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慶
(北京協和醫(yī)學院人文學院,北京 100730,zxqclx@qq.com)
尊嚴死亡:現代社會亟需接納的死亡理念
——評王云嶺《現代醫(yī)學與尊嚴死亡》
張新慶
(北京協和醫(yī)學院人文學院,北京 100730,zxqclx@qq.com)
一個開放的文明社會不應忌諱對死亡話題的公開探討。20世紀80年代陜西漢中發(fā)生的所謂的“安樂死事件”引發(fā)了社會各界對患者權利、尊嚴死的熱烈討論。進入新世紀,臨終關懷、舒緩醫(yī)療從理念演進到臨床實踐后,有關終末期患者的尊嚴問題也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重要議題之一。一系列事關生死的棘手問題也被提出來,具體包括:是否應該對一個晚期阿爾茨海默癥患者插管?何時撤除對終末期患者的生命維持裝置?是否應該放棄對一個不太可能醒來的植物人的醫(yī)療支持?
對這些醫(yī)療決策難題的解答均繞不開“什么是好死”這么一個似乎再通俗不過的常識性問題了。從日常生活體驗的角度看,關于“好死”的簡潔答復是:生得好,活得長;病得晚,死得快。不過,在嚴肅的學術語境中,把“病得晚,死得快”近似等同于“好死”的看法并不嚴謹,需要學者們更加深刻系統(tǒng)的研究和闡述。翟曉梅教授在博士論文基礎上出版的專著《死亡的尊嚴》(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系統(tǒng)地從尊嚴視角直面死亡話題。山東大學王云嶺副教授又在其博士論文基礎上完成了專著《現代醫(yī)學與尊嚴死亡》(山東人民出版社,2016年),將“死亡尊嚴”的研究又推進了一步。
這本論著將討論焦點集中在“尊嚴死亡”這一現代科技倫理議題上。從醫(yī)學人文的角度來說,現代醫(yī)學的發(fā)展似乎已經自具主體性,它像一匹脫韁的野馬,狂奔向前,而把死亡的節(jié)點置于技術體系的掌控之下,把什么是生命,死亡應該在何時到來,醫(yī)學技術到底是在拯救苦難還是陷人于災難這類議題甩給在快速發(fā)展的技術面前仍然處于懵懂狀態(tài)的現代人。該書從學理上探討了現代醫(yī)學情境下尊嚴死亡議題的凸顯,分析了尊嚴死亡作為一種哲學理念在醫(yī)學科技背景下的價值和意義,構建了一個雖不龐大但卻相對完整和自治的尊嚴死亡理論體系,并嘗試將這一理論應用于對安樂死合法化的論證。對于尊嚴死亡理論的論證,作者不遺余力。
書中提出的一些觀念令人耳目一新,例如,作者提出“尊嚴的本質是標志主體身份屬性的社會關系樣式”,并借用美國哲學家湯姆·雷根的“生活的主體”(the subject of life)概念分析了人產生尊嚴需求的深刻心理原因。作者分析了“尊嚴感”這個概念,認為“尊嚴感是指主體對其在某種社會關系中應得待遇與實得待遇之間差距的感知”,由此分析了尊嚴感作為主體對尊嚴的主觀體驗與尊嚴的意義作為他人對主體的客觀社會評價之間的區(qū)別。為了分析尊嚴對于已死之人的意義,作者還引入了“反思性自我意識”這一概念,說明人們不僅關照人的物質性自我,也會通過自我對“符號自我”的投射及其反作用對“符號自我”產生影響,從而關照到其尊嚴狀況。由此,人的反思性自我意識不僅關注當下的生活,還會對未來的生活乃至死后的境遇做出規(guī)劃。
對于尊嚴死亡,作者的理解不囿于已有解釋,而是從歷史出發(fā),對其做了深刻的哲學論證,讓人有茅塞頓開之感。如翟曉梅教授所論述的尊嚴死亡實際上就是安樂死,由羅點點女士等人創(chuàng)立的“選擇與尊嚴”網站所說的“尊嚴死亡”則指“在不可治愈的傷病末期,放棄搶救和不使用生命支持系統(tǒng)。讓死亡既不提前,也不推后,而是自然來臨。在這個過程中,應最大限度尊重、符合并實現本人意愿,盡量有尊嚴地告別人生?!?這兩種理解一個把尊嚴死亡等同于安樂死,一個把尊嚴死亡等同于自然死亡,都有過于狹隘之嫌。而作者認為尊嚴死亡是一種普遍的哲學態(tài)度,如蘇格拉底為了真理而死、中國儒家所倡導的“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李清照所說的“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等都屬于尊嚴死亡。只是在現代醫(yī)學背景下,尊嚴死亡才有了本書所討論那種特殊含義,即使如此,尊嚴死亡的內涵也是比較寬泛的,不應僅僅限于“安樂死”或者“自然死亡”的范疇,而應該是一個人在生命末期和死亡過程中所受到的自己與他人的尊敬與重視。
由此,安寧療護、安樂死、醫(yī)助自殺、放棄治療、自然死亡甚至自殺等概念就都可以被納入尊嚴死亡這一哲學范疇進行細致分析。顯然,作者的理論討論在邏輯上是比較周延的,在體系上也是比較完備的。作者為了將尊嚴這一概念論證得更為扎實,甚至專辟一章,不吝筆墨地探討了尊嚴概念在人類文化中的發(fā)展歷史。
然而,優(yōu)點換一個角度來看,可能就是缺陷。正是因為這本書過于注重理論論證的完備,卻忽略了真實的醫(yī)療情境中真正經常面對尊嚴死亡這一問題的人群主要是那些并不具備或極少具備哲學功底,而且也不太容易對哲學理論感興趣的醫(yī)生、護士、醫(yī)技人員、社工、終末期患者以及他們的家人和親友。對于這些人來說,他們更關注患者接受醫(yī)療服務及死亡過程的細節(jié)問題。例如患者常常會有哪些生理需要和心理訴求?如何撫慰患者在臨終過程中的恐懼、悲傷或者抑郁情緒?社工在這一過程中能對患者和他們的家人提供哪些人文方面的關懷?醫(yī)生、護士應該如何回應來自患者的非醫(yī)療需求?該怎樣與患者家屬談論患者即將到來的死亡?
顯然,《現代醫(yī)學與尊嚴死亡》在這些議題方面缺乏關照,抑或本書還沒有深入到臨床情境的深處從細節(jié)層面討論涉及尊嚴死亡的各種議題。雖然,作者使用了四個經典的國內外尊嚴死亡案例以示本書不僅關注理論,也關注現實情境,但僅僅通過這樣四個案例來作為理論與實踐的結合顯然是不夠的。對于臨床醫(yī)護人員來說,總有缺乏實操性的感覺,而對于患者和他們的家人來說,也似乎沒能從書中找到通向尊嚴死亡的具體路徑。
盡管如此,作為一位學院派思想者,在尊嚴死亡議題方面探討的先行者,作者關注尊嚴死亡理論層面研究的學術價值是毋庸置疑的。這本著作彌補了我國學界對于尊嚴死亡議題探討的不足,為以后的學術討論奠定了基礎,也在理論層面為醫(yī)護人員、社會工作者、臨終患者和他們的家人提供了一種先進的死亡理念。
DeathwithDignity:ConceptofDeathNecessarytoBeAcceptedinModernSociety:CommentonModernMedicineandDeathwithDignitybyWANGYunling
ZHANGXinqing
(SchoolofHumanities,BeijingUnionMedicalCollege,Beijing100730,China,E-mail:zxqclx@qq.com)
R-052
A
1001-8565(2017)12-1573-02
10.12026/j.issn.1001-8565.2017.12.30
2017-10-07〕
〔修回日期2017-11-26〕
〔編 輯 李丹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