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就一句話

李勇

中國幾千年的書籍，可以說是汗牛充棟。有些文筆更好，但是為什么就是四大名著影響中國這么深？大概因為“四大名著隱含著民族的文化密碼，涵蓋了社會的方方面面，它們映射出的家族、江湖、廟堂、天堂，也就是中國人的四根支柱?！?/p>

[《紅樓夢》：最具現(xiàn)代性]

我覺得四大名著里面，最具有現(xiàn)代性的一本書是《紅樓夢》。這種現(xiàn)代性的一個最重要內(nèi)容是要有人道主義的關懷，就是要對普通人的命運有大悲憫，要尊重普通人的尊嚴和自由。

曹雪芹寫所有的人，他都會把他當人來寫，丫鬟也好，主子也好。寶玉和黛玉，作為《紅樓夢》中的男一號和女一號，他們之所以能夠心心相印，寶玉之所以愛黛玉，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的人格都是獨立的。就是在他們的眼里，人只有可愛與不可愛之分，討厭與不討厭之分，不存在有價值與沒價值的分別，不存在該不該巴結的問題。在寶玉眼里就是這樣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比如說像賈雨村那樣的爛人，他瞅都不瞅，雖然他是一個進士，是一個地方官。他喜歡的人，比如晴雯這樣的人，甚至戲子，像蔣玉菡這樣的人，他可以喜歡他們；黛玉也一樣。他們兩個會心心相印，就是因為這一點。在黛玉的眼里，她不喜歡的人，她就會很尖酸，很刻薄。如果是她喜歡的人，就不在意你的身份，比如像香菱這樣的人。相較于黛玉，香菱跟寶釵是更近的人，她是寶釵的哥哥薛蟠搶來的一個妾。香菱找她作詩，寶釵卻說：“我沒有時間教你作詩?！本陀X得你這樣一個小妾，當姨娘那是非分之想，連敷衍她都不愿意。那她就找到了黛玉，黛玉卻一首一首替她改。為什么黛玉那么可愛，因為她真。

《紅樓夢》的矛盾就在于：它還處在那樣一個宗法社會、宗族社會里，但是寶玉和黛玉具有現(xiàn)代人的平等意識。如果是今天中產(chǎn)階級的一員，在一個平等、開放、民主的社會，他們可以成為一對兒過著平常幸福生活的小夫妻，因為制度保障他們自食其力，獨立生活。那么在前現(xiàn)代社會，就是在《紅樓夢》那個時代，無論他們的內(nèi)心是多么的獨立，精神上是何等的自由，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要么依附官府，要么依附家族。寶玉痛恨八股取士，痛恨官場的齷齪，向往純潔自在的生活；然而他優(yōu)渥的生活卻須臾離不開他所痛恨的東西。賈府的繁榮是建立在占有權力的基礎上，賈府的衰落也是因為權力場上的決斗失敗了。所以賈府一旦喪失了寶玉、黛玉他們所不喜歡的權力，倆人就沒有生存的土壤，這是一個對寶黛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悖論。

[《水滸傳》的“四大一小”]

《水滸傳》講的是一幫強盜的故事。我覺得中國過去幾千年的權力更替也好，或者是整個朝廷解決一個問題也好，總是李逵的板斧原則，看誰的拳頭硬。

看梁山的權力構架，基本上是“一大加四小”?！耙淮蟆本褪窃瓉淼牧荷饺笋R；“四小”指的是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少華山。那么在這個“一大”里頭，它又不一樣。一大里頭，原來的梁山人馬，一撥兒是生辰綱派別，就是晁蓋智取生辰綱的時候，帶著的那些人，像赤發(fā)鬼劉唐，智多星吳用等等。這些人后來一看晁蓋不行了，馬上就成了宋江的人了。其他的，你看包括跟他一起起事的，劉唐那些人，阮氏三兄弟均沒有得到重用。還有一撥兒就是他江州帶來的人馬，那才是宋江真正的人馬。那最好的兩個，一個保鏢兼殺手——李逵，另外一個是他的特務頭子戴宗，經(jīng)常給他收集情報的。還有一個是他的公關先生燕青。這江州帶來的人，幾乎都是他的嫡系，他用的肯定都是這么一幫人，還有他自己的弟弟，宋青，管酒席，實際上管財政，管后勤，反正就是這么安排的。那么還有一撥兒，更慘了，比生辰綱、晁蓋那一撥兒還慘，晁蓋畢竟帶的那幾人的實力還比較大，還比較有能耐，這撥兒人就是原來的火并王倫的那些人，宋萬、杜遷，還有朱貴，基本被邊緣化了，這些人實際上都有功勞的。

[《三國演義》：蜀漢的“股份制”]

《三國演義》講的就又是高一個層次了，那些玩的權謀都是宰相一級，世子一級的。這個里頭，我比較關注的是“桃園三結義留下的隱患”。桃園三結義是兄弟合股做買賣，劉備賣草鞋，關羽賣棗，張飛殺豬，然后這三個人根據(jù)年齡大小就排了大哥、二哥、三哥。我想，蜀漢如果當時有朝一日，真的是北伐中原成功了，統(tǒng)一天下了，又重振了大漢的基業(yè)，這個時候關羽怎么辦？張飛怎么辦？我看《三國演義》就覺得關羽和張飛一直沒有轉過彎來，就是沒有從兄弟轉到君臣，這個一直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剛開始合伙做買賣的時候，是大家的股本。一起桃園三結義，你說是劉備你一個人的力量嗎？不是，沒有關羽，沒有張飛，他就完了。實際上是大家一起做買賣，兄弟合伙，只是你年長，而且你有經(jīng)驗，讓你當總經(jīng)理，我們當副總經(jīng)理什么的。但是如果北伐中原成功，真的把江山建立起來以后，他就變成一個家族公司了，變成一個家族公司，就意味著這個江山就是劉家的，你關羽和張飛，你們的后代只能是封一個什么王，什么侯，你就是高級打工仔，這個江山你是沒有股份的，一下子從合伙公司，變成一個獨家的家族公司，這個時候怎么辦？

所以有時候我們所謂的義氣是扯淡的義氣。因為劉備北伐還沒有成功，死在白帝城了。他的兩位兄弟死得更早。關羽和張飛，也沒有把劉備當皇帝，當主子，而是當成自己當年結義的哥哥，所以我說這個隱患，歷史到這里結束了。后來蜀漢沒有成功，所以這個隱患就不叫隱患了。

[《西游記》：中國人想象的彼岸]

大家就很有困惑，說孫悟空的法力為什么越來越不行了。早期鬧天宮、鬧地宮、鬧龍宮；一到后期，一個小毛賊，一個小妖怪都打不掉。他的武力衰減，我覺得就是體制化。

孫悟空開始的時候，無君無父誰都敢打，什么都很厲害，后來這猴子想當官，給他當弼馬溫，后來嫌太小；給他一個齊天大圣，也沒有實權；然后造反，造反以后就被壓到了山下面，后來被唐僧救了，要他戴罪立功，這個時候他就逐漸地被體制化了，而且他的體制化路是一點一點地進行。開始的時候他還有野性，動不動就不聽師傅的，因為他師傅很窩囊。但是為什么讓唐僧當取經(jīng)人，不要他當呢？大家就說，你看看在里頭的，包括小白龍馬在內(nèi)，他四個徒弟哪個都比他本事高，為什么要他當取經(jīng)團的團長，別人只能干活呢？讓悟空一個人去取不行嗎？不行。

首先這是一項觀音菩薩交給的政治任務，那么她一定要找一個整個佛界和大唐王朝很信任的人。那么作為李世民御弟的唐僧，他的父親最后被強盜弄死了，他根正苗紅，那么肯定是要他去當團長。那么其他的人，悟空也好，八戒也好，都是犯過錯誤的人，只能給他干活。開始悟空不服氣，后來三打白骨精，那是師徒第一次大沖突；后來，又逃回花果山，后來又回來了。最后他認清自己的位子了，到后來越來越乖順。

孫悟空他剛開始的時候，見到妖怪就打。到后來他明白了，那個妖怪不管做多大的惡事，他首先要了解一下背景，首先他是干嘛的。一知道是太上老君旁邊的童子，他就去找太上老君“你看，你去管管?！碧侠暇桶阉吡?。有時候想打文殊菩薩旁邊的一頭象的時候，文殊菩薩說：“悟空留情，我自己帶回去管。”他后來就越來越聰明了。

到這個時候，孫悟空已經(jīng)完全成了一個在官場游刃有余的官僚了。所以到最后，他所謂的修成正果——斗戰(zhàn)圣佛，就是他已經(jīng)徹底完成了體制化，這才叫修成正果。

（轉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