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候的經(jīng)濟制裁

王國華

邊疆榷場反反復復，一打仗就停，和平了就復設，簡直成了和平的測試劑、試金石，不過想想他們半推半就的樣子，其實也挺好玩的。

在史書中，北宋、南宋是所謂的正統(tǒng)王朝。其實此時中國大地上先后并立著幾個政權。除了南方的藩屬國，北方的遼、金、西夏等，都不是善茬兒，隨時可以給中原王朝致命一擊。宋王朝不能無視他們的存在，雙方打打殺殺，戰(zhàn)戰(zhàn)停停，誰也吃不掉誰，只好承認客觀事實，打仗的間隙彼此還要經(jīng)濟往還，互通有無。于是，大家在邊境上設立了交易場所，這就是著名的“榷場”。

“榷”，“專營、專賣”的意思。這個字本身就說明了榷場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交易。名義上是邊貿(mào)，但有著嚴格的操作流程，同時受到各種條件的影響和制約。

比如，榷場的管轄權屬于所在地區(qū)的監(jiān)司及州軍長吏;榷場另設專官稽查貨物，征收商稅;買賣雙方不得直接交易，政府派官牙人（中介）評定貨色等級，包攬交易全過程，收取牙稅（中介費）;小商人十人結保，每次只能攜一半貨物到對方榷場交易;買賣的物品也不是你想賣什么就賣什么，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最新書籍不能在榷場賣

宋真宗景德四年（1007年），大宋和西夏在保安軍（轄境相當于今天的陜西省志丹、吳旗兩縣）設立榷場。交易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官方的交易：宋方用繒帛（絲綢的總稱）、羅綺換取夏方的駝馬、牛羊、玉、氈毯、甘草等。另一部分是民間交易。此處語焉不詳，只說“非官市者聽與民交易”，隨意買賣，估計交換的物資面應該更寬泛一些。

宋英宗治平年間，在河北四個榷場明確禁止民間買賣硫黃、焰硝及以盧甘石。這些東西可以制造火藥，屬于戰(zhàn)略物資，落入敵方后對自己不利。

也有稍顯奇怪的封禁——宋英宗曾告知奔赴榷場做圖書生意的老百姓，只能帶九經(jīng)（即《易》《書》《詩》《左傳》《禮記》《周禮》《孝經(jīng)》《論語》《孟子》），其他書籍均不得在邊境買賣。這肯定不是要替對方把一下政治關，以免對方讀者受到不良影響，也許是擔心新寫的書籍會把有效信息透露給對方。

盡管有種種限制，榷場還是如火如荼地在各國邊境間成長起來，官府獲利頗豐。宋英宗時，“所入者有銀錢、布、羊馬、橐駝，歲獲四十余萬”。巨額進項顯示，畸形的榷場邊貿(mào)雖然條件嚴苛，違背市場規(guī)律，但畢竟是雙方溝通的一個重要渠道，所以有總比沒有好。

經(jīng)濟制裁是一把雙刃劍

對于榷場這種東西，執(zhí)政者始終懷著非常矛盾的心理。既想通過榷場獲取利益，舍不得這塊肥肉，又想通過停止榷場活動來挾制對方，讓對方低頭服軟。糾結的思維造成了政策的搖擺。

趙匡胤時代，大遼國跟北宋在交界處民間貿(mào)易比較活躍，但未設置專門的官署進行管理。到了太平興國二年（977年），在鎮(zhèn)、易、雄、霸、滄等地各置榷務。后來兩國在范陽交戰(zhàn)，遂罷市。雍熙三年，更是禁止河北民間人士與大遼通商。某種意義上，這也算經(jīng)濟制裁的方式之一。你不是打仗嗎？我不跟你玩了，你也別想從我這里掙到錢。

自然，所謂制裁，又是一把雙刃劍，導致兩敗俱傷。雙方常年作戰(zhàn)，經(jīng)濟凋敝，民困糧乏，上上下下都有怨言，萬一激發(fā)國內(nèi)矛盾，來幾個農(nóng)民起義，也夠皇帝喝一壺的。這種情況下，宋太宗趙光義在端拱元年下決心恢復榷場，以愛民的名義，通過邊貿(mào)振興經(jīng)濟。

政令一出，官民皆喜。就在大家擼胳膊挽袖子，借錢的借錢，囤貨的囤貨，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皇帝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恢復了榷場禁令，且懲罰更加嚴厲——私自貿(mào)易的全部處死，大遼國的人民私自進入領地進行經(jīng)商的人，見者必斬。

朝令夕改，透支信用，他這是瘋了嗎？其實，這種反復也有其“不得已而為之”的戰(zhàn)略考慮。比如，榷場內(nèi)外常有奸細出沒。你一放開，對方的刺探就通過各種方式進來了。早在南北朝期間，南朝劉宋政權中的顏峻便提出邊境互市的危害：“敵人不但戰(zhàn)斗力頑強，而且大大的狡猾。在互市明著跟我們做生意，實則窺探我方國情。如果過多滿足他們的要求，早晚生事。”

金世宗大定十七年二月，皇帝對大臣們說，宋人喜歡背信棄義，制造事端，不可不防。陜西沿邊的榷場可留下一處，其余的全部停止。同時令當?shù)毓俑畤啦榧榧?。此前，為防止奸細入境，已?jīng)取消了蘭州、保安、綏德三個榷場。大定二十一年正月，大臣們討論是否恢復陜西榷場時，有人提出陜西鄰近的西夏經(jīng)常有“奸人”往來，所以不能恢復。可見當時奸細刺探軍情并非個案，或是一種常態(tài)。

但徹底斷絕交易又不行。你固然懲罰了對方，于己卻亦屬自殺性行為。賭賭氣可以，不能玩大了。這時候總得有一方先提出恢復榷場。誰先提出請求，誰批準同意，又有講究。一般情況下是弱勢一方服軟，主動示好，除交流物產(chǎn)外，似乎也正借此修復關系。

編輯/麥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