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亮
“形式批判”與“停止制造資本主義”
——約翰·霍洛威對《資本論》起點的重構(gòu)及其政治效應
孫 亮
在“形式批判”的傳統(tǒng)下,霍洛威認定《資本論》的起點并非是商品,而是財富。理由在于,從商品出發(fā),依然是在商品及其資本權(quán)力框架內(nèi)兜圈子,它使得人們對此一政治經(jīng)濟學世界無能為力。商品世界仿佛成為與我們無關的世界,我們只是受害者,是不可見的。由此,無論對《資本論》第一句話的文法學分析,還是從形式批判中蘊含的“相反方向”,即反同一性的運動針對的自我存在方式的批判來講,都應該設定為財富。就這一設定,他還借助阿多諾否定辯證法予以佐證,并將其推進到“行為反對抽象勞動”這一革命具體理念上,從而倡導“停止制造資本主義”以維護人的尊嚴的抵抗政治學。
約翰·霍洛威 《資本論》 財富 革命
雖然《資本論》的邏輯起點一直受到學術界的重視,但此種重視至少在最近的解讀中,呈現(xiàn)出與“政治地解讀”(革命理論)相斷裂的現(xiàn)象,即僅將《資本論》理解為一種對商品展開的分析,從而建構(gòu)出馬克思的資本主義批判話語體系。由此一來,“一般生產(chǎn)”“商品”“勞動”等都被研究者稱做是其邏輯起點。其中,“商品起點說”是最為普遍性的看法,這一點體現(xiàn)在從蘇聯(lián)科學院編輯的相關資料到日本學術界廣松涉,再到近些年備受國內(nèi)重視的哈維對《資本論》的“通俗性”導讀文本,更在中央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中成了“定論”。之所以如此,在于下面一段“鐵一般”的文本事實:“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占統(tǒng)治地位的社會的財富,表現(xiàn)為‘龐大的商品堆積’,單個的商品表現(xiàn)為這種財富的元素形式。因此,我們的研究就從分析商品開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7頁,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德文為:“Der Reichtum der Gesellschaften, in welchen kapitalistische Produktionsweise herrscht, erscheint als eine ‘ungeheure Warensammlung’, die einzelne Ware als seine Elementarform. Unsere Untersuchung beginnt daher mit der Analyse der Ware”,Karl Marx - Friedrich Engels - Werke, Band 23, “Das Kapital”, Bd. I, Erster Abschnitt, Dietz Verlag, Berlin/DDR 1968,S49.與此詮釋進路完全不同,開放馬克思主義代表約翰·霍洛威(John Holloway)*約翰·霍洛威(1947—)是墨西哥普埃布拉大學社會學教授,開放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因《無須奪權(quán)改變世界》《裂縫資本主義》《身在其中、反對并超越資本主義》等名聲大噪。關于其思想研究,請參見本人在期刊發(fā)表的系列研究論文。延續(xù)了由蘇聯(lián)盧賓(Issak Illich Rubin)于1928在莫斯科出版的《馬克思的價值理論文集》所開啟的,后又在德國“新馬克思閱讀”(Die Neue Marx-Lektüre)的推動下,并經(jīng)過韋爾納·博納菲爾德等人所擴展逐漸形成的“價值形式批判”傳統(tǒng),從而明確地指認商品不過是一種“形式”,不應該是從商品這種形式出發(fā),而應該持有一種形式批判(Critique of forms)的理念,*John Holloway. Why Read Capital. Capital & Class,2001(75):66.并從表現(xiàn)的形式與非形式之間的“同一性”與“反同一性”的對抗這一視角出發(fā),認為資本論的邏輯起點應該是“財富”。因為,財富正是抵抗商品交換同一化過程的溢出物,這種抵抗是人的生存方式重回豐富性的真正源頭和唯一希望。當然,他的“反同一性”的思考借助了阿多諾的否定辯證法作為理論根基,從而將辯證法的重新解讀與其整個理論構(gòu)想整合起來。拋棄理論陳見來講,他基于對資本邏輯起點的重新設定,的確作出了與眾不同的“政治性解讀”的《資本論》的革命理念。這一重構(gòu)對于當下馬克思主義哲學界“教義化”的“資本邏輯批判”的闡釋方式倒是一種絕佳的“糾偏”。
“商品是一個外在于我們的對象”(?u?erer Gegenstand),在人們解讀《資本論》的時候,研究者們往往對馬克思這一判斷缺乏深思?;袈逋J為,當商品能夠作為一種“外在對象”的時候,本身就是對我們作為生產(chǎn)其主體的否定?!吧唐返膬r值無非是我們勞動的結(jié)晶,然而,他卻將自身展現(xiàn)為外在于我們的客體,作為與我們的勞動無關的物,商品僅作為商品存在,從而否定了我們?!?John Holloway. Why Read Capital. Capital & Class,2001(75):66.但是,從《資本論》的詮釋史來看,正是從商品這種“否定”了主體的研究視角出發(fā)成了主導敘述范式,“偉大的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不是從我們出發(fā),而是從它們出發(fā),從資本、資本主義統(tǒng)治以及資本主義的變革形式進行思考”*John Holloway.In,against,and beyond Capitalism.Oakland:PM Press,2016:2,2.?;袈逋f的這種傳統(tǒng)無疑在當今的學術場域中依然流行,諸如“資本邏輯”作為現(xiàn)代社會型構(gòu)的支配原則及其批判便是其一。這種“否定我們”的視角被當做了“資本論”乃至馬克思的核心觀念的闡釋模式卻沒有引發(fā)人們足夠的反思。因而,有學者困惑地去研究“馬克思資本邏輯中的主體問題”,但是這無疑是將主體與資本作“二元論”的拆解,進而又試圖在資本邏輯中將主體從中析出,可這正是資本自身尋求合法性所需要的“物化”思維。由此一來,主體根本不可能被建構(gòu)出來,因為在研究者一開始思考的“起點”之處就否定了主體。在這個意義上,霍洛威認為,這絕對是一種災難,因為,我們從商品出發(fā)的政治效果實在令人痛心。這會通向怎樣的一條解放之路呢?從商品、資本的世界出發(fā),就是從一種“統(tǒng)治的世界”出發(fā),回顧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革命的勞工解放理論正是試圖重構(gòu)一種新的統(tǒng)治理論來瓦解先前的商品、資本建構(gòu)的統(tǒng)治世界。但是,這種解放的道路與《資本論》的研究起點一樣,一開始就沒有看到人的解放,而看到的不過是一種新的統(tǒng)治的誕生。在這樣的分析之后,霍洛威試圖從一些具體的層面來論證商品出發(fā)及其革命效應是一條依舊束縛我們、將我們困在其中的道路。他心有余悸地指明,偉大的左派傳統(tǒng)持守的信念是,依靠一種全新的統(tǒng)治方式,我們將生活在美好、自由的社會之中。但是,他卻一再提示要反省這條道路,因為這可能是一條人之生存的危險之路。具體來講,理由在于三個方面。
第一,從商品出發(fā)依然是在權(quán)力框架之內(nèi)兜圈子。雖然我們生活在一個令人厭惡、壓抑的資本主義社會,但這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現(xiàn)在急迫的是我們究竟如何走出現(xiàn)有的權(quán)力構(gòu)建的生存狀態(tài),無論這種權(quán)力是通過資本還是其他的方式建構(gòu)的。商品社會一直被霍洛威看做是“統(tǒng)治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各種權(quán)力的構(gòu)造都依附在商品交換規(guī)則的母體之上。如果我們的視角被鎖定在商品世界之上,我們將愈加看不到這個社會的任何超越商品世界的可能,看不到人自身的尊嚴。由此,“我們討論社會斗爭或階級斗爭,但我不想如此思考,不想從此出發(fā),不想從這樣一個令人厭惡的起點開始,而想從一個友愛的我們出發(fā)”*John Holloway.In,against,and beyond Capitalism.Oakland:PM Press,2016:2,2.。很明顯,霍洛威心目中“被鎖定在商品世界”視角一定隨之而來的是走向“階級斗爭”打破商品世界的革命模式,這也是我們熟悉的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革命公式”。但在蘇聯(lián)、東歐的階級斗爭奪權(quán)之后,它們卻再次進入到“權(quán)力膜拜”的統(tǒng)治之中,對此,霍洛威堅決地說道:“這條陳舊的公式已經(jīng)無效了”。因為,霍洛威所認為的“解放”一定是與“權(quán)力”不相容的。*孫亮:《走向“超越權(quán)力”的“自我解放”》,載《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諸如以對待無產(chǎn)階級問題為例,他認為“無產(chǎn)階級”被我們視為一種“第三人稱話語”的“他們”,整個馬克思主義的傳統(tǒng),特別是“列寧主義的傳統(tǒng)”基本均認同這一觀念。于是,今天任何企圖重構(gòu)革命主體的努力都被霍洛威視為是列寧主義的。諸如,拉克勞、墨菲的“邊緣群體”的話語鏈接、齊澤克對階級斗爭的辯護、奈格里對諸眾的強調(diào)等,在他的批判下都成了列寧主義變體。理由是,我們始終將這一潛在的革命主體視為可以通過我們的“啟蒙”加以“喚醒”的力量,一種作為“他們”的主體。于是,“你便進入到一種代表他們的政治思考”之中了。顯然,我們便將自己塑造成為一個高高在上的權(quán)力位置之中了。這樣一來,解放何從談起?因而,他認為,蘇聯(lián)的失敗可以從反面給我們的教益是,“蘇聯(lián)的崩潰不僅意味著無數(shù)人幻想的破滅,它也帶給我們革命思想的解放,從革命與征服權(quán)力等同的觀念中解放出來”*John Holloway. Change the World without Taking Power. London: Pluto Press,2010:20,19,19,12.。
第二,從商品出發(fā)則意味著我們在這個世界面前停止行動,放棄夢想?!笆澜绲臒o數(shù)人已經(jīng)放棄了追求一個根本不同類型社會的夢想,無疑,蘇聯(lián)的坍塌與民族解放運動的失敗已經(jīng)使得無數(shù)人幻想破滅了。革命的概念與獲得國家統(tǒng)治權(quán)是如此強有力地等同起來,嘗試通過獲得國家統(tǒng)治權(quán)以改變世界的意圖失敗之后,導致人們作出了革命不再可能的結(jié)論?!?John Holloway. Change the World without Taking Power. London: Pluto Press,2010:20,19,19,12.之所以如此在于,在一個商品、資本所統(tǒng)治的世界里,人們根本無法扭轉(zhuǎn),或者說任何曾經(jīng)承諾的扭轉(zhuǎn)猶如一張遙遙無期的支票,從未能兌現(xiàn)。人們不斷地工作,只不過是害怕自己淪落為“落伍的人群”,但即使如此,除了平庸地適應、迎合這個商品世界以尋求維持生存的基本條件之外,仿佛一切都成了不可撼動的“銅墻鐵壁”。套用法國學者居伊·德波的話來講,即使對那些看起來生活足夠豐富,而條件很好的人來講,不過是對商品世界足夠適應與幸運而已,相對于人本身豐富性來講也不過是一種鍍金的貧窮?!跋M呀?jīng)從人們的生活中消失了,放棄了苦痛與憤世嫉俗,而與現(xiàn)實相和解。不可能創(chuàng)造一個我們所希望的自由而公正的社會了?!?John Holloway. Change the World without Taking Power. London: Pluto Press,2010:20,19,19,12.這一切源自個人在“資本”“權(quán)力”面前的渺小。依據(jù)霍洛威的看法,就前者來講,資本所鋪展的現(xiàn)代世界成了每個人生活的基本場域,在其中,個人的具體勞動不斷地被抽象化為“抽象勞動”,也只有被抽象的,才是被“承認的”。商品、資本的世界成了一個獨立于我們的“世界”,與我們無關。而后者,即權(quán)力對于個人來講,似乎根本沒有任何對抗的可能性,原先馬克思主義那種宏大敘事下的“對抗國家權(quán)力”的解放思路對當下人來講,已經(jīng)漸行漸遠了。這個看法在“宏大敘事”的后現(xiàn)代批判中,我們已經(jīng)聽得太多了。不過,霍洛威通過引證拉博埃西的話幫助我們澄清了一個基本的事實,即我們有消除這種權(quán)力的可能性?!八羞@些降臨到你們身上的浩劫、災禍或毀滅不是來自異國的仇寇,而是來自這樣一個敵人:它的強大是你們自己給予的……它擁有的只不過是你們賦予的用來毀滅你們的權(quán)力?!?[法]拉博埃西、[法]布魯圖斯:《反暴君論》,第37頁,曹帥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
第三,從商品出發(fā)所看到的將是一個與我們無關的世界,我們只是受害者,是不可見的。在《資本論》的一般解讀中,資本成了世界的主體,而人始終沒有站立在主體的位置上,誠如馬克思確實描述了現(xiàn)代個人的位置,不過是在“受抽象統(tǒng)治”下的生存,人與人的關系被“物與物的關系”所遮蔽。人在這樣一個世界中始終是匱乏的狀態(tài),不斷地努力通過商品交換世界來填充這種無盡的匱乏,我與商品世界之間的“主客關系”徹底顛倒了,我成了一個作為主體的商品世界的“客體”存在。以馬克思對價值的四種形式分析為例,從“簡單的、個別的或偶然的價值形式”“總和的或擴大的價值形式”“一般價值形式”到“貨幣形式”來看,這是一個價值形式不斷抽象化的過程,馬克思意欲要解釋貨幣的抽象化的秘密,實質(zhì)上也是在對現(xiàn)代人生活世界抽象化秘密的敘述,從而還原到一個更為豐富的人的生活世界。但是,我們卻將這種抽象化了的價值形式所構(gòu)造的世界看做是獨立自治的。也正是從這樣的拜物教思路出發(fā),即使我們設想的讓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的解放策略,依然是將無產(chǎn)者作為“客體”來考察。所以,任何將人作為“客體”對待的思維都與人的解放的思考相距甚遠。那么,從商品出發(fā)永遠擺脫不了將人作為“客體”這一困境。為此,霍洛威進一步提出的設想是,只有當“我們打算做的事情是以對與其他人相關的創(chuàng)造方式,而不是跟隨貨幣的邏輯,不是跟隨資本主義的模式”*John Holloway. Change the World without Taking Power. London: Pluto Press,2010:20,19,19,12.。這是擺脫商品自治世界的唯一道路。因而,與此相隨的情形是,我們所看到世界不再是商品所統(tǒng)治的,而是我們自己,我們決定著自己的生活如何;我們也不再是要對抗商品,對抗一個外在于我們的“它們”,而是一種自我的對抗(self-antagonistic),即用一種人的尊嚴去抵抗對尊嚴否定的任何行動,這是一種始終將人作為生活主體的基本生存姿態(tài),尊嚴即是讓不可見的重新可見起來,讓所有的作為“客體”存在的人重新成為“主體”。
在《歷史唯物主義研究》雜志以及一系列演講中,霍洛威發(fā)表了《解讀〈資本論〉第一句話》《我們是誰》等諸多值得重視的文本。財富作為《資本論》研究起點則是這些文本之中的核心論點,當然,霍洛威此種重設研究起點的目的是為其擺脫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左派革命思路做理論支撐。
首先,霍洛威認為,從主語的視角來看,《資本論》的第一句話很容易看出主語并非是商品,因為它僅僅是表現(xiàn)的“形式”。馬克思說得很清楚,財富表現(xiàn)為“龐大的商品堆積”。但是,在商品社會中,由于物化(Verdinglichung)意識作用,使得人們將在商品交換社會中凸顯出來的這種表現(xiàn)形式看做是財富本身,“財富表現(xiàn)的形式導致我們在財富與龐大的商品堆積之間建立了同一性,將他們作為完全等同的物對待”*John Holloway.Read Capital: The First Sentence.Historical Materialism,2015,23(2):5,9.。不過,要知道的是,財富與這種商品之間的同一性并非一種永恒的鏈接,而僅僅是商品交換社會的特征。因而,這句話的潛臺詞便是,在商品交換這一特定的歷史階段之外,這種社會財富是如何的?關于這一點,霍洛威提醒我們的是,財富實質(zhì)上對于當下的商品社會來講,恰恰是一種溢出(Overflows),從而與當下的社會針鋒相對(Misfits)。因為,當下的社會是,“在資產(chǎn)階級經(jīng)濟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生產(chǎn)時代中,人的內(nèi)在本質(zhì)的這種充分發(fā)揮,表現(xiàn)為完全的空虛化”。但是財富不同,正如霍洛威摘引馬克思在《政治經(jīng)濟學大綱》中已經(jīng)明確分析陳述的話:“事實上,如果拋掉狹隘的資產(chǎn)階級形式,那么,財富不就是在普遍交換中產(chǎn)生的個人的需要、才能、享用、生產(chǎn)力等等的普遍性嗎?財富不就是人對自然力——既是通常所謂的‘自然’力,又是人本身的自然力——的統(tǒng)治的充分發(fā)展嗎?財富不就是人的創(chuàng)造天賦的絕對發(fā)揮嗎?這種發(fā)揮,除了先前的歷史發(fā)展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前提,而先前的歷史發(fā)展使這種全面的發(fā)展,即不以舊有的尺度來衡量的人類全部力量的全面發(fā)展成為目的本身。在這里,人不是在某一種規(guī)定性上再生產(chǎn)自己,而是生產(chǎn)出他的全面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37頁,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因而,現(xiàn)在的貧窮、異化并非是我們?nèi)ザ窢幍某霭l(fā)點,而是因為我們擁有“人類全部力量的全面發(fā)展”的豐富性的財富才去不斷地吶喊。
如果從賓語來看,我們將目光盯著這個政治經(jīng)濟學的世界,一個已經(jīng)不斷消解、否定人的豐富性的財富世界,因而,所有的闡釋“只有這個可怕的政治經(jīng)濟學世界”。但是,馬克思資本論的副標題是清楚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故而,“商品作為起點的結(jié)果只是我們研究沉入到狹隘的、黑暗的政治經(jīng)濟學領域,我們卻忘記了政治經(jīng)濟學領域之外的豐富的世界,忘記了我們自己、我們的批判、我們的壓迫,以及真正的起點”*John Holloway.Read Capital: The First Sentence.Historical Materialism,2015,23(2):5,9.。應該說,這是霍洛威基于價值形式批判傳統(tǒng)的一種堅守。依據(jù)“形式批判”來看,整個資本論所揭示的正是一個形式的世界、“抽象化”的世界,在這樣一個世界中,真實、豐富恰恰是被遺忘的。我們知道,法國學者德波的“景象社會”正是通過“表現(xiàn)”的形式化世界的描寫而大獲成功,景象世界即是將每一個具體的豐富的個人生活抽象為一個形式化精致的世界。*Guy Debord. Society of the Spectacle. Zone Books, 1994:17.但是,德波也指出了面對這樣的世界的一個急迫的問題,那就是對于形式化的世界只能是“靜觀”(contemplate)的,我們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袈逋猿值男问脚姓且獙@個只能“靜觀”的世界給予裂解,不再從這個形式的世界出發(fā),而是從一個豐富的世界為起點展開“形式批判”,所有的反叛不再指向形式的銷毀,而指向豐富性本身的堅守。從這一點來講,霍洛威比那個開槍自殺的德波要樂觀一些,因為,他給自己找到了解放的方向,這個方向具體在《裂縫資本主義》中。他基于馬克思的看法,通過人類普遍性的行為(Doing)與商品社會中的抽象勞動(Abstract labour)的界化加以具體化論述,否定以往的解放的希望鉚釘在抽象勞動上,并認為應該朝向豐富性的行為(Doing)這一基點上,從而開啟了全面的“尊嚴的抵抗政治學”(Anti-Politics of Dignity)。
更有趣的是作為謂語的“表現(xiàn)”?;袈逋⒁獾今R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句中用了德文詞“erscheint”,即中文的“表現(xiàn)”或“顯現(xiàn)”,應該說這是國內(nèi)《資本論》解讀中依然重視不夠的一個論題,這個“表現(xiàn)”蘊含著馬克思整個方法論的秘密,不過,卻幾乎在現(xiàn)有的著作中都被忽略了。國外學術界倒十分不同,霍洛威僅僅提示了哈維的《與馬克思的〈資本論〉同行》、新馬克思閱讀的重要成員海茵里希(Michael Heinrich)的《卡爾·馬克思〈資本論〉的三卷導論》及克利弗的《政治性地閱讀資本論》中均已重視這種“表現(xiàn)”所呈現(xiàn)出來的形式批判及其形式斗爭的理論思考。當然,除他指出的三本之外,德文文獻中也有一些研究,例如埃默斯(Sven Ellmers)的《卡爾·馬克思階級理論的形式分析》(Die formanalytische Klassentheorie von Karl Marx)便是這方面的代表著作。毫不夸張地講,這一方法論已經(jīng)被視為解讀《資本論》最有前景的方向之一。那么,霍洛威如何認為對這個概念的理解有助于我們將《資本論》的起點重新安置在財富之上的?
在他看來,作為表現(xiàn)形式(現(xiàn)象)的“商品”并非是一種假象,表現(xiàn)的形式與實在本身之間的關系是至關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是真實的形式,具有普遍有效性和穩(wěn)定性的特征,并非是我們一旦指出它是一個假象就立即消除的形式。因而,霍洛威將形式看做是一個歷史建構(gòu)起來的事實,因而正確地指出,這種形式(現(xiàn)象)是由“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占統(tǒng)治地位的社會”所產(chǎn)生的。這里霍洛威以作為“關系”的“形式”分析了從商品出發(fā)根本不是原初起點的看法,而應該更深入一步在作為實質(zhì)的“關系”之中加以深化,便可以推論出從財富出發(fā)的合理性。其次,之所以遺忘了財富,在于現(xiàn)實的商品“同一化”過程的普遍有效性,人們對待財富的方式如此真實地與商品、資本鏈接在了一起。諸如當問及一個教授的財富,人們腦袋一閃而過的觀念是,他的房子、車子、票子,而他作為人的全面發(fā)展的豐富性能否作為財富的標準則成為問題。這是阻礙我們從財富出發(fā)最為現(xiàn)實的拜物教難題。瓦解拜物教的視野需要我們進入到財富的視野,否則在商品的世界里面逗留,依舊是被拜物教所合理化的形式世界。再退一步講,如果馬克思沒有超越資本主義商品世界這種財富的表現(xiàn)形式的話,那么,他的《資本論》第一句話的寫作是如何可能的呢?霍洛威認為,“斯密與李嘉圖的思想限度并非是錯誤或缺乏智力的結(jié)果,事實是聰明的腳步與大腦被鎖定在資本主義社會關系之中?!币蚨⒎邱R克思因個人聰慧而具有此種超越性,而是他采取了“形式批判”,一種“溢出”“格格不入”,與表現(xiàn)形式不相容的剩余的立場,由此進一步在實踐中打破這種形式。*John Holloway.Read Capital: The First Sentence.Historical Materialism,2015,23(2):12,13.可見,正是“剩余”才使得馬克思寫作《資本論》第一句話成為可能。“表現(xiàn)為”并不表示一種同一性,僅具有同一化的過程的含義,這個過程并非完整的,因為它也面臨著一種相反的方向的運動,即一種抵抗。于是,霍洛威終于抵達“形式批判”理論最為核心的論點:“表現(xiàn)的形式與非形式之間是一種對抗的關系”。一方面是不斷地表現(xiàn)、形式化、抽象化、同一化的過程,另一方面是不斷地出現(xiàn)反同一性、溢出、格格不入。*John Holloway.Read Capital: The First Sentence.Historical Materialism,2015,23(2):12,13.這樣一來,從財富出發(fā),就是從溢出開始,與形式對實質(zhì)吸納做相反的運動,不再是那種只有商品交換世界對財富同一化、單向的悲觀過程,而是擁有了真正希望的空間。
更進一步來看,在浩瀚的《資本論》的詮釋文獻中,為什么人們閱讀第一句話并無太多的吶喊、悲憤以及自我批判?這就在于我們的意識已經(jīng)被商品同一化所吸納了、物化了,所以,霍洛威的形式批判中蘊含的“相反方向”,即反同一性的運動,首先針對的就是自我思維的批判、自我存在方式的反思。當然,這也是霍洛威對阿多諾的辯證法的一個運用,即阿多諾所認為的,“辯證法不僅是一種進步,但同時也是一種倒退的過程”*Theodor W. Adorno.Negative Dialektik. Suhrkamp Verlag,2015:159.?;袈逋J為,馬克思在寫作《資本論》的時候便處于形式化的同一性運動之中,有時候他將重點放在世界的形式上(商品—貨幣—資本),從而忘記了居于其中,反對并超越這種形式。到這里,我們很容易看到的是,霍洛威認為,馬克思雖然明白地觸及了財富起點,但是有時候又不太明確,這是一個需要后來人不斷加以補寫的努力方向。依他的詮釋原則,人們在閱讀《資本論》的時候,不要希望找到一個真正的馬克思或一種正確的解讀,而應該將文本作為能夠成為你自己矛盾性存在的一種刺激物。
既然將《資本論》的第一句話翻轉(zhuǎn)為“財富”作為起點,那么革命的策略便是對“商品交換”這種同一性運動的逆轉(zhuǎn),即反同一性的過程。進而,霍洛威借助馬克思的勞動二重性理論,將反同一性的革命具體闡釋為“行為(Doing)是抽象勞動(Abstract Labour)的危機”,從而徹底實現(xiàn)了他所認為的從反對抽象勞動的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革命中撤離出來,革命只能是對行為本身的自我批判。行為怎么成為抽象勞動的危機呢?按照馬克思的看法,具體的勞動是一切社會形態(tài)中人的行為特征,但是,抽象勞動僅僅是在特定的商品化社會處境中生成的。抽象勞動對行為的抽象化、同一化的過程,正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著力的方向,今天資本邏輯的闡釋當然也是對這種同一化過程的當代呈現(xiàn)。但是,這種解讀的缺陷在于,沒有能夠?qū)⑦@種同一化看做是一種充滿否定的緊張關系,沒有能夠?qū)⑵渲械姆赐换^程即行為對抽象勞動的反抗過程揭示出來。
在《阿多諾與政治行動主義》一書中,霍洛威將財富作為起點的思考與黑格爾辯證法以及其視野下的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革命理念進一步勾連起來。他認為,之所以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只重視同一化這種單向的過程,在于其扎根于黑格爾這種“同一性哲學”的辯證法。這種辯證法的思維“導致封閉,而不是開放的”,因為,“典型的黑格爾‘正—反—合’的三段式在一個封閉的綜合中終結(jié)了,這為作為一系列階段或步驟的歷史觀提供了基礎,綜合是對立面的和解,換句話說,是勞資之間關系的暫時性妥協(xié)”*John Holloway, Fernando Matamoros, Sergio Tischler, eds. Negativity and Revolution: Adorno and Political Activism. London: Pluto Press, 2009:4,5,5—6,6—7,8,12,14.。也就是說,這種辯證法始終壓制差異、將異質(zhì)性的多元生活與斗爭還原為抽象勞動反對資本的單一矛盾,因而,它也是缺乏內(nèi)容的。按照這樣的理解,霍洛威批判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革命觀認為,“斗爭的豐富多元性被簡化為無產(chǎn)階級概念(抽象勞動作為資本的矛盾),但是,這個概念缺乏具體的意義,因為,他是抽象現(xiàn)實斗爭的豐富性中抽象出來的,并服從于黨的紀律,進而,他很容易被融進一個新的資本主義綜合體中”*John Holloway, Fernando Matamoros, Sergio Tischler, eds. Negativity and Revolution: Adorno and Political Activism. London: Pluto Press, 2009:4,5,5—6,6—7,8,12,14.。那么,是否意味著,像哈特奈格里等人一樣,霍洛威的“反同一性”的斗爭就是主張多元性、斗爭的豐富性?當然并非如此。這是他與當代激進左翼學者不同的地方,集中來講就是對否定和矛盾的理解不同。雖然它認為,奈格里的諸眾概念對于建立松散的斗爭聯(lián)盟以抵抗來自于資本主義、新自由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等的壓制具有意義,但是,“他們在拒斥黑格爾綜合的層面上也一并拒斥了辯證法,這是將洗澡水與嬰兒一起倒掉了”;不僅綜合被放棄,作為中心概念的否定也被拋棄了,“拒絕辯證法,因為它包涵拒絕否定性,從而導致一個綜合的思想,一種將所有一切都置放在主導范式計劃之下的想法”*John Holloway, Fernando Matamoros, Sergio Tischler, eds. Negativity and Revolution: Adorno and Political Activism. London: Pluto Press, 2009:4,5,5—6,6—7,8,12,14.。而且,當代西方激進左翼認為,矛盾觀念猶如緊身衣,將無限豐富的生活和斗爭緊縮為二元對立的斗爭?;袈逋|(zhì)疑認為,這并非是辯證法的結(jié)果,當我們生活在資本主義這樣一個監(jiān)獄之中,“辯證法是一個逃離計劃,一個抵抗監(jiān)獄的思考,抵抗壞世界的思考,如果我們在壞世界的監(jiān)獄之外,我們將不再能夠理解的思考——但是,我們并非如此,將矛盾的辯證法意識放在一邊就是忘記我們身處監(jiān)獄之中,我們的日常生活,正是無限創(chuàng)造性還原為生產(chǎn)利潤的過程這樣一種單調(diào)乏味的社會組織形式中”*John Holloway, Fernando Matamoros, Sergio Tischler, eds. Negativity and Revolution: Adorno and Political Activism. London: Pluto Press, 2009:4,5,5—6,6—7,8,12,14.。
由此,霍洛威認為我們應該重新走向阿多諾的否定辯證法道路,否定的焦躁不安的運動不必導致一個美好的終結(jié),歷史不能被看做一系列的階段,而應該是無盡的反抗運動。這種反抗也誠如阿多諾所說:“辯證法意欲說明的是,在它之中積累的客觀化的同一性(Identit?tszwang),需要它在對象物中積累的能量去打破。”*Theodor W. Adorno. Negative Dialektik. Suhrkamp Verlag, 2015:159.不過,我們應該保留辯證法,并對其改造;辯證法的意義就在于我們身陷一個壞世界之中。阿多諾來的中心的范疇是非同一性,這種非同一性正是蘊含在對象物中所積累的能量,利用抵抗同一性更能夠進一步成為最重要的斗爭武器,“非同一性就是拒絕同一性的秘密運動”,由此,辯證法被理解為是一種對現(xiàn)有同一性的打破與開放的運動,也是一種自我創(chuàng)造的運動,是對“是其所是”的一種溢出。因而,辯證法與德勒茲、瓜塔里、哈特、奈格里以及其他左翼學者所拒斥的辯證法相距甚遠。*John Holloway, Fernando Matamoros, Sergio Tischler, eds. Negativity and Revolution: Adorno and Political Activism. London: Pluto Press, 2009:4,5,5—6,6—7,8,12,14.在《為什么選擇阿多諾》一文中,霍洛威激動地提示,“破裂、顛倒、破碎、不確定、開放、痛苦都是阿多諾思想的核心”*John Holloway, Fernando Matamoros, Sergio Tischler, eds. Negativity and Revolution: Adorno and Political Activism. London: Pluto Press, 2009:4,5,5—6,6—7,8,12,14.。當然,這些正是霍洛威的文本群中最常見的關鍵詞。
那么,這種非同一性的抵抗主體是誰呢?我們是誰?“我們”本身不就是一種同一性的言說嗎?在霍洛威看來,“當我們說我們是工人階級的時候,只有當我們將這個無產(chǎn)階級理解為是對自身同一性爆裂的時候,它才有意義,這個概念炸開了它自己的界限”*John Holloway, Fernando Matamoros, Sergio Tischler, eds. Negativity and Revolution: Adorno and Political Activism. London: Pluto Press, 2009:4,5,5—6,6—7,8,12,14.。這種理解顯然是繼承阿多諾對同一性的批判,當然,也是霍洛威自己堅持從豐富性(財富)出發(fā),而非貧窮、缺乏的商品世界來理解《資本論》的結(jié)果。換句話說,原先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革命主體的問題正在于,人們總是企圖通過灌輸?shù)姆绞絹硎沟谩氨粍儕Z者”不斷被塑造為“無產(chǎn)階級”、不斷地將各種復雜的多元的抵抗成員同一化為“革命主體”。但是,霍洛威的意思是,革命者首先是遮蔽掉自己的身份,無產(chǎn)者只有炸掉無產(chǎn)者身份才能真正獲得解放。這在實踐中的效應即是墨西哥的薩帕塔運動(zapatista movement)。正如運動中的外部人指認副司令是馬科斯,但他一直拒絕自己是“領導者”“代表者”一樣,這場蒙面人運動中的蒙面時刻提醒的是對自身現(xiàn)有身份的否定,這正類似于小埃·圣胡安所說的階級的“自殺”。*[美]小埃·圣胡安:《超越后殖民理論》,第68頁,孫亮、洪燕妮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由此以來,霍洛威通過阿多諾的“非同一性”的否定辯證法進一步完成了其整個論證體系,進而將其落實到作為抽象勞動者反對抽象勞動者身份這樣一個抵抗運動上來,即他自己聲稱的這是一種尊嚴的抵抗政治學(Anti-Politics of Dignity),*John Holloway. Crack Capitalism. London and New York: Pluto Press,2010:16,178,254,254.其基本理念便是停止制造資本主義。作為抵抗同一性過程的策略,霍洛威認為,停止制造的可能性在于“行為與抽象勞動之間的持續(xù)緊張”,因為,“行為是抽象的弱點,是對抽象勞動規(guī)訓的持續(xù)威脅,在這個意義上講,我們能夠?qū)⑿袨殛U釋為資本主義永恒的危機”。*John Holloway. Crack Capitalism. London and New York: Pluto Press,2010:16,178,254,254.顯然,這種危機從資本自身的危機轉(zhuǎn)向了“我們”,主動權(quán)就是我們是否停止按照“抽象化的勞動”來對待自身的“行為”,如果說行為被抽象化是消除尊嚴,那么,逆向的停止制造資本主義就是恢復人的尊嚴。
停止制造資本主義因而成了我們生存狀態(tài)翻轉(zhuǎn)的一個支點,“抵抗抽象勞動的行為是向每一時刻開放的斗爭,堅定我們自己的決定以反對任何預先的決定,反對所有發(fā)展的客觀法則”。所謂預先的決定就是“我們必須按照特定的方式行為”。這在商品社會中顯而易見,諸如一個菜農(nóng)的行為被預先決定為必須符合抽象勞動的規(guī)則?;袈逋J為,此時,我們應該說“不,不存在預先存在的資本主義,僅存在我們今天制造的資本主義或不制造它”,所以,革命與解放的可能性就在于,我們選擇“不制造”,“行為者不再為資本的再生產(chǎn)作貢獻的行為去填滿它”。由此,霍洛威悲憤地說:“停止制造資本主義,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有道理的、美好的和令人享受的事情。停止制造正危害我們的體系。我們只能活一次:為什么要用我們的時間來毀滅我們自己的存在?我們當然能夠做一些更利于我們生活的事情?!?John Holloway. Crack Capitalism. London and New York: Pluto Press,2010:16,178,254,254.霍洛威認為,有了這種停止制造就會一次次地使得資本再生產(chǎn)發(fā)生“斷裂”,這是持續(xù)的否定過程,但卻沒有任何美好的終點。毫無疑問,這也是他對黑格爾辯證法批判之后走向阿多諾否定辯證法的效仿,“以停止制造資本主義重新理解革命問題不能給我們答案,存在諸多非常真實的壓力(壓制、饑餓)推動我們每天再生產(chǎn)資本主義,重新理解至少要求我們轉(zhuǎn)移注意力,它使我們首先聚焦于作為資本主義制造者與潛在的非制造者,即我們自己”*John Holloway. Crack Capitalism. London and New York: Pluto Press,2010:16,178,254,254.。就是說,我們要從資本所建構(gòu)的社會參與者,變成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從而便能真正地走向一種解放,才能理解“停止制造資本主義”的意義。所以,霍洛威的策略不僅是要給群眾一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革命意識,更是提高無處不在的、對“制造資本主義”的敏感性,并不斷地產(chǎn)生出資本與生活之間的“裂縫”,從而為實現(xiàn)人類尊嚴尋找希望的空間。
【責任編輯:于尚艷】
2017-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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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455(2017)02-0033-07
孫亮,安徽明光人,哲學博士,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