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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法國漢學慶祝了其誕辰200周年。中法文化和貿(mào)易關(guān)系始于路易十四時期(即康熙年間),而有關(guān)中國語言和文化的學術(shù)研究一直到1814年才真正開始,其標志為法蘭西學院(Collège de France)漢語—滿語課程的開設(shè)。這一年,巴黎也成立了東方語言學校(éco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 de Paris)。從此,這里教授所有東方國度的語言和文化,尤其是漢語、日語、越南語、柬埔寨語、老撾語以及俄語和蒙古語等。從這一時期開始,有關(guān)中國語言、文學、哲學和宗教的學習和研究大致上脫離了使中國皈依基督教的宗教目的。這些研究只稍早于法國及其他歐洲列強的帝國主義企圖,因此其政治、經(jīng)濟目的明確。這一情形主要體現(xiàn)在英法兩國??茖W的漢學(une sinologie scientifique)在英法兩國同時萌發(fā),同法國一樣,英國的中國研究主要也是基于傳教士著作之上的,如理雅各(James Legge)在19世紀末將“五經(jīng)”譯成英語。自此,西方人開始明白要想理解中國文化,只有通過直接解讀文本這一途徑,即書面語言,既包括學術(shù)語言,也包括通俗語言。
法國漢學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機構(gòu)進行:法蘭西學院和巴黎東方語言學校。19世紀以來,大多數(shù)法國漢學家均曾就讀或任教于這兩個機構(gòu)。進入20世紀,一些漢學大家也為中國學者所熟悉, 如 伯 希 和(Paul Pelliot)、 沙 畹(édouard Chavannes)和葛蘭言(Marcel Granet),他們是歐洲漢學史上的標桿人物。伯希和將敦煌手稿帶回歐洲,并對部分文本進行譯介和研究①如《敦煌洞窟》(Les grottes de Touen-Houang)六卷等?!g者注;沙畹翻譯了《史記》②此處指沙畹的《司馬遷史記》(MéMOIRES HISTORIQUES de Se-ma Ts’ien)。沙畹未完成整部《史記》的翻譯,僅譯介了全書的三分之一。1895—1905年由巴黎Editions Ernest Leroux陸續(xù)出版了譯稿的1/3(150卷中的47卷),至《孔子世家》止,分為5卷。1967年由巴黎Librairie d’Amérique et d’Orient Adrien-Maisonneuve再版時出版了第6卷(《孔子世家》卷48—50)?!g者注的大部分篇章,在漢代石刻和宗教領(lǐng)域著述頗豐①如《兩漢時代之石畫刻》(Sculpture sur Pierre en Chine au temps des deux Dynasties de Han)、《摩尼教流行中國考》(Un traité manichéen retrouvé en Chine)、《泰山志》(Le T’ai chan)等。—譯者注。葛蘭言于二戰(zhàn)前發(fā)表了關(guān)于中國思想和中國文明的著述②如《中國古代思想史》(La Pensée Chinoise)、《中國古代文化史》(La Civilisation Chinoise)等?!g者注,至今仍被廣為參詳。他對《詩經(jīng)》中的情歌有專門研究,受到袁枚(1716—1798)啟發(fā)以該主題寫成了博士論文③指《中國古代的慶典與歌謠》(Fêtes et Chansons anciennes de la Chine)。—譯者注;在代表作《古代中國的舞蹈與傳說》(Danses et Légendes de la Chine ancienne)中,展現(xiàn)了其對中國上古神話的研究。
百余年來,中國官方文獻里呈現(xiàn)出的古代中國深深吸引了法國漢學家。他們像研究希臘或拉丁文獻一樣來研究中國古代典籍(當時學者基本都是師出于希臘與拉丁文獻研究)。得益于耶穌會士的譯介,當時的漢學家接觸到中國經(jīng)典著述。然而即便是耶穌會士,也只能了解到文人作品中所展示的中國,所以鮮少有研究涉及詩歌、通俗文學及不被統(tǒng)治階級認可的哲學思想(如道家、法家或墨家)。直至二戰(zhàn)以后,法國漢學才有了長足的發(fā)展。
二戰(zhàn)結(jié)束后,法國漢學在幾位大家的努力下得以進步。如謝和耐(Jacques Gernet)研究了佛教、基督教在中國的接受④如《中國 5—10 世紀的寺院經(jīng)濟》(Les Aspects économiques du bouddhisme dans la société chinoisedu V e au X e siècle)、《中國與基督教—作用與反作用》(Chine et christianisme, action et réaction)等。—譯者注,汪德邁(Léon Vandermeersch)出版了關(guān)于龜甲占卜,尤其是中國文字的研究⑤指《中國思想的兩種理性:占卜和象形文字》(Les deux raisons de lapensée chinoise—Divination et idéographie)—譯者注,還有近幾年桀溺(Jean-Pierre Diény)在文學領(lǐng)域,特別是六朝詩歌方面成績斐然⑥如《曹植全集引得》(Concordance des ??uvres complètes? de Cao Zhi)、《中國古典詩詞的起源—漢代抒情詩研究》(Aux origines de la poésie classique en Chine—étude sur la poésie lyrique à l’époque des Han)等?!g者注。
法國漢學之所以傲居歐洲漢學之首,不僅在著述的質(zhì)和量上勝出,更重要的是從各個領(lǐng)域?qū)χ袊南喈愋裕ㄋ^“他者”,l’altérité)進行研究。
朱利安(Fran?ois Julien)多年來一直關(guān)注的重要問題,就是中國是否是西方以外的“他者”還是僅僅有異于西方。如果是后一種假設(shè),那么中國和西方思想里應(yīng)該存在共同基礎(chǔ),在此基礎(chǔ)上可以對兩者進行比較。而如果是前一個假設(shè),則無法對兩者進行比較、區(qū)分,只能確定兩個世界在19世紀之前互不相知,自行發(fā)展。因此,在兩個世界相遇、互補之前,雙方都有盲點(impensés),即不為所知的概念,甚至是思維方式。對中國思想的研究可以凸顯西方?jīng)]有考慮到或者中國沒有意識到的問題,在這之前中國向來自認為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朱利安的貢獻在于他提出了以往沒有過的問題意識。近兩個世紀來,西方一直認為中國只是異于西方,向來只是西方文化的一種變體,而并未致力于關(guān)注中國文化、語言及文字的獨特性。事實上,當初耶穌會士們是以《圣經(jīng)》為普世準則來研究其他國家的,認為所有文明都應(yīng)當納入基督教義中,不能偏離。這種以宗教為基礎(chǔ)的歐洲中心主義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人們不再僅以《圣經(jīng)》和基督思想為準繩,而是形成了以希臘—拉丁思想,更廣泛地說,地中海沿岸的印歐世界為參照的習慣。因此在朱利安的著述中萌發(fā)了某種意義上的“漢學革命”,使得中國思想在人類歷史上獨樹一幟。圍繞這個觀點,朱利安撰有大量著述,并被譯為各國語言,尤其是譯為中文⑦如朱利安著,林志明譯:《功效:在中國與西方思維之間》,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朱利安著,卓立譯:《進入思想之門:思維的多元性》,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等?!g者注。直至今日,歐洲中心主義仍然是西方思想的特征。因此,朱利安希望擺脫歐洲中心主義影響的意愿值得肯定。然而也有人譴責朱利安的立場過于激進,企圖將中國看作另一個世界。在我看來,盡管朱利安常常將中國各學派思想作為統(tǒng)一整體來呈現(xiàn),這個整體與構(gòu)成相對統(tǒng)一嚴密的西方思想相對立,甚至完全相悖。其思想即使有些激進,方法卻值得稱贊,因為它賦予了中國思想獨一無二的地位。在朱利安之前,謝和耐已經(jīng)用同樣的方法論證了基督教思想與中國思想完全相異;自16世紀末以來,在利瑪竇(Matteo Ricci)的努力下兩種思想開始接觸,但差異如此顯著從未消除。我認為朱利安的研究給法國漢學甚至世界漢學帶來一種新的視域,幫助人們了解中國的獨特性,與此同時,由于證明了這兩大文化有進行對話的可能,因此中國也可以更加了解西方。
關(guān)于這一點,我補充以下內(nèi)容:對中國思想體系的研究構(gòu)成了西方漢學的核心。事實上,對我們來說,西方叫作“哲學”而中國稱為“教”(不僅僅但主要是儒釋道三家)的內(nèi)容是最難以理解的。然而,正是這些內(nèi)容決定了萬物與世界的關(guān)系、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既包括社會關(guān)系,也包括個體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作為精神權(quán)威的上天概念。自上古以來,這些哲學理念就構(gòu)成了中國人的思想,在我看來對這些思想理念的研究、翻譯和釋讀則是開啟理解中國文明的鑰匙。這也是中國較之于世界上其他文化特殊性的明顯表現(xiàn),這種特性使得中國名副其實地具有“中國性”。只有從思想哲學領(lǐng)域入手,才能夠進一步了解中國的科學、宗教、文學、社會學等。因此,我認為對中國思想的研究是根本,也是鞏固漢學知識的首要工作。另外,所有法國漢學大家,如葛蘭言,都非常重視這些研究,將這些研究視為構(gòu)成未來研究的中心,也是進行中國相異性與西方特性研究的要點。
比起中國或者美國,法國漢學界人力、物力較為缺乏,但是在各個研究領(lǐng)域卻有著較好的分配和專攻。幾乎各個領(lǐng)域里都有法國學者高質(zhì)量的研究成果。從數(shù)學、植物學、現(xiàn)代小說、元劇或中國傳統(tǒng)戲劇,到古代占卜、甲骨文釋讀、明代歷史、古代中國律法、先秦簡帛、周代上古哲學思想、中國音律、六朝及唐代詩歌,還有志怪小說、中國佛教史、中國基督教史、中國民間宗教、宋明理學、漢唐歷史寫作、先秦詩歌(《詩經(jīng)》《楚辭》、漢賦等),以及中國畫等,甚至包括中國美食的研究!這些研究領(lǐng)域都有涉足,這說明法國漢學家對于中國文明的研究旨趣之多樣。
當然,我們無法在這里對所有相關(guān)著述和正在進行的研究項目一一進行詳述。我僅希望通過幾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向各位展示近些年來法國漢學的成果以及目前的發(fā)展狀況。當然我這里主要介紹一些與古典文獻和我們研究項目直接有關(guān)的方面。
汪德邁近年在中國上古研究方面著述頗多,如關(guān)于周代中國社會的論著《王道:中國古代體制精神考》(Wangdao ou La Voie Royale: Recherches sur l’esprit des Institutions de la Chine Archa?que),尤其是關(guān)于占卜文字及其產(chǎn)生合理性的著述。這種卜文之合理性,如《易經(jīng)》中所見,從對未來的預言到對過去的因果解釋,之后到歷史的哲學,最終引起了哲學合理性的產(chǎn)生。這就是汪德邁所說的“中國思想的兩個理性”,他在書中強調(diào)了上古占卜文字不僅決定了由此發(fā)展而來的表意文字的產(chǎn)生,更決定了中國邏輯的表達形式。幾百年間,負責占卜的“史”官也經(jīng)歷了改變:從記載未來變?yōu)樗伎歼^去,正如我們在《春秋左傳》中所見,尤其是《史記》中可以觀察到,一段理性歷史的記載幾乎或者全部摒除了占卜思想。并且汪德邁認為,卜文還影響了《詩經(jīng)》中詩歌的體例,基本以很短的四言詩出現(xiàn),正如龜甲上的卜文。
我還想特別介紹一下法國漢學家馬克(Marc Kalinowski)關(guān)于占卜的研究①如《睡虎地竹簡與戰(zhàn)國末期中國編歷法》(Les traités de Shuihudi et l’hémérologie chinoise à la fin des Royaumes Combattants)、《敦煌手稿中的占卜數(shù)字》(La divination par les nombres dans les manuscrits de Dunhuang)、《中國古代的宇宙論和占卜術(shù)》(Cosmologie et divination dans la Chine ancienne)等?!g者注。他對從周代到秦初不同時期的各種占卜過程和技術(shù)大有研究,特別是針對睡虎地、湖北等地出土的竹簡(如湖北《日書》含有豐富的占卜知識)及敦煌手稿。馬克不久前翻譯了王充《論衡》的大部分,對其中涉及“命”的篇章尤為關(guān)注。古人認為信奉占卜是來自于對宿命的篤信,認為天命難違,上天早已書寫下未來,人們通過各種占卜方法可以讀到上天的預言。我們知道墨子或荀子學派對天命的問題闡述較多,馬克研究的王充也屬于這一派系。另外,王充是最為引人注目的中國思想家之一,對當時及先秦幾乎所有理論和思想體系都有所批判,尤其對儒家思想。
借介紹馬克漢學研究之機,我謹向諸位介紹由其主編、由巴黎美文出版社(Editions Les Belles Lettres)出版的“中國書房”(Bibliothèque chinoise)系列叢書。這套叢書將沿用多年來古希臘語典籍和拉丁語典籍的出版形式,將中國典籍以中法文對照的形式(一頁漢語、一頁法語)出版。這一舉措在法國漢學史上獨一無二,所選典籍及其譯文質(zhì)量值得高度關(guān)注。出于方便讀者理解典籍的考量,譯文均附帶注釋、索引、參考文獻及導言。
我還要介紹一下法國漢學家鳳儀誠(Olivier Venture)關(guān)于商周時期的文獻,主要是竹簡篇目的研究①如鳳儀誠:《安陽商代墓葬中的“族徽”》,《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九輯,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06—229頁;鳳儀誠:《再談中國古代簡牘帛書的形制》,《2007年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論文集》,臺北:國立臺灣大學中文系,2011年,第543—558頁;鳳儀誠:《古代簡牘形式的演變—從喪葬物疏說起》,《簡帛》(第四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57—365頁;鳳儀誠:《戰(zhàn)國兩漢“于”、“於”二字的用法與古書的傳寫習慣》,《簡帛》(第二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81—95頁等?!g者注?;诮鼛资陙眈R王堆等地的考古發(fā)現(xiàn),鳳儀誠研究商周文獻的不同字體,以及這些文獻在中國各地和西周、春秋、戰(zhàn)國、秦朝不同時期的傳播情況。他對各種書寫材料如木、竹、石、金屬、絲帛等的研究也多有著述,如對郭店簡本及其他出土簡本中“於”和“于”在句子結(jié)構(gòu)中的研究,以及對2002年湖南里耶出土的秦代簡牘的研究,這批竹簡可推至公元前220年至前208年。另外,他也關(guān)注古文字的宗教和社會背景:自上古公元前13世紀直到秦代初年,抄寫人的社會環(huán)境和文字的宗教用途,特別是牛骨和龜甲卜文的演變。
還有一些學者研究中國宗教,更確切地說是中國民間宗教。這里我列舉幾個代表人物以展示他們研究領(lǐng)域之廣泛:
呂敏(Marianne Bujard)女士對于古代中國天崇拜的研究,特別是漢代時期。她還與北京的中國學者合著了關(guān)于北京寺廟神社信仰的研究②指《古代中國的祭天(西漢)》(Le Sacrifice au Ciel dans la Chine ancienne. Théorie et pratique sous les Han occidentaux),秦建明、呂敏(Marianne Bujard):《堯山圣母廟與神社》,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g者注。勞格文(John Lagerwey)于2009年主持出版了中法文巨著《中國中古與上古社會和宗教 研 究 》(Religion et société en Chine ancienne et médiévale),我也為此書獻了一份力。這是關(guān)于中國民間宗教最為全面的法語著作。該書從上古時期商代的喪葬儀式入手,一直寫到唐代。第二卷從唐代寫到現(xiàn)代。書中研究了中國古代宗教的所有方面:龜占、祭靈、官方儀式、關(guān)于死亡、巫的作用、對長生的向往、漢代的地方崇拜、佛教的傳入和普及、原始道教等。勞格文本人在古今道教科儀研究方面卓有建樹,尤其是在近幾年他進行實地考察的華南地區(qū)。
法國漢學對佛教的研究涵蓋了多個方面(文本、文化儀式、標志性建筑等),包括不同時期和不同思想學派的。目前,不少法國學者研究佛教和道教之間的關(guān)系,甚至包括與藏傳佛教之間,如王微(F. Wang-Toutain)③代表作《中國5—8世紀的地藏菩薩考》(Le Bodhisattva Ksitigarbha en Chine du V e au XIIIe Siècle)。—譯者注或穆瑞明(Ch.Mollier)④代表作《5世紀的一部道教啟示錄—〈洞淵神咒經(jīng)〉》(Une Apocalypse tao?ste du V e siècle: Le livre des incantations divines des grottes abyssales)?!g者注。最后是高萬桑(V. Goossaert)⑤代表作《北京道士,1800—1949—城市道士社會史》(The Taoists of Peking, 1800-1949. A Social History of Urban Clerics)、《道教》(Le Tao?sme)、《現(xiàn)代中國的宗教問題》(The Religious Question in Modern China)等?!g者注,在古今道教科儀研究方面頗有建樹,是目前法國從事不同時期的道教科儀研究的最優(yōu)秀學者之一。
還有一些法國學者研究中國歷史和中國歷史編纂,我尤其要列舉以下幾位:
杜德蘭(Alain Thote)長期以來專注于中國考古遺址的研究,尤其是商周兩代。他與中國考古學者合作完成了多次實地考古任務(wù)。在上古中國藝術(shù)特別是喪葬藝術(shù)(墓穴、棺槨及壁畫分析)方面發(fā)表了大量文章和著作,并對四川楚國的考古發(fā)現(xiàn)反復研究。目前杜德蘭正在研究安陽文化和商文明,被認為是法國最優(yōu)秀的中國考古研究專家之一①著有《商周時期的喪葬—考古發(fā)現(xiàn)解讀》(Les pratiques funéraires Shang et Zhou. Interprétation des vestiges matériels)、《楚國的喪葬(公元前6—3世紀中國中南部):從社會地位表現(xiàn)到個人命運表達》(Pratiques funéraires dans le royaume de Chu (Chine du Centre-Sud, VIe-IIIe s. av. J.-C.): De la représentation du statut social à l’expression d’un destin individuel)、《中國古劍的來源及早期發(fā)展》(Origine et premiers développements de l’épée en Chine)等?!g者注。
達米安·書桑德(Damien Chaussende)主要研究六朝時期,是從事這一時期研究的少數(shù)專家之一。相較于出土物歷史研究,他主要研究文化歷史方面,目前主持一個關(guān)于六朝—這一具有豐富文化的時代的歷史研究項目。他還關(guān)注歷史編纂學、歷史哲學,主要以劉知幾的《史通》、吳兢的《貞觀政要》為藍本來反觀唐代中國的歷史書寫。直到最近,書桑德還與剛剛?cè)ナ赖鸟R如丹(Fran?ois Martin)一同致力于被比喻為西方中世紀的唐代詩歌和文學的研究②著有《中國遠古和中世紀詩歌:起源與發(fā)展》(Les anthologies dans la Chine Antique et médiévale: de la genèse au déploiement)等?!g者注。
談到歷史研究,一定要提到羅逸東(Béatrice L’Haridon)女士,她專注于對漢代文獻的研究,尤其是《史記》。除此之外,她還翻譯了揚雄的《法言》和陸賈的《新語》③見羅逸東:《揚雄〈法言〉中對〈史記〉的論述與傳承》,第一屆“世界漢學中的《史記》學國際研討會”,2013年,《揚雄〈法言〉譯注》(Ma?tres Mots (Fayan) de Yang Xiong),《陸賈〈新語〉譯注》(Nouveaux discours (Xinyu) de Lu Jia)?!g者注。這一領(lǐng)域,還有從事遼金元時期研究的馬頌仁(Pierre Marsone)④《王重陽與全真道的基礎(chǔ):修道者和道教內(nèi)丹》(Wang Chongyang et la fondation du Quanzhen : ascètes tao?stes et alchimie intérieure)、《草原與帝國:契丹王朝的形成(遼)》(La Steppe et l’Empire: la formation de la dynastie Khitan [Liao])等。—譯者注,從事西域、吐魯番研究的童丕(éric Trombert)⑤著有《敦煌遺產(chǎn)—中國中世紀的社會與物質(zhì)生活》(Le crédit à Dunhuang — Vie matérielle et société en Chine médiévale)、《公元6—8世紀吐蕃的土地制度與作物周期》(Les cycles de culture et l’organisation des terroirs à Tourfan aux VIe-VIIIe siècles)等?!g者注。他們和其他學者合作共同研究中國古代邊境史和西域地區(qū)的人口情況。
關(guān)于中國哲學方面的研究應(yīng)當首推上面提到的朱利安,他關(guān)于中國思想的論述碩果累累。他著寫了幾十部著作,今天我只能列舉其中幾部,如講述中國與西方之“惡”、中國的觀念變化、老莊思想、從《孟子》看道德、研究《周易》、譯介《中庸》等⑥如《美中不足:惡或負》(L’ombre au tableau. Du mal ou du négatif)、《不言而喻》(Si parler va sans dire. Du logos et d’autres ressources)、《生活的景觀或理性的盲點》(Vivre de paysage ou L’impensé de la Raison)、《大象無形》(La Grande image n’a pas de forme ou Du non-objet par la peintures)、《建立道德:孟子與啟蒙時期哲學家的對話》(Fonder la morale,Dialogue de Mencius avec un philosophe des Lumières)、《中庸:翻譯與評論》(Zhong Yong ou la Régulation à usage ordinaire, traduction et commentaires)、《無所不在的數(shù)字:〈易經(jīng)〉的哲學解讀》(Figures de l’immanence. Pour une lecture philosophique du Yi king)等—譯者注,其博士論文是關(guān)于中國詩歌的諷喻功能⑦《諷喻的價值:中國傳統(tǒng)詩歌解讀的原始分類》(La Valeur allusive. Des catégories originales de l’interprétation poétique dans la tradition chinoise)?!g者注。如前所述,朱利安的著述旨在強調(diào)中國思想的特殊性,并且反省西方相對于中國的已思、未思或者不知所思之處,反之亦然。
法家思想的研究主要由樂唯(Jean Levi)完成。他翻譯了法家主要思想家的著述,如韓非子、申子、商鞅等。他還譯介了其他古代中國思想家(主要是道家)的作品,如文子、莊子。除此以外,他還翻譯了孫子的《孫子兵法》⑧如《〈文子〉譯注》(écrits de Ma?tre Wen. Livre de la pénétration du mystère)、《莊子全集》(Les ?uvres de Ma?tre Tchouang)、《孫子的戰(zhàn)爭藝術(shù)》(L’Art de la guerre de Sun Tzu)、《〈韓非子〉譯介》(Han Fei Zi ou Le tao du prince, présentation et traduction)等?!g者注。
我本人從事先秦哲學(包括道家和儒家)研究,寫有《孔子》一書①Confucius, Paris, Entrelacs, coll. ?Sagesses éternelles?, 2006, 272 p.—譯者注;與一位加拿大同事白光華(Ch. Le Blanc)合作完成了儒家思想家孔子、孟子、荀子的著作《中庸》《大學》和《孝經(jīng)》的譯注合輯②Philosophes confucianistes (Confucius, Meng zi, Xun zi, Zeng zi et Zi Si), traduit et coédité avec Charles Le Blanc, Paris,Gallimard, coll. ?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 oct. 2009, LXVI + 1468 p.—譯者注;在此之前,我出版了古代大學者劉安的《淮南子》譯介③Philosophes tao?stes t. II, Huainan zi (Liu An), traduit et coédité avec Charles Le Blanc, Paris, Gallimard, coll. ?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 2003, LXXXIV + 1182 p.—譯者注。關(guān)于道家領(lǐng)域,我譯介了《列子》④Lie tseu [Lie zi]. L’Authentique Classique de la Parfaite Vacuité, Paris, Entrelacs, mai 2012, 445 p. —譯者注,若干年前還譯介了郭店、馬王堆和王弼三個版本的道家典籍《老子》⑤Lao tseu. Le Daode jing, ?Classique de la voie et de son efficience?, Nouvelles traductions basées sur les plus récentes découvertes archéologiques (trois versions complètes: Wang Bi, Mawangdui, Guodian), Paris, Entrelacs, 2008, 283 p.—譯者注,目前我在研究郭店竹簡版本的儒家典籍,已推出第一個該版的法譯本,另外我還在從事一卷本新譯道家典籍的翻譯工作,包括老子、列子和莊子(“七星叢書”,伽利瑪出版社)⑥la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chez Gallimard.。
在哲學研究領(lǐng)域,我還要提到程艾藍(Anne Cheng)的卓著《中國思想史》(Histoire de la pensée chinoise),已經(jīng)多次再版。這部著作對自古至今的中國思想提出了全面的見解。漢學家程艾藍是程抱一的女兒,盡管程抱一并不是所謂的漢學家,卻是聞名中法兩國的作家(小說家和詩人)。
正如我在上文所講,對于中國哲學—通常是指中國思想—的認識,是我們理解中國文明的根本。今天的法國漢學家已不同于18、19世紀的,他們不再受命于教會或者國家來開展研究。他們僅為科學服務(wù),自由選擇研究主題,實行同行評審。學者們的研究成果由學界選出的學術(shù)權(quán)威來評判,任何其他權(quán)力機關(guān)不得參與學術(shù)成果的評估或批判。盡管我認為介紹法國教育和科研機構(gòu)的組織方式非常有必要,然而這不是我們今天要探討的話題。我們回到法國漢學研究其他領(lǐng)域的問題上來。
20世紀中期,漢學家對中國神話學致力頗多,如葛蘭言和康德謨(Maxime Kaltenmark)⑦著有《制服波濤的人》(Le Dompteur des flots)、譯注《列仙傳:古代道教仙人的傳說傳記》(Le Lie-sien Tchouan, Biographie légendaires des immortels tao?stes de l’antiquité)等?!g者注,如今這一領(lǐng)域卻少有繼承者。我曾深受葛蘭言的神話學大作影響,致力于中國神話文獻研究多年,比如我關(guān)于《穆天子傳》的博士論文⑧Le Mu tianzi zhuan. Traduction annotée. étude critique, Paris, Institut des Hautes études Chinoises, 1979, 314 + 56 p.—譯者注。當然,鑒于當代出現(xiàn)了一些有關(guān)該著作新的分析,這篇論文顯然需要進行增訂。之后,我出版了兩卷本《山海經(jīng)》譯介,包括全書的譯注、索引及長篇導論⑨étude sur la mythologie et l’ethnologie de la Chine ancienne. Le Shanhai jing, ? Classique des Monts et des Mers ?, Paris, Institut des Hautes études Chinoises, 1983, 2 vol., 1222 + 114 p.—譯者注,在《古代中國的傳說與神話文選》⑩Anthologie des mythes et légendes de la Chine ancienne, Paris, Gallimard, coll. ?Connaissance de l’Orient ?, 1989, 262 p.—譯者注中發(fā)表了更為全面的研究。隨后,我與加拿大同事白光華合著了《中國神話學批判》一書?Approches critiques de la mythologie chinoise, sous la direction de Charles Le Blanc et Rémi Mathieu, Montréal, Les Presses de l’Université de Montréal, 2007, 415 p.—譯者注。最終,我對《淮南子》《列子》這些飽含豐富神秘篇章又蘊含哲學思想的典籍產(chǎn)生興趣,也在《楚辭》的《天問》中找到同樣旨趣,于是翻譯了這本詩集的大部分?Chu ci, ?élégies de Chu?, attribuées à Qu Yuan, Song Yu et autres poètes chinois de l’Antiquité, IVe siècle av. J.-C. - IIe siècle apr. J.-C., traduites, présentées et annotées par, Paris, Gallimard, coll. ?Connaissance de l’Orient?, 2004, 306 p.—譯者注。幾年前我還研究了六朝志怪文學,并與一些同仁合作出版了干寶《搜神記》?Démons et merveilles dans la littérature chinoise des Six Dynasties. Le fantastique et l’anecdotique dans le Soushen ji de Gan Bao, Paris, You-Feng éd., 2000, 164 p. —譯者注的法譯本。
如此環(huán)視當代法國漢學,自然不能忽略重要的文學研究這一廣泛的領(lǐng)域。中國的古典文學和現(xiàn)當代文學在近幾十年的法國漢學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當然在此我無法一一列出近50年來所有當代中國小說的法譯情況,很多當代作家如莫言、余華、閻連科等在法國廣受好評。這里我仍然要特別介紹一下古代中國文學的翻譯情況。一方面,雷威安(André Lévy)、譚霞客(Jacques Dars)、李志華、鐸爾孟(André d’Hormon)等翻譯了中國最著名的小說《西游記》①La Pérégrination vers l’Ouest (Xiyou ji), de Wu Cheng’en, traduction d’André Lévy, Paris, Gallimard, coll. ?La Pléiade?,1991. — texte intégral, introduction et notes, appendices et index, 2 volumes.《金瓶梅》②Fleur en fiole d’or, Jin Ping Mei Cihua.Traduction et notes d’André Lévy. La Pléiade Gallimard 1985. Folio Gallimard 2004,2 vol.《水滸傳》③Shi Nai’an, Au bord de l’eau, traduit, présenté et annoté par J. Dars, préface d’étiemble, Gallimard, Paris, 1re édition 1978.《紅樓夢》④Cao Xueqin (trad., intr. et notes Li Tche-houa, Jacqueline Aléza?s et André d’Hormon), Le Rêve dans le pavillon rouge, Paris,Gallimard, coll. ?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 novembre 1981, 1792 et 1696, 2 vol.《三國演義》⑤L’épopée de Trois Royaumes, traduit et annoté par Chao-Ying Durand-Sun, éditions You Feng, 2006-2015.等。另一方面,大量的中國古典詩歌被譯成法語。我不能不提到由我主持編輯出版的《中國詩選總集》(Anthologie de la poésie chinoise)⑥Anthologie de la poésie chinoise, Gallimard, collection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2015.。這是西方最大的一部中國詩歌選集,自《詩經(jīng)》至當代中國詩歌共跨越三千年歷史。全書分為八個部分,對應(yīng)中國各個朝代(周漢、六朝、唐、宋、元、明、清及中國現(xiàn)當代),每個部分由一位專家負責。我本人負責漢前包括《詩經(jīng)》和漢賦,感謝同事在我不熟悉的領(lǐng)域為此書做出的貢獻。
以上就是當前法國漢學的一個大致介紹。在結(jié)束之前,我想重點強調(diào)在法國漢學發(fā)展中極具重要意義的兩個機構(gòu):一個是“東亞文明研究中心”(CRCAO),這里的“中國部”集中了從事古代中國研究的主要法國學者。當然,外省也有一些高校的漢學研究中心,但是國際上享有盛名的研究還是首推巴黎,特別是相當于中國社科院的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我本人就屬于這個研究機構(gòu)。如今,許多法國高校,都成立了中文系,如里昂、??怂埂R賽、波爾多、雷恩、斯特拉斯堡、里爾、阿拉斯、克里蒙弗朗等,吸收了大批教師和研究員發(fā)展?jié)h語和中國文化教學事業(yè);我要提到的第二個機構(gòu)也是全新的一個陣營,就是我上面提到過的美文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書房”系列叢書。該叢書每年出版一些卷目,主要集中在哲學和文學方面,叢書內(nèi)容包括為了解中國書寫文化所必需的中國典籍或重要文本。已經(jīng)出版的譯本有管子、文子、揚雄、王充的著述,也有杜甫、蘇軾、朱熹的作品,當然還有很多其他中國大家的著作。該叢書為廣大漢學家、學生和喜好中國文化的知識分子了解中國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提供了一個重要渠道,使讀者能夠在看到原文的同時,借助科學的注釋和譯文更好地理解作品。
作為結(jié)語,我認為法國漢學這些年來不斷發(fā)展,為法國了解中國文化做出了貢獻,也讓法國人更加理解中國,甚至愛上中國!正如我一開始所講,盡管法國漢學界并不擁有像美國或者中國漢學界同樣的人力、財力資源,然而得幸于國際文化交流,我們的成果仍然為人所知,甚至為中國所知。當然,在中國通曉法語的人還很少,中國學者因而難以直接閱讀到我們的研究,也因此不熟悉我各位同事的名字和作品。但是通過這里的介紹,至少中國同仁們現(xiàn)在可以了解法國漢學家們的基本研究領(lǐng)域和研究主題。法國漢學致力于讓法國讀者了解中國文化,更好地理解中國文明這一廣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