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紅華,鄧名瑛
漢語倫理型諺語的道德教化功能及其現(xiàn)代價值
鄧紅華,鄧名瑛
在漢語諺語中,存在著具有道德教化功能的倫理型諺語,在言語教化中,諺語的教化具有自己的獨特性。諺語教化的獨特性在網(wǎng)絡時代具有雙重性,這種雙重性對我們今天的道德教化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諺語;倫理;道德教化;現(xiàn)代價值
諺語作為漢語系統(tǒng)中的構成部分,是自中華文明起源處便存有的語言形態(tài)之一?,F(xiàn)存的先秦經(jīng)典文獻中就記載有流傳于當時社會的諺語條目:孔子曾用“南人”流傳的“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yī)”[1](P147)來論證恒德對于成就個體生命的重要性;晏子引夏諺“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為諸侯度”來論證休養(yǎng)生息的必要性;《禮記·大學》則以“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1](P8)的古諺來說明修身齊家的先后次第。何以諺語會在中華文明的初期便出現(xiàn)?其原因正在于上文所述的語言的生成根源及社會功能上。諺語作為輔助勞動生產(chǎn)和人際交往的手段,自然也就與整個中華文明的成長相伴隨。正是由此,依內容所指的不同可將諺語劃分為兩大類別——自然諺和社會諺,前者主要描述關于農作、氣象、風土等面向的一般規(guī)律,用以指導民眾的物質生產(chǎn);后者則是提供關于行為規(guī)范、人生修養(yǎng)、價值取向等面向的公共法則,用以維持社會的秩序安定。
諺語作為經(jīng)濟和社會圈的反映符號,雖在中華文明的初期便已產(chǎn)生,卻也必然隨著時代的轉換變更自身的內容所指及使用法則。自上古以至三代,因為生產(chǎn)力的相對落后,社會分工并不明顯,社會分層也甚微弱。彼時的王者并非后世的高高在上的統(tǒng)治者,是集農業(yè)創(chuàng)造、百姓教化等職能于一身,與部落民眾相親近的圣賢人物。這種農、政、教合一的社會治理形態(tài),投射到諺語的創(chuàng)造和使用上,則同樣使之呈現(xiàn)某種一體化的趨向,即政治治理與農耕生產(chǎn)、官方與民間往往共用同一套諺語。換句話講,彼時諺語的描述對象與使用范圍并不僅僅局限于民眾的生活日常,也涵蓋著上層的政治法則,是集雅、俗為一體的表達模式。正是由此,先秦諸子會不斷出現(xiàn)以古諺來論證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事例。除了直接的文本表達,諺語在起初所具備的亦官亦民的屬性及學人通用的流傳形式,從詞源學的角度分析也可以確證。段玉裁對“諺,傳言也”作注言:“傳言者、古語也。古字從十口、識前言。無非前代故訓。凡經(jīng)傳所稱之諺。而宋人作注乃以俗語俗諭當之。誤矣”。
語言系統(tǒng)分化的結果反映在諺語范式的設定上,則表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方面的變化:其一,適用領域的狹窄化,官方言語系統(tǒng)專業(yè)化和學理化的發(fā)展趨向,使得諺語不再適應于政治治理等上層社會所操控的領域,只得專注于對日常生產(chǎn)和生活領域的諸般道理的總結;其二,使用主體的平民化,采用碎片化表達形態(tài)的諺語自然日漸被排除于官方用語,成為民間百姓表述和交流的專屬性載體,用以表達那些更為零散、“接地氣”的思想和內容;其三,傳播方式的口頭化,民間社會作為一個相對封閉和熟悉的環(huán)境,文字的普及對其而言既不現(xiàn)實,也無必要[2](P12-22)。諺語作為民間的生產(chǎn)及教化用語,其傳播模式自然逐漸偏向人與人、代與代之間的口口相傳。而且,諺語所采用的短句論斷的表現(xiàn)形式,便于口頭陳述,而不適用系統(tǒng)理論的書寫。
諺語所反映的深刻道理是指它所具有的知識性,即深入事物的本質和規(guī)律,“表述某種推理或判斷,傳授某種知識(含經(jīng)驗)”,而不僅僅停留于物事的表面,引述或描述事物的某種形象性質或狀態(tài)。諺語以短語表述知識的特性,使之與其他的俗語,如歇后語、慣用語等區(qū)別開來,更進一步確證自身在適用和使用上的合法性。
從諺語的生成源頭上看,其涵蓋內容可分為自然諺和社會諺兩大類別。從諺語范式的變更歷程看,物質生產(chǎn)方式的變革則是其中的“始作俑者”。這也就意味著,自然諺中的核心構成——生產(chǎn)諺也必然處于相對流動狀態(tài)之下,尤其是自近代工業(yè)革命的成果傳入中國之后,國內的生產(chǎn)方式,甚至是改變自然的能力已然今非昔比,傳統(tǒng)農耕時代所需參照的諸多種植條件和氣象經(jīng)驗已然為科技創(chuàng)新所取代。相較之下,今日的中國,在經(jīng)濟迅速崛起之后更需要迫切尋找和塑造的是一套引導新社會、新人類的核心價值體系,這一體系的最終完善又必然難以離開傳統(tǒng)文化所蘊含的豐富的價值導向和人文情懷。諺語尤其是社會諺當中所包含的大量反映傳統(tǒng)漢文化的修身養(yǎng)性、待人接物等的倫理性條目,則可以在此一大背景為社會倫理秩序的確立提供相應的借鑒與補充。本文正是希圖經(jīng)由對傳統(tǒng)諺語統(tǒng)系中所包含的部分代表性的倫理型條目的介紹與解讀,分析出它們與當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文化建設及公民價值引導之間的契合點與差異處,以便更為合理且高效地借之來為社會和民眾謀福利。
倫理型諺語作為民間教化的重要形式之一,其教化的內容和目標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參照于官方、學理等正規(guī)性言語教化體系而得。正是由此,下文將以南宋理學家朱熹及其弟子共同匯編的社會人倫道德、禮儀規(guī)范的經(jīng)典蒙學教本——《小學》的文理框架為藍本,將倫理型諺語分作“立教”、“明倫”、“敬身”三大類,并分別闡述其中的內涵與旨趣。
首先,倫理型諺語涉及有豐富的“立教”思想,其內容包括道德教化過程中的施教主體與受教主體、施受雙方關系及教學方法等多個維度。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典型的農耕文明,教育方式主要在于經(jīng)驗的積累與傳承。普通民眾受出身及家境的限制,往往只得通過家庭血親及所處區(qū)域內經(jīng)驗豐富的長者的傳授來學習各式生產(chǎn)、生活的知識。個體生命道德教育也同樣是主要依附于所在家庭和社群來展開,由此來明晰一己的行為規(guī)范和價值取向。對此,倫理型諺語在施教主體、施教階段、施教風格、施教方式及其效用機制等方面都給出了一個切要的答案。
在家庭中,與受教者關系最親近,最容易施以影響的是其父母,父母是否能自覺承擔施教者的身份,關乎受教者的人生前途,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①,“愛子當教子”。其次,爺爺、奶奶作為受教者父母的首要施教者,“為老不正,帶壞兒孫”,對孫輩負有次一級的施教權威與責任。道德教化在受教者初生階段就應該慎重開展,由于此時受教者心智幼稚,主要的施教手段只能是身教?!霸吕飲雰耗镆龎摹?,父母在這一階段可以通過整飭自身的德行,對兒女的品性施以善良的熏習。當受教者心智稍微成長之時,施教方法便不能局限在身教領域,施教者更要主動對受教者的言行進行規(guī)范與矯正,秉持嚴肅的教育風格,正所謂“慈母多敗兒”。受教者作為一個具備心智能力的人,要深化穩(wěn)固其道德價值與行為規(guī)范,勢必還要輔以偏重理解的言教方法。然而,“言教不如身教”,施教方法仍應以身教為主。在身教方法中,由于傳統(tǒng)社會家庭“男女有別”,施教者與受教者之間的效仿學習機制還會在不同的家庭角色及其責任體系中凸顯差別,所謂“娘勤女不懶,爹懶兒好閑”,“婆婆有德媳婦賢”,即指出了家庭內部“爺爺—父親—兒子”、“婆婆—母親—女兒”兩種聯(lián)動教化關系。
其次,倫理型諺語蘊含著深刻的“明倫”道理,圍繞日常生活中最為核心的五倫關系,闡述了與之比配的道德原則與行為規(guī)范。這套倫理觀念體系主要有三個特點:(1)五倫關系的確立主要以人與人之間血緣的親疏、恩情的厚薄為根據(jù);(2)父子關系在五倫關系中最為根本,而兄弟關系、君臣關系、師徒關系可視為父子關系推廣到其他不同層級的血親關系及社會關系中的投影;(3)五倫關系內部的道德規(guī)范是雙向的,關系雙方雖有明顯的單向從屬特征,但又有注重節(jié)制均衡的一面。
在父母與兒女的關系方面,“父母之恩,猶天地也”,父母與兒女之間的關系正如宇宙造化與人之間的天然聯(lián)系,二者間的親密是至高無上而不假人為的。作為父母,“父道尊,母道親”,正似天尊高而地卑順,父不尊高無以為主導,母不卑順無以為載育。但是,父道如果一味地尊高,父子關系便容易疏遠,所以必須是有慈愛的尊高:“父不慈則子不孝”、“父不罵孝子,母不打勤兒”。作為兒女,“父母毋親跟誰親,父母毋敬敬何人”,這世間最當優(yōu)先親近與孝敬的是自己的父母,所以“百善孝為先”,“孝悌為仁本,應知百福全”,“孝”是人展開道德修養(yǎng)的開端,是追求人生幸福的根本。當然,孝敬父母并不是一味地順從,而是“明理”地順從,正所謂“父賭子暗怖”,“父有過,子當諍”。父母與子女之間確立了此種良性的相處原則,其道德情感和行為也相應而生。如“父母有疾,人子憂心”、“子出母多憂”,是父母之慈愛與兒女之孝敬在發(fā)心上的自然體現(xiàn);貫徹到行為上,便是“父母在,不遠游”、“厚養(yǎng)薄葬乃孝道”。此外,還有一些道德行為規(guī)范顯得更加森嚴,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社會宗法制下父子世襲的財產(chǎn)與權力分配制度:“父債子還,子禍父頂”,“父在子不得自專,父在子不得留名”。
在君臣關系方面,“君臣如父子”,兒女在家,父母是天,進入社會成為君王的子民,君王是天?!熬徽疾恢?;父不正,子不孝”,正如家中父道主導著兒女的德行,國中君道主導著臣民的德行。這種主導地位如父道一樣,不能過于尊高而無節(jié)制,正所謂“君施臣一禮,臣施君一忠”,君臣相互間應當遵守的道德原則是禮與忠。若不然,“君無道,臣投外國;父不慈,子奔他鄉(xiāng)”。此外,諺語也指出了更具體的道德行為規(guī)范,如“子無二父,臣無二君”、“子不言父過,臣不語君謬”……
在夫婦關系方面,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夫妻的結合是一種后天人為形成的親密關系,恩情厚重,故而二者相互對待應遵守的道德原則是尊重與真誠:“上床夫婦下床客”,“朋友面前不說假,夫妻面前要說真”。然而,在男權為主的社會家庭中,妻子一方應當偏重于順從,正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婦道須從,為人須順”。丈夫雖在夫妻關系中占據(jù)主導地位,但也不能忘恩負義,對待妻子應不離不棄:“貧賤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這一系列的道德原則貫穿到日常生活中,其具體的道德行為規(guī)范如“夫妻沒有隔夜仇”,“娶婦不要穿金戴銀,只要見事手勤”,“婦人口大舌長,男人家敗身亡”等。
在長幼關系方面,首要的是家庭中的長幼關系?!靶值芮橛H如手足”,兄、弟的生命都來自父母這同一根源,就像同屬一個身體的四肢。當父親在世時,兄弟之間應相互尊重,父親去世后,兄長轉居父親原有的主導地位,對小弟的教育責任也相應變大,正如“父在兄為客,父歿兄為主”,“父兄失教,子弟不堪”所言。但由于兄弟之間在血親關系上趨于平等,二者相互對待的道德原則又與朋友關系相近:如言“兄寬弟忍”,兄長偏重于寬容,小弟偏重忍受;“兄弟不信情不親,朋友不親交易疏”,兄弟之間還要如朋友般講究誠信。其次是社會中的長幼關系。“嫩姜沒有老姜辣”,“敬禾有谷,敬老有福”,長輩的生活經(jīng)驗及學識積累比較長遠深厚,能為后生的成長提供有益的指導,所以后生理應尊敬長輩;反過來,“老人不講古,后生會失譜”,長輩也要主動擔起教育后生的責任。此外,長幼之間的授受關系如若深入發(fā)展,即為師徒關系,“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子不言父名,徒不言師諱”,其道德要求也相應地提高。
在朋友關系方面,應當與有賢德的人交朋友,要知“情愿挨一刀,不和秦檜交”、“損友敬而遠,益友敬而親”。日常生活中,“交友交心,澆樹澆根”,“朋友面前莫說假”,朋友雙方應當以誠相待。并且不引導對方做有損德行的事,比如“朋友勸酒不勸色”。
最后,倫理型諺語對于“敬身”原則方面也有大量的論述。上述“立教”與“明倫”主要是從社會關系的角度來闡釋相應的倫理教化,“敬身”則是要求受教者回歸自身,以一己的自省、自覺來進行身心修養(yǎng)工夫,最終將外在的人倫規(guī)范內化為一己的良知、良能,從而達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在之境。
在心態(tài)與志向方面,它要求個體生命對自身的修養(yǎng)存有自覺心,立志追求更高的人生境界,而不能一味依賴外在力量的作用:“爹娘養(yǎng)身,自己長心”,“父母生身,自己立志”。為此,個體心志就必須立于不偏不倚之地,始終堅守正理,正所謂“船靠舵正,人靠心正”、“理正不怕官,心正不怕天”。當面對生活中的是非得失、吉兇禍福,則應當理性處理,以做到“功不獨居,過不推諉”、“臨財不茍得,臨難不茍免”。在對待身外的人、事、物的時候,則應當存有一顆包容心,由此才能獲得更大的福報:“量大福大,心寬屋寬”、“心廣體胖”。遇事先從自身做起,學會謙讓他人:“若要人敬己,先必己敬人”、“嚴于責己,寬于待人”。這就要求個體要行“克己”的工夫,“傲不可長,欲不可縱”,以防止欲望與情緒的過度膨脹。
在日常生活方面,倫理型諺語針對受教者的衣食、起居、言行、喪祭等具體領域的行為,都作出了不一而足的道德指向,如“衣貴潔,不貴華”、“食不語,寢不言”、“居家要儉,行旅要慎”、“言必信,行必果”、“言顧行,行顧言”等。這些諺語構成了指導普通百姓生活規(guī)范的直接準則,推進著民間習俗的不斷確立和強化。
相較與官方性教化對“立教”、“明倫”、“敬身”系統(tǒng)性闡述,上述倫理型諺語在立教的階段性計劃、五倫的具體道德規(guī)范、敬身的威儀節(jié)目等方面的表述和界定顯得不那么詳盡。但是,諺語碎片化而具有針對性,簡潔易懂而直抵要害,更能滿足日常生活中口頭議論的需要。而且,眾多倫理型諺語雖然各執(zhí)一面,但它們配合緊密,相輔相成,不知不覺間便巧妙地傳遞出一套具有共同價值取向的倫理道德觀念。正是因為倫理型諺語所具備的簡潔卻有效,零散又整體的道德教化功能,使之得以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維系民間鄉(xiāng)土社會的秩序與安寧。
倫理型諺語作為傳統(tǒng)社會倫理教化的構成部分,其對于引導民心、民性,維系鄉(xiāng)土社會的秩序曾發(fā)揮過巨大的正面效應。今日中國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能力、水平以及社會的組織結構,雖然已經(jīng)與傳統(tǒng)帝國時期大不相同,但人心、人性的取向卻依舊存有大量的相仿之處。這一點從倫理學學科的發(fā)展歷程便可明了,現(xiàn)代倫理學研究的諸多問題和范疇其實早在古希臘時期便被提出和探究,而且,對于這些問題和范疇的探究和解答也將成為人類生命的永恒議題。同理,倫理型所主要包含的立教、明倫和敬身三大主題,照樣可以超越時空的限制運用到現(xiàn)代社會的治理當中,為公民道德的挺立、人格的塑造發(fā)揮積極的功用。
具體而言,倫理學諺語對當下社會風氣的積極引導可歸納為以下兩方面:第一,倫理型諺語將有助于促進民眾的文明用語?,F(xiàn)代社會生活節(jié)奏的日益快速,往往使得個體生命承受著巨大的生存負擔和心理壓力,這一情形投射到人們的日常用語中,則或多或少地表現(xiàn)出低俗與暴戾的傾向。尤其是在網(wǎng)絡世界中,人們得以戴著面具躲進虛無的世界中,便自覺或不自覺用一些不文明的用語來釋放內心的黑暗。人民網(wǎng)輿情監(jiān)測室2015年所發(fā)布《網(wǎng)絡低俗語言調查報告》指出,“一些生活中的污言穢語經(jīng)由網(wǎng)絡變形而廣泛傳播,輸入法造詞產(chǎn)生的象形創(chuàng)造、英文詞匯的中文化、方言發(fā)音的中文化也產(chǎn)生了不少穢語新詞,另一方面,網(wǎng)民自我矮化、自我丑化的一些詞匯也在網(wǎng)絡間瘋狂生長”。其中,“尼瑪”、“你妹”、“碧池”、“小婊砸”、“滾粗”、“屌絲”等的使用尤為普遍。而且,這些不雅用語遠不止流傳于網(wǎng)絡,諸多網(wǎng)民在現(xiàn)實的交流一樣“出口成臟”。這些現(xiàn)象的存在和發(fā)生無疑會對個體品性和人格的塑造帶來巨大的負面影響,其危害對世界觀和人生觀正處于萌發(fā)階段的青少年尤為嚴重。相形之下,那些經(jīng)過世代相傳的倫理型諺語通俗卻不低俗、易懂卻不媚俗、簡單卻不惡俗、順口又富含哲理,若是能將之靈活且充分地融于現(xiàn)代的家庭、學校和社會教育之中,不僅能更為便捷、清晰地傳達某些積極的人生道理,也可以提升國人對傳統(tǒng)語言和文字魅力的領悟,并在其語言和道理的浸潤之中來安頓自己的生命與言行,遠離低級趣味,造就文明用語。
第二,倫理型諺語將有助于構建社會的倫理規(guī)范。由于缺乏合理而必要的文化支撐,當下社會各領域的倫理規(guī)范大都出現(xiàn)了或多或少的失調:孝道的隕落、夫妻的離散、朋友的失信、市場的欺詐、官員的貪污等現(xiàn)象時常占據(jù)著各大新聞和網(wǎng)站的版面。如何讓個體生命擺脫拜物、虛無的困境,重樹人之為人的價值信仰和人格追求,已然成為政府和社會的核心議題之一。倫理型諺語作為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儒家的禮樂制度的壓縮體,其所界定的倫理法則曾維系著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兩千多年的秩序,將之運用在當下社會諸般倫理亂象的糾偏中無疑會大有裨益。倫理型諺語所包含的對于父母的教育責任、子女的孝悌義務的精辟論證,有助于推進孝道在現(xiàn)代社會的傳承和發(fā)揚。倫理型諺語所主張的夫妻相處之道,則能夠指導夫妻間相親、相愛與相守,有助于社會家庭生活的穩(wěn)定、美滿?!逗鬂h書·宋弘傳》載:“時帝姊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微觀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墼唬骸角覉D?!蠛氡灰?,帝令主坐屏風后,因謂弘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垲欀^主曰:‘事不諧矣?!彼魏牖匾灾V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來反駁“貴易交,富易妻”,對于今日夫妻關系的維護無疑具有重大的啟示意義。
此外,倫理型諺語對于當下各類社會關系的和諧發(fā)展也有極大的啟迪作用。朋友之間的相處原則,市場交易的活動法則,官員理政的行為風氣,若是能依照“敬身”所包含的立志、包容、克己等面向來對待,自然能有助于糾正當下社會所存有的諸多不正之風,使得個體生命重新省視自我的人格追求和行為規(guī)范,最終促成朋友有信、市場有序、官場有直的良性社會的營造。
當然,依循前文對于諺語變革所作的分析可知,傳統(tǒng)諺語所適用的范圍主要是農耕生產(chǎn)支配下的鄉(xiāng)土社會,此一社會形態(tài)的特征主要在于缺乏流動和經(jīng)驗優(yōu)先,現(xiàn)代中國雖然依舊以農業(yè)為第一產(chǎn)業(yè),但其生產(chǎn)方式卻是以科技為主導,社會人員的大規(guī)模流動也成為一種常態(tài)。社會生產(chǎn)及組織模式的調整,必然引發(fā)諺語所述知識的適用合法性問題,倫理型諺語所主張的諸多道德規(guī)范自然也有必要根據(jù)時代需求進行重新的審視與變革。因為,“人類所有的知識都受到時空的限制,都是有限觀察和思考的總結”,若是時空或者世界發(fā)生了變化,知識體系自然也需相應改革,否則便會陷入“牛頭不對馬嘴”的尷尬境地[2](P129)。就倫理型諺語的現(xiàn)代使用來講,其所主張的親親、尊尊可以被拿來直接使用,但以年齡長短來論證知識的可靠性的論斷,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等,這些觀念卻不盡然符合現(xiàn)代社會日新月異所引發(fā)的知識權和話語權的轉變。倫理型諺語中圍繞父子、夫妻、社會的等級分劃所作的部分論斷,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等,則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中的公平、平等等理念相悖。此外,傳統(tǒng)帝國的社會治理強調德主刑輔,現(xiàn)代社會則是建基于法治之上,因此倫理型諺語當中對于“禮”的某些闡釋也需要加以轉變,以適合于依法治國的基本國策。
概而言之,傳統(tǒng)文化在中國綿延數(shù)千年,作為漢民族的道德準則和行為規(guī)范,扎根于每一個中國人的心中?!扒叭瞬徽f古,后人冇得譜”,諺語作為傳統(tǒng)文化載體之一,為傳統(tǒng)文化的保留和傳承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它用自己短小凝煉、富有生活氣息的形式傳承著具有民族特色、體現(xiàn)民族追求的傳統(tǒng)文化。正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長江后浪推前浪”一樣,傳統(tǒng)禮文化雖存在一些不合理的因素,但其合理內核仍能凈化心靈、提升修養(yǎng)、和諧社會;歷史長河中的諺語雖有糟粕,但其精華歷經(jīng)歲月洗刷仍是“時代的鏡子”。我們應“擇其善者而從之”,以健康的心態(tài)去發(fā)揚和傳承傳統(tǒng)的文化以及傳統(tǒng)文化的載體,使其“隔山不隔水,隔水不隔心”,最大限度地增強全球華人的凝聚力,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豪感,從而實現(xiàn)文化的復興、民族的復興。
[注 釋]
①本文引用諺語,除專門說明的,其他主要來源于溫端政主編:《中國諺語大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年。
[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0.
[2]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鄧紅華,湘南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鄧名瑛,湖南師范大學道德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哲學博士,博士生導師。
湖南省語言文字應用研究專項課題“城鎮(zhèn)化進程中華、城市新移民語言規(guī)范問題調查與對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