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原晚清“丁戊奇荒”賑濟的多元化

呂俊

(鄭州大學 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論中原晚清“丁戊奇荒”賑濟的多元化

呂俊

(鄭州大學 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丁戊奇荒”被認為是晚清最慘烈的饑荒。它直接波及北方山西、河南、陜西、山東、直隸五省，連蘇、皖、川、隴四省也受其影響。其中河南是名副其實的重災(zāi)區(qū),“歉收者50余州縣，全荒者28州縣”。在如此嚴峻的狀況下，清廷開始了吃力的官方救濟。鑒于當時國力頹廢、財政吃緊、倉儲不足，雖然這種救濟顯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民間社會力量的發(fā)達和資訊流通的自由彌補了這一缺陷。這表現(xiàn)在江南士紳的“義賑”和國際力量的“洋賑”所發(fā)揮的作用上，沒有這些力量的參與，饑荒勢必會更加惡化。這種多元化的賑濟形式對現(xiàn)代的災(zāi)后救濟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賑濟；社會自主力量；官賑；義賑；洋賑

在中國歷史上，饑荒從來不是陌生話題，即使到了近現(xiàn)代也是如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河南可以被視作中國歷史的縮影，中國的苦難在河南往往表現(xiàn)得最為典型，也最為慘烈。尤其是近代以來，中原大地始終被饑荒所襲擾，而清代的“丁戊奇荒”即為其中之一。預先設(shè)定清廷昏聵腐敗的論斷，并刻意無視其有限的賑濟舉措并不是研究者應(yīng)有的客觀態(tài)度。從目前學者們的研究成果看，當時清廷的賑濟措施中還是存在相當多的積極因素，而且這些因素對當今社會仍然有著積極的借鑒意義。

一、吃力的荒政：官賑

(一)官賑的方式

當饑荒于光緒二年(1876年)發(fā)端時，清廷所能依靠的唯一的救荒手段就是荒政(截漕、發(fā)帑、協(xié)濟、開捐)。無論是從政治倫理還是從構(gòu)建政權(quán)的合法性來說，晚清政府對于救災(zāi)都是責無旁貸的。而且清廷此次的賑濟無論是從地域跨度、時間長度，還是從數(shù)量上來說都屬空前。官賑的具體措施至少有以下三種：

第一，整飭吏治。光緒二年(1876年)五月，遭災(zāi)諸省的督撫們被責令要“講求救荒之策”；次年陜、豫、晉三省災(zāi)情惡化，清廷把一部分瀆職或匿災(zāi)的豫省官吏罷黜或降職，又遣刑部左侍郎袁保恒與河道總督李鶴年赴豫省監(jiān)理賑務(wù)，袁保恒任河南幫辦賑務(wù)大臣[1]。

第二，廣籌錢糧。光緒三年(1877年)，清廷調(diào)撥京餉漕銀約23萬兩[2]；河南巡撫從未遭災(zāi)地區(qū)如安徽亳州、山東曹州購糧，并在豫南賒旗鎮(zhèn)、豫東周家口和三河尖、湖北樊城、安徽潁州和正陽關(guān)設(shè)辦了采糧點，此外還向本省的富戶“息借銀兩”[3]。清廷還不得不準許河南開放賑捐，除了在兩江浙粵地區(qū)開設(shè)賑捐分局外，還大行捐納，袁保恒甚至奏請戶部發(fā)放空白執(zhí)照，道、府、州、縣四級實官都可以捐輸銀錢買到[2]，捐輸總局設(shè)在天津，由李鴻章署理[1]。李鴻章還委托前福建巡撫丁日昌赴安南、暹羅、小呂宋、新加坡、香港勸募，華僑應(yīng)捐者頗多，甚至巫來由(現(xiàn)馬來西亞)國王也“捐銀圓千兩，以為華商之倡”[4]599。

第三，直接賑濟。除了蠲免稅賦外，還有“設(shè)廠放粥，開局平集，平抑糧價，周恤中貧各戶；以工代賑，安撫丁壯災(zāi)民”，置建慈幼堂和恤寒公所，防治瘟疫等措施[1]。

豫省從光緒三年(1877年)十月到四年(1878年)七月，一共賑濟饑民622萬[2]。自光緒四年(1878年)十月至五年(1879年)閏三月止，又加賑114萬余丁口[5]374,394,395。即使數(shù)字略有夸張，但也能說明清廷的賑濟并非沒有可圈可點之處。

(二)官賑的作用

但官賑的效力不能過分高估。當時的晚清尚未從太平天國、捻軍、回變的沖擊中恢復，外有列強環(huán)伺，內(nèi)有邊疆危機，國家權(quán)力弱化，以至于“內(nèi)外庫儲俱竭”[6]。實際發(fā)放到災(zāi)民手里的錢糧是極其有限的，而在河南只能“日給兩粥”[7]，“大口每口每日給米五合，小口減半”[7]，災(zāi)民只能“可望延活，不致即于死亡”[8]。賣官鬻爵的收入也多半被貪污，正如李鴻章所評價的，“鬻爵數(shù)萬，不過活人數(shù)千，言之痛心”[3]。國家權(quán)力弱化的又一例證是：當袁保恒和李鶴年請奏朝廷可否借調(diào)江南義倉的糧食以賑濟豫災(zāi)時，被江蘇巡撫吳元柄一口回絕[2]。

而官府無力的時候，社會自主力量就開始發(fā)揮作用了。以江南士紳為中堅的義賑和以傳教士為主體的洋賑在這次賑濟中的表現(xiàn)要比官賑出彩得多。

二、社會自主力量的補充：義賑

江南士紳首次赴豫賑濟是在光緒三年(1877年)冬，由于攜帶銀錢不足，只能在開封設(shè)粥廠。次年他們返回江南籌款，開啟了江南士紳賑濟豫災(zāi)的序幕。而作為當時最有影響力的報紙《申報》在1878年之后對豫災(zāi)的報道日益增多，使后者成為了當年災(zāi)荒報道的重點[9]。

江南士紳的賑濟方式，大致有宣傳籌捐和查放收贖兩項。

(一)宣傳籌捐

籌捐的名義和方式是豐富且靈活的。目前能查到的勸捐名目有鐵淚圖捐、士族捐、收贖捐、冬賑捐、棉衣捐、藥捐等，再輔以《申報》的推廣宣傳，效果頗佳。其中由蘇州桃花塢豫賑公所主理的鐵淚圖捐是最主要的籌捐款目[9]?？甜嚮膱D是中國傳統(tǒng)的災(zāi)荒募捐宣傳手段，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鄭俠的《流民圖》。而《河南奇荒鐵淚圖》的繪制者是蘇州的兩位富戶：田子琳和謝家福[10]2。鐵淚圖的小冊子還于1878年被譯為英文在倫敦出版，中國賑災(zāi)基金委員會的英國會員希冀這本小冊子會“使英國人的心中體會到從這些不愉快的人現(xiàn)在遭受的痛苦中得出的可怕悲痛，號召這個國家內(nèi)有慈善心的人們，也是一種同情的實際表達”[10]3。值得一提的是，豫賑公所還在《申報》上實行財務(wù)公開，不斷更新刊載“鐵淚圖捐數(shù)”和“募收賑捐數(shù)”。

(二)查放收贖

除了募集善款外，江南士紳還在饑荒現(xiàn)場實施直接賑濟，形式主要是查放和收贖。蘇、杭、揚三地籌賑公所與上海協(xié)賑公所通力合作，財務(wù)經(jīng)蘇浙滬揚四公所合并后總匯[3]，“事則通籌，款則匯解”[11]5576，最后經(jīng)由專司轉(zhuǎn)運紳董李麟策在豫省發(fā)放。他們一邊籌款，一邊赴災(zāi)區(qū)救濟，還分設(shè)機構(gòu)，接收從事收贖(婦女)、保嬰、散賑等工作，作用顯著。以收贖被拐婦女為例，義賑組織在歸德(商丘)、陳州(淮陽)、開封分設(shè)收贖婦女局，僅在歸德一地，從光緒四年(1878年)八月二十四日建局到十一月初十，一共贖回婦幼180名[3]。除此之外的業(yè)務(wù)還有開設(shè)粥廠、以工代賑、開辦善堂、掩埋尸骨、代置應(yīng)差車馬、興修水利等[9]。

此外，這里有必要對江南士紳賑災(zāi)行為的認識做一番解釋。以朱滸為代表的學者認為，“在單純面對這場災(zāi)荒的情況下,江南地方的種種反應(yīng)都貫穿著捍衛(wèi)鄉(xiāng)土安全的地方性立場”[12]，而前往外地救災(zāi)的行為“在本質(zhì)上仍是江南自明清以來地方性救荒傳統(tǒng)的某種延伸”[12]，這幾乎是在暗示義賑其實也有幾分功利性質(zhì)。這一觀點雖有其合理性，但比主觀動機更重要的是客觀行為。畢竟從效果上看，江南士紳的義賑以河南為重點，共募集善款40余萬兩、賑濟災(zāi)民80余萬人、惠及27縣[9]，這樣卓有成效的賑濟成果是很難否認的。

三、國際力量的參與：洋賑

(一)以傳教士為主導的洋賑

除卻中國人自己的努力外，在丁戊奇荒救濟中還有另外一大特色——洋賑。施行洋賑的主體是傳教士群體。以李提摩太為代表的傳教士于1877年3月在滬上成立“山東賑災(zāi)委員會”，次年又擴大改組為“中國賑災(zāi)基金委員會”。該機構(gòu)主要在各通商口岸呼吁募捐，截至1879年募捐結(jié)束，委員會共募銀約23 460兩[3]。雖然洋賑主要偏重于山東和山西，但對河南也有救濟。令人感到遺憾的是，豫省官民開始并不買賬，光緒四年(1878年)四月，河南學政瞿鴻禨上疏論及洋賑：“其勢雖在情理之中，而其居心則險不可測……乘間而為收拾人心之記，且得窺我虛實……”[13]在開封，在得知將有傳教士要來放賑救濟后，“寧可食夷肉，不可食夷粟”的字樣結(jié)貼處處可見。《萬國公報》亦載：“且聞二教士往豫省誠意將查賑……不意該屬官紳禁行施賑，且無柔遠之禮，使之速歸……曰，我有民，我恤之，勿勞爾心。”[14]16

(二)行為與動機

這里又要涉及“動機”和“行為”的問題了。誠然，傳教士的確是想借此機會進行宣教活動，但在他們中也有部分人的確滿懷熱忱地賑濟中國災(zāi)民，甚至還獻出了生命。有記載說“那種病(災(zāi)后瘟疫)已經(jīng)帶走了天津的好幾任優(yōu)秀傳教士”[15]117,還有美國長老會的牧師艾伯特·懷廷，甫到太原就染病而亡，普通民眾亦對此頗為感念，所以出現(xiàn)“山東的災(zāi)民給美國傳教士送萬民傘；山西的災(zāi)民要把英國傳教士的相片供到廟里”的情況也不足為奇了[15]121-122。雖然這不是河南的事情，但卻很有普適的象征意義。

(三)清廷的反應(yīng)

李鴻章上疏說：“西洋通商有約各國，遇有水旱災(zāi)荒互相捐助賑濟，乃交際之常情”；洋賑“頗協(xié)輿情”，“堪稱美舉”，而且西人此次除了救災(zāi)“并無他意，似亦無甚流弊”[16]。清廷于是依照國際慣例向助賑的“西國”通電致謝，這可以視作洋賑正式得到了中國官方的認可。這里可以再補充一言，當時的清廷沒有禁止《申報》《北華捷報》《萬國公報》等媒體報道災(zāi)情，而資訊的自由流通恰恰是有效賑濟的絕對必要條件。

四、結(jié)語

以上論述證明，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在遭遇災(zāi)荒時，即使國家力量沒有強大到足以充分有效地施行賑濟，各種社會自主力量及外界援助也可以作為很好的補充。這些非官方力量在當時也是被官方高度認可的，比如參與義賑的江南紳商后來都得到了重用，其中的出色代表如鄭觀應(yīng)、謝家福等人均被李鴻章委任為洋務(wù)要員[1]。而且他們的運作方式在很多時候還要比官方更加透明、有效，在《申報》贊揚“西國助賑”之后，時人“常常會引西人之法則比官界的顢頇”[17]。

同樣不難看出，足夠的開放和資訊自由流通(《申報》和《北華捷報》對災(zāi)情的及時跟蹤報道)、承認民間自主力量的合法性和必要性，都是避免災(zāi)難惡化的有效途徑，這些經(jīng)驗至今仍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1] 夏明方.清季“丁戊奇荒”的賑濟及善后問題初探[J].近代史研究，1993(2):22-23,28.

[2] 王鑫宏.河南“丁戊奇荒”災(zāi)情與社會成因探析[J].農(nóng)業(yè)考古，2009(6):17-18,21.

[3] 王鑫宏.“丁戊奇荒”對河南的影響及各方賑災(zāi)[J].農(nóng)業(yè)考古，2010(3):17-18.

[4] 朱壽朋.光緒朝東華錄[M].北京:中華書局,1958.

[5] 李文海.近代中國災(zāi)荒紀年[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0.

[6] 吳汝綸.李文忠公全集[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21.

[7] 丁振鐸.項城袁氏家集[M].清芬閣鉛印本,1911.

[8] 蕭榮爵.曾忠襄公奏議[M].臺北:文海出版社,1969.

[9] 王林.論丁戊奇荒期間江南士紳對河南的義賑[J].洛陽師范學院學報，2014(12):52-54.

[10] 艾志端.鐵淚圖[M].曹曦,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

[11] 李文海,夏明方,朱滸.中國荒政書集成：第8冊[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12] 朱滸.“丁戊奇荒”對江南的沖擊及地方社會之反應(yīng)[J].社會科學研究，2008(1):129-139.

[13] 瞿鴻禨.請防外患以固根本疏[A]∥皇朝道咸同光奏議.蘇州博物館藏.

[14] 王蘭娟.在華傳教士災(zāi)荒觀之探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08.

[15] 李提摩太.親歷晚清四十五年[M].李憲堂,侯林莉,譯.北京:中華書局,1987.

[16] 吳汝綸.李文忠公全集[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21.

[17] 楊國強.“丁戊奇荒”：十九世紀后期中國的天災(zāi)與賑濟[J].社會科學，2010(3):132-143.

(責任編輯：李曄)

Diversity of Relief Methods in Zhongyuan Area in Late Qing Dynasty

LU Jun

(School of History,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The catastrophic drought in Northern China had caused series of horrible consequences which included starvation, death and refugees in Emperor Guangxu period, Qing dynasty, and the official begun to rescue with its limited power. In view of the weakness and inefficiency of the national power, other methods which were made up of Jiangnan gentry and foreign missionaries had emerged to serve as the main forces and they were proved to be exceedingly successful in dealing with relevant works. The diversity in the relief of this disaster could illuminate us with several instructive inspirations of how to make an efficient and transparent relief, and it seems that they still have a positive value for nowadays.

relief; social independent force; official relief; social relief; foreign relief

2016-08-20

呂俊(1990—)，男，河南南陽人，鄭州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xiàn)代史。

K256

A

1008—4444(2017)01—008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