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娟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0)
卡夫卡對王小波的影響研究
劉麗娟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0)
在有關(guān)王小波作品的比較研究中,大多是將他與杜拉斯、卡爾維諾、羅素等作家作品進行比較,很少有人將其與卡夫卡的文學創(chuàng)作進行研究分析。通過比較文學的方法,對王小波文學作品進行文本細讀,找出其作品中所蘊含的卡夫卡因素、作家在荒誕世界中的精神堅守,以及卡夫卡對王小波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及其價值意義。
王小波;卡夫卡;影響研究;荒誕
王小波的辭世(1997),成為王小波文學現(xiàn)象研究的開端,以至于掀起王小波研究的熱潮。近年以來,越來越多的學者從王小波的自由主義思想、社會批判意識、性、敘述倫理等多方面對他的作品進行研究。本文則從比較文學的領(lǐng)域切入,以淵源學的研究方法對卡夫卡對王小波的影響進行探究。我們首先得了解何為淵源學?淵源學有哪些研究方法?所謂淵源學“只以文學接受者為出發(fā)點,去尋找放送者的影響?!盵1]49其具體的研究方法有文獻研究、文本研究兩種。本文則以文本研究為主,文獻研究為輔,通過對其作品中異化主題的分析,從而找出王小波受卡夫卡影響的證據(jù),以期進一步了解王小波與卡夫卡作品的影響接受。
從社會因素來看,縱觀六、七十年代的中國文壇,一片寂靜、凜然。在緊張的政治氛圍的束縛下,“主流文學”歌舞升平、一統(tǒng)天下,這就為“地下文學”的興盛提供了可能——暗地里掀起了一股“卡夫卡熱”。從而使得在“如此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余華、殘雪、格非等現(xiàn)代作家都深受卡夫卡的影響,王小波也不可能例外,他更是被稱譽為中國的卡夫卡。通過比較閱讀,我們發(fā)現(xiàn),卡夫卡和王小波個性迥異:在敘述風格上,一個冷峻,一個幽默;在情感表達上,一個悲觀,一個樂觀。然而,在表現(xiàn)主題上,我們則可以見出二者的相似性與關(guān)聯(lián)性。
在王小波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能將其作品與卡夫卡的創(chuàng)作引起讀者“共鳴”的是他們同名作品《變形記》。那么,我們是否能夠憑借這一共同的題目,就認為像魯迅《狂人日記》受果戈里《狂人日記》的影響一樣,斷定王小波的《變形記》受卡夫卡的影響?答案是值得商榷的。通過細讀文本,我們發(fā)現(xiàn),卡夫卡的《變形記》人物的形體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人變成了甲蟲,以此揭示出西方社會人的異化和人情的冷漠。王小波的《變形記》則是一對男女互換身體,體驗各自生活的故事,作品中有中國傳統(tǒng)鬧劇的因素。更有資料記載,王小波的《變形記》題目系“編者所加”。[2]89是以,硬要將二者題目上的“偶然性”事件說成“必然性”結(jié)果,使兩位作家發(fā)生聯(lián)系就顯得牽強附會。事實上,在王小波的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接近卡夫卡《變形記》藝術(shù)風格的作品是他早期的“三部曲”:《綠毛水怪》《戰(zhàn)福》和《這是真的》,這三部作品都在不同程度上涉及到人的“異化”主題——《綠毛水怪》中的女主人公變成了長著綠毛的人魚、《戰(zhàn)?!分械哪兄魅斯兂闪艘粭l狗、《這是真的》中的主任變成了一頭驢,而他們外形上的轉(zhuǎn)變與格里高爾變成甲蟲一樣,是荒誕社會的產(chǎn)物。那么,我們是否就能憑此相似性來臆斷王小波的寫作受影響于卡夫卡?恐怕還是不能。在有關(guān)王小波的走向?qū)懽髦返奈恼隆段覟槭裁匆獙懽鳌芬晃闹?,作者清楚地回答了寫作的緣由:他寫作的初衷是源于對現(xiàn)實人生的不滿,通過在作品中將人異化成動物來宣泄心中的憤懣。直到很久以后,他讀到卡夫卡的作品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敘述方式竟然和卡夫卡“雷同”了。由此可知,王小波作品異化主題成形于他遇到卡夫卡之前。另外,他在《我的師承》中直接提到杜拉斯、查良錚、王道乾等大師對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對受影響于卡夫卡只字未提。這些似乎就足以證明王小波和卡夫卡的“陌路”關(guān)系了。然而,王小波在《未來的世界》和《萬壽寺》兩部作品中分別提到了卡夫卡的《變形記》。更有甚者,他在《紅佛奔夜》第八章開頭中坦言道:“本章的內(nèi)容受到了卡夫卡《變形記》的影響,這位前輩大師的人格和作者極為近似?!盵3]322這里,作者就坦承自己和卡夫卡在人格上的某種相似性促使卡夫卡藝術(shù)思想對他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影響。因此,這就有了卡夫卡影響王小波的立論依據(jù)。
二十世紀的西方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上帝已死”,人的非理性因素上升為主導地位。在現(xiàn)代社會中,由于人的主體性的喪失、人的不在場,使得異化主題成為現(xiàn)代主義作家敘述的主體因素,“人異化和局限性的表現(xiàn),往往以非理性和異化形態(tài)表現(xiàn)出來”,[4]卡夫卡的《變形記》就通過人外形的異化,揭示出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冷漠,以及格里高爾在這異化的環(huán)境中最終被同化“他幾乎不感到驚奇,他最近居然很少體諒別人了,以前這種體諒是他引以為自豪的?!盵5]76的悲劇命運。與魯迅的“反抗絕望”哲學一樣,卡夫卡也是通過死亡來對這個異化的世界進行反抗的。這一悲劇性的行動最后也就獲得了人們的憐憫和思考。體現(xiàn)出來的正是亞里士多德說的那種不可情理的可能的反抗。
七八十年代的中國,在文化大革命的社會環(huán)境下,人們也陷入了一種癲狂的極地境遇之中。“反智”風氣盛行,客觀性也被極端狹隘和武斷的主觀性所取代,人性則更是被壓抑、被禁錮,人被機械化為沒有個性的“這一類”。在如此環(huán)境下,客觀寫作已經(jīng)不被政治話語權(quán)力所允許,知識分子只能用荒誕的藝術(shù)構(gòu)思和放誕不羈的語言來揭示社會的真實和表達自己的情懷,王小波亦是這類藝術(shù)構(gòu)造的佼佼者。王小說中的人物“異形”是人物自由選擇的結(jié)果。他的小說《綠毛水怪》中的妖妖出于對現(xiàn)實世界的不滿,通過喝一種藥水躲進了他們自制的“理想國”中。人們可以通過“藥水”逃離這一怪誕的世界,而進入另一個理想的國度過上滿意的生活。另外,王小波由于受羅素自由主義思想的影響,其作品中表現(xiàn)出一定的自由主義傾向。作品《綠毛水怪》在描寫海底世界的人時,著意寫了他們長了蝙蝠的翅膀,這里“翅膀”這一意象十分有趣。眾所周知,翅膀的價值在于飛翔,而生活在水里面的“海人”似乎難以實現(xiàn)翅膀的價值。因此,這里的翅膀僅僅是作者追求自由的一種美好愿望。在卡夫卡的《變形記》中,甲蟲的翅膀則是被剪掉了的。自然中的甲蟲一般都有翅膀,而翅膀就意味著自由,這一點就與作家所要表現(xiàn)的“異化了的人”主題相悖的,故此,將此剪除。通過比照這兩個作家對待“翅膀”的不同態(tài)度,我們可以看出,卡夫卡所持有的是一種冷峻的、謹慎的,懷疑的態(tài)度,對這個荒誕的世界始終保持著一種高姿態(tài)的拒絕。而王小波則是“以荒誕治荒誕”,更用一種戲謔、幽默的話語消解作品中厚重的荒誕感,從而達到一種“契科夫式”的含淚的微笑的效果。
從國別文學的角度來看,卡夫卡深受中國文學的影響。據(jù)統(tǒng)計,他作品的中國元素有10處之多。其短篇《中國人來訪》《萬里長城建造時》,都是直接以中國元素命名。在他與女友的往來書信中,他們更是共同探討了對中國詩歌的意境感悟。由此可見,卡夫卡受中國文化影響深遠,這就為王小波與卡夫卡的文學共鳴提供了趨同的文化背景。另外,王小波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給他與卡夫卡的相遇、相知提供了推力作用。六十年代的中國,文學服務(wù)于政治,文學批判意識被政治宣傳泯沒,使其成為粉飾太平的工具,這一時代的文學停滯不前、雖生猶死??ǚ蚩岬某霈F(xiàn),給中國文學輸入了新的補給,同時也給處于迷茫和苦悶中的有識之士提供了思考的可能,王小波更在其中。
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研究中,一個作家對另一個對家影響的形式應該是多維度的。它既可以是主動的同化,也可以是被動的順應。王小波對卡夫卡的作品的接受,既有自覺的同化,也有不自覺的疏離。首先,王小波與卡夫卡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盡管他們所處的具體時代不同、地域不同、人物所歷經(jīng)的事件也不盡相同,但是,他們對異化世界的認識和感悟是相似的。其次,在王小波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對卡夫卡異化主題的疏離與應用?!巴跣〔ê涂ǚ蚩ǘ忌钤谝粋€其所認為缺乏自由、充滿非理性的社會”,[6]9在這個社會中,人性被忽略、扭曲,世界成為一個讓人惶恐不安、身陷困境的地獄。眾所周知,王小波與卡夫卡的作品的面世都是出于歷史的“偶然”。作為業(yè)余作家的卡夫卡,生前作品并沒有得以出版,直到死后,在朋友馬克斯.布羅德的“無心之舉”下,才使得他的作品得以面世。王小波的作品由于敘述上的越界,在大陸難以出版。直到他1997年因心臟病逝世,其文學創(chuàng)作才引起各界的關(guān)注。這似乎印證他在《未來世界》中說的那樣,他舅舅生前無名,死后突然就成為了作家。死亡似乎成了異端話語“最好的護身符”,[7]242-243這兩個作家終生都致力于敘述異化世界的異化現(xiàn)象,殊不知,他們作品與世界的關(guān)系卻成了對“異化”最好的詮釋。
在異化主題的表述上,王小波與卡夫卡一樣,選取了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等異化關(guān)系進行構(gòu)思,在情感態(tài)度上二者則有所差異:卡夫卡的是撕裂;王小波的是消解。這很大程度上也取決于中西文化差異的原因,西方文人重悲劇意識,中國文人更多的是消解悲劇??ǚ蚩ㄔ诒憩F(xiàn)人性的異化主題時,他往往是將人性中卑劣的部分撕裂給人看,超然的看著他的悲劇主人公在絕境中孤立的掙扎和無能為力;將人物丟入西方“荒原”的處境之下,又設(shè)計出身處“禁閉”的人際關(guān)系,人物自始至終處于緊張、顫栗的絕望之中;作品陷入了無盡的冷色調(diào)中,唯一的出路只剩死亡??ǚ蚩ㄋ憩F(xiàn)出來的是人性真正的痛感。王小波在表現(xiàn)異化主題的時候,也寫出了社會的荒誕,然而更多表現(xiàn)出來的是荒誕處境下人物的“滑稽”,且作者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不同程度地注入了愛情(《綠毛水怪》)、親情(《戰(zhàn)?!?等情感因素來消解作品中的悲劇氛圍,使得作者難以將異化的內(nèi)核完整地呈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這就使得王小波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的異化缺少卡夫卡式的厚重感,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削弱了小說的批判力度,但卻表現(xiàn)出了作家的人道主義情懷。因此,王小波在接受卡夫卡表現(xiàn)異化主題影響的同時,融入了本民族的審美因素,使得其作品情感表現(xiàn)出明朗的色調(diào)。
因此,王小波對卡夫卡的接受是一種繼承與發(fā)展并存的影響接受。由于二者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文化背景、人生經(jīng)歷的不同,使得他們在某些同質(zhì)的基礎(chǔ)上又顯示出各自的差異。卡夫卡則是以嚴謹和懷疑的態(tài)度,冷眼觀察著這個荒誕的世界,并將真相血淋淋地剝開,展示在世人的眼前,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冷漠地近乎冷酷。他更多的是充當著歷史的“書記官”的角色。而王小波由于其深受自由主義思想的影響,其作品中彰顯出了人道主義的色調(diào),沒有讓人們深陷絕望之境中,而是運用反諷、戲謔的態(tài)度,消解了作品中的那種無望的絕望之感,更多地顯現(xiàn)出一種溫情的、契科夫式的含淚的微笑式的表述,讓讀者在嬉笑怒罵中體悟人生的真諦。
[1]曹順慶.比較文學概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2]王小波.王小波小說全集[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
[3]王小波.紅佛夜奔.青銅時代[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2.
[4]荒誕 [OL].http://baike.com/view/15174112.htm.
[5]卡夫卡.變形記.卡夫卡中短篇小說集[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6]賴志偉.論王小波對卡夫卡的接受與疏離開[D].湖南大學,2010.
[7]劉勝華,顧勇.未來世界.王小波作品集[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0.
Class No.:I206.7 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Impact of Kafka’s Works on Wang Xiaobo’s Writing
Liu Lijuan
(School of Literature,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00,China)
In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Wang Xiaobo’s works, many people made a comparison of Wang’s works to some foreign writers, such as Duras ,Italo Calvino, Russell. Few people made a comparison of Wang’s works with Kafka. This paper tried to find out the factors contained in the Kafka’s works and the impact of Kafka’s works on Wang’s literary creation.
Wang Xiaobo; Kafka; influence; absurd
劉麗娟,在讀碩士,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1672-6758(2017)03-0111-4
I206.7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