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大家評注史記》作者考

焦麗波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西安710119）

《百大家評注史記》作者考

焦麗波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西安710119）

《百大家評注史記》是一部關(guān)于《史記》的多家匯評本著作。是書開篇便標明：“狀元蘭嵎朱之蕃匯輯。”但此書是確由朱之蕃匯輯而流傳至今，還是明末書商假借狀元名號偽托而成，未有定論。于此，進行一番考證，對確定此書的作者，判斷此書的真?zhèn)魏蛢r值，意義重大。筆者在整理是書過程中，通過查閱文獻，收集相關(guān)資料，對是書的作者進行了考證。同時，對朱之蕃作相關(guān)介紹，闡明其文學成就，并進一步考證《百大家評注史記》是否出自他手。

朱之蕃；匯輯；《史記》；序文

明萬歷年間，建陽私營書坊主余象斗刊刻了《新鋟朱狀元蕓窗匯輯百大家評注史記品粹》一書。此書共10卷，分5冊線裝成書，現(xiàn)藏于上海圖書館、中科院。筆者于上海圖書館得見此書。此書僅于卷一《五帝本紀》、卷八及卷十末尾處有缺頁及破損情況，余者字跡清晰，保存完好。所謂“新鋟”即新近編輯而刻印成書之意，“朱狀元”即晚明人朱之蕃，“蕓窗”即書齋之意，“匯輯百大家評注史記”即喻指匯編輯錄了許多著名大學者對《史記》的評注之語，而“品粹”則表明此書為一部可供讀者品味欣賞的精粹選本。明刻本版心處魚尾之下即標有書名，簡稱為“史記品粹”，可見余象斗于“史記品粹”之前加上許多定語，如“朱狀元”“百大家”之類，委實是為了增加噱頭，借“朱狀元”“百大家”之名來吸引讀者，增加銷量，達到盈利的目的。書后有一蓮花狀牌記，上書“萬歷丁酉歲孟春月余氏文臺梓行”。據(jù)此可知，此書當刻印于萬歷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而朱狀元朱之蕃于萬歷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奪得狀元，可見，此書的刻印正是借朱狀元之名號來提高銷量的。

一、朱狀元其人

朱之蕃在《明史》上無傳，僅卷二○《神宗紀》對其考中進士一事有簡單的記載：萬歷二十三年，“三月乙未，賜朱之蕃等進士及第、出身有差”。不過，朱之蕃的生平事跡在其他文獻典籍中還是有些記載的。

如《明代狀元史料匯編》一書，引明顧祖訓所編《狀元圖考》卷三內(nèi)容來介紹狀元朱之蕃：“萬歷二十三年乙未，廷試湯賓尹等三百人，擢朱之蕃第一。按，之蕃，字符介，號蘭嵎，直隸錦衣衛(wèi)人。父夢東方朔送一大桃，而生屢試必先選貢。游兩雍屢掇。元嘗夢神贈聯(lián)‘光騰劍鍔三千丈，風送鶯聲十二樓’，《扶鸞詩》：‘蛟龍吞海日，雛鳳出岐山。萬里長安道，三千爾獨先。’未第時，讀書于寧國寺，忽見齋中紅光，壁有題云：‘萬方寶歷開八運，一躍金鱗奮九天。’其事甚奇。甲午，領薦應天。乙未會試，主人夢朱養(yǎng)淳至其家，明日朱公入宿，與夢姓符。及廷試第一，則乙未狀元又與癸未狀元符矣。始悟八運者，萬歷第八科也；一躍金鱗者，龍頭之兆也。乙未，屬金之年也，時年三十五。是科，榜眼孫慎行、探花湯賓尹?！保?］

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亦有題為“朱侍郎之蕃”的小傳：“之蕃，字元價，金陵人。萬歷乙未狀元，官終吏部右侍郎。元價為史官，出使朝鮮，盡卻其贈賄，鮮人來乞書，以貂參為顧反厚，盡斥以買法書、名畫、古器，收藏遂甲于白下。詩篇冗長，頗不為藝林所許。和移居二首，頗瘦勁，非其本色，喜而亟錄之。”［2］《列朝詩集》一書中收錄了朱之蕃詩《和周吉甫春日移居二首》。

陳田的《明詩紀事》中也錄其詩一首，并于詩前有其小傳：“之蕃字符價，南京錦衣衛(wèi)人。萬歷乙未第一人及第，授修撰，歷諭德、庶子、少詹事，進禮部侍郎，改吏部，贈禮部尚書。有《奉使稿》四卷、《南還雜著》一卷、《紀勝詩》一卷、《落花詩》一卷。”［3］

此外，朱彝尊《眀詩綜》卷五八、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卷二五等書俱有詳略不等的小傳。除了這些目錄書、詩集選之外，方志中提到朱之蕃其人的也不在少數(shù)，但多是寥寥數(shù)字，僅提及其在萬歷二十三年高中狀元，如沈青峰的《（雍正）陜西通志》“萬歷二十三年乙未朱之蕃榜”。但有些方志中對朱之蕃此人也有較詳細的介紹。如王世臣《（康熙）茌平縣志》卷二載：“朱之蕃，字符介，號蘭嵎，世居茌平，后附南直錦衣衛(wèi)籍。初，公父夢東方朔饋以大桃，而生公選貢，游兩雍屢掇。元嘗夢神贈一聯(lián)云：‘光騰劍鍔三千丈，風送鶯聲十二樓?！吹跁r，讀書寧國寺，忽見齋中紅光，壁有題云；‘萬丈寶歷開八運，一躍金鱗奮九天?！f歷第八科，乙未屬金，會試，主人夢朱養(yǎng)淳至其家，蓋前科狀元也。至是，果廷試第一。嘗出使朝鮮，與其國才士設疑辨難，賦詩贈答，應對如流?！蔽淠钭妗叮ǖ拦猓┥显h志》卷十六：“朱之蕃，字符介，萬歷乙未進士一甲，一人及第，授翰林院修撰。之蕃幼即穎拔，甫數(shù)歲，日誦千言，能文善書，群驚異之。天性尤醇，篤奉親極孝，既貴，悉以祖遺田讓弟。在史館時，加一品服，奉使朝鮮，及還盡卻其贈賄，朝鮮人乞書者鱗集，或至以貂參為贄，盡斥以買古法書、名畫。辛丑會試同考，拔許獬等十八人，皆四海知名之士，人服其鑒衡，后丁內(nèi)艱，遂不復出，通籍三十年，立朝之日無幾。歸里后，辟三徑于永慶寺旁，名‘小桃源’，嘯詠自樂。著有《奉使朝鮮集》《南還雜著》《落花詩》，子從義以蔭敘仕至副使。”［4］

現(xiàn)綜合有關(guān)記載，對朱之蕃的生平略作介紹如下。朱之蕃字符介，一作元價，號元升、蘭嵎、蘭嵎山人，一作蘭媀，書齋名藏山堂，以籍貫論，是茌平（今山東茌平）人，以戶籍論，是南京錦衣衛(wèi)人，故亦作上元（今江蘇南京）人。萬歷二十年（公元1595年），考中第一甲第一名進士，即殿試頭名，故世人稱其為朱狀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之職，故世人亦稱其為朱太史。后又任詹士府右春坊右諭德及右庶子等職，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再晉升南京禮部右侍郎，改任南京吏部右侍郎。死后，被追贈禮部尚書。一生為官，主要在京城任職，政績上無可稱道之處。僅可贊許的是在萬歷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奉命出使朝鮮時，拒收贈送的禮品財物一事。朱之蕃精工書法，朝鮮人以貂皮、人參等土特產(chǎn)為酬，購求其書法作品。朱之蕃變賣這些名貴特產(chǎn)，用以購買古人的書法字帖、繪畫作品、各式器物，收藏之豐富遂稱雄于南京。

二、朱之蕃的文學成就

朱之蕃雖在科舉考試中名標榜首，譽稱狀元，但文學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水平一般，錢謙益評其“詩篇冗長，頗不為藝林所許”，朱彝尊則評曰“詩林懦熟，語不驚人”。不過，朱之蕃在文化傳播和知識普及等方面作出了較大的貢獻。如萬斯同所著的《明史》就分3個條目記載了朱之蕃的7部作品：“朱之蕃《使朝鮮稿》四卷、又《紀勝詩》一卷、又《南還雜著》一卷、又《廷試策》一卷、又《落花詩》一卷?！保?］549“朱之蕃輯《中唐十二家詩》十二卷?！保?］579“謝宗可、瞿佑、朱之蕃《詠物詩》六卷?！保?］581此外，查看眾多目錄書，其中大多都有關(guān)于朱之蕃著述的記載。如《八千卷樓書目》《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四庫全書總目》中都有相關(guān)記載。

據(jù)此可知，朱之蕃創(chuàng)作、撰述、編輯、評注及刊印的有關(guān)著作典籍，留傳至今的尚有20余種。其中，屬于獨自創(chuàng)作的并不甚多，雖有4種之數(shù)，但卷帙都甚少?！斗钍垢濉芬喾Q《奉使朝鮮稿》，僅有1卷，是朱之蕃出使時與朝鮮陪伴使臣的唱和之作。而《朱蘭嵎太史詠物傳》《紀勝詩》《雨山編》等3種亦各為1卷。其作品多是編輯、選錄、評注、圈點古代人及當代人的著述作品，內(nèi)容廣泛，舉凡詩詞文賦等文學篇章，正史傳記等史學著作，書法篆刻等藝術(shù)作品，乃至科舉考試各式典范試卷，無不涉及，既有單書，亦有叢書，不僅有為其他書商刊印的，也有為朱之蕃本人刊印的，甚至還有朱之蕃親手寫樣上板而刻印成的。如《金陵圖詠》1卷及《雅游編》1卷，不僅為其親手編輯，而且為其親自書寫刻印。

在這些或自撰、或自編、或自刻、或合作而成的各種著作中，朱之蕃似乎對《史記》的評注工作極有興趣，不憚其煩，不知其倦，接連編輯評注了2部較大型的《史記》選本。一部是《鼎鐫金陵三元合選評注史記狐白》，湯賓尹輯，朱之蕃注，龔三益評，于萬歷二十八年（公元1600年）由建陽書商余氏自新齋刻印成書，留傳至今。所謂“鼎鐫”的“鼎”就是最新、盛大的意思，“鐫”就是鋟、刻、刊的意思。所謂“三元”，即指在萬歷二十三年會試中考了第一名進士的會元湯賓尹，在同年殿試中考了第一名進士的狀元朱之蕃，在萬歷二十二年鄉(xiāng)試中考了第一名舉人的解元龔三益。這3個人的“三元”雖屬事實，但置于書名中，則顯然是書坊主的花招。所謂“狐白”，就是精致、精粹的意思。另一部是在前面已提及的《新鋟朱狀元蕓窗匯輯百大家評注史記品粹》，題署為“狀元蘭嵎朱之蕃匯輯、會員藿林湯賓尹校正”。前一部是3個人分工合作，按照各自對《史記》的研究、認識和理解進行選輯、注釋、品評的工作，僅為6卷，似較簡略。后來，朱之蕃對此或感覺不盡愜人意，于是又憑一己之力，重新進行選、注、評的工作，編撰成這后一部書稿，而湯賓尹只是做了校正文字的工作。這一部當是朱之蕃在前一部的基礎上，大量地“匯輯”其他學人有關(guān)《史記》的評語注文，故由6卷擴至10卷，篇幅字數(shù)大為增加，無疑也是“百大家評注《史記》”這一命題之由來。朱之蕃如此熱心地宣傳和普及《史記》，對《史記》在社會上的傳播與接受所作出的貢獻在明代還是比較罕見的。

三、朱之蕃是否為此書作者的考證

此書冠名為《新鋟朱狀元蕓窗匯輯百大家評注史記品粹》，但是否為朱之蕃所作，筆者對此也產(chǎn)生過疑問。由于此書涉及的人物眾多，過于駁雜，且其中許多評語有東拼西湊、張冠李戴之嫌，所以，此書確實存在許多值得商榷之處。

據(jù)清代永瑢等編撰的《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三十二子部四十二所載：“《二十九子品匯釋評》二十卷。題翰林三狀元會選，前列焦竑、翁正春、朱之蕃三人名，臣等謹案是書雜錄諸子，毫無倫次，蓋坊賈偽托之本。”［6］嵇璜的《續(xù)文獻通考》中也有此段文字?？梢?，清代時就有許多學者和四庫館臣認為當時確有坊間書賈假托狀元之名來選書刻印，吸引士子購買。這雖是學者們的推斷之言，但當不是空穴來風之語。

而這部書中也題有“狀元蘭嵎朱之蕃匯輯，會員藿林湯賓尹校正”，是不是也有作偽之嫌呢？此書涉及人物眾多，但體例較嚴謹，文本由4部分組成：《史記》選文、隨文小注、界欄旁批和上欄眉批，且各卷體例一致。每卷都是節(jié)選《史記》文本作為正文大字。隨文小注以“《史記》三家注”為主體，也有宋、明學者的評注夾雜其中，注前都標有人名或書名，條理清晰。上欄眉批以宋、明學者的評論為主，每條眉批前都標明評論者的官職和姓名。旁批注于界欄之上，多則十幾字，少則一二字，字跡很小，但對文章的理解有畫龍點睛的作用。10卷內(nèi)容作為一個整體來說，體例較嚴謹，條理也較清晰，匯輯了眾多大家的《史記》研究成果及相關(guān)評論，對我們研究《史記》來說，還是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的。其中朱之蕃本人所作的眉批有50多條，從內(nèi)容、結(jié)構(gòu)等方面對《史記》文本進行了評價，發(fā)表了議論。雖然此書在明末最初刻印時名為《新鋟朱狀元蕓窗匯輯百大家評注史記品粹》，但也不能僅憑此就判斷此書為偽托之作。朱之蕃在殿試中考中第一名，高中狀元，確屬事實，但他畢竟是一位有文化修養(yǎng)的士大夫，還不至于狂妄到在其所作的書名上就自我吹噓為“狀元”，“朱狀元”一詞，乍看便知當為他人對朱之蕃所加的稱號，因此書名當為書商所加。

此書為朱之蕃所作的一個力證便是書前的兩篇序文。明刻本的開篇除了有余象斗的刻印弁言，還有這兩篇序文，分別為朱之蕃和湯賓尹所作，序名均為《引〈史記品粹〉》。朱之蕃在序末寫道：“予亦不敢沒子長也，不敢沒子長之文，尤不敢沒子長之文之粹。取其全編，品其精粹，因取為名，名曰《史記品粹》。噫！《史記品粹》行，則子長又不沒也?！保?］637湯賓尹在其序文中對此也有相關(guān)記載：“予故慕年兄名，日侍詞林篤奉侯，情好日密矣。年兄因出其素編集者，命曰《史記品粹》示余?！保?］638據(jù)兩篇序文可知，此書最初編集時當名為《史記品粹》，是朱之蕃感慨《史記》之鴻篇巨制，為使司馬子長其人其書不致與時湮沒而作的。在兩篇序文后還有作序者的印章，朱之蕃序文后有兩枚印章，分別書有“朱之蕃印”和“狀元修撰”。湯賓尹之序后亦有兩枚印章，為“湯賓尹印”和“會員探花”。這兩篇序文闡明了編書緣由，也是朱之蕃作此書的一個有力證據(jù)。

此書整體來看，雖有缺陷，但并非鄙陋，也非毫無倫次，結(jié)構(gòu)、條理都比較清晰。且明代初版中的兩篇序文和印章也似并非偽托之作，這些都是朱之蕃編輯此書的證據(jù)。因此，《百大家評注史記》一書為朱之蕃所作當為屬實。

盡管明刻本及石印本《百大家評注史記》存在著許多的缺陷，不盡完美，但不可否認此書在文獻的搜集和整理方面還是有極其重要的價值的。書中匯輯了眾多學者的評論，包括了明代許多狀元在內(nèi)的學者都在書中留下了自己的評語，雖然其中可能存在一些張冠李戴的情況，但瑕不掩瑜。此書流傳至今，有過幾個石印本，又經(jīng)過筆者的整理，使讀者更容易獲取，也使朱之蕃的編書初衷“《史記品粹》行，則子長又不沒也”得到了很好的貫徹。知人論世，確定了此書的作者，很多研究工作便可得以更好地開展，其價值也就更加不容忽視。

［1］郭皓政，甘宏偉.明代狀元史料匯編［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1391.

［2］［清］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468.

［3］［清］陳田.明詩紀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2555.

［4］［清］武念祖.（道光）上元縣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310.

［5］［清］萬斯同.明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6］［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2013：1123.

［7］［明］朱之蕃，匯輯.百大家評注《史記》［M］.［明］湯賓尹，校正.焦麗波，整理.趙望秦，審定.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6.

Study of the W riter of Baidajia Pingzhu Shih Chi

JIAO Li-b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710119，China）

Baidajia Pingzhu Shih Chiis a book of comment from many learned men.Itwas said in the book’s start that the book was collected by Zhu Zhifan，who was the Number One Scholar，But whether the book indeed collected by the Zhu Zhifan，or pretended by booksellers is also uncertainty now.So，to figure out and make sure identity of the writer makes big differences to estimate the book’s authenticity and value.In the process of the organization，the author read the related books，and collected data，and has researched the writer.Therefore，the authormakes an introduction of Zhu Zhifan，shows his literary achievement，and proves if he is the realwriter.

Zhu Zhifan；collect；Shih Chi；preface

I206.2

A

1672-3910（2017）04-0028-04

10.15926／j.cnki.hkdsk.2017.04.005

2017-01-04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3＆ZD111）

焦麗波（1992—），女，河北阜平人，碩士生，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文學、文獻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