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所存兩漢文考論
2017-01-11 19:45:49林家驪汪妍青
浙江樹人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 2017年4期
林家驪 汪妍青
(浙江樹人大學(xué) 人文與外國語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15)
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所存兩漢文考論
林家驪 汪妍青
(浙江樹人大學(xué) 人文與外國語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15)
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所錄兩漢文，具有較高的史學(xué)與文學(xué)價值，有整篇可補入嚴輯《全漢文》與《全后漢文》之文，亦可補足嚴輯全兩漢文中斷章殘句之文，并可與嚴輯互校文字之誤、互定脫衍之文，補嚴輯缺漏之字，校正嚴輯文字、時間及顛倒之誤。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所存錄崔骃四巡頌、王粲《七釋》等“頌體”文與“七體”文，不僅能校正嚴輯訛誤、順通文本之意，更能進一步還原文本寫作的歷史現(xiàn)場，同時在文本的互校與補遺中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性的原創(chuàng)問題，推進“頌體”與“七體”的寫作與研究進程，應(yīng)引起足夠的重視并作深入探討。
《文館詞林》；校訂；頌體；七體
《文館詞林》是唐高宗時期中書令許敬宗等奉敕編纂的一部總集，凡一千卷，分類纂錄自先秦至唐初各體詩文，顯慶三年(658)十月書成奏上。宋王溥《唐會要》卷三十六：“顯慶三年十月二日，許敬宗修《文館詞林》一千卷，上之。”①王溥：《唐會要》，中華書局1955年版，第656頁。此書亡于北宋，然其于唐時已傳至日本，嵯峨天皇于弘仁十四年(823)下旨抄寫該書，經(jīng)一千余年而些許殘卷得以幸存并陸續(xù)被發(fā)現(xiàn)，晚清時陸續(xù)傳回國內(nèi)，有清伍崇曜《粵雅堂叢書》(收日林衡《佚存叢書》)本、楊守敬《古逸叢書》本、楊葆初本、董康本和張鈞衡《適園叢書》本刊行，然皆多舛誤。日本昭和四十四年(1969)，日本古典研究會集中日兩國所有現(xiàn)存《文館詞林》殘卷，比對版本優(yōu)劣，擇善而影印刊行《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②許敬宗輯：《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日本)古典研究會1969年版(后文所引內(nèi)容，均出自此版本)。(以下簡稱《詞林》)三十卷，為目見收文數(shù)量最多且最接近《文館詞林》原貌者。
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以下簡稱《全文》)總敘：“廣搜三分書，與夫收藏家秘籍，金石文字，遠而九譯，旁及釋道鬼神，起上古迄隋，鴻裁巨制，片語單辭，罔弗綜錄，省并復(fù)疊，聯(lián)類畸零。作者三千四百九十七人，分代編次為十五集，合七百四十六卷?！雹蹏揽删嫞骸度瞎湃貪h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1頁(后文所引此書，同此版本。其他著述引用，若有重復(fù)引用之類，與此體例同)。其書為后學(xué)研究唐前文史提供大量文獻材料，至關(guān)重要。然其于地下出土資料與海外遺書有所欠缺，《詞林》即其一。嚴輯《全文》時僅見《文館詞林》乃《佚存叢書》四卷本，故有進一步以《詞林》與《全文》互補互證之必要。
《詞林》存兩漢文凡二十二篇，其中西漢文九篇、東漢文十二篇，另闕題一篇，可粗略判定為后漢時所作。以文體分，有頌體6、七體1、詔11、敕1、教2。筆者擬將《詞林》與嚴輯《全漢文》與《全后漢文》(以下統(tǒng)稱全兩漢文)逐一勘對，互為考證，并對其遺文作相關(guān)論述。
一、整篇可補入全兩漢文之文
《詞林》整篇可補兩漢文者，有劉珍的《東巡頌》與李固的《恤奉高令喪事教》《祀胡母先生教》。
劉珍字秋孫，一名寶?！逗鬂h書·文苑列傳》記載，其與校書朗劉騊駼、馬融及五經(jīng)博士校定東觀五經(jīng)、諸子傳記和百家藝術(shù)，“整齊脫誤，是正文字?！薄爸C、頌、連珠凡七篇。又撰《釋名》三十篇，以辯萬物之稱號云。”*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617頁?！度鬂h文》卷五六存其文五篇，皆為應(yīng)用文，即《上言鄧太后宜獻朝》《東觀漢紀光武敘》《章帝敘》《和帝敘》和《殤帝敘》?！对~林》所存《東巡頌》*劉珍：《東巡頌》，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100-102頁(后文引用通篇，不再另注)。是劉珍現(xiàn)存唯一的文學(xué)類文本，此篇無論是對其文學(xué)寫作之探討，還是作為安帝東巡這一歷史事件的記錄，皆有重要價值。
劉珍的《東巡頌》，依據(jù)文中“龍集甲子，歲在延光”，可判定作于延光三年春二月?！逗鬂h書·孝安帝紀》載：“三年春二月丙子，東巡狩。丁丑，告陳留太守，祠南頓君、光武皇帝于濟陽……庚寅，遣使者祠唐堯于成陽?！?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38頁。劉珍此篇，敘述安帝憑悼古跡，廣播圣德，旨在歌頌安帝德化仁政，邦國興盛。其首述漢世興起與陰陽天地、福瑞太和的聯(lián)系，顯示漢朝天威，所謂“仰先典于稽古，將省方以時巡。”“集清宮于濟陽，舍皇考之靈館。敬光武之育房，疇天命之攸贊。”“過仲山之樊都，美周宣之德惠?！贝握f漢朝功業(yè)皆備，煌煌盛德，“遂祀祖宗，告虔展義。肆覲東后，同律頒瑞?！薄耙欢三R俗，兼相人偽。海外有截，休氣和幣。幽荒絕域，澤罔不洽?！痹贁⒒实鄢鲂熊囻{之盛大，氣勢之恢弘，“乘輿發(fā)而甘雨震，居山虞而鳳皇集?！笔ヱ{經(jīng)曲阜祭孔子，述往事思來者。以武丁與傅說，商周與伯邑考、比干等古事勸誡君主親賢臣、遠小人，履前賢之遺則，法圣人之遺風(fēng)，種德于邦域，修己安人。祗百神靈祇，降福祉于漢家天下，正是“啟天以貴，掩地以富。壽考無疆，申錫昌志。”值得一提的是，《詞林》所存馬融《東巡頌》一篇，當與劉珍作于同時，且因同事而作，故《東巡頌》或為其時集體應(yīng)制頌美之作，兼具文學(xué)與史學(xué)雙重價值。
李固字子堅，據(jù)《后漢書·李杜列傳》記載，其究覽墳籍，結(jié)交英賢，“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風(fēng)而來學(xué)”*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073頁。，曾直言上書陳外戚、宦官專權(quán)之弊，又因與外戚梁冀有隙，外徙為泰山太守。質(zhì)帝時，“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宰輔，固所匡正，每輒從用，其黃門宦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遂平，而梁冀猜專，每相忌疾。”*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083頁。后臨終曰：“固受國后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顧死亡，志欲挾持王室，比隆文、宣……固身已矣，于義得失，夫復(fù)何言!”*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087頁。亦可見其實為忠貞耿介之士。史載其所著章、表、奏、議、教令、對策、記、銘凡十一篇。
《祀胡母先生教一首》*《祀胡母先生教一首》，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450-451頁?！缎舴罡吡顔适陆桃皇住?《奉高令喪事教一首》，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438-439頁。，皆為其被梁冀徙為太山太守時所作。李固為太山太守時，“太山盜賊屯聚歷年，郡兵常千人，追討不能制。固到，悉罷遣歸農(nóng)，但選留任戰(zhàn)者百余人，以恩信招誘之。未滿歲，賊皆弭散?！?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080頁。《祀胡母先生教一首》對其清正廉行推崇備至。胡母子于“宣尼沒，七十子亡，經(jīng)義乖散，秦復(fù)火之”之時，依舊能秉醇和之心，“深演圣人之旨，始為《春秋》制造章句”，使“嚴顏有所祖述征微，后生得以光啟”。其極力褒贊胡母雖“賤為布衣，貧為匹夫”，卻依舊“樂義好禮，正行至死”之行，以至“天下尊其身，而俗慕其聲”，其學(xué)《春秋》，讀胡母章句，千載之下，思睹其人?！缎舴罡吡顔适陆桃皇住穭t盛贊已故奉高縣令“修勑閨門，教禁施從，盜賊衰息，獄訟寡少，興崇經(jīng)典，威武兼并，考功效實，為郡中最”之行狀，痛惜其因小疾而至顛隕，正是“可痛可惜，斷絕肝心!太守舉門，為之流涕?！逼涓杏谀咐献尤酢㈤T戶單微，而對其家有所存恤，并以奉高令之事為典范，以整肅太山之地吏治，正其風(fēng)俗，以惠民生，以此亦可見其尊經(jīng)崇儒之思想。李固任太山太守時所作辭章，僅存此兩篇，以此切入，不僅是對李固生平行狀及思想體系的補正，亦可考察彼時太山之地民生風(fēng)俗及學(xué)術(shù)思潮，具有珍貴的史學(xué)價值。
二、可補足全兩漢文中斷章殘句之文
《詞林》中所收錄可補足嚴氏所輯全兩漢文中斷章殘句者，有崔骃文四篇、馬融文一篇及王粲文一篇。
崔骃字亭伯，《后漢書·崔骃列傳》載，崔骃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xué)有偉才，盡通古今訓(xùn)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xué)，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708頁。所著詩、賦、銘、頌、書、記、表、《七依》《婚禮結(jié)言》《達旨》《酒警》合二十一篇。又“元和中，肅宗始修古禮，巡狩方岳。骃上《四巡頌》以稱漢德，辭甚典美……帝雅好文章，自見骃頌后，嗟嘆之?！?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718頁。《四巡頌》即分別為東、西、南、北四頌。嚴輯全文依《太平御覽》《初學(xué)記》等類書抄錄而僅存斷章殘句?！对~林》中則保留了完篇，既可對崔骃文學(xué)及其思想作更深層次的探討，又可推進唐前“頌”體研究的進程。
《四巡頌》以《東巡頌》*崔骃：《東巡頌》，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84-88頁。為首。東巡，即東巡岱岳之謂。其開篇便稱頌有漢之盛德，盛贊漢皇乃天命之所歸：“伊漢中興三葉，于皇惟烈，允由厥倫，纘三命，胤洪勛?！蓖瑫r，以“岳禮久而不修”而“海內(nèi)之所懷思”，描寫東巡之美盛場面：“勑勾芒使靖方兮，詔重黎以奉春。乃命太仆，訓(xùn)六騶，路閑馬，載師徒，于是乘輿，登天靈之威路，駕太一之象車。升九龍之華旗，立河鼓之靈兆?！逼漤灃|巡之意有三。其一，勸課農(nóng)桑，履前圣蹤跡，行仁德于黎庶。頌謂“躬東作之上務(wù)兮，始八政于南行。衍黃夷以燭幽兮，攄大觀以省方。裒胡耉之元老兮，賞孝行之畯農(nóng)。”其二，祭祀山岳，主祭岱岳，祈神靈降幅，保家國安泰：“周覲岱濱，抱禮受制。遂案唐儀，恢舊蹤，宣重光，章二祖。柴皇穹于望秋兮，揖百靈于天宗。休明德之馥芬兮，神黤藹而來。降假太廟而宗祀兮，依顯祖之從容。厭帝心而媚神兮，歆庶績之穆雍?！蓖瑫r，贊章帝之明德。所謂“上謙謙而祗聳兮，謐玄靜以自存。茲業(yè)業(yè)而弗康兮，懼事事之孔艱。”“況圣主之鴻德兮，綏萬邦而屢豐年。憲象豫以崇惠兮，應(yīng)茂化以恢仁。解天牢以錯辟兮，洗宇宙而自新?！币灾猎谄渲蜗碌拇鬂h，“風(fēng)云之所馳騁，日月之所容光。噏和氣之所滋熙，嘉土宇之昄章。喬山嵩岳，允懷和柔。遐方表外，慕德而嬉?！逼淙?，對儒學(xué)之推崇，對孔子之尊重。所謂“行低佪以經(jīng)略兮，瞰滄海而旋車。登少皞之曲阜兮，穆相徉以延佇。詠鄒魯之遺風(fēng)兮，思盛禮于尼父?！逼錃v數(shù)前賢之盛德：“勤殷宗之久勞兮，念周人之辛螫。顧成湯之匪徨兮，思周文之不暇?！笔ゴ畼肺琛暗乱粢缬谘彭炠猓L(fēng)聲楊于九韶。降漫漫之永猷兮，楊大咸之冥冥。翔虞氏于南風(fēng)兮，抗云門之淑清。”卻并不以此為滿足，崔骃筆下，王之所愿，乃是“反天元于太素兮，復(fù)赫胥之敦颙。樸人情于無為兮，漸蒸庶于醇醲?！睅в行┰S無為而治的遺跡。同時，其欲將此德推之于萬民，使天下來同，正是“祥既臻兮寧百福，要帝命兮豐天德。綏庶邦兮延萬億，紆末途兮貫野王?！蹦┮灾苡魏跆?，睥睨天下而盼北歸收尾：“登天柱兮涉太行，臨高都兮眺長子。瞰八荒兮目萬里，回六龍兮橫大河。曜文鹢兮厲素波，楊景祉兮被蒸黎，緫休瑞兮懷北歸?！睔鈩莼趾?，豪邁霸氣，自見漢德之深廣、漢家之雄風(fēng)。
《南巡頌》*崔骃：《南巡頌》，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88-91頁。則是崔骃隨漢章帝南巡楚地所作的頌美之辭，所謂“于斯嘉時，舉先王之大禮，假于章陵。遂南巡楚，略江川以望衡山，顧九疑，嘆虞舜之風(fēng)?！睋?jù)《南巡頌》序中所述，此篇當與《東巡頌》作于同一時期，其旨在追錄古人，以嘉褒貶，頌古人之遺風(fēng)，贊天子之盛明。在為政治國的具體方式上，其主張“建皇極以制中兮，協(xié)乾元之大和。體陶唐之晏晏兮，革歷載而承嘉。思保人于赤子兮，悼獄犴之有逋。屢寬刑以宥戾兮，振囹圄而慍辜。陶萬國以至孝兮，躬有虞之蒸蒸?！贝似钔怀龅奶攸c在于大篇幅追溯楚國歷史，敘述楚民族從初生、稱霸、變革再至衰微的過程。溯楚民族之源流，“昔周人踰岐，而漆沮作頌，漢濟江沔，胥度此邦，同基王跡，爰即大中?！敝赋龀士贾畡卓?，可與周人先祖等同。敘楚民族之壯大稱霸：“瞰鄢郢之舊居兮，察黎苗之所處。蓋鬻子之師周兮，肇于是乎開寓。善熊繹之修度兮，美蚡冒之藍縷?！薄耙澜瓭h之勢阻兮，據(jù)方城而跋扈。廢王室之貢納兮，作檀威而伐克。滅文武之舊封兮，翦漢陽之列國?！蓖瑫r亦嘆其式微乃至亡國：“悲政失而國從兮，郢路蕪而為丘?！逼浒龘P中正耿介之士，申斥奸邪讒佞之徒。所謂“賢莊公之匡救兮，于衰運乎少康。嘉叔時于申息兮，懿孫敖于期思?！薄氨碇T梁于宛葉兮，顯伍舉于章臺。惡啟疆之作亂兮，是尹革之斬之。好子囊之忠國兮，顧社稷而垂辭。閔屈平之赴羅兮，痛靈修之被欺?！逼湫形呢懡橹畾饬鲃?，篇末大篇幅的美頌之辭，足見其對楚文化的重視，對楚國先賢的敬仰，對楚國歷史功績的肯定。正是“觀云夢之弘藪兮，□三江之所經(jīng)。巫山崪其尋天兮，曁有姚之湘靈。浮兇虐于彭蠡兮，放有苗于洞庭。遠南巢之邪慝兮，疾殷武之攸征。湮驩兜于崇山兮，軾箕公于陽城。蠲饕餮于四裔兮，中夏康而謐清。采大禹之儉德兮，察忠孝之遺人?！贝似S奇執(zhí)正，秉頌體美頌之道，允執(zhí)厥中?！板闵讨苤缳猓蚝巫闩c神區(qū)而并道。陟羲農(nóng)之遐路兮，逾五帝之峣峣。”其對商周之道秉斟酌之態(tài)，卻對羲農(nóng)推崇有加。同時，卻不離典謨經(jīng)國、俊乂為輔之理念，勉勵今之天子尊先賢之矩鑊，“運八極于諸掌兮，誰道重而不可舉”，保漢祚之延綿長遠。
《西巡頌》*崔骃：《西巡頌》，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91-94頁。與《北巡頌》*崔骃：《北巡頌》，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94-97頁。的主旨與前兩篇相類，巡幸西方與北方，感于兩地風(fēng)貌，歷數(shù)其故事，以勖勉圣上，廣德化而沐黎元，保漢家興隆。其中，《西巡頌》述章帝平秩西成，巡畿西郊以凝德綏俗，彰其重視農(nóng)業(yè)之旨，所謂“昔既春游，今乃秋豫。終始二端，順時勸助。”“選元日以命旅兮，召司歷以甄時。金聲響于華庭兮，奏肆夏以乘車。”此篇強調(diào)王道之圣教，引經(jīng)據(jù)典，褒揚堯舜周文等圣明之德行，“瞰黃帝于橋山兮，臨顓頊于昆吾。咨二文于汵唐兮，統(tǒng)歷下之孤疇。貶采薇之耿節(jié)兮，閔子推于介丘?！币蛑蕴煳闹T神之事，既述巡行之盛況，又以此勉勵章帝依前賢之矩鑊遺則，承漢祚之福澤：“昧結(jié)轡于三代兮，驚仁義以追五。”“俟太極之無原兮，吸沆瀣之遺光。貫九垓而斯高兮，扃八沖以為房?！薄侗毖岔灐肥鰸h章帝東巡狩獵后，出河內(nèi)，經(jīng)青兗之郊，回輿冀州，北祭恒山之事。此篇說北地之故事，述前圣之恩德。其“尋軒轅之永胤兮，率天常之長基。疇三條而并存兮，琴四海以為期?！睂r(nóng)事極為重視，“乃班膏衍而振餉兮，徹藉斂以佐農(nóng)?！薄皻q溫潤而含惠兮，宜豐年之禳禳?！逼湟园偕駛浣抵`瑞，頌漢祚之綿長，宣章帝“敦文教，薄威獄。放虛華，收實確”之旨，以期至“行無留連，田弗游盤”“仁并春天，德與夏并。區(qū)烝六合，宇內(nèi)華榮。蹈八代而上格，撫皇氏之高庭。奮帝猷以臨下，綏仲夏之平平”之世。不同于前三篇，此篇末尾存以騷體與三言并行的“載歌”，述明主之盛德，布恩澤于百姓。以神靈之佑，陳漢家天下民生安泰之愿。
馬融字季長，《后漢書·馬融列傳》記載其美辭貌，有俊才，認為“文武之道，圣賢不墜，五才之用，無或可廢?！?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954頁。上《廣成頌》而忤鄭太后，滯于東觀，十年不得調(diào)。后安帝親政，復(fù)出召還郞署?！皶r車駕東巡岱宗，融上《東巡頌》，帝奇其文，召拜郎中?！?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971頁。劉勰評“馬融鴻儒，思洽識高，吐納經(jīng)范，華實相扶?！?劉勰撰、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年版，第699頁。《東巡頌》*馬融：《東巡頌》，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97-100頁。與前所論劉珍之篇類同，皆為于漢安帝延光三年巡狩泰山時所作的頌美之辭。其敘東巡之盛況，祀圣哲之英靈，祈百神之降福，頌王化之澤流：“肆類乎上帝，實柴乎三辰。禋祀乎六宗，祗燎乎群神?！笔鐾拢紒碚?，以往者為鑒，依前圣之踵武：“邁種德于九圻兮，覽原隰之茫茫。歷太祖之所嘆兮，顧成皋與榮陽。超濟洛徑河潁兮，善史伯之有方。求失禮于宋魯兮，想孔尼乎鄒鄉(xiāng)。增修德之事事兮，襲令善之福祥?！闭f今世人杰地靈，倡文明之教化，所謂“選夫稷契龍夔，伊尹仲虺，祖已方回，閎夭散宜。相與升乎朝陽之堂，坐乎清明之廟，諷乎高光之廊，議乎路寢之朝?？剪它S之墳典，案代鼎之征效。驗瓌異之瑋寶，窮祥應(yīng)之物數(shù)。追蹤二皇，踵跡五帝，蹈騰三王，婆娑乎八素之域?！毕＜浇裰魃希那按弁踬t臣之蹤跡，保漢家天下福祚之綿長，正是“享祚億載考靈寶兮，千封萬禪談皇道兮”。
《詞林》中所存的這五篇頌，不僅可與嚴輯《全后漢文》?？?，并于史料上有所補充，更有甚者，通過與嚴輯《全后漢文》的異文比對，可用于文學(xué)本位的頌體研究。就嚴輯所存這五篇文章的斷章殘句論，其所錄頌體片段皆無“兮”字，而《詞林》中對應(yīng)之句皆有“兮”字。如《詞林》中崔骃《東巡頌》中“躬東作之上務(wù)兮，始八政于南行”“裒胡耉之元老兮，賞孝行之畯農(nóng)”；崔骃《南巡頌》中“惟林蒸之鴻德兮，允天覆而無遺。班云行之博惠兮，淑雨施于庶黎”；馬融《東巡頌》中“清夷道而后行兮，曜四國而楊光。展圣義于巡狩兮，喜圻略而詠八荒。指宗獄以為期兮，固岱神之所望?！痹斐蛇@種文獻傳抄過程中出現(xiàn)差異的原因值得深究，而文獻傳抄的差異或正說明，兩漢時期此類頌體文與騷體或并無嚴格的界限，兩者由現(xiàn)存文本觀之，可作任意切換。因此，這種差異為頌體的深入研究提供了珍貴的文獻參考佐證。
王粲字仲宣，漢末建安七子之一，其《七釋》*王粲：《七釋》，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115-122頁。雖為應(yīng)命于曹植之作，卻是其后期重要的作品之一。曹植《七啟》序曰：“昔枚乘作《七發(fā)》，傅毅作《七激》，崔骃作《七依》，張衡作《七辯》，辭各美麗，余有慕焉，遂作《七啟》，并命王粲等并作焉。”*許敬宗輯：《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日本)古典研究會1969年版，第122頁。可見此次寫作實為應(yīng)時政而生發(fā)的集體創(chuàng)作。嚴輯《七釋》源于《北堂書鈔》《初學(xué)記》和《藝文類聚》等類書，僅存斷章殘句，而《詞林》所存《七釋》，則是完整全篇，對于還原文本寫作現(xiàn)場、推進“七體”文寫作及研究進程，有著重要的價值?！镀哚尅饭舶硕?，以潛虛丈人與文籍大夫間的對話展開，潛虛丈人違時遁俗，深藏其身，高棲其志，外無所營，內(nèi)無所事。文籍大夫?qū)ζ渌胁粷M，認為君子當“不以志易道，不以身后時”，遂以五味之極、宮室之美、音樂之至、游獵之娛、美色之選、文德之化及大人圣德七事啟沃于潛虛丈人。丈人不為前五事所動，而至文德之條，變?nèi)荻兴?，再至聞大人圣德，丈人踧然動顏，領(lǐng)悟于圣人之道，遂愿及先圣后蹤。值得注意的是，王粲《七釋》與曹植《七啟》，開啟扭轉(zhuǎn)“七體”文寫作主旨之勢，并于邏輯與結(jié)構(gòu)上推進“七體”文寫作進程。劉勰《文心雕龍·雜文》評價“七體”有言：“雖始之以淫侈，而終之以居正。然諷一勸百，勢不自反?！?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年版，第256頁。所謂“諷一勸百”，主要針對枚乘《七發(fā)》以降至東漢張衡《七辯》之作。這些七體文寫作，以勸導(dǎo)者的鋪采摛文為重點，被勸導(dǎo)者的開悟多在文末一筆帶過。如《七發(fā)》文末“于是太子據(jù)幾而起曰：‘渙乎若一，聽圣人辯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蕭統(tǒng)編、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選》，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642頁。如此行文，不免生硬與突兀。曹植《七啟》則在結(jié)構(gòu)與邏輯上推進了“七體”文的寫作，加強了勸導(dǎo)者與被勸導(dǎo)者間的互動，注重被勸導(dǎo)者心境與心性的轉(zhuǎn)變過程。王粲《七釋》應(yīng)曹植這一轉(zhuǎn)變而來。由勸百諷一轉(zhuǎn)向招隱。在邏輯與結(jié)構(gòu)上，其于書寫第六事時，文籍大夫說之以文德之化，潛虛丈人變?nèi)萁瞪^“道若存云，請獲容思”*許敬宗輯：《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日本)古典研究會1969年版，第120頁。，遂轉(zhuǎn)變態(tài)度。由此推至第七事，文籍大夫說大人圣德，“形中情于俎豆，宣德教于四邦。布休風(fēng)以偃物，馳純化而玄通?！彼暮Ｖ畠?nèi)，“仁澤洽于心，義氣蕩其匈”*許敬宗輯：《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日本)古典研究會1969年版，第121頁。，其聲暨于海外，和充天宇，四方來同。于是隱逸之士皆載贄而興起。潛虛丈人遂踧然動顏，稱頌贊嘆：“圣人之至化，大道之上功。嘉言聞耳，廓若發(fā)蒙。老夫雖蔽，庶能斯通。敬抱衣冠，以及后蹤?！?許敬宗輯：《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日本)古典研究會1969年版，第121-122頁。這一寫作邏輯的層級遞進，使得勸導(dǎo)合情合理、自然流暢。
以上六篇文章，于嚴氏所輯《全后漢文》中已存斷章殘句，與《詞林》相較出入甚多，其所?？敝志?，納入此論文第三部分一并論述。
值得一提的是，《詞林》卷三四七頌一七武部上另存闕題一篇*《闕題》，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107-109頁。，此篇內(nèi)容雖闕前半部分，但從所存后半部分內(nèi)容觀之，當為征伐所作之頌。其寫王師之威勢：“蒸氣生云霓，塵埃冒千里?！睂憣④娭裘瘢骸鞍鄬氋T，散珎餔，流甘膳，同纖服。恤劬勞，愍疚疾?！睂憫?zhàn)士之無畏：“故能夫得其死，人忘其勞，懦者生剛，散士爭驍?！闭鞣サ淖罱K目的在于結(jié)束戰(zhàn)亂，還天下以和樂太平。所謂“勞不過一時，而垂祚數(shù)百歲，斯非上智玄鑒，獨見之絕跡歟。”這正是此篇難能可貴之處。此篇中有“人事協(xié)兮皇恩得，金精楊兮水靈伏。順天機兮把刑德，戈所指兮罔不克”一句，嚴輯《全后漢文》將此句錄于崔骃《北征頌》下。學(xué)者對此有所考證*熊清元：《〈文館詞林〉卷347佚名闕題殘篇考》，《黃岡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4年第5期，第40-41頁。，其根據(jù)《后漢書》之《和帝紀》《竇憲傳》，班固的《燕然山銘·序》、崔骃的《仲山父鼎銘》等存留文獻，可基本判定此篇即是崔骃所作《北征頌》，以頌證史，價值珍貴。
三、可供與全兩漢文相?？敝?/h2>
《詞林》中所錄兩漢文，多數(shù)已收于嚴輯《全漢文》與《全后漢文》中，然其多有異文可供校勘訂正。參考諸史書及眾文獻材料，現(xiàn)將?？庇喺哒矸诸悾e例論之如次。
(一)《詞林》可與嚴輯全兩漢文互校文字之誤
因《詞林》編纂于初唐，多避諱，故避諱之字應(yīng)依嚴輯全兩漢文為準。較為普遍之字如“代”“時”本作“世”，“人”本作“名”，“泉”本作“淵”，“乂”“化”“太”“理”本作“治”，又古音多通假，如“取”與“趣”，“并”與“併”，“景”與“影”，“祇”與“祗”，“虖”與“乎”，“無”與“亡”。又異體字如“總”與“縂”，“修”與“脩”，“舡”與“船”，“珎”與“珍”，“慙”與“慚”，“欎”與“郁”，“叅”與“參”等，下文如遇所舉之字，不再贅述。其余不常見避諱與通假，逐一說明。
《全漢文》卷三《答淮南王安諫伐越詔》有“稱三代至盛，際天接地?！?《答淮南王安諫伐越詔》，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141-142頁?！对~林》作“稱三伐至盛，統(tǒng)天接地?！?《漢武帝答淮南王安諫伐越詔》，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232頁。按：據(jù)文意，“代”當從嚴輯，“伐”為形誤；又無“際天”用法，當從《詞林》作“統(tǒng)天”。
《全漢文》卷六《鳳皇集甘露降詔》有“朕未能章先帝休烈”*《鳳皇集甘露降詔》，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156頁。，“章”，《詞林》作“彰”*《漢宣帝鳳皇集泰山赦詔》，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308頁。。按：兩者通，皆可用。
《全漢文》卷七《赦詔》有“群司又未肯極言朕過”*《赦詔》，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163頁。，“群司”，《詞林》作“有司”*《漢元帝火災(zāi)赦詔》，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314頁。。按：“群司”為官位統(tǒng)稱，包括司寇、司空、司馬、司徒、司稷?！稘h書·韋賢傳》有“穆穆天子，臨爾下土。明明群司，執(zhí)憲靡顧?！?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104頁。“有司”指官吏，設(shè)官分職，各有專司，故稱。諸葛亮《出師表》有“宜付有司論其刑賞?！?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919頁。以用法觀之，當從嚴輯為善。
《全漢文》卷七《大赦詔》有“殷周法行而奸軌服”*《大赦詔》，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163頁。，《詞林》對應(yīng)作“殷周行法而奸宄服”*《漢元帝大赦詔》，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372頁。。按：“法行”與“行法”意通，“宄”與“軌”通假，故兩者皆可用。
《全后漢文》卷五《改元章和詔》有“啟迪鴻化，緝熙康乂”“鳳皇仍集，麒麟并臻”“皆減死勿笞”*《改元章和詔》，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498頁。；《詞林》“迪”作“通”，“乂”作“人”，“麒麟”作“麟龍”，“死”作“罪”*《后漢章帝麟鳳等瑞改元赦詔》，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308-309頁。。按：依文意，“迪”“乂”從嚴輯，“罪”從《詞林》，文中有一“并”字，故當有兩種神獸，而非僅麒麟一種。又《后漢書·張曹鄭列傳》有“乃者鸞鳳仍集，麟龍并臻”*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203頁。，故從《詞林》作“麟龍”。
《全后漢文》卷七《大赦詔》有“寇盜肆暴”“疢如疾首”*《大赦詔》，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508頁。；《詞林》作“寇盜放肆”“疚如疾首”*《后漢順帝災(zāi)旱大赦詔》，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314-315頁。。按：“肆暴”與“放肆”于文意皆可，故兩存；“疢如疾首”為固定成語，形容憂傷成疾，故從嚴輯。
《全后漢文》卷十八馬融《東巡頌》“卜筮稱吉，蓍龜襲從”“南征有時，馮相告祥”“喜圻畤而詠八荒”“越異良辰”“青煙習(xí)云”“欎鬯宗彝”“六八匝變”*馬融：《東巡頌》，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571頁。；《詞林》對應(yīng)作“昌言稱吉，蓍龜襲從”“南正底日，馮相告祥”“喜圻略而詠八荒”“越翌良辰”“青煙冒云”“欎鬯鳥彝”“六八遞變”。按：(1)“卜筮”對“蓍龜”，結(jié)構(gòu)與詞意相和，故從嚴輯；(2)依句意，當從嚴輯作“南征有時”；(3)“畤”為田之意，是古代祭祀天地五帝固定處所，當從；(4)“翌”為“明”之意，故從《詞林》作“越翌”；(5)無“習(xí)云”之用，梅鼎祚《東漢文紀》存馬融此篇亦作“冒云”，故從《詞林》；(6)據(jù)文意，當從嚴作“宗”；(7)“遞變”為固定用法，無“匝變”之用，故從《詞林》。
《全后漢文》卷四四崔骃《東巡頌》有“允迪厥倫”“徹漢勛”“開太微敞紫庭”“逌爾”“世增其德”“此神人之所慶幸”“海內(nèi)之所想思”“戒師徒”“建翠霓之旌旄”*崔骃：《東巡頌》，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713頁。；《詞林》對應(yīng)作“允由厥倫”“胤洪勛”“開太微之禁庭”“儼爾”“累增其德”“此神人之所庶幸”“海內(nèi)之所懷思”“載師徒”“餌飛霓之旌旄”。按：(1)“允迪絕倫”當從嚴輯，《尚書·皐陶謨》有“允迪厥德，謨明弼諧”*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之《尚書正義》，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38頁。；(2)“胤洪勛”，據(jù)文意，當從《詞林》，意為承繼洪大功勛；(3)當從《詞林》作“開太微之禁庭”，從句法結(jié)構(gòu)與詞性上皆與下句“延儒林以咨詢”相對應(yīng)；(4)“逌爾”與“儼爾”皆有所用，“逌爾”為悠然自得之意，如班固《答賓戲》“主人逌爾而笑”*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4227頁。，“儼爾”則有端莊之意，據(jù)文意，當以“儼爾”為佳；(5)當從嚴輯作“世增其德”，《詞林》本為避李世民之諱而作“累”；(6)“慶幸”，《漢書·高帝紀》顏師古注“倖者，吉而免兇，可慶幸也，故福喜之事皆稱為幸?！?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53頁?！笆摇?，《爾雅·釋言》釋意為庶幾僥幸。《后漢書·第五鐘離宋寒列傳》有“此二臣以可死而不死者，非愛身于須臾，貪命于茍活，隱其智力，顧其權(quán)略，庶幸逢時有所為耳?！?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405頁。以此關(guān)照此篇，當從《詞林》；(7)據(jù)篇意，“海內(nèi)之所懷思”“載師徒”皆當從《詞林》；(8)“翠霓”為專有名詞，曹植《九愁賦》有“揚翠霓之華旌”*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1125頁。，此用法與嚴輯相類，故從嚴輯為善。
《全后漢文》卷四四《南巡頌》有“猶期加時”“臨江川以望衡山”“肚云行之博惠”*崔骃：《南巡頌》，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713頁。；《詞林》對應(yīng)作“于斯嘉時”“略江川以望衡山”“班云行之博惠”。按：(1)據(jù)文意，“于斯嘉時”當從《詞林》；(2)“臨江川”當從嚴輯；(3)“班云行”當從《詞林》，“肚”，亦即“杜”，為阻塞、杜絕之意，與此句語義不合，且無此用法，“班”可釋意為排列，且宋人鄧肅撰《栟櫚集》、明楊士奇編《歷代名臣奏議》，具錄文云“崔骃南巡之頌常云：班云行之博惠”，故當從《詞林》為是。
《全后漢文》卷四四《西巡頌》有“秋稼既登”“因斯萬物”*崔骃：《西巡頌》，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713頁。；《詞林》對應(yīng)作“秋縠”“方物”。按：“秋稼”與“秋縠”皆可用，但以使用頻率論，“秋稼”更普遍，姑兩可；“萬物”與“方物”皆有所用，然聯(lián)系上下句“平秩西成，巡畿甸于西郊，因斯方物，凝德綏俗”，《漢書·五行志》有“仲尼曰：‘……昔武王克商，通道百蠻，使各以方物來貢?！?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463頁。與《詞林》用法相類，故從《詞林》。
《全后漢文》卷四四《北巡頌》序有“納青兗之郊”“嘉瑞并集”*崔骃：《北巡頌》，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713頁。；“納”《詞林》作“經(jīng)”，“嘉”《詞林》作“眾”。又正文中，嚴輯《全后漢文》有“登中山天”“帝觀神農(nóng)”；“山”《詞林》作“于”，“觀”《詞林》作“勸”。按：(1)據(jù)文意，當從《詞林》作“經(jīng)青兗之郊”為是；(2)據(jù)文意觀之，“眾瑞”與“嘉瑞”皆可，然當其與“并集”之屬連用時，以“嘉瑞”為佳，《漢書·宣帝紀》：“乃者鳳皇甘露降集京師，嘉瑞并見?！?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63頁。故或從嚴輯為尚；(3)當從嚴輯作“中山”，《后漢書·肅宗孝章帝紀》記載其北巡狩，“戊辰，進幸中山，遣使者祠北岳?！?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55頁。故嚴輯為是；(4)據(jù)文意，當從嚴輯作“觀”。
(二)《詞林》可與嚴輯全兩漢文互定脫衍之文
《全后漢文》卷十八馬融《東巡頌》有“敷六典，經(jīng)八成”，《詞林》作“經(jīng)緯八成”。按：以句法結(jié)構(gòu)對應(yīng)觀之，當從嚴輯。
《全后漢文》卷四四崔骃《東巡頌》“岱岳之事”“典司耆耉”，《詞林》對應(yīng)作“征岱岳之故事”“司典耉”。按：(1)據(jù)文意，當從《詞林》作“征岱岳之故事”；(2)“耆耉”為專有名詞，指六十歲以上之人，王褒《四子講德論》有“眉耆耉之老”*《六臣注文選》，第958-959頁。，故當從嚴輯。
《全后漢文》卷四四崔骃《南巡頌》有“遂南巡楚路”，《詞林》無“路”。按：據(jù)文意，當從嚴輯。
《全后漢文》卷四四崔骃《西巡頌》有“巡畿于西郊”，《詞林》作“巡畿甸于西郊”。按：當從《詞林》，“畿甸”為專有名詞，指代京師外圍地區(qū)?！度龂尽な駮谒摹酚小拔┍肆和?，畿甸之邦?！?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908頁。
《全后漢文》卷四四崔骃《北巡頌》序有“元和二年正月，上既畢郊祀之事，乃東巡”“出于河內(nèi)”“回冀州，禮北岳”；《詞林》作“乃東巡狩”“出河內(nèi)”“回輿冀州，遂禮北岳”。按：(1)當從《詞林》作“東巡狩”，《后漢書·肅宗孝章帝紀》有“(元和元年八月)丁酉，南巡狩”*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47頁。，“(元和二年二月)丙辰，東巡狩?！?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49頁。又“(元和三年春正月)丙申，北巡狩?！?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54頁。又“朕惟巡狩之制”*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54頁。，可知“巡狩”一詞為固定用法；(2)“出河內(nèi)”與“出于河內(nèi)”皆可表達“從河內(nèi)出”之意，然觀其用法，以“出河內(nèi)”為多，故或從《詞林》；(3)當從《詞林》作“回輿冀州，遂禮北岳”，“回輿”為帝王回車的固定用法，《后漢書》亦有此用法，如《銚期王霸祭遵列傳》“帝為之回輿而還”*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733頁。，《鄧張徐張胡列傳》“臨漢回輿而旋”*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498頁。，“遂”則表示時間先后順序，章帝巡狩，先南，再東，后北，故皆當從《詞林》。
(三)《詞林》可補嚴輯全兩漢文缺漏之字
《全后漢文》卷九十一王粲《七釋》“于是□□大夫聞而嘆曰”*《七釋》，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963頁。，《詞林》“□□”作“文籍”；“五黃搗珍，□腸□□”，《詞林》作“五黃搗珎，腸胹肺爛”。
(四)《詞林》與嚴輯全兩漢文互校顛倒之文
《全漢文》卷二漢文帝《與匈奴和親詔》有“而不能達遠也”*《與匈奴和親詔》，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136頁。，“達遠”《詞林》作“遠達”*《漢文帝與匈奴和親詔》，錄于《日本影弘仁本〈文館詞林〉》，第254-255頁。。按：兩用皆可。
《全后漢文》卷四四崔骃《東巡頌》有“典司”“喬山”“閑路馬”，《詞林》對應(yīng)作“司典”“山喬”“路閑馬”。 按：(1)“典司”為專有詞，《禮記》有“建天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典司六典”*《禮記正義》，見《十三經(jīng)注疏》，第1261頁。，雖亦有“司典”之用法，然具體于一句之中，則“司”屬上，“典”啟下，分而用之，如《后漢書·班彪列傳》“世有史官，以司典籍”*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325頁。，故當從嚴輯；(2)原句為“頌有山喬之征”，《詩經(jīng)》有“于皇時周，陟其高山。嶞山喬岳，允猶翕河”*《毛詩正義》，見《十三經(jīng)注疏》，第605頁。之句，故當從《詞林》；(3)“路馬”為專有名詞，顏師古注《漢書》有言“路馬，天子路車之馬”*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194頁。，故當從嚴輯。
(五)《詞林》與嚴輯全兩漢文互校時間之誤
《全后漢文》卷四四崔骃《北巡頌》序有“元和二年正月，上既畢郊祀之事，乃東巡”；“元和二年”《詞林》作“元和三年”。按：當從《全后漢文》作“元和三年”為是?！逗鬂h書·肅宗孝章帝紀》有“(元和二年二月)丙辰，東巡狩”；又“(元和三年春正月)丙申，北巡狩”可知，東巡狩在前，次年北巡狩。故序言所述“東巡”之年，當從全后漢文。
《全后漢文》卷四四崔骃《西巡頌》序有“惟永平三年八月己丑，行幸河?xùn)|”；“永平三年八月己丑”《詞林》作“元和三年八月己丑”。按：當從《詞林》作“元和三年”為是。《后漢書·肅宗孝章帝紀》有“(元和三年)秋八月乙丑，幸安邑，觀鹽池。九月，至自安邑?！痹S慎注：“‘河?xùn)|鹽池，袤五十一里，廣七里，周百一十六里?！衿阎萦萼l(xiāng)縣西?！?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56頁。故章帝西巡時間當為“元和三年”；又據(jù)陳垣《二十史朔閏表》，“元和三年”“丙戌”“壬寅”*陳垣：《二十史朔閏表》，古籍出版社1956年版，第30頁。條可知此月無“己丑”日，當作“乙丑”為是。故《全后漢文》與《詞林》作“己丑”皆誤。
《詞林》中所存錄的兩漢文，具有較高的史學(xué)與文學(xué)價值，其存有整篇可補入嚴輯《全漢文》與《全后漢文》之文，亦可補足嚴氏所輯全兩漢文中的斷章殘句之文，并可與嚴輯在不同層次上相互校訂，兩者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对~林》中所存錄的崔骃四巡頌、王粲《七啟》，不僅校正嚴輯訛誤、順通文本之意，更能進一步還原文本寫作的歷史現(xiàn)場，同時在文本的互校與補遺中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性的原創(chuàng)問題，推進“頌體”與“七體”的寫作與研究進程，應(yīng)當引起足夠的重視并作深入探討。
Exploration on the Text of Xi Han and Dong Han inWenguanCilinPrinted in Japanese Hongren
LIN Jiali & WANG Yanqing
(HumanitiesandForeignLanguagesSchoolofZhejiangShuren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 310015，China)
The texts of Xi Han and Dong Han inWenguanCilinprinted in Japanese Hongren contain both history and literature values， which not only complete the texts missing inQuanHanWenandQuanHouhanWen compiled by Yan Kejun but also correct the errors in the side of words， lost articles， time and sequence etc. The texts of SiXun Son by Cuiyin and theQiShiby Wang Can inWenguanCilinnot only correct the errors made by Yan Kejun and untangle the meaning of the text but also restore the history site that the texts were written. At the same time， the correction between the two different texts provides the opportunity to find the important original questions that can advance the research process in Song Ti and Qi Ti， which should be paid more attention to.
WenguanCilin; correction; Song Ti; Qi Ti
(責(zé)任編輯 金菊愛)
2017-04-26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點項目(16AZW005)
林家驪，男，浙江溫嶺人，浙江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博導(dǎo)，浙江樹人大學(xué)人文與外國語學(xué)院院長兼地域文化研究所所長，研究方向為周秦漢魏晉南北朝文學(xué)、中國古典文獻學(xué)、浙江地域文學(xué)及文化。
10.3969/j.issn.1671-2714.2017.04.009
語 言 與 文 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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