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琪峰 劉 媛
(中國礦業(yè)大學外國語言文化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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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評論】
《為奴十二年》:追尋奴隸制下的黑人身份認同
龔琪峰 劉 媛
(中國礦業(yè)大學外國語言文化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電影《為奴十二年》揭露了奴隸制對美國黑人的殘酷迫害,但影片中不同身份的黑人追尋身份認同的過程卻常被忽略。奴隸制時期的黑人群族實則依賴“集體記憶”和“結(jié)構(gòu)性失憶”兩種族群策略來實現(xiàn)身份認同。奴隸制度下的黑人社會族群認同缺失,家庭則提供群體歸屬感和身份認同,但影片中兩位角色的身份認同追尋卻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
黑人;身份認同;《為奴十二年》
身份認同是個人對主體自身特性的認識,或者與某一特定群族之間所用的共同觀念。莫里斯·哈布瓦赫認為:“現(xiàn)實的社會組織如家庭、國家、民族等都有相應的集體記憶。人們從社會中得到記憶,也在社會中拾回、重組這些記憶;每一種社會群體都有其相對應的集體記憶,籍此群體身份得以凝聚及延續(xù)”[1]。奴隸制下的黑人面臨的是美國社會的隔離與鼓勵,基本無法收獲相應的集體記憶以獲得身份認同,且其群體被販賣于美洲大陸,此時家庭就成為維系黑人奴隸集體記憶并使之獲得身份認同的中心所在。家庭所呈現(xiàn)的因素用以維護及增強集體記憶,顯示家庭成員間的凝聚。影片中所羅門身份認同的交雜過程便是依賴于集體記憶,不過此記憶所依托對象不斷變化。“結(jié)構(gòu)性失憶”,即所謂的遺忘,本用以描述民族志中,以忘記或虛構(gòu)祖先以重新整合族群范圍,這在人類社會結(jié)構(gòu)中是相當普遍的現(xiàn)象。奴隸制下的美國,蓄奴州也存在獲得自由的奴隸,而該人群有時會選擇性地遺忘自己的黑奴經(jīng)歷,但又不能完全融入白人社會,從而產(chǎn)生身份認同的分裂與友誼,影片中的肖夫人便是如此,因此,本文力圖通過分析影片中的兩位看似截然不同的人物的“記憶”與“失憶”來展現(xiàn)黑人對身份認同的追尋。
《為奴十二年》以所羅門·諾瑟普的三段經(jīng)歷為主線(自由人的所羅門、奴隸“普萊特”和重獲自由的所羅門),以分別反映奴隸制下黑人以家庭為依托的集體記憶和交雜的身份認同。20世紀70年代以前的史學觀念認為奴隸制下黑人根本沒有家庭生活可言。南部鼓吹奴隸制的著名人士喬治·費茨休認為:“他們(黑人孤兒)失去父母并沒有什么損失,而失去了主人他便一無所有。黑人只有溫和的情緒,而毫不具備穩(wěn)定、持久的感情?!盵2]實際上,黑人的婚姻家庭觀念并非如此淡薄。20世紀70年代以后,史學家在史料分析、綜合的基礎(chǔ)上證實多數(shù)黑人奴隸在雙親家庭中長大,很多家庭維系的時間很長。喬治·拉維克通過對奴隸自述的分析得出結(jié)論:“他們(黑人)以各種為社會和文化所認同的方式組成家庭,生兒育女”,“種種跡象表明這種家庭關(guān)系是穩(wěn)定的?!盵3]黑人家庭關(guān)系的穩(wěn)定為黑人身份認同提供了重要的構(gòu)建渠道,來自社會身份認同的缺失迫使黑人轉(zhuǎn)向家庭構(gòu)筑集體記憶來獲得身份認同。
(一)自由人所羅門
影片中所羅門本是生活在北方非蓄奴州的自由人,以演奏小提琴聞名,被人尊稱為“諾色普先生”,過著體面的自由人生活,出入于白人社會上流交際圈。所羅門一雙兒女環(huán)繞膝下,夫妻恩愛。所羅門的音樂才華給他帶來了來自社會上層的認同;同時,家庭成員間的凝聚因為共同的生活和社會認同而不斷加強。此種白人社會和家庭的雙重認同在所羅門身上尤為明顯。然而,影片穿插的所羅門和家人在帕克先生商店的購物場景卻埋下了悲劇的伏筆。黑奴賈斯珀的主人,影片中并沒有交代其姓名的白人,看到所羅門自信姿態(tài)時,卻表現(xiàn)出對所羅門的質(zhì)疑。正如托尼·莫里森曾指出的:“憑外表判斷人的素質(zhì),是西方世界最愚蠢、最有害、最具毀滅性的觀念之一?!盵4]這一質(zhì)疑突顯了黑人和白人在奴隸制下的二元獨立,也為所羅門被拐后社會身份認可的淪陷埋下伏筆。影片對所羅門第一段經(jīng)歷主要以穿插記憶的方式呈現(xiàn),這些片段中所呈現(xiàn)的身份認同也印證了“記憶”帶給所羅門的社會和家庭的雙重認同。同時也預示著在以后的雙重淪陷中,他所代表的黑人階層對家庭身份認同渠道的選擇。
(二)奴隸“普萊特”
“普萊特”的故事是影片中心所在,集中體現(xiàn)了其社會認同的淪陷和對家庭認同的追尋。當無法提供證明自由人的文件時,所羅門面臨的是不斷地鞭笞,其屬性是商品,被關(guān)押、買賣、販運和拍賣。商品屬性瞬間擊潰了所羅門一直以來所擁有的社會認同,社會也不再是其所處群體集體記憶所能依托之處??此聘淖兞嗣?,卻隱喻著舊有記憶的淪陷及身份認同陷入危機。雖然如此,但影片并未陷入純粹的對奴隸制的控訴和奴隸悲慘命運的窠臼,常常于細微之處體現(xiàn)著家庭作為基本的人群單位對身份認同的重要性及集體記憶所依托之處的可能性。
“普萊特”被販運過程的場景中,三個黑人奴隸醞釀反抗的計劃,“普萊特”用自己的家庭作為答復,否定了同伴提出的隱瞞身份的建議,體現(xiàn)了自己對身份認同的渴望。如果說此時還是追尋社會認同,那么在第一任主人福特先生莊園中,“普萊特”夜晚想到家鄉(xiāng)的妻子孩子,常常以淚洗面,影片中自由人所羅門的場景不斷地穿插其間,暗示著家庭記憶是“普萊特”身份認同的重要渠道。影片中通過改良河道木材運輸,“普萊特”獲得福特先生贈送的小提琴。白人精英的認可和小提琴似乎昭示著“普萊特”重新獲得社會認可的可能性,然而嫉妒中燒的監(jiān)工約翰卻對“普萊特”濫加私刑,將其吊在樹上。這些又都預示著社會身份認同再次淪陷。“家庭這樣的基本人群單位中,人與人之間的凝聚,都需接著經(jīng)常慶祝該人群的起源(結(jié)婚紀念日)……同時以族譜、傳說、歷史記載、祠堂、手札、碑刻等種種面貌存在?!盵5]小提琴的出現(xiàn)是提醒“普萊特”去追尋丟失已久的家庭身份認同。在特納法官的莊園里,奴隸“普萊特”在亞尼先生莊園三周年慶典上的演奏前夜,“普萊特”把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刻在了這把喚醒身份認同的小提琴上面。這再次印證了其家庭觀念之深,是其身份認同淪陷后對家庭身份的新隱喻形式,與影片前段所展示所羅門通過放任妻子的任性購買行為形成了鮮明對比,此時的家庭對于“普萊特”而言是寄托其身份認同的理想之處。
(三)重獲自由的所羅門
影片后段展現(xiàn)了所羅門社會認同的重構(gòu)和家庭認同的回歸。起初,實為“普萊特”的所羅門親手毀掉小提琴,預示著“普萊特”對身份認同追尋徹底絕望。在向貝斯先生傾訴中,“普萊特”認為能見到妻子和孩子便是莫大的幸福,家庭此時承擔了其身份認同的依托之處,貝斯先生肯定了“普萊特”的觀點,并答應幫他找回自由之身。在經(jīng)歷了對身份認同追尋的絕望后,影片的男主人公迎來了轉(zhuǎn)機。所羅門返回家園的場景中,他穿上了體面的衣服,眼中沒有了起初的自信和篤定,取而代之的是猶疑和恐慌。凝望著自己的家門,似乎在力圖通過房屋來回憶其所蘊含的往事,從而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援引電影中所羅門的臺詞:“I apologize for my appearance but I had a difficult time these past several years…”(到現(xiàn)在我才回來,過去的這些年,我過得很艱難)所羅門的外孫名叫所羅門?諾色普?斯湯頓,所羅門抱起外孫象征著所羅門重獲新生。家庭的新生命、家人的安慰和所羅門的哭泣均指向家庭作為群體記憶的最基層單位,這對黑人身份認同的構(gòu)建十分重要。影片最后的字幕中列舉了所羅門其后的起訴、敗訴的經(jīng)歷、作品出版、參加廢奴運動并幫助逃亡奴隸等事件??梢钥吹?,所羅門重獲自由后,沒有去重新追尋自己記憶中白人社會的身份認同,而通過其他社會渠道去尋找新的身份認同。積極投身廢奴運動和幫助逃亡奴隸是對其十二年奴隸身份的完美解構(gòu)。
斯圖亞特·霍爾曾指出:“我們先不要把身份看作已經(jīng)完成的、然后由新的文化實踐加以再現(xiàn)的事實,而應該把身份視做一種‘生產(chǎn)’,它永不完結(jié),永遠處于過程之中,而且總是在內(nèi)部而非在外部構(gòu)成的再現(xiàn)?!盵6]這種流動的文化身份觀念就把集體記憶、身份敘事再現(xiàn)視為一個不斷互動的過程。換言之,身份認同在動態(tài)的過程中不斷被構(gòu)建起來,是身份主體對周遭世界的反映與認識,并使之內(nèi)化。影片中,莊園主肖夫人的身份沒有出現(xiàn)如所羅門般從自由人到奴隸的反復跳躍。影片并沒有明確指出肖夫人的前黑奴身份,而是通過肖夫人自己對以前生活的記憶或者說“結(jié)構(gòu)性失憶”更加貼切地指出來。她很自然地稱呼“普萊特”為“Nigger Platt”(黑鬼普萊特),明確地說自己不記得上次被鞭笞和采棉花的時間??梢姡し蛉藢谂?jīng)歷通過“失憶”或者是選擇性失憶來構(gòu)建自身新的身份,極力融入白人群體以獲認同?!白晕疑矸莸慕?gòu)——因為在我看來,身份,不管東方的還是西方的,法國的還是英國的,不僅顯然是獨特的集體經(jīng)驗之匯集,最終都是一種建構(gòu)——牽涉到與自己相反的‘他者’身份的建構(gòu),而且總是牽涉到對與‘我們’不同的特質(zhì)的不斷闡釋和再闡釋。每一時代和社會都重新創(chuàng)造自己的‘他者’?!盵7]作為妻子,以容忍丈夫的不忠來交換新的身份認同;對于艾普斯的殘暴,肖夫人則認為上帝會用比法老更邪惡的詛咒來懲罰他。與所羅門不同,家庭并未能給肖夫人提供身份認同渠道,家庭對肖夫人而言只是身份認同分裂之處。肖夫人表達了不愿以固守黑奴身份來對抗白人主流文化的意愿,不愿奴顏婢膝迎合成為新的莊園主階層一員。最終,肖夫人只能轉(zhuǎn)而求助于上帝來平衡身份認同的分裂??梢?,常為觀眾所忽視的肖夫人角色卻暗示了另外一種身份認同的追尋渠道,即通過闡釋與黑人相反的“他者”來構(gòu)建自己身份。此時,肖夫人對自身特性的認識擺脫了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即黑人與白人在奴隸制下的對立,而是采取一種游走于二者之間的矛盾態(tài)度,這也許是影片導演對美國種族問題緩和和妥協(xié)的姿態(tài),將美國黑人身份認同問題軟著陸,同時也表達了希望喚起人們對構(gòu)建美國這個移民國家身份認同的思考。
影片《為奴十二年》展現(xiàn)了奴隸制下黑人的慘痛遭遇,通過黑人身份認同與白人身份認同的二元對立,從而構(gòu)建非洲裔黑人的身份認同,但如果單純地在影片中去挖掘黑人的遭遇,則會流于膚淺。所羅門身份認同的轉(zhuǎn)移和肖夫人身份認同的猶疑,以及二者的記憶和失憶,都是在試圖超越身份認同中的對立思維模式,這反而突顯了追尋身份認同的過程。影片以男主人公所羅門和肖夫人在奴隸制下的獨立經(jīng)歷為基點,從不同角度來展現(xiàn)家庭與社會、記憶與失憶的種種聯(lián)系與沖突,從而對奴隸制下黑人的身份認同做出探索,希望這些探索會使《為奴十二年》更具文化內(nèi)涵和藝術(shù)張力,具有超越傳統(tǒng)反映奴隸制作品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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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 崇】
漢 衛(wèi)
I71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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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6-0077-04
2016-04-05
本文系中國礦業(yè)大學教育教學改革與建設(shè)課題(項目編號:2015QN39)的研究成果。
龔琪峰(1981-),男,河南漯河人,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化與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