繫起來。商族的始祖契是其母簡狄吞了玄鳥蛋而懷孕生下來的,而這個玄鳥蛋是上天所下的命令,讓玄鳥給簡狄一個蛋,是神通過玄鳥卵轉(zhuǎn)化為人的,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者。

    讀後,覺得我的理解與楊先生所説有些差異。雖然我一直以為今傳的所謂《周易》必襲自商《易》;但是,讀《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等,我感覺這些詩篇原來也許並不是為統(tǒng)治天下而編出來的“神道”或宗教,而是商人述説本族始原的史詩,並且是很“現(xiàn)實(shí)主義”的,沒有多少神話的成分;如果它有所“神化”“鬼化”,應(yīng)當(dāng)是後世的事。

    商,顯然是要比周早許多世紀(jì)進(jìn)入父系時(shí)代,進(jìn)入文明時(shí)代。但沒有類似《生民》《綿》等史詩留傳於今。這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本來就沒有這類史詩;另一個可能是本來是有的,被周人刪落了。坐擁至少五百年天下的商,其文化遠(yuǎn)高於西鄙蕞爾小部落周,這是周人也不得不承認(rèn)的:“惟殷先人,有冊有典。”(《尚書·周書·多士》)周之有周,受惠於商,是見諸周的史詩的:姜嫄産“子”,“不康禋祀”,“誕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誕寘之平林,會伐平林。誕寘之寒冰,鳥覆翼之”。是(早)已進(jìn)入父系的“鳥”之族——商,收養(yǎng)了(對女系部落是“不康禋祀”的)這個“棄”男,教他稼穡,“棄”纔成了“稷”,纔有後世的周。周之大,在(王)季嗣古公而傳昌(文王),而季之有昌,在“摯仲氏任,自彼殷商,來嫁于周,曰嬪於京。乃及王季,維德之行。大任有身,生此文王”(《詩·大雅·大明》)。而周在克商之後,對商的迫害、對商文化的殘掠,也是無可諱言的。在周王朝八百年統(tǒng)治、教育、薰陶下,如太史公最崇拜的、説起來本是商裔的孔夫子就下決心“從周”了(《論語》至少有四處記載了他表示“吾從周”的忠心)。他編的《詩》,收了令後世難覓其實(shí)的小國之作,卻不收詩歌音樂最為先進(jìn)發(fā)達(dá)的“宋風(fēng)”?!对姟诽柗Q“詩三百”,實(shí)際是三百〇五篇,靠不住那五篇《商頌》原是不在內(nèi)的,所以放在最後,好比賣魚人饒送你幾棵蔥的搭頭。商文化留給我們後人的是殘破淩亂的一些片屑,而且這些殘破淩亂的片屑不斷地由從周、宗周、崇周、頌周的君子們歪曲地釋説著。這種對商文化的殘掠、偏見,就連從周、宗周、崇周、頌周的古人也早已見過。如據(jù)《禮記·樂記·子貢問樂》,可知“詩”之有“風(fēng)、雅(小雅、大雅)、頌”,皆源自商,而《詩》中卻無商(宋)之“風(fēng)”、“雅”。針對“邇及商王,不《風(fēng)》不《雅》”,《詩譜序》有云:

    湯以諸侯行化卒為天子?!渡添灐罚撼蓽懊谙聡?,封建厥福”。明其政教漸興,亦有《風(fēng)》《雅》。商周相接,年月無多,今無商《風(fēng)》《雅》,唯有其《頌》,是周世棄而不録,故云“近及商王,不《風(fēng)》不《雅》”,言有而不取之。

    但是,即使這樣,就以上引留到如今的一些殘破、淩亂、歪曲了的材料來看,也足已讓我們大致勾畫出比周的始原更為豐富的商的始原景象了。

    上引古籍材料,説的是商源起的“有娀—簡翟·玄鳥·契”及商出現(xiàn)後的“契—玄王·商·子”。這裏先説前者。

    (一)有娀

    浚哲維商,長發(fā)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商頌·長發(fā)》)

    本文一開始説:後世即現(xiàn)今的人們能讀到的古籍,最早不過是春秋時(shí)期傳留的文籍。業(yè)餘史籍讀者洛地,有一個感覺:先秦古籍,(一般視為)春秋時(shí)期的《易》《詩》《書》《春秋》《論語》(或及《禮》)與戰(zhàn)國以後的如《國語》《國策》及《諸子》等有相當(dāng)大的差異,總體來説,前者可信性要強(qiáng)些。“娀”在春秋古籍中衹有一處,就是上引的《商頌·長發(fā)》。

    據(jù)《商頌·長發(fā)》,“商”之“生”之“發(fā)”,與相傳治洪水的“禹”約略同時(shí)或稍後?!巴獯髧墙?,幅隕既長?!笨磥?,“娀”是一個很殷實(shí)興旺的地區(qū)或部落(群)。下面還要説到。

    (二)簡翟

    簡翟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喜(嘉)。(《天問》)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商頌·玄鳥》)

    1.“簡翟”

    2.“契”母“簡翟”

    簡,大也(《爾雅·釋詁、釋訓(xùn)》);簡翟,大翟也。按洛地的理解,“翟”當(dāng)係以“鳥”為部族標(biāo)志的大部落群中的以“翟(雉)”為部落標(biāo)志的翟雉部落。從上引古籍材料,可以確知,商始祖“契”,是“知母(簡翟)而不知父”的。簡翟之時(shí),“翟(雉)”當(dāng)然是女系部落?!昂喌浴币私鉃榈燥舨柯涞拇砘蛳筢纭H绻选昂喌浴弊鳛椤耙粋€個人”解,則當(dāng)係翟雉部落中當(dāng)婚群女中的女兄即大母;或者因?yàn)楫b了商始祖契,從而被契的後裔商人尊為“簡翟”。

    “簡翟”的“翟”,是以翟雉為部落標(biāo)志的翟雉部落。這,大概是我與(古今)學(xué)者們看法的第一個差異。古人多循周人稱“簡翟”為“簡狄”,視“娀”為“戎”,從而“簡翟”被視為“一個‘戎狄’女子”,完全忽視“翟”——“鳥”部落群中“翟(雉)”部落的存在。以致注意到商與“鳥”有關(guān)聯(lián)的今學(xué)者,在説到所謂“商的‘鳥圖騰’”[注]近現(xiàn)代我國學(xué)界多以舶來的“圖騰”稱我國先民的部落標(biāo)志。竊以為二者並不全同。故我一般不以“圖騰”稱,寧可多寫兩個字,稱“部落標(biāo)志”。時(shí)亦往往衹見“玄鳥”而不見“翟雉”。

    3.“簡翟—翟雉”

    《左傳·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皞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腋咦嫔侔倱粗⒁玻P鳥適至,故紀(jì)于鳥,為鳥師而鳥名?!屣魹槲骞ふ!笨追f達(dá)《疏》引賈逵曰:“西方曰鷷雉,東方曰鶅雉,南方曰翟雉,北方曰鵗雉,伊洛而南曰翬雉?!?/p>

    在遭劫掠之後殘存的一些殘破、淩亂的片屑中,從各個角度猶可折射、透視出“商”發(fā)源於一個“幅隕既長”的豐實(shí)宏大的地域或部落群“有娀”,以及其始祖“契”母“簡翟”及其“翟雉”部落正當(dāng)其時(shí)的盛美景象。不妨將《大雅·生民》與之對看。周之始原止於其母“姜嫄”而無傳其部落、宗屬?!敖獘悺钡牟柯渑c“簡翟”的部落相去是很遠(yuǎn)的了?!敖獘悺边h(yuǎn)遲於“簡翟”,“棄”因“鳥覆翼之”方得存活,更是明證。謂“姜嫄,帝嚳元妃。簡狄,帝嚳次妃”云云,難道不是對周的諂媚?真是既拙劣又愚蠢。

    (三)帝—玄鳥

    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商頌·長發(fā)》)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商頌·玄鳥》)

    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喜(嘉)。(《天問》)

    上面説了,雖然商的資料很零碎,但就現(xiàn)今可知的材料,為我們提供了比周更豐富的有關(guān)商的始原景象?!昂喌浴睘槠湟?,“玄鳥”則更加重要。

    1.“帝”

    這裏的“帝”,按洛地理解,既可指“天帝”,也可指“祖先”,更是“帝者,諦也;言其能行天道也”(《尚書》《白虎通》《後漢書》等)。“行天道”,在這裏具體的意思就是“生育”;故曰:“因其生育之功,謂之帝?!?《〈禮記·郊〉疏》)説得直接點(diǎn),就是婚姻中的男性。

    “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其中的“帝”,就是“降”於“翟雉”來“行天道”的“玄鳥”男性。

    2.“降”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非常明確地寫明了,是“玄鳥”部落的男子“降”到“簡翟”所在的“翟雉”部落來成婚的(而不是簡翟“于歸”玄鳥)。説明什麼?説明“有娀方將”“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當(dāng)時(shí),“翟雉”“玄鳥”都是女系部落。

    3.“玄鳥”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當(dāng)時(shí),“玄鳥”和“翟雉”一樣,也是女系部落。

    “太古知母不知父?!?《莊子》《呂氏春秋》等)知母,是説子女知道具體的哪一位婦女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契”知道“簡翟”是他的生母,“棄”知道“姜嫄”是他的生母。不知父,是説子女不知道具體的哪一個男子是自己的生身父親。

    這裏,把商的始原材料與周始原的《大雅·生民》對比,可以看到一個明顯的差異。雖然“契”和“棄”同樣地不知具體的哪一個男子是自己的生身父親,但是二者有大差異?!皸墶奔捌溽崛税o數(shù)從周、頌周的君子們對“‘棄’之父”是真正地一無所知;而“契”,則從他岀生之日起就非常之明確地“知其父”——“玄鳥”?!靶B”當(dāng)然是部落,是以玄鳥為標(biāo)志的玄鳥部落?!暗燥簟焙汀靶B”是以“鳥”為標(biāo)志的大部落群內(nèi)的兩個女系聯(lián)姻部落[注]一般地説,凡存在時(shí)日較長的部落都會有其獨(dú)具的形象性的部落標(biāo)志,從原部落派生的新部落一般也會另設(shè)其獨(dú)特的部族標(biāo)志。如以“鳥”為部落標(biāo)志的大部落群,有雉、玄鳥、鳳(風(fēng))、鷁、鷙、鳩、伯趙、鸑鷟、鳸等部落,“鳩”又派分有“五鳩”,“雉”派分有“五雉”,“鳸”派分有“九鳸”等部落。。

    “玄鳥”,是以玄鳥為標(biāo)志的玄鳥部落。這,大概是我與(古今)學(xué)者們看法的第二個差異。學(xué)界既指“(簡)狄”為“麋”、“犬”(《爾雅》、《説文》),便將“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玄鳥”,視為自然界中的一種禽鳥,以後世的《禮記·月令》所謂“仲春之月,玄鳥至”去解“降而生商”的“玄鳥”了。

    4.契—玄王

    “簡翟”女和“來降”的“玄鳥”男結(jié)合,産子“契”。這個“契”做了“玄王”?!靶酢保?dāng)然是“玄鳥之王”。關(guān)於“契”為“玄(鳥之)王”的種種,下一段講。這裏先説一點(diǎn),即先提出一個問題:“契”當(dāng)然是出生在“簡翟”(所在的“翟雉”部落)之處的。如此,他做“王”,為什麼不是做“翟(雉之)王”,而會去做了“玄(鳥之)王”呢?

    這個問題,好像也從未有人提出過。按戰(zhàn)國以後的(古今)學(xué)界之解《商頌》,如《呂覽》《大戴禮記》《史記》、衆(zhòng)《緯書》及《帝王本紀(jì)》等的説法,那“玄鳥‘遺卵’”之後(看來這隻“玄鳥”還是一隻雌鳥),還沒等“簡翟‘吞卵’”,已經(jīng)不知飛到哪裏去了。“契”到哪裏去做“玄(鳥之)王”去?!

    在我,則以為是非常明白的事。這個“契”,在長大到婚齡時(shí),與他父輩“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相應(yīng),離開他母族“簡翟”的(“翟雉”)部落“降”到“玄鳥”部落去了嘛。也就是,“契”之為“玄(鳥之)王”,更可確定地證明了“翟雉”和“玄鳥”(原)是以“鳥”為標(biāo)志的大部落群內(nèi)的兩個女系聯(lián)姻部落。

    [附]“女系姻親部落對應(yīng)世代婚姻”

    ——“女系姻族婚姻”

    竊以為,我國上古“女系”時(shí)代,有一種“部落聯(lián)姻”的婚姻關(guān)係(習(xí)俗):一部落的一代婚齡男子離開其本部落“降”於其聯(lián)姻部落去和聯(lián)姻部落中與其相應(yīng)的一代婚齡女性結(jié)合為夫妻。

    (一)具有這種婚姻習(xí)俗的聯(lián)姻部落各部落內(nèi)的婚姻情況,似乎應(yīng)當(dāng)是(這一節(jié)的親際關(guān)係的稱呼按現(xiàn)今即“父系”關(guān)係表述):

    1.部落所有的女性留在本部落,組成本部落“(外)祖母、母、女、(外)孫女”等各輩即各代,為本部落的基本成員。

    2.部落一代(所有)女性和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同一代(所有)男子結(jié)姻。每一代夫妻為一夫妻層。

    3.部落由本部落女性和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即本部落女性的丈夫)以及她們的幼小的子女們組成。

    4.子女長成,女性留在本部族,和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與其同一代的)男子結(jié)合,成為本部落又一代夫妻層。

    5.成年的子男(必須)離開本部落,“降”於聯(lián)姻部落去為人夫 —— 從而排斥了母子輩之間的“血親婚”,亦排斥了同代兄弟姊妹間的“血親婚”(雖然,事實(shí)上恐怕不大可能絶對純粹、完全整齊劃一)。

    6.每一代所有女性,視比其高一輩的所有女性為(群)母;視群母的丈夫即比其高一輩的所有(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為(衆(zhòng))父。

    7.每一代所有女性,視比其低一輩的所有女性為(群)女;視群女的丈夫即比其低一輩的所有(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為(衆(zhòng))婿。

    8.每一代所有女性,視比其高兩輩的所有女性為(群外)祖母;視群(外)祖母的丈夫即比其高兩輩的所有(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為(衆(zhòng)外)祖父。

    9.每一代的所有女性,視比其低兩輩的所有女性為(群外)孫女;視群(外)孫女的丈夫即比其低兩輩的所有(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為(衆(zhòng)外)孫婿。

    (二)(具有這種婚姻習(xí)俗的)“女系”部落 —— 人們通常稱之為“母系”,我稱之為“女系”。理由是:

    1.“母系”,其指義為“生母→親生女→親生(外)孫女”。在原始先民“女系”部落時(shí)代,是不是有可能(因“知母”而)産生“親生母女承繼”的“個人血緣家庭家族”,從而使先民“女系”部落以“某一個女子血統(tǒng)”構(gòu)成的“母系家庭家族系統(tǒng)”作為“母系部族”呢?完全不知道,因?yàn)闆]有資料。但是,按我想象過去,似乎並不一定有這種需要和可能[注]我覺得,所謂“太古先民知母不知父”,是後世父系時(shí)代的人們以父系觀念説的話。對於太古先民,無論是女性還是男性,“知母不知父”似乎並不一定具有像後世的我們想象的社會發(fā)展階段的意義。。説這話的意思是,我覺得在那生産水平極低、死亡率極高、以同一代女子為“群母”或“群女”的原始部落中,出現(xiàn)“個人血統(tǒng)”的“‘母系’家族”似乎很難,要建立“體制性的‘母系家族’統(tǒng)治”恐怕更難。也就是,我想,人們通常説的“母系”,似不宜理解為由某一個具體女子按其個人血統(tǒng)構(gòu)成的“生母→親生女→親生(外)孫女”的家庭家族世系(統(tǒng)治),而宜理解為以女性世代相遞接的“部落性”的女性世代系統(tǒng)。所以,我稱之為“女系”,而不稱“母系”。

    2.雖然“女系”部落之成為“女系”部落,與其(如上述的)婚姻習(xí)俗有著很大的直接關(guān)係,但是,二者並不是一回事?!芭怠辈柯涞呐允最I(lǐng)的遞接,可以因各種條件和情況如年齡、健康、體魄、才幹等,或意外事件如死亡以及占卜、天象等而發(fā)生,如在現(xiàn)今尚存的某些“女系”部落中以“群母”中年長者為首領(lǐng)(“大母”),部落首領(lǐng)在最年長的一代姊妹即“群母”間遞接的情況多有所見,並不以“生母→親生女”世代遞接(為制)。而聯(lián)姻部落間的婚姻則必以對應(yīng)的同一代婚齡男女相結(jié)姻為“(一)輩”。所以,原始部落多有且很重“成人禮”,如我國的男“冠”女“笄”。因此,我想用“女系姻親部落對應(yīng)世代婚姻”來稱呼它(簡稱“女系姻族婚姻”[注]我這裏説的“女系姻族婚姻”與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所説的“普那路亞家庭”看起來似相近。但是,一則,我説的這種婚姻關(guān)係是“部落”性質(zhì)的,而不是“家庭”性質(zhì)的,二者性質(zhì)上不同。二則,恩格斯這部名著我讀了許多遍,許多地方就是讀不懂。三則,“普那路亞”這個詞語至少在漢文無指義。故不用。),雖然囉嗦了一些,但似乎比較明確些。

    (三)在這種“女系姻族婚姻”中男性的情況。

    “女系”部落中女性代傳的情況,想象過去,似乎比較容易明白:“群(外)祖母 → 群母 → 群女 → 群(外)孫女 ……”聚而組成其部落?!芭怠辈柯渲械哪行缘那闆r要複雜得多。

    1.部落中男性,在其本部落:

    (1) 每一代所有男性,視本部落即母族部落內(nèi)與自己同一代的所有女性為(群)姊妹;與自己同一代的所有男性為(衆(zhòng))兄弟。

    (2) 每一代所有男性,視本部落內(nèi)比自己高一輩的所有女性為(群)母;視群母的丈夫即比自己高一輩的所有(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為(衆(zhòng))父。

    (3) 每一代所有男性,視本部落內(nèi)比自己低一輩的所有女性為其姊妹之女;視比自己低一輩的所有(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為其姊妹之女婿。

    (4) 每一代所有男性,視本部落內(nèi)比自己高兩輩的所有女性為(外)祖母,視群(外)祖母之夫即比自己高兩輩的所有(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為(外)祖父。

    (5) 每一代所有男性,視本部落內(nèi)比自己低兩輩的所有女性皆為其姊妹之(外)孫女;視比自己低兩輩的所有(從聯(lián)姻部落“來降”的)男性為其姊妹的(外)孫女婿。

    遙想過去,“女系”時(shí)代的男性,和他本部落的關(guān)係恐怕不會很密切,男性幼年時(shí),和其“母、群母、衆(zhòng)父”和“群(外)祖母、衆(zhòng)(外)祖父”可能較親密,與其“姊妹”關(guān)係恐怕就不會很親密,與其姊妹的女、婿輩以及姊妹的(外)孫女、(外)孫女婿輩大約就更不能有多大關(guān)係了。

    2. 部族中所有男性成年了,必須離開本部落“降”於聯(lián)姻部落去為人夫。

    (1)“降”於姻族的每一代所有男性,和該姻族相應(yīng)的一代所有女性結(jié)合。同一代夫妻為一夫妻層。

    (2)“降”於姻族的每一代男性,視該姻族中比自己高一輩的所有女性為妻之群母;視妻母的丈夫即比自己高一輩的所有男性為妻之衆(zhòng)父[注]“女系姻族婚姻”中,男性的妻之衆(zhòng)父即其群母之兄弟。。

    (3)“降”於姻族的每一代男性,視該姻族中比自己低一輩的所有女性為(群)女;視群女的(衆(zhòng))夫即比自己低一輩的所有男性為衆(zhòng)婿[注]“女系姻族婚姻”中,男性的(衆(zhòng))婿即其姊妹之子男。。

    (4)“降”於姻族的每一代男性,視該姻族中比自己高兩輩的所有女性皆為其妻的(群外)祖母;視其妻的群外祖母之夫即比自己高兩輩的所有男性為其妻的(衆(zhòng)外)祖父[注]“女系姻族婚姻”中,男性的妻之(衆(zhòng))外祖父按“男系”即其(衆(zhòng))祖父。。

    (5)“降”於姻族的每一代男性,視該姻族中比自己低兩輩的所有女性皆為其(外)孫女;視群(外)孫女的丈夫即比自己低兩輩所有男性為其(外)孫女婿[注]“女系姻族婚姻”中,男性的(外)孫女婿按“男系”即其衆(zhòng)孫。。

    (四)在這種“女系姻族婚姻”中男性“代傳”的情況。

    “女系”部族“姻族婚姻”,女性以“群(外)祖母→群母→群女→群(外)孫女”世系“代傳”著。在“女系”部落的“姻族婚姻”中,男性也是“代傳”的,但不成世系 —— 在(兩個)聯(lián)姻部落中隔輩“代傳”著。説來也有意思,“女系”時(shí)代,其部落中“女系世代相傳”的情形無有蹤跡可尋;而(由於周人念念不忘歌頌其古公大王、王季、文王、武王,)“女系代傳”的“姻族婚姻”中的“男性代傳”情形卻似有所透露。最簡單的情況:譬如,有兩個聯(lián)姻部落,相當(dāng)長時(shí)期內(nèi)如連續(xù)維持四代以上互相結(jié)姻,在先民思維中或許會有可能出現(xiàn)某種“男系”的意識,即在“女系”的“姻族對應(yīng)世代婚”的過程中,出現(xiàn)一種感覺:逐漸地或依稀地意識到“男性”在兩姻親部落間曲折地、斷續(xù)地出現(xiàn)一種“世系”的存在。

    (五)設(shè)有連續(xù)結(jié)姻四代以上的兩個聯(lián)姻部落為A、B。

    各代女性留於本部落,即(按部落標(biāo)志標(biāo)示女性):

    A部族各代女性為:A1 → A2 → A3 → A4 → A5 ……

    B部族各代女性為:B1 → B2 → B3 → B4 → B5 ……

    以X、Y標(biāo)示A、B兩女系部落中的男性系統(tǒng)。兩部落每一代男子互“降”於聯(lián)姻的對方部落。兩部落的聯(lián)姻情形如下:

    B部落第一代女性在B部落為B1。

    A部落第一代男性(X1)降B部落,與B1組成B部落的第一輩夫妻B1X1。

    B部落第一代男性(Y1)降A(chǔ)部落,與A1組成A部落的第一輩夫妻A1Y1。

    B部落第一輩夫妻(B1X1)的女兒即B部落第二代女性留在B部落為B2。

    A部落第一輩夫妻(A1Y1)的子男即由Y1在A部落所生的第二代男性Y2降B部落,與B2組成B部落第二輩夫妻B2Y2 —— Y2與Y1“父子分離”。

    B部落第一輩夫妻(B1X1)的子男即由X1在B部落所生的第二代男性X2降A(chǔ)部落,與A2組成A部落第二輩夫妻A2X2 —— X2與X1“父子分離”。

    B部落第二輩夫妻(B2Y2)的女兒即B部落第三代女性留在B部落為B3。

    A部落第二輩夫妻(A2X2)的子男即由X2在A部落所生的第三代男性X3降B部落,與B3組成B部落第三輩夫妻B3X3 —— X3與X2“父子分離”,而與X1“祖孫相會”。

    B部落第二輩夫妻(B2Y2)的子男即由Y2在B部落所生的第三代男性Y3降A(chǔ)部落,與A3組成A部落第三輩夫妻A3Y3 —— Y3與Y2“父子分離”,而與Y1“祖孫相會”。

    B部落第三輩夫妻(B3X3)的女兒即B部落第四代女性留在B部落為B4。

    A部落第三輩夫妻(A3Y3)的子男即由Y3在A部落所生的第四代男性Y4降B部落,與B4組成B部落第四輩夫妻B4Y4 —— Y4與Y3“父子分離”,而與Y2“祖孫相會”。

    B部落第三輩夫妻(B3X3)的子男即由X3在B部落所生的第四代男性X4降A(chǔ)部落,與A4組成A部落第四輩夫妻A4X4 —— X4與X3“父子分離”,而與X2“祖孫相會”。

    B部落第四輩夫妻(B4Y4)的女兒即B部落第五代女性留在B部落為B5。

    A部落第四輩夫妻(A4X4)的子男即由X4在A部落所生的第五代男性X5降B部落,與B5組成B部族第五輩夫妻B5X5 —— X5與X4“父子分離”,而與X3“祖孫相會”。

    B部落第四輩夫妻(B4Y4)的子男即由Y4在B部落所生的第五代男性Y5降A(chǔ)部落,與A5組成A部落第五輩夫妻A5Y5 —— Y5與Y4“父子分離”,而與Y3“祖孫相會”。

    試以圖示:

    以上就是周人所説的“昭穆”——“大王之昭”“王季之穆”“文王之昭”“武王之穆”,及《禮記·中庸》“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禮記·祭統(tǒng)》“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yuǎn)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亂也”?!抖Y記·曲禮上》曰:“禮曰:‘君子抱孫不抱子’,此言孫可以為王父尸,子不可以為王父尸?!?鄭注:“以孫與祖昭穆同。”)“昭穆制度”—— 周人的“昭穆”不論是“男系”的還是“父系”的,至少在初期,應(yīng)當(dāng)是按“代”即以“輩”為昭穆,而不是“個人父子”相傳。但不論是“代傳”還是“個人傳”,都衹有在“女系代傳姻族婚姻”中纔能出現(xiàn)(如上圖)[注]必須補(bǔ)説幾點(diǎn):(1)先秦古籍中對周昭穆的具體記述,就是大王(古公)之昭、王季之穆、文之昭、武之穆。大王之前,沒提;武王之後,也不提了。(2)當(dāng)然不能以此認(rèn)為“大王—武王”時(shí),周還是“女系”。古公建周之後,大致可以確定是“男(父)系”的了。所以,周之昭穆衹在“宗廟祭禮”,似乎也就到“文、武”為止(武→成→康→昭→穆,名義上,周之昭穆或終於穆王)。(3)然而,既保留有此“昭穆”之序以及有如媵制,如相當(dāng)普遍的報(bào)、烝、盜、通等,不能不使人想象古公建周其去“女系”或尚未遠(yuǎn)。所以我説:在“棄-稷”之後,還有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shí)期,“稷”的部族保留著“女系”的因素。在周武之後,“父系”絶對確立,帶有“女系”痕跡的“昭穆”就難以存繼了。。

    以上,是洛地業(yè)餘閲讀史籍時(shí)産生的個人想法。讀書極少,不知道是否有前賢已經(jīng)指出這個關(guān)係。如果有,洛地固非存心掠美,亦在此致歉謝過。

    三、契——玄王·商·子

    説了“有娀”“簡翟”和“玄鳥”在“女系”時(shí)代的情況,可以説“契”了。

    (一)契—玄王

    自契至於成湯八遷。(《夏書·胤征》)

    祀……湯不先契。(《左傳·文公二年》)

    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國語·周語下》)

    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達(dá),受大國是達(dá)。(《商頌·長發(fā)》)

    這裏是兩件事:先是女性的“簡翟”和“玄鳥”男子結(jié)合而産男兒稱“契”;然後,“契”長大了成了“玄王”。兩件事合起來説是一句話:女性的“簡翟”和“玄鳥”族男子所産的男子“契”做了部族首領(lǐng)“玄王”。

    1. “娀”——“契”

    “翟雉”部落的女性“簡翟”和“玄鳥”部落的男子結(jié)姻,生的一個男子,被稱為“契”。為什麼稱“契”?不知道。

    據(jù)郭錫良先生《漢字古音手冊》(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6年。本文涉及古讀皆循該書,以下不注),“娀”,古讀為[心冬sǐwm](第287頁);“契”,古讀為[心月sǐ?t](第41頁),即近於“娀”的入聲。(戰(zhàn)國以後的古今)學(xué)界一致認(rèn)為,“簡翟”是“有娀氏之女”,即“有娀”是“簡翟”的氏族(見上引)。然而,“娀”在春秋古籍僅見於《商頌·長發(fā)》:“浚哲維商?!袏环綄?。帝立子生商。玄王桓撥……”據(jù)此,與“娀”相關(guān)聯(lián)的是“子·商·玄王——契”(而非“簡翟”)。“契”既是“簡翟”和“玄鳥”共同的兒子,又與“娀”讀音如此相近或可通。我疑心是不是有可能“娀”是包含“玄鳥”和“翟雉”兩個女系姻親的部落,或者主要是指“玄王——商”的地域或部落的名稱呢?

    “契”,“有‘娀’方將,立子生商”之“帝”也。

    2.“玄王”

    “玄王”是何“王”?《毛詩正義》謂“承黑帝而立子,故謂契為玄王”,今有學(xué)者謂“玄王”為“玄武之王”等。竊以為這些解釋或許是在畫蛇添足。按我的理解,“玄王”完全不必解釋,明明白白地,當(dāng)然就是“玄鳥(部)之王”——甲骨文有“王隹亥、王鳥亥”,可確證[注]徐中舒主編《甲骨文字典》,以下簡稱徐《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2003年,第1612頁。崔恒昇《簡明甲骨文詞典(增訂本)》,以下簡稱崔《詞典》,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83、491頁。。

    3.“王”

    在“簡翟”成婚之時(shí),“天命玄鳥,(來)降”的“帝”應(yīng)該是“玄鳥”部落的一代男性?,F(xiàn)在,長大了的“契”做了“玄王”?!靶酢笔恰靶B”部落之“王”。而部落衹能有一位首領(lǐng),“玄王”就是玄鳥部落的這一位首領(lǐng)即這一個男子“帝”!自“契”之為“玄王”始,商人觀念中的“帝”,就是他們一代代的先祖一個個的具體的男性的“王”?!巴酢奔础暗邸?。

    (二)玄王——男(父)系部族的出現(xiàn)

    “玄王——契”是一個男子。以“契”為“玄(鳥之)王”的這個部族是一個“男(父)系”部族。

    1. “契”成為“玄(鳥之)王”了,是不是“玄鳥”部落一下子就變成以“契”為始祖——由“契→契子→契孫……”家庭家族組成的“父系”血統(tǒng)部族了呢?我覺得似乎不大可能。與上文講到的“女系”“母系”關(guān)係相應(yīng),按我想象過去,“契”為“玄王”當(dāng)時(shí)發(fā)生的變化,似乎應(yīng)當(dāng)是:由“部落性女系”轉(zhuǎn)化為“部落性男系”——“部落性”的男性世代相遞接的系統(tǒng),而非“父系”,即並非按某一男子個人血統(tǒng)構(gòu)成的家庭家族宗室世系。

    竊以為,商代的“兄終弟及”,也許就是這種“部落性男系世代遞接制”的反映(其中似乎不必一定有“嫡”、“庶”的問題)。

    然而“男系”的玄鳥部族當(dāng)然非常自然也非常樂意地把他們的英雄首領(lǐng)“王契”奉為始祖,也就是在名義上即輿論和書面上,“玄鳥”部族成為以第一位“玄王”契為始祖的“父系”部族。

    2.“男(父)系”取代“女系”,這一“人類所經(jīng)歷的最激進(jìn)的革命之一”是人類文明史的開始。真正是劃時(shí)代啊!中國文明時(shí)代實(shí)際是從“商”即從“玄王”開始的。

    3.“契”怎麼成為“玄王”完成這一革命的,實(shí)在毫無所知,但它確實(shí)發(fā)生過。

    恩格斯在其《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對這個“人類所經(jīng)歷的最激進(jìn)的革命之一”有一段話(著重號原有):

    ……隨著財(cái)富的增加(據(jù)前文,財(cái)富包含食物、勞動工具、牲畜和奴隷等),它便一方面使丈夫在家庭中佔(zhàn)據(jù)比妻子更重要的地位;另一方面,又産生了利用這個增強(qiáng)了的地位來改變傳統(tǒng)的繼承制度使之有利於子女的意圖。但是,當(dāng)世系還是以母權(quán)制來確定的時(shí)候,這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須廢除母權(quán)制,而它也就被廢除了。這並不像我們現(xiàn)在所想象的那樣困難,因?yàn)檫@一革命 —— 人類所經(jīng)歷的最激進(jìn)的革命之一—— 並不需要侵害到任何一個活著的氏族成員。氏族的全體成員都仍然能夠保留下來,和以前一樣。衹要有一個簡單的決定,規(guī)定以後氏族男性成員的子女應(yīng)該留在本氏族內(nèi),而女性成員的子女應(yīng)該離開本氏族[注]如果不是翻譯有誤,恩格斯“氏族男性成員的子女應(yīng)該留在本氏族內(nèi),而女性成員的子女應(yīng)該離開本氏族”此説,無論怎麼也都是解釋不通,也就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而轉(zhuǎn)到他們父親的氏族中去,就行了。這樣就廢黜了按女系計(jì)算世系的辦法和母系的繼承權(quán),而確立了按男系計(jì)算世系的辦法和父系的繼承權(quán)。

    這一革命在文化民族中是怎樣和在何時(shí)發(fā)生的,我們毫無所知。它完全屬於史前時(shí)代的事。不過這一革命確實(shí)發(fā)生過……[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1頁。

    按我想象過去:

    (1)恩格斯説:“女系”的廢黜、“男系”的確立,“衹要有一個簡單的決定,規(guī)定以後氏族男性成員的子女應(yīng)該留在本氏族內(nèi),而女性成員的子女應(yīng)該離開本氏族,而轉(zhuǎn)到他們父親的氏族中去,就行了”。這段話,我讀了許多遍,覺得極為費(fèi)解。我的理解:不論是女系的還是男系的部落(氏族),任何時(shí)候,都絶不可能衹由“本氏族男性成員及其子女”或衹由“本氏族女性成員及其子女”組成。

    在“女系”部落中,必定衹有“本部落的女性成員和從他部落來‘降’的男性即她們的丈夫(以及她們的女兒)”——她們的子男成年後必要“降”於其他女系部落去做她們的夫。在“男系”部族中,必定衹有“本部落的男性成員和從他部落‘于歸’的婦女即他們的妻(以及他們的子男)”——他們的女兒成年後必要“于歸”其他男系部落去做他們的妻。也就是,女(母)系轉(zhuǎn)移為男(父)系,應(yīng)當(dāng)是“以後,部落中成年男性成員應(yīng)該留在本部落內(nèi),而成年女性成員應(yīng)該離開本部落,轉(zhuǎn)到她們丈夫的部落中去。這樣就廢黜了按女性計(jì)算世系的辦法,而確立了按男性計(jì)算世系的辦法”。

    (2)恩格斯基於“根據(jù)唯物主義的觀點(diǎn),歷史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結(jié)蒂是直接生活(生活資料和人類自己)的生産和再生産”的認(rèn)識,所以,著重在“生産”“財(cái)産”方面闡述“女系”嚮“男系”演化的過程。從上文《詩·大雅·生民》關(guān)於農(nóng)作的描寫,“棄”之所以為“稷”,從而創(chuàng)建男系部族,似乎與恩格斯所説的較為相近。恩格斯沒有説到在“女系”時(shí)代為爭奪食物、奴隸或土地而發(fā)生的並不罕見的部落間的戰(zhàn)伐(好像《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整部書裏都沒有説到戰(zhàn)伐,以及這些戰(zhàn)伐對社會的影響)。

    説上面這句話的意思,是對“契”之為“玄王”的情況的揣測。遙想過去,從《商頌》的屢言“戰(zhàn)伐”“靡不勝”,“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正域彼四方”;從卜辭反映的商人頻繁的征伐和對戰(zhàn)俘的大量殺戮,奴隸的大量作犧牲等情況,我覺得,似乎不排除“契”之成為“玄王”、其部族從“女系”嚮“男(父)系”的轉(zhuǎn)化、“商”這個“男(父)系”族國的産生,是在戰(zhàn)爭征伐情況下發(fā)生的可能。也就是,是不是有可能:

    女系的“翟雉”“玄鳥”這兩個聯(lián)姻“鳥”部落,在“天命多辟,設(shè)都于禹之績。歲事來辟,勿予禍適,稼穡匪解”(《商頌·殷武》)的同時(shí),為掠奪食物、奴隸或擴(kuò)展土地、征伐他部落而發(fā)生了戰(zhàn)爭,或發(fā)生較長時(shí)間不間歇的激烈的戰(zhàn)爭。在這種時(shí)候,男性,尤其是年青力壯的婚齡男性,作為戰(zhàn)鬥的主力,很可能無法離開其本部落(母部);同時(shí),戰(zhàn)伐又是男性在部落中權(quán)力急劇增強(qiáng)擴(kuò)張之時(shí),尤其是如果出現(xiàn)了某位“英雄”的時(shí)候,部落自“女系”嚮“男(父)系”的轉(zhuǎn)化也許會自然地發(fā)生,或者甚至是由(女系)部落的女性方面(甚至女性首領(lǐng))首先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部落婚齡男性成員留在本部落內(nèi),婚齡女性成員離開本部落‘于歸’到姻親部落中去為人妻”,從而完成“這一革命”,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當(dāng)然,如果不是由於戰(zhàn)爭而是其他原因,“這一革命”遲早也必定會發(fā)生。

    (3)如果是這樣,我想,也許一開始並不一定是像恩格斯所説的(從財(cái)産和子女的繼承權(quán)提出要求)作岀“規(guī)定”那麼體制化,而是更為簡單地適應(yīng)其當(dāng)時(shí)的需要,採取了一個(小小的)變動:聯(lián)姻部落(譬如“翟雉”“玄鳥”兩部落),由原先的婚齡男性“降”於對方姻親部落轉(zhuǎn)變?yōu)榛辇g女性“于歸”對方姻親部落。這點(diǎn)(小小的)變動,當(dāng)然不會侵害兩部落的任何一個成員,也許還會受到兩姻親部落中所有成員的歡迎,甚至看起來仿佛連原先“姻族世代婚姻”的關(guān)係和形式都沒有變化。然而,這個(小小的)變動,卻使“克禋克祀,以弗無‘子’”這一婚姻的根本目的和世代傳承,從女性轉(zhuǎn)移到了男性方面 —— 從“女系姻族世代婚姻”轉(zhuǎn)移為“男(父)系姻族世代婚姻”,“女系”嚮“男(父)系”的轉(zhuǎn)移“這一人類所經(jīng)歷的最激進(jìn)的革命”也就完成了。

    (三)玄王

    前面説到,“簡翟”所産的“契”,長成到婚齡時(shí),離開其出生的“翟雉”部落“降”於“玄鳥”部落,纔有可能並事實(shí)地做了“玄(鳥之)王”。

    從上文説下來,我甚至想象,在某種特殊情況下,譬如上面説的出現(xiàn)了激烈且長久的戰(zhàn)爭,“契”作為一位異常英勇且能幹的英雄出現(xiàn)了,兩個部族都擁戴他;在這樣特殊的情況下,“玄鳥”和“翟雉”兩個聯(lián)姻部族竟“合二為一”;這位英雄帥哥成了兩個聯(lián)姻部落合併為一“男(父)系”部族的首領(lǐng)“王”,也不是一定不可能的。正因如此,他被稱為“契”。

    “契”,合也,約也,盟也。

    (四)商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商頌·玄鳥》)

    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商頌·長發(fā)》)

    “契”,“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之“帝”也。

    “契”為“玄王”的部族,是與其所出的“翟雉”和“玄鳥”完全不同的部族 —— 嶄新的男(父)系部族。這個部族有國名“商”。

    為什麼“契-玄王”創(chuàng)始的這個部族之國稱“商”呢?“商”,有許許多多種説法,都是很有意思可資想象的——我以為最不可取的是最通行的《史記》的説法:“帝舜乃命契……封於商”。從所有材料可見,“商”,是由其自身出現(xiàn)的,有完整的“自成”性,根本不是誰個能“賜”“封”得出來的。那麼,為什麼稱“商”呢?我不敢有見,但標(biāo)注有關(guān)名詞的讀音,不知是否可供參考:

    (五)子

    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商頌·長發(fā)》)

    本文有比周《生民》更豐實(shí)、更重要,且我以為最有意義的一個方面,即對“姓”的討論。

    姓,我不清楚是不是我國所特有。姓,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説極其重要是沒有問題的。

    子,姓也。

    四、商,子姓

    (一)子——鳥卵

    拙文《〈生民〉我解》中曾説道,《詩》乃春秋時(shí)從周、宗周者所編,最普遍的説法是由孔老夫子編的。然而,無論在述其始原的《生民》以及《公劉》《綿》中,還是包括專門頌周、述周的《小雅》《大雅》《周頌》《魯頌》等總計(jì)140篇、幾佔(zhàn)“《詩》三百”之半的篇幅中,都沒有説到周的“姬”姓,甚至連一個“姬”字都沒有;在160篇《風(fēng)》中,真正可以確認(rèn)指義為周族姓的“姬”,也就衹是《召南·何彼襛矣》中的“王姬”一例。據(jù)此及周的“昭穆”遺留等,我疑心“姬”之為周姓是不是可能會相當(dāng)遲?

    商,則非常之明確。其《商頌·長發(fā)》云:“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痹凇捌酢弊隽恕靶酢苯ā吧獭钡牟畈欢鄷r(shí)候吧,就有了姓 ——“子”姓!

    商之以“子”為姓,首先非常明確地説明其為“鳥之族”。

    古代文籍中對“簡翟”産“契”最普遍的釋説是“玄鳥遺卵於娀,簡翟吞之生契”。這是古人對“天生玄鳥,降而生商”的一種釋説。這種釋説完全可以理解,而且很有意思。這裏雖然沒有直接説到商的“子”姓,但不曾離棄其本。許多傳説都令人泛起悠遠(yuǎn)的遐想。

    事物的特徵在事物自身之中。

    商之以“子”為姓,什麼意思?“子”:廣義,凡生物所産都可稱“子”;狹義,動物所産皆可稱“子”;最狹義,就是禽鳥所産卵稱“子”,直到現(xiàn)今還有不少地方猶稱雞蛋為“雞子”、稱鴨蛋為“鴨子”?!暗燥簟迸c“玄鳥”同為“鳥”部,所以其所産者為“鳥卵”即“子”。這實(shí)在是再清楚明白不過的了,也實(shí)在是很“現(xiàn)實(shí)主義”的:不是“簡翟吞鳥卵而生契”,而是“簡翟”産的就是“鳥卵”即“子”——“簡翟”,鳥也;“玄鳥”,鳥也;“簡翟”與“玄鳥”結(jié)合(“契”)而産的當(dāng)然就是“鳥卵”也就是“子”。

    (二)子 ——姓,父系血統(tǒng)種族的標(biāo)志

    “簡翟”與“玄鳥”結(jié)合(“契”),産“鳥卵 —— 子‘契’”?!捌酢?,“帝立子生商”—— 以“子”為姓,建國名“商”。

    並不是所有的“鳥”所産鳥卵都是“子”。如果不是出了個“玄鳥”和“簡翟”所産的子男“契”做了“玄王”,女系“翟雉”部落所産就是“翟雉”,女系“玄鳥”部落所産就是“玄鳥”?!捌酢睘椤靶酢保傲⒆由獭?,“契——玄王”這個“鳥卵”成了“子”了,其子孫、子子孫孫纔成為“子”,衹有“玄王——契”的子孫、子子孫孫纔是“子”。

    “玄王”子子孫孫的一群,特稱“子族”[注]徐《字典》1572,崔《詞典》65。崔《詞典》第65頁:“子族,族名。一種軍事組織。係由殷王同姓家族組織而成?!薄?/p>

    玄王(商王)子孫為“子”,用後世的説法就是王子,“子”即“王子”的省稱,如“子不、子仄”[注]據(jù)崔《詞典》録其前冠“子”的“子不、子仄、子戈、子欠”等五十八名、70見;另,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編輯的《甲骨文編》(中華書局,2005年)有合文“子丁”4見、“子庚”1見、“子癸”1見。等即“王子不、王子仄”。如此“子族”即“王子之族”,對不對呢?也對也不對。説對:在甲骨文,“王”衹是商王即玄王,所以,“子族”即商“王子之族”。説不對:姑不論那時(shí)獨(dú)立的部落的首領(lǐng)皆可自稱“王”,如“夏王”(《夏書》《商書》《周書》皆有見)等,“子族”的指義,不衹是“王子一群”,更有一層是“‘玄王子孫’一族”——以玄王為始祖的父系血統(tǒng)為紐帶而組合的一族。

    至此,父系血統(tǒng)種族的概念——“姓”出現(xiàn)了!其標(biāo)志,在商,為“子”。

    玄王(商王),其子孫皆為王子,其王子之族皆玄王(商王)子孫之族——“子族”——以“子”為姓的“族”——“子”姓“族”也。

    商以“子”為姓?!白印?,是以玄王為始祖的父系血統(tǒng)種族的標(biāo)志。這裏足證“姓”的出現(xiàn),始於父系——姓,是父系的産物,是父系血統(tǒng)種族的標(biāo)志。這一點(diǎn)在我的思想認(rèn)識中,是絶對的,也是我與當(dāng)今學(xué)者看法的又一差異,也許是最大的差異。今天學(xué)界多有持“姓,起於母系”説者,不在此處詳辯[注]姓,父系的産物,父系血統(tǒng)種族的標(biāo)志。在我的思想認(rèn)識中,是絶對的,不在此處詳辯。關(guān)於“姓”的起源、性質(zhì)等,請參看拙文《姓·姓族·姓族制》等;關(guān)於所謂“女子稱姓”説,請參看拙文《先秦姓國資料之一:示女以姓》等拙文,關(guān)於所謂“女生為姓”説,請參看拙文《“女生為姓”辯誤》等拙文,並請見下文。至於“男系”“父系”及二者關(guān)係,上文已説,無須復(fù)贅。。

    雖然,“姓”的起源、産生,與“部落標(biāo)志”有極大的關(guān)係,尋索衆(zhòng)“姓”之所以各各有異,其源頭可追溯到(原始)部落各各不同的“部落標(biāo)志”,但是,“姓”與“部落(標(biāo)志)”是性質(zhì)完全不同的兩種事物。

    “部落”與“姓”的差異,按我粗淺的理解,大致是:

    其一,部落,是由部落成員組成的實(shí)存的社會單位。一部落內(nèi)不容有他部落成員。

    部落標(biāo)志,是該部落實(shí)際存在時(shí)的標(biāo)志。部落不存在(滅亡或演化)了,部落成員也就沒有了,原先作為標(biāo)志的形象即失去其作為部落標(biāo)志的意義。如“麇(麋)”部被滅,其殘存者入他部落即為他部落成員,麇(麋)便失去作為部落標(biāo)志的意義;“玄鳥”部演化為“商”國了,其成員即為“商”國成員,玄鳥便不復(fù)具有部落標(biāo)志的意義。

    姓,是以某一男子為始祖的父系血統(tǒng)種族系統(tǒng)的標(biāo)志。同一父系血統(tǒng)的子孫為一姓。同姓之人組成姓族。任何姓族中人,不論其身在何國何處,即使在他姓的國內(nèi)為臣為奴,也不管人數(shù)多少,哪怕衹有一人,其姓絶不變易。如孔丘,出自(商)宋,“子”姓,其曾祖父被殺,其祖奔“姬”姓國魯,至孔丘居魯已三世,其為“子”姓不(可)易。

    其二,部落由部落成員構(gòu)成,一部落內(nèi)不容有他部落成員,但可以接納(離其原部落來)投順者即接納“來降”者為本部族成員?!镑?麋)”部、“夔”部為“荊楚”所滅,“荊楚”可接納兩部殘存者為“荊楚”成員?!靶B”部男子“降”於“翟雉”部,即為“翟雉”部落成員(想象過去,大概會用翟雉的五彩羽毛裝飾其腦袋以示)。“翟雉”部男子“降”於“玄鳥”部,即為“玄鳥”部落成員(想象過去,大概會用玄鳥的青黑長羽裝飾其腦袋以示)。所以,出生於“翟雉”部落的“契”,“降”於“玄鳥”部落(即為“玄鳥”部落成員),可以並事實(shí)地成了“玄(鳥部落之)王”——也就是説,部落成員是單一的;部落成員的來源並不一定是單一的。人們的部落歸屬是可以改變的。

    姓,由同姓成員組成姓族,一姓族內(nèi)絶不容混雜他姓成員。雖然,較大的姓國(以某姓為君的國)內(nèi),一般包含有他部或他姓成員為該姓國的臣、奴(妻即奴,見下文),但臣、奴絶不(可)入其國姓。如“子”姓的商國內(nèi)有“任”臣、“姬”奴等(見下文),“任”、“姬”等絶不(可)入“子”姓。同時(shí),一姓人的後裔,無論其為何輩在何處,絶不(能)更易其本姓(而入他姓),如春秋時(shí)的孔丘,居“姬”姓的魯已數(shù)世而不易其“子”姓。上文已及:一姓國內(nèi),可容不同姓族之人;一姓之人,可生活於不同姓國。而任何人的姓屬是絶不可改變的。

    姓,標(biāo)志其父系血統(tǒng)。所以,“姓”對於其子子孫孫,“百代不變,萬世不易”。

    其三,似乎有必要對“‘姓’與女性的關(guān)係”作一辯説。

    “姓”對於男子,是標(biāo)志其父系血統(tǒng),子子孫孫“百代不變,萬世不易”。對於女性呢?在《春秋經(jīng)傳》《國語》等古籍中記録(公元前722年魯隱公元年~公元前468年魯哀公二十七年)先秦帶有姓、國稱謂的女子二百,其稱謂中的第一標(biāo)志就是該女子的父族的“姓”(請參看拙文《先秦姓國資料之一·示女以姓》)。如“子”姓的宋國君襄公,其夫人被稱為“王姬”——“姬”姓族周王之女(《左傳·文公八年》)。如“姜”姓的齊國君桓公的一位如夫人被稱為“宋華子”—— “子”姓族宋國的華氏之女(《左傳·僖公十七年》)。凡(其父族有姓的)女子,對她們的稱謂中必標(biāo)記其父族的姓,説明“姓”的父系血統(tǒng)性質(zhì)、意義亦及其女兒,以致在後世(南宋)出現(xiàn)了一個似是而實(shí)非的説法——“女子稱姓”。

    姓,對於女姓是怎麼樣的關(guān)係呢?

    (1) 女子的稱謂中標(biāo)記的“姓”,是誰家的姓?是女子父族的姓,她們從父族所得的“姓”,並不因其“于歸”不同姓族的夫家而有所改變。例見上。這是一。

    (2) 女子“于歸”不同姓族的夫家,對她的稱謂中或者可以有其夫及其夫國的標(biāo)記,但絶無(即絶不能有)其夫的姓族標(biāo)記。如“王姬”的稱謂中絶無(即絶不能有)其夫族的“子”標(biāo)記,“宋華子”的稱謂中絶無(即絶不能有)其夫族的“姜”標(biāo)記?!百毙盏那貒鹿?,其夫人被稱“秦穆姬”—— 秦國君穆公所娶“姬”姓的晉國女—— 必標(biāo)記其父族之姓“姬”,又有其夫(穆公)、其夫國(秦)的標(biāo)記,而絶不能有其夫姓族的“嬴”標(biāo)記。

    (3) 女子,她個人稱謂中標(biāo)記著其父系的“姓”,但女子絶不傳其父系之“姓”。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無後”,是指“斷子絶孫”,“後”並不包括女兒?!靶铡笔歉赶档?,所以至女而絶—— 根本不是什麼“女子稱姓”,而是“女子絶姓”。

    (4)女子所産子女,必依父系而屬於其子女的父系姓族。宋襄公的夫人“王姬”之子女為“子”姓(絶不能為“姬”姓)。齊桓公的如夫人“宋華子”所産公子雍為“姜”姓(絶不能為“子”姓)。“嬴”姓的秦穆公和其夫人“秦穆姬”所生的女兒嫁給了她母親的哥哥“姬”姓的晉文公,從而被稱為“文嬴”——“文嬴”,其指義是:晉文公所娶的是“嬴”姓女子,完全沒有他娶了他“妹妹的女兒”的含義—— 這裏,完全沒有即完全不是後世“‘姬’舅取‘嬴’甥”的觀念。恰恰相反,這裏的“舅甥”關(guān)係是“‘嬴’舅‘姬’甥”——“嬴”姓族(的秦國)是“姬”姓族(的晉國)之“舅”,“姬”姓族(的晉國)是“嬴”姓族(的秦國)之“甥”。“婚姻,合二姓之好也”,“姬”姓族的晉文娶“嬴”姓族的秦女,結(jié)“秦晉之好”,“禮也”。

    “姓”,自産生始,三千餘年,“示女以(父)姓”“姓至女而絶”,無數(shù)事實(shí)確確鑿鑿地説明了“姓,父系血統(tǒng)種族的標(biāo)志”的這個性質(zhì)。因此,我怎麼也無法理解,現(xiàn)今學(xué)者怎麼會以南宋鄭樵似是而實(shí)非的“女子稱姓”一句話為根據(jù),引出“姓,起於女系”的結(jié)論的呢?

    其四,子——貴也,尊也。

    “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人”中之“子”,貴中之最尊者也。上面説了,“子”,是商的最高統(tǒng)治者商王父系血統(tǒng)的子孫,當(dāng)然是貴族,而且是第一貴族。

    (1) “契”為“玄(鳥之)王”?!靶跚谏?,十有四世而興。”商克夏做了天子(至少五百年)。天子者,“天”的子男也。

    商人以其王祖在“天”為“帝”。帝紂嘗言:“我生不有命在天?!”(《書·商書·西伯戡黎》)看來,商人以為“天”亦有姓,“天”的姓也就是商的“子”姓。

    (2)自契而天乙成湯到紂,幾百年或千年的玄王(商王)的子孫萬千“子”姓族人皆為至尊至貴的王子。

    周代,商王遜而為宋公?!白印?,由“王子”的省稱成了“公子”的省稱,其高貴至尊的影響延留,而為天下“百‘姓’”萬國“公子”所普遍稱用。

    春秋時(shí)期,子姓的宋自不必説,有“子皮、子魚、子靈、子罕”等,姬姓族諸國,魯有“子家、子羽、子反”等,衛(wèi)有“子貢、子嘉、子適”等,鄭有“子都、子儀、子華、子産”等,姜姓之齊有“子之、子息、子雅”等,嬀姓之陳有“子夏、子黃、子招”等,包括“蠻夷”的羋姓之楚亦有“子木、子重、子囊”等。

    (3)“子”,其姓族之尊、血統(tǒng)之貴、文明之高,成為對道德、言論、行為高尚男子“君子”的標(biāo)記 ——即“某氏之君子”的省稱而置於其氏稱後。於是,乃有如:孔子、老子、莊子、惠子、管子、晏子、孟子、墨子、楊子……至於女性,則無論何姓何國何族,女子出嫁,概美之曰“之‘子’于歸”。

    “子”,為“男子之通稱”,“男子之美稱”。對照其他有些“姓”,如禹後裔之“巳”姓之為“妃”、其“姒”姓之為“妯娌”,周王族之“姬”姓之為“賤妾”等(見下文),“子”姓其尊、其貴、其高,其為“男子之美稱”,是獨(dú)一無二的。套用《毛詩正義》慣用的頌語:“可美大矣”哉!

    總結(jié)以上所述 ——

    洛地的基本觀念(之一):事物就是事物自身,事物的特徵在事物自身之中。上面所説的一切及每一步,都是按這個原則對事物試作探索、考察。説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我的意思是,本文上面所説的:

    1.有娀·簡翟·玄鳥·降·契 —— 有娀的翟雉部落女子簡翟與來降的玄鳥部落男子結(jié)合,産子男契。

    2.契·玄鳥·玄王 —— 契(等在翟雉部落出生的男子降於玄鳥部落)在玄鳥部建有大功,為玄鳥部人擁立為“玄(鳥族之)王”。

    3.契·玄王·商 ——契為部族首領(lǐng)玄王,創(chuàng)立了男系的商國;契之子孫世世代代為玄王即商王。

    4.契·子·商—— 契創(chuàng)立了以他為始祖的父系血統(tǒng)種族(姓,曰)子;子姓族為商國的最高貴族,統(tǒng)治商國及其後的商朝。

    以上,洛地自我思忖,並未越出古人提供的比較可信的材料,可以説沒有越出《商頌》的範(fàn)圍,衹是對其中一些詞語的指義作了理解。我讀書甚少,沒有看到過學(xué)界曾有與我類似角度的看法,譬如(在我覺得根本無須解釋的)“玄王”(當(dāng)然即)為“玄鳥之王”也未見曾明確作此解者(為什麼?不清楚)。

    學(xué)界對“商 ——子”似乎著重於對其“婚姻制度”的注意。

    其五,(商)宋的婚姻“制度”。

    對於“子”姓族,今天學(xué)界所注意的,似乎比較著重其婚姻,尤其是其“婚姻制度”。學(xué)界提出的問題是:商宋是“內(nèi)婚制”還是“外婚制”問題。

    1.關(guān)於這個問題,我是一點(diǎn)看法都沒有 ——我以為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

    (1)社會現(xiàn)象、社會習(xí)俗、社會制度,固然密切相關(guān),但三者為三事。如漢初(武帝時(shí))有個寡婦卓文君跟著一個窮小子司馬相如私奔了,這是現(xiàn)象,不能據(jù)此可以認(rèn)為漢代有寡婦可以自擇對象再嫁的習(xí)俗和制度。文君父親卓王孫氣極了:“女至不材!”這是觀念,不能據(jù)此就認(rèn)為漢代有寡婦不得再嫁的制度。制度呢?“女子,出家從夫”纔是制度,迫使卓王孫不得不(默)認(rèn)了卓文君跟司馬相如的結(jié)合。商,沒有任何資料可以説明其婚姻制度,也不清楚當(dāng)時(shí)的社會習(xí)俗,衹能從現(xiàn)在可能得到的資料探索其可能的婚姻現(xiàn)象。

    (2)商王及其子裔“子”姓族,在一個長達(dá)幾百年的時(shí)期內(nèi),是天下最尊最貴最有權(quán)力的貴族。如果有制度的話,就是“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用後世的説法,就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注]此處按《毛詩正義》解,用為:普天之下皆王土,率土之濱皆王臣。。那麼其婚姻呢? 難道不是“天下之女,莫非王奴”嗎?據(jù)現(xiàn)有資料,我們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子”姓族男子(一定)不娶其本“子”姓族之女,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可以證明“子”姓族男子(一定)不娶其他部落部族之女。

    因此,對商宋的婚姻制度,衹能説不知道 —— 不知道其是否有(婚姻)制度,更談不上其是否“內(nèi)婚制”抑或“外婚制”。

    2.有人説:“殷人在王朝未滅亡前行內(nèi)婚制,學(xué)者多無異議?!?按洛地有疑議,見下文)而對在周代的“宋的內(nèi)婚,後儒出於維護(hù)禮制的需要,而不承認(rèn),以為是不經(jīng)之事[注]所謂“禮制”是周的,也是宗周、頌周的儒生們最引以為榮的。無論“先儒”還是“後儒”(除在劉宋、趙宋兩朝外),會“出於維護(hù)禮制的需要”為商——宋諱,是絶對沒有的事。不枝蔓。。但《公羊傳》借不書大夫之名而揭示了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其史料的珍貴是不言而喻的”——這個“鮮為人知的秘密”是什麼呢?“‘內(nèi)婚制’指部族內(nèi)的‘同姓相婚’?!@對周族來説,是絶對不允許的[注]“同姓相婚,對周族,是絶對不允許的。”完全沒有這回事?!度齻鳌分兄辽儆?0例。不枝蔓。。但在殷人中,卻是曾經(jīng)實(shí)行過的婚制。並且在春秋時(shí)期,宋國國君和卿大夫階層中仍然行此婚制?!盵注]蔡鋒:《春秋時(shí)期宋國“內(nèi)婚制”考察》,《河北師範(fàn)學(xué)院學(xué)報(bào)》第27卷第3期(2004年5月)。

    如此,且看看《公羊傳》借“不書大夫之名”揭示了什麼?

    所謂“借不書大夫之名而揭示”,是《公羊》之傳《春秋》“宋殺其大夫”及八百年後的東漢何休的《解詁》。試考察之。

    《春秋》“宋殺其大夫”及《公羊》傳《經(jīng)》“宋殺其大夫”有兩處(為便於討論,《左氏》《穀梁》之傳見下文):

    一處在公元前635年《春秋·僖公二十五年》(宋成公二年):“宋殺其大夫?!薄豆颉罚骸昂我圆幻克稳罒o大夫,三世內(nèi)娶也?!焙涡荨督庠b》:三世謂慈父、王臣、處臼也。內(nèi)娶,大夫女也。言無大夫者,“禮”不臣妻之父母,國內(nèi)皆臣,無娶道,故絶去其大夫名,正其義也。外小惡正之者?宋以內(nèi)娶故公族以弱,妃黨益彊,威權(quán)下流,政分三門,卒生篡弒,親親出奔。疾其末故正其本。

    一處在公元前620年《春秋·文公七年》(宋昭公元年):“宋人殺其大夫?!薄豆颉罚骸昂我圆幻克稳罒o大夫,三世內(nèi)娶也?!?與《僖公二十五年》全同)何休《解詁》:“故使無大夫?!?僅此一句)

    唐人徐彥之《疏》全録《僖公二十五年》的何《解》。

    (1)《公羊》謂“宋三世內(nèi)娶”,何休指實(shí)“三世謂:慈父、王臣、處臼”。按慈(茲)父,襄公;王(壬)臣,襄公子成公;處(杵)臼,成公子昭公。即宋襄、成、昭三世。

    宋襄公,公元前651年(魯僖公九年)登基,公元前637年(魯僖公二十三年)卒。子成公嗣,公元前620年(魯文公七年)卒。子昭公嗣,公元前611年(魯文公十六年)被弒。

    (2)子姓族的宋,其君臣、子民婚姻的具體材料非常之少。以宋昭公卒之年前推一百年(公元前710年莊~公元前692年閔~公元前682年桓~公元前651年襄~公元前637年成~公元前620年昭~公元前611年文),以現(xiàn)今可見的古籍之所録,僅“三男一女”四例(請參看《先秦姓國資料之一·稱女以姓》):

    宋華子于歸“姜”姓族齊桓公為其如夫人(公元前643年《左氏·僖公十七年》);

    宋大夫蕩取“姬”姓族魯女伯姬為其夫人(公元前635年《春秋·僖公二十五年》);

    宋大夫蕩之子取“姬”姓族魯女為其夫人(公元前635年《春秋·僖公二十五年》);

    宋襄公取“姬”姓族周襄王之姊為其夫人(公元前619年《左氏·文公八年》)。

    以上俱非“同姓相婚”,尤其是宋襄娶周襄王姊,足證宋襄非“同姓相婚”。是不是宋成、宋昭“內(nèi)娶”?沒有材料,不知。

    (3)上引《經(jīng)》兩書“宋(人)殺其大夫”,兩次的情況不大一樣?!蹲笫稀贰斗Y梁》之傳與《公羊》大異;《左氏》《穀梁》二傳亦大異:

    公元前635年《春秋·僖公二十五年》(宋成公二年):“宋殺其大夫?!薄蹲笫稀窡o傳?!斗Y梁》:“宋殺其大夫?!逼洳环Q名姓,以其在祖之位,尊之也。

    公元前620年《春秋·文公七年》(宋昭公元年):“宋人殺其大夫?!薄蹲笫稀罚骸八纬晒?。……昭公將去群公子,樂豫曰:‘不可……’不聽。穆、襄之族率國人以攻……書曰:‘宋人殺其大夫。’不稱名,衆(zhòng)也,且言非其罪也。”《穀梁》:“宋公壬臣卒。宋人殺其大夫?!狈Q人以殺,誅有罪也。

    可見,以上皆與“三世”無涉,與《公羊》所謂“內(nèi)娶”全然無涉。至於何休《解詁》的“三世”為襄、成、昭,“以內(nèi)娶故公族以弱,妃黨益彊,威權(quán)下流,政分三門,卒生篡弒,親親出奔”云云,更是不見蹤影。

    (4)這裏問題是明顯的:

    《春秋》書“宋殺其大夫”?!蹲笫稀凡粋髌涫轮远摗昂我圆幻币咽桥灶櫋!豆颉肪挂浴安幻倍鴤鳌督?jīng)》之“宋殺其大夫”為“宋三世無大夫”,直斥《經(jīng)》為不經(jīng),更謂“宋三世無大夫”係因國君“內(nèi)娶”。就算按何休之《解詁》“國內(nèi)皆臣,無娶道,故絶去其大夫名,正其義也”,難道宋襄、成、昭三世國君把宋國所有的大夫家的女子全娶了嗎?否則何致“宋三世(舉國)無大夫”呢?《公羊》此傳難道不有點(diǎn)怪異嗎?

    史籍中並無宋襄、成、昭“三世內(nèi)娶”之記載,固然不能據(jù)此就認(rèn)為《公羊》所傳“宋三世內(nèi)娶”之言一定不可信。但,八百年後的東漢何休《解詁》“三世”為襄、成、昭及等等云云,難道也一定確然不可疑議嗎?

    (5)或者有可能《公羊》説的“三世內(nèi)娶”,並非(如何休之《解詁》)專指宋襄、成、昭。如此,據(jù)現(xiàn)今可見的古籍材料,將春秋時(shí)期宋國男女婚姻情況全部謄録於下,計(jì)二十八例(十男十八女):

    宋桓公取“姬”姓族衛(wèi)昭伯女為夫人(《左氏·閔公二年》);

    宋大夫蕩取“姬”姓族魯伯姬為夫人(《春秋·僖公二十五年》);

    宋大夫蕩之子取“姬”姓族魯女為夫人(《春秋·僖公二十五年》);

    宋襄公取“姬”姓族周襄王姊為夫人(《左氏·文公十六年》);

    宋共公取“姬”姓族魯女伯姬為夫人,稱共姬(《左氏·成公八年》等);

    宋共公取“姬”姓族衛(wèi)女為共姬之媵(《左氏·成公八年》);

    宋平公取“姬”姓族宋大夫芮司徒女棄(《左氏·襄公二十六年》);

    宋元公取“曹”姓族小邾公女景曹為夫人(《左氏·昭公二十五年》等);

    宋大夫朝通於“子”姓族衛(wèi)靈公夫人宋南子(《左氏·定公十四年》);

    宋子仲取“姒”姓族杞女為妾(《左氏·哀公十七年》);

    孟子于歸“姬”姓族魯惠公為其元妃(隱公元年前);

    聲子于歸“姬”姓族魯惠公為其繼室(隱公元年前);

    仲子于歸“姬”姓族魯惠公為其妃(隱公元年前);

    小戎子于歸“姬”姓族晉獻(xiàn)公為其妻(《左氏·莊公二十八年》);

    宋華子于歸“姜”姓族齊桓公為其如夫人(《左氏·僖公十七年》);

    蕭同叔子于歸“姜”姓族齊惠公為其夫人(《左氏·成公二年》);

    聲孟子于歸“姜”姓族齊頃公為其夫人(《左氏·成公十六年》);

    仲子于歸“姜”姓族齊靈公為其夫人(《左氏·襄公十九年》);

    宋子于歸“姬”姓族鄭人,生子孔(《左氏·襄公十九年》);

    戎子于歸“姜”姓族齊靈公為其妻(《左氏·襄公十九年》);

    宋嚮戌女于歸“妘”姓族鄅國君為其夫人(《左氏·昭公十九年》);

    宋元公女于歸“姬”姓族魯季平子為其夫人(《左氏·昭公二十五年》);

    姚子于歸“姬”姓族鄭穆公為其少妃(《左氏·昭公二十八年》);

    南子于歸“姬”姓族衛(wèi)靈公為其夫人;宋子朝通之(《左氏·定公十四年》);

    南孺子于歸“姬”姓族魯季桓子為其夫人(《左氏·哀公三年》);

    (仕衛(wèi)之)宋子朝女于歸“姬”姓族衛(wèi)大叔疾為其妻(《左氏·哀公十一年》);

    (仕衛(wèi)之)宋子朝女娣于歸“姬”姓族衛(wèi)大叔疾為其妻(《左氏·哀公十一年》);

    宋女于歸“姬”姓族魯孝公為夫人(《左氏·哀公二十四年》)。

    除宋子朝與南子相“通”一例外,俱非“內(nèi)”者。

    今論家所謂“揭示了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在哪裏???

    以上材料並不能證明(商)宋必?zé)o“內(nèi)娶”之事,但足可確證(商)宋必?zé)o“內(nèi)婚”的制度。同樣,以上材料足可確證商(宋)有“外婚”的事實(shí),但並不能證明(商)宋必有“外婚”的制度。

    事情一定要弄得如此複雜嗎?既然既有“內(nèi)婚”現(xiàn)象又有“外婚”事實(shí),也就根本無所謂“內(nèi)婚、外婚”。難道不是這樣嗎?

    其六,商代的婚姻情況擬探。

    既已説到這裏,被論家以為“學(xué)者多無異議”的“殷人在王朝未滅亡前行‘內(nèi)婚制’”的情況怎麼樣呢?

    還是要重複一句:現(xiàn)象、觀念、制度是三事。根本就沒有任何根據(jù)或理由,見先民部族有“內(nèi)婚”現(xiàn)象,就判定該部族一定就是排斥“外婚”的“內(nèi)婚‘制度’”;見有“外婚”現(xiàn)象,就判定該部族一定是有排斥“內(nèi)婚”的“外婚‘制度’”。

    譬如“子”姓 —— 這裏(當(dāng)然)是説“子”姓商。根據(jù)“天命玄鳥,降”與“簡翟”産子“契”為“玄王勤商”等,竊以為可以引出翟雉、玄鳥可能原本是兩個女系姻親部落的推想。但是翟雉、玄鳥這兩個姻親部落是不是就必定有體制性的“互婚‘制度’”,排斥與其他部落成員結(jié)姻呢?不知道。因?yàn)闆]有這方面的材料。

    1.我不懂甲骨文,但從崔恒昇《簡明甲骨文詞典》中檢看與女性有關(guān)的字,計(jì)有[注]説明:(1)文後數(shù)字為該詞在崔《詞典》見數(shù),如“匕己7”為“匕己”在崔《詞典》中7見;(2)一詞多義如“匕己”7見或非一人,多詞同義如“妹”或即“帚妹”,皆不計(jì),但以一詞為一例;(3)字後有“*”者,為某部落或某地之女,如“妗*、帚良*”為“今、良”部落或地方之女 。:

    ○女 一例3見;○雌 一例1見;○冥 一例4見;○五毓 一例2見。

    ○比× 二例3見:比己1、比庚2。

    ○母 十例15見:母庚3、母辛2、辛母1、母壬1、母癸1、母兮1、母萑1、母雀1、多母3、我母1。

    ○每 五例10見:每1、每戊3、每己2、每辛2、每癸2。

    ○子 據(jù)徐《字典》和崔《詞典》,亦有將“子”冠於婦女稱謂之前者,二例4見:

    子目3、子女正(女乏)1。

    ○帚(今人[王]婦) 九十七例163見:

    ○妃 一例3見:霝妃3;○妻 二例4見:妻3、妻姌1。

    2.以上共計(jì)一十八字、一百九十七例、369見,或可大略歸為四類:

    (1)“女性”,有“女、雌、冥(娩)、毓”,計(jì)四例10見:

    女 一3;雌 一1;冥 一4;五毓 一2。

    (2)“妣”,包括“匕、比、母、每”,(同天干合併,五十二例合併)為二十二例135見:

    甲二9,丙二5,戊三10,己八23,庚七25,辛八20,壬二7,癸四13。

    外,無天干標(biāo)記者十四23。

    衹緣讀書太少,沒有看到過有哪位先賢學(xué)者曾梳理、彙集過所有甲骨文中婦女材料,衹得自己弄?;撕脦滋鞎r(shí)間檢録的上面這些當(dāng)然是極其不完整的、難免有誤的“清單”——對於本文,衹是為了探索商朝婚姻關(guān)係與其“子”姓族的關(guān)係,更主要是探索(子)“姓”與婚姻的關(guān)係。

    3.從上面這張(也許勉強(qiáng)可用的)“清單”能看到什麼呢?

    如此,足可以證明商王等男子既娶外部落婦女亦娶本國族婦女,即“天下之女,莫非王奴”就是了,根本無所謂“內(nèi)婚制”“外婚制”。

    一方面認(rèn)定“商人實(shí)行的是‘內(nèi)婚制’”,一方面宣稱“姓,絶對是‘外婚制’的産物”。笨拙如洛地覺得怎麼也理解不過來。

    其七,甲骨文中的“姓”。

    這是本文本節(jié)真正想要探索的。

    1.“子”,以男子“契”為始祖的父系血統(tǒng)種族的標(biāo)志——“子”姓。

    本文已詳述其過程,無須復(fù)贅。

    事物就是事物自身,事物的特徵在事物自身之中。所以,我説了“玄(鳥)王”——“商”之為“子”姓——有其明確而且完整的自成的性質(zhì)。

    2.檢看甲骨文中的情形,參看上面那張“清單”和後世(可確定)的十九姓,除“子”而外(在“子”姓出現(xiàn)之後),在殷商之時(shí)或已為姓者,或有二:

    (1)“任”(周世有薛、黨等“任”姓之國氏)。

    甲骨文有“任”字(本節(jié)內(nèi)甲骨文中有見之字以楷體標(biāo)出)?!叭巍北咀譃椤叭伞薄?/p>

    壬:①天干之一。②商先公、先王、先妣之廟號(徐《字典》1566、崔《詞典》109)。③殷商時(shí)地名(有“任方”,崔《詞典》109)。

    任:①人名。②爵名,殷代封建之侯、甸、男、衛(wèi)四服之男(徐《字典》889~890、崔《詞典》223)。

    帚妊:婦名(徐《字典》1306、崔《詞典》385)。

    ——周有《詩·大雅·大明》:“摯仲氏任,自彼殷商?!笕斡猩?,生此文王?!薄对姟ご笱拧に箭R》:“思齊大任,文王之母。”可與相證。

    如此,妊是商人對“任”族之女歸於商者的稱呼。

    任,當(dāng)為受殷封爵的商之臣族。殷商之時(shí),任或已為姓族——姓,父系血統(tǒng)種族之標(biāo)志,以任為姓,甚是。

    (2)“己”(周世有“己”姓之莒國)。

    甲骨文有“己”字。

    己:①天干之一。②商先公、先王、先妣之廟號(徐《字典》1556、崔《詞典》57)。

    杞:地名(徐《字典》642、崔《詞典》273)。

    妃:從女從己,妃匹,即《説文》中之妀字(徐《字典》1305,崔《詞典》57無釋)。霝妃:婦名(徐《字典》1305、崔《詞典》665。按霝亦人名。徐《字典》1244、崔《詞典》664)。

    妃,當(dāng)為商人對“己”族之女歸於商者的稱呼。

    己,殷商之時(shí)或已為姓族。洛地以為,杞或?yàn)榧盒兆濉澳局鳌奔瓷琊⒅亍?/p>

    ——按周代,杞國為“姒”姓。姒,妃之異寫。其為姓,由己所派生者(請參看拙文《己·姒·姬》)?!版Α弊?,甲骨文中無見。兄弟之妻相稱曰姒娣(《爾雅》)。以男子的妻妾際關(guān)係稱呼以為姓,是所謂姓,非“自成”者;是“姒”於商時(shí)似尚未為姓。

    3.殷商之時(shí),尚未為姓者:

    (1)“姬”(周世天子之族“姬”姓)。

    姬,妾也。《國策·趙三》魯仲連以“讒妾”稱“妃姬”,《趙四》之紀(jì)姬,《中山》之陰姬、江姬,皆可與相證。上面注中“姒”的情況亦可參照。至於《説文》:“黃帝居姬水,以為姓?!辈豢尚?。段玉裁注:“姜、姬蓋後所製?!鄙跏恰0绰宓貙Α凹А敝疄樾盏目捶?,請參看拙文《己·姒·姬》。

    據(jù)此,周以商人對“奉梳篦之女”的稱呼“姬”為姓,周在殷商時(shí)的地位可以想知。料想殷商之時(shí),或周昌為“西伯”之前,姬尚未為姓。

    (2)“姜”(周世有“姜”姓之齊、紀(jì)等國)。

    甲骨文有“姜”字。姜,本字為“羊”。

    羊:①動物名,用為祭牲(徐《字典》413、崔《詞典》253)。②地名(有“羊方”,徐《字典》413,崔《詞典》253)。③人名(有“羊白(伯)”,崔《詞典》254)。

    姜:①羌女之為奴隸者(徐《字典》1301)。指女性的羌,為祭祀用牲(崔《詞典》439)。②疑為人名(徐《字典》1301,崔《詞典》439)。

    至此,對學(xué)界所稱“姓起於女系”的又一條依據(jù)“古姓如姒、姬、姜等皆從‘女’”之説不能沒有疑議了。竊以為,根據(jù)我國最早的文字甲骨文:①商以“子”為姓。②“己”、“任”在殷代或已為姓。③凡“從×從女”都是合字(而非本字),意思都是“×部之女”或“×人之女”的意思,如“姜”,“羊”部女;“姬”,“叵|| ”女等??梢哉h明:①“古姓”並不“從女”。②以“從女”的合字為姓的乃後起的姓族。③“姓起於女系”説不(能)成立。

    其他,“風(fēng)”“歸”“曹”“曼”“庸”“羋”,殷代似未為姓。“嬀”“姚”“姞”“妘”“嬴”“隗”“祁”,甲骨文中無見,殷代當(dāng)無這些姓。為省篇幅,不贅述。

    五、子,天下第一姓

    至此,可以把我的一個念頭説了。以上種種,使我産生一個念頭:很有可能,子是天下第一姓。衹有這樣,纔能解釋本文所説的所有一切 —— 所有現(xiàn)象和一切問題。商之為“子”姓,具有自成、完整、獨(dú)立的性質(zhì)。其自成性:“子”之為“姓”,完全由“娀·簡翟·玄鳥·契·玄王·商·子”自身因素所完成;其完整姓:“子”之為“姓”,其源起、轉(zhuǎn)捩、過程、完成有完整的軌跡可尋;其獨(dú)立性:“子”之為“姓”,其出現(xiàn)之時(shí),沒有天下已有“姓”的任何跡象。

    不能説“商”一定是我國第一個男(父)系部族,但是,“子”是我國第一個“姓”,我覺得是可以考慮的。

    商,作為以“子”姓族為核心的最先進(jìn)的父系奴隸制邦國,迅速地強(qiáng)盛起來,“正域彼四方”,直至滅了最強(qiáng)大的夏。商,其武力之強(qiáng)、其財(cái)富之豐、其文化之高、其影響即其勢力之大,及於“天下”,乃為“萬邦”之“王”。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天下”衆(zhòng)多(女系)部落部族紛紛迅速地轉(zhuǎn)嚮父系,並以各種方式取“姓”。

    待到天下萬國(大)都進(jìn)入父系時(shí)代,各父系血統(tǒng)種族都以“姓”為其標(biāo)志的時(shí)候,“姓”,其父系血統(tǒng)種族的性質(zhì),為天下所有“姓族”所共守,直至如今,以致“熟視而無睹”。而不同“姓族”之間“別男女以明婚姻”的意義突顯出來,成了“姓”在社會生活中的主要功能。如果不是本末倒置,可以明白地看到:不是“外婚制”産生了“姓”,而是“姓”提供了“外婚”的規(guī)範(fàn)。

    對於商的始原的探索,是大致地説完了。主要根據(jù)衹是《商頌》。所以説《商頌》“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並非神話,更非為統(tǒng)治天下而編出來的“神道”“宗教”。不衹是《商頌》,排除掉那些“三皇五帝”之類的無稽之談,所有關(guān)於商始原的傳説,我覺得都是非常之“現(xiàn)實(shí)主義”的,而且藴含了極其豐富的史實(shí)內(nèi)容。

    且將《商頌》中文字、文句,作些調(diào)整、綜合,杜撰一段關(guān)於商的始原的俚歌《立子生商》,結(jié)束本文:

    昊天堂堂,玄鳥其降。有娀方將,宅殷土芒芒。

    簡翟在臺,玄鳥致貽。帝命不違,居然産契。

    契既受命,玄鳥之王。玄王桓撥,長發(fā)其祥。

    申錫無疆,立子生商。嬴孠無斁,保我後生。

    受小國是達(dá),受大國是達(dá)。設(shè)都於禹之績,正域彼四方之極。

    大族天子[注]“大族”“嬴孠”“無斁”,皆商鐘律名,見拙文《六律名義》,《中國音樂》2006年第2期。,殷武成湯。唯商是常,萬邦之王。

    勉強(qiáng)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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