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情歌

□喻禮平

沱江情歌

□喻禮平

沱江如一匹緞子從古鎮(zhèn)邊輕輕滑過。

這是一個秀氣玲瓏的川南古鎮(zhèn)，背倚青山，面向江流?？可降囊贿叴蠖嗍且粚踊騼蓪拥哪举|(zhì)樓房，臨江的一面則是清一色的吊腳樓，打開窗子便是江風(fēng)陣陣，漁帆點點。一條被行人和馬幫踩踏過千萬次的青石板路橫穿古鎮(zhèn)，并沿著江邊蜿蜒而下，直達五里外的古鹽渡口。

書生是省城的一位年輕作家，他因爽直敢言被“發(fā)配”到這個僻遠的小鎮(zhèn)來教書。古鎮(zhèn)民風(fēng)淳厚，恰好可以療養(yǎng)他受傷的心。每到傍晚，書生都會沿著古鎮(zhèn)的青石板路往下游走。有兩個地方讓他駐足流連。

一個地方是古鎮(zhèn)街尾的大榕樹下。這是一株已有幾百年樹齡的古樹了，參天的枝干遮蓋了江邊的一幢吊腳樓和大半個江面。書生喜歡坐在大榕樹下的青石板凳上看那日日流淌不息的江流。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滿腹憂思地吟出“綿谷元通漢，沱江不向秦”；心情暢快之時，他會詠出“千里雪山開，沱江春水來”。

大榕樹下的吊腳樓里住著柳妹子，一位美得讓古鎮(zhèn)的男人們只敢看一眼的女人。柳妹子的命很苦，出生不久父親就死了，母親好不容易將她拉扯長大。她的男人是個水性很好的船夫，結(jié)婚才半年，男人就溺水而亡；第二個男人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把柳妹子愛得死去活來，可一年后，男人也走了，走時瘦骨嶙峋，不忍目睹，把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嬰留給了柳妹子。一時間，“女人克夫，紅顏禍水”的言語便傳遍了古鎮(zhèn)，讓鎮(zhèn)上的男人們望而卻步。書生不怕“禍水”，每天傍晚，他都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大榕樹下。偶爾，柳妹子也會向書生投來一個笑靨。

另一個讓書生駐足的地方是古鹽渡口。渡口邊有一水車，常年吱吱呀呀地轉(zhuǎn)動著，把一個二十來歲的撐船小伙變成了一個六十多歲滄桑滿臉的艄公。艄公生性開朗，一生無兒無女，但日子卻過得逍遙自在。書生喜歡來古鹽渡口，喜歡聽艄公講述他江上一生的傳奇故事。偶爾，書生也會與艄公在船上小酌幾杯，下酒菜就是沱江里的翹殼魚。這種魚肉質(zhì)細嫩鮮美，佐酒正好。

一來二往，書生與艄公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一天，艄公對書生說，你該找一個女人了，沒有女人，你的心不會安寧。書生不說話，他知道艄公的眼睛能看穿他的心。

一晃間，書生來到古鎮(zhèn)已經(jīng)一年多了，古鎮(zhèn)的一石一木，一江水一渡口幾乎已經(jīng)融入了他的血脈。

一個燥熱的夜晚，前半夜還有點點星光，后半夜的天空卻是漆黑一片，沒有雷聲引路，一場罕見的暴雨就襲向了沱江邊的這個小鎮(zhèn)。不到五點鐘，艄公就從岸邊的小屋起來了。他手中多了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的一頭還系著一個彎鉤，這是艄公多年的習(xí)慣，每逢沱江漲大水，他就會早早地站到江邊一塊高聳的巖石上打撈從上游沖下來的物什。

今天的洪水來得特別猛，差不多就要淹沒艄公所站的巖石了，艄公手中的竹竿一刻也沒停下過，岸邊已經(jīng)堆滿了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件。

一個大木桶在水中搖搖擺擺地漂來了，這是川南農(nóng)民盛放糧食的器物，一個大木桶可裝好幾百斤糧食。艄公連忙伸出竹竿鉤住木桶邊沿往自己身邊拉，近了，大木桶中傳來一個男人熟悉的聲音，艄公，我就知道你會在這兒等我的！

這是書生的聲音。

大木桶被艄公雙手抓牢固定在了巖石上，書生從木桶中爬了出來。艄公還來不及詢問，從木桶中又鉆出一個小女孩來，小女孩很乖巧，面對洶涌的江水也不啼哭，只是緊緊地抱著書生的雙腿不放。緊接著，一個衣衫單薄卻身形婀娜的女人被書生拉扯著也從木桶中現(xiàn)了身。艄公只看了女人一眼，心中就咯噔了一下—柳妹子，一個讓男人只能看一眼的女人。

艄公問書生，你這是唱的哪出??？

書生說，這場雨來得太猛了，我擔(dān)心她們娘倆，就跑到了吊腳樓里，沒想到江水已經(jīng)淹進了屋子，急切間我們就這樣逃出來了。

艄公意味深長地說，這就是命，也是緣??！

天亮后，書生救美的故事就傳遍了古鎮(zhèn)，讓古鎮(zhèn)上的男人們都很汗顏。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鎮(zhèn)上的男人們都會想到這位美人的千般風(fēng)姿，但在這個暴雨如注的夜晚他們卻把這位美人忘得干干凈凈，要不是這位外來的教書先生，也許古鎮(zhèn)上的這位傳奇美人就已經(jīng)隨江流而去了吧。

后來，經(jīng)艄公一撮合，書生就住到了柳妹子的吊腳樓里。古鎮(zhèn)上的人們都來道賀，那晚，鎮(zhèn)上很多強壯的男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晚上，書生抱住女人親熱，吻到的卻是一顆顆眼淚。書生問女人，你有心事？

女人說，你知道嗎，那晚的暴雨雖大，但我要帶女兒逃出去還是可能的。可我還是在等一個人來。

書生問，你在等誰？

女人說，等那個一年多來每晚都站在榕樹下往這里看的男人。

書生驚住了，那，要是他不來呢？

女人很平靜地說，如果這個時候他不來，我也只能認命。不是說我這樣的女人是禍水嗎？那就讓我隨水而去吧。

書生緊緊抱住了女人。透過窗戶，書生看見一輪圓月如璧，正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書生不由自主地說道：好美的風(fēng)景啊！

（原載《小小說月刊》2015年第21期 河南李雪霞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