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廉泉”里的人文品質(zhì)

文__謝孝明（貴州貴陽）

長沙“廉泉”里的人文品質(zhì)

文__謝孝明（貴州貴陽）

白鶴泉

崇尚清廉、講求氣節(jié)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一以貫之的精神，這一點從我們?nèi)粘５募橙嬎隙嫉玫搅顺浞煮w現(xiàn)。與“盜泉”“貪泉”相對，又有“廉泉”之謂，而“廉泉讓水”比之“不飲盜泉之水”，其精神境界又有了深化和升華?！赌鲜贰ずC之傳》載：“范柏言，梓潼人，為州將，劉亮使出都諮事。見宋明帝。帝言次及廣州貪泉，因問柏年：‘卿州復有此水否？'曰∶‘梁州唯有文川、武鄉(xiāng)、廉泉、讓水。'又問‘卿宅在何處？’曰：‘臣所居廉、讓水間?！?/p>

這個故事講到：南北朝時，宋明帝劉彧年間(465～472年)，一次梁州刺史劉亮派州將范柏年進京覲見宋明帝咨詢應辦事宜。范柏年來到京城后，明帝與他閑談時戲問∶“愛卿，廣州有水名曰貪泉，據(jù)說那里出的貪官均與飲此水有關，此事你可聽說沒有?”宋明帝引廣州貪泉之典考驗范柏年，可謂別有用意。他不等范氏思索，又一語雙關地問道∶“梁州是否有這種地名？”范柏年稍加考慮而答∶“圣上明察，梁州唯有文川、武鄉(xiāng)、廉泉、讓水?！绷⒆屗疄楣潘?。前者為今南鄭縣濂水，后者為今漢臺區(qū)武鄉(xiāng)鎮(zhèn)。明帝再問∶“愛卿宅居何處?”范答∶“卑臣寒舍居于廉、讓之間?！狈栋啬昵擅畹膶Υ馃o懈可擊，既說明他任職之地民風淳樸、人性謙遜，又暗示自己為官清廉，不事權貴，受到梁州人民稱贊與愛戴。這就是“廉泉讓水”典故出處。此后，“廉泉讓水”作為風尚樸實與吏治清廉的褒詞逐漸約定俗成。同時，人們還常以其贊美一方人才薈萃、節(jié)儉禮儀成風。

長沙名泉的清廉品性

鐘靈毓秀、人杰地靈的長沙，既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也是一座美麗的山水洲城，巍巍麓山，泱泱湘水，自然不乏勝水名泉。岳麓山上的白鶴泉、清風泉，麓山寺中的龍泉，岳麓書院中的文泉，長沙城內(nèi)的白沙井、賜閑古井，各有出典，各有寓意，皆一時名泉。而白鶴泉、清風泉、白沙井歷史悠久，文化積淀深厚，是最富有人文特色的名泉。

白鶴泉位于麓山寺觀音閣外南側(cè)，森森古木環(huán)抱的山崖前，有泉水自石罅中溢出，冬夏不涸，清澈透明，清冽甘甜。相傳古時候曾有一對仙鶴愛泉水甘潤，飛止其上，后泉水中即留下雙雙鶴影。以此泉水沏茶，蒸騰的熱氣盤旋于杯口，似白鶴翩躚，飲之能使人延年益壽，因此取名白鶴泉或雙鶴泉。

清風泉也系麓山古井，位于清風峽之間，涓涓細流，破石而出，明澈透亮，清冽甘甜。清風泉與白鶴泉齊名，人稱“麓山第二芳潤”。清代學者、著名思想家魏源肄業(yè)岳麓書院時，曾題聯(lián)贊譽：“峽里青楓，云中白鶴；山間明月，嶺上清風?！?/p>

白沙井位于長沙城南的回龍山下西側(cè)，天心閣東南方約一公里處，自古以來為江南名泉之一。泉水從井底汩汩涌出，清澈透明，甘甜可口，四季不斷。據(jù)考證，白沙古井建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明崇禎十二年(1639年)刊印的《長沙府志》載∶“白沙井，縣(指善化縣)東南二里，井僅尺許，清香甘美，通城官員汲之不絕，長沙第一泉?！薄洞笄逡唤y(tǒng)志》也載：“在縣東南二里，廣僅尺許，最為甘冽，汲久不竭?！弊悦髑逡詠?，古井均有石刻，譽為“長沙第一井”。舊時，井旁有龍王廟，廟中有一副對聯(lián)：“常德德山山有德，長沙沙水水無沙?！闭f明泉水清澈純凈無比。用它沏茶稱“沙水茶”，味濃香冽。長沙名酒“白沙液”，就是用此水釀成。毛澤東《水調(diào)歌頭·游泳》“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中所謂“長沙水”，即指有名的白沙井水。

白沙井、白鶴泉、清風泉，這些名貫古今的長沙名泉與名載史冊的廉泉讓水一樣，也富有中國廉泉的清廉品性。白沙井四柱三洞的牌坊中間兩柱所刻聯(lián)語：“高天聚風月一園，是造物之無盡藏，好為寄興怡神地；古井媲瀟湘八景，看游人之所共適，都在廉泉讓水間。”以及白沙古井公園征聯(lián)：“古井涌廉泉，滴滴都為怵惕；名城添勝景，怡怡共樂清平?！本褪侵苯右粤屗牧疂嵕褡栽ⅰＳ忠宦?lián)：“人文景物總相連，極目園中，好領會茂叔愛蓮，三閭頌橘；曼舞清歌長結(jié)伴，賞心樓上，細品評白沙泉水，高橋銀峰?！贝寺?lián)中，茂叔即周敦頤，茂叔為周敦頤的字；三閭即屈原，屈原曾做過楚國的三閭大夫，故后世常以三閭或三閭大夫來稱呼屈原。

周敦頤寫《愛蓮說》表明自己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貴品質(zhì)；屈原寫《橘頌》表明他熱愛故國，受命不遷的忠貞志節(jié)。屈原、周敦頤是湖湘廉潔文化的開拓者和代表人物。聯(lián)語引用二人典故，既贊頌了白沙井清廉的本色，也表達了希望人們以先賢為榜樣，以白沙泉水為明鏡，追求高尚人格的精神。至于白鶴泉、清風泉，人們在詠其清冽，傳其典故的同時，也寄意深遠。佚名題白鶴泉聯(lián)“泉在山清，萬里朝宗終到海；松經(jīng)歲古，百年培養(yǎng)自凌云”即如此。據(jù)說當年譚嗣同、梁啟超在岳麓書院辟時務學堂培養(yǎng)維新變法人才時，一次同游岳麓山，看到此聯(lián)，二人深受鼓舞，對救時人才的培養(yǎng)對國家的前途命運又多了一份信心。

清風泉

岳麓山上辟廉泉

與白鶴泉、清風泉相關聯(lián)的趙忭、張栻、魏源這些歷史文化名人多為高尚廉潔之士，正是他們賦予了白鶴泉、清風泉廉泉讓水的人文精神和文化品質(zhì)。趙忭為官清正廉潔，在朝彈劾不避權勢佞幸，時稱鐵面御史，與其同時代人包拯齊名。趙忭在職時一清如水，平日則以一琴一鶴自隨，常用鶴毛的潔白勉勵自己不貪污不腐化，用鶴頭上的紅色勉勵自己赤心為國。他為政簡易，長厚清修，看到人民安居樂業(yè)，就欣欣然彈琴為樂，頗有范柏言廉泉讓水的風范。張栻是南宋與岳飛、韓世忠、劉琦并稱的中興名臣張浚之子，按今天流行的說法，是“官二代”。但張栻志存高遠，志節(jié)高潔，絕無官宦紈绔的習氣。他任岳麓書院和城南書院山長時，提出培養(yǎng)人才的目的為“蓋欲成就人才，以傳道而濟斯民也”，而非“爭馳功利之末”。平日與學子講習，尤嚴“義利之辨”，倡導“公天下之理”“無物我之私”。張栻開湖湘文化重公私義利之辨和經(jīng)世致用的學風，豐富了湖湘廉潔文化的內(nèi)涵，對后世湖南士子的文化特性、精神氣質(zhì)以及廉潔有為的官德官風影響深遠。魏源是清代著名學者和思想家，他編輯的《皇朝經(jīng)世文編》《海國圖志》以及提出的“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觀點，對中國近代思想的解放以及近代化進程都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白沙古井

然而，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商品大潮的沖擊，拜金主義盛行一時，物欲橫流，見利忘義，唯利是圖，貪污奢靡，一度暗潮洶涌。社會風氣的敗壞，道德的淪喪，不僅嚴重阻礙了我國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健康發(fā)展，還破壞了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這令許許多多正直有識之士深以為憂。他們積極響應黨的反腐倡廉的號召，為改變頹風，重塑風清氣正的社會風尚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和事情。正是為了滿足這一時代的需要，當?shù)卦谝延卸嗫诿脑缆瓷缴嫌珠_辟了“清廉泉”。

岳麓山“清廉泉”在清風泉右側(cè)約50米的山坡上。泉露地表，形如小舟，一方小石崖掩于舟上。泉水來源有二：一自舟底斑斕清亮的巖中沁出；一自灰白暗紅相雜駁的石崖上滴落，不同于白鶴、清風二泉僅從地底涌出。泉水匯于舟池，不盈不涸，清澈甘冽不下白鶴、清風?！扒辶钡拈_辟已有數(shù)年，是湖南大學幾位退休老師依其地勢肌理稍加整飭而成。他們以“清廉泉”名之，以大紅書丹立碑其右，其寄意用心不言自明?！扒辶敝車帜久?，綠色掩映，一縈小徑沿清風泉右側(cè)山溪邊的陡坡蜿蜒通之，因此不被一般游人發(fā)現(xiàn)和注意。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除了那些常年在岳麓山上打水的人們早已熟知“清廉泉”，越來越多的長沙市民和外地游客也知道岳麓山上有一口“清廉泉”。岳麓書院離清廉泉不遠，筆者在書院讀書的時候，經(jīng)常去那打水。每次喝著清冽甘甜的泉水，看看刻在石碑上“清廉泉”三個鮮紅的大字，心中總會生出一份怵惕、警覺與敬畏之情。

廉泉與湖湘文化氣質(zhì)相吻合

岳麓山上的廉泉，雖是時代催生的產(chǎn)物，但與岳麓山固有的文化氣質(zhì)也是極相適應，極相吻合的。文化是岳麓山作為旅游勝地的靈魂。山上匯集了湖湘大地儒、釋、道三家著名的“道場”岳麓書院、麓山寺、云麓宮。云麓宮，位于岳麓山的云麓峰頂，屬道教二十三福地——“洞真虛福地”。據(jù)傳為明吉簡王朱見浚于明成化十四年（1478年）就藩長沙時所建，數(shù)百年來幾經(jīng)興廢而延續(xù)至今。云麓宮四周峰巒聳峙，游人至此可領略“直上云麓三千丈，來看長沙百萬家”的壯闊景色和“西南云氣來衡岳，日夜江聲下洞庭”的宏偉氣勢。

麓山寺位于岳麓山山腰，由笠法崇創(chuàng)建于西晉武帝泰始四年（268年），距今已有1700多年的歷史，是佛教入湘最早的遺跡。麓山寺山門上刻有晚清湘籍著名學者王闿運撰寫的一副對聯(lián)“漢魏最初名勝，湖湘第一道場”，說明了它的歷史地位。岳麓書院位于岳麓山腳下的清風峽口，屬于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四大書院之一。北宋開寶九年（976年），潭州太守朱洞在僧人辦學的基礎上，正式創(chuàng)立岳麓書院。嗣后，書院歷經(jīng)宋、元、明、清各代，至清末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改為湖南高等學堂，1926年正式定名為湖南大學，歷經(jīng)千年，弦歌不絕，故世稱“千年學府”。

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體儒、釋、道三家在岳麓山共存并生，融匯互補，交相輝映。而戒貪倡廉是三家文化本質(zhì)和文化訴求的共同特征。道家與道教之祖老子，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把貪欲視為最大的罪過和禍害，提出了“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等思想主張。道教有嚴格的戒律，戒貪欲是其中非常重要的戒條。如“不得貪利財貨”“不得殺生貪味，口是心非”“不得貪求無厭”“不得貪嗔癡狠”“不得貪惜財賄”“不得貪惜珍寶”等等。

道家道教不僅反對貪欲，而且還提倡“損有余而補不足”“能有余以奉天下”“愛人利物”“富而使人分之”，強調(diào)施舍、散財，以周濟貧困。《道德經(jīng)》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本褪侵粮邿o上的善。佛教以慈悲為本，主張“慈愛眾生如己身”，認為貪欲是修行的大敵，是產(chǎn)生一切煩惱的根本，所以將貪列為根本煩惱之一，并將貪與嗔、癡等一起作為有害眾生修行的“三毒”。按照佛法修行的要求，人連貪心、貪念都不能有，學佛的目的就是要熄滅貪、嗔、癡的欲念。而佛教宣揚的意業(yè)三善的首善即不貪，其次才是不嗔、不癡。輪王十德也有“寬大清廉”“不貪聚斂”“公而忘私”等條。這些佛理教義和清廉很相近。儒家講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目標是建立“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理想社會。

岳麓書院作為湖湘文化的中心和湖南學術的重鎮(zhèn)，自屈原堅持“秉德無私，參天地兮”“行以伯夷，置以為象兮”的高潔志行，周敦頤推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品格和君子人格，以此開鑿湖湘廉潔文化的活水源頭。南宋時期，湖湘學派形成，其主要代表人物為胡安國、胡寅、胡宏父子，張栻、吳獵等，他們講求心性之學，內(nèi)圣之道，明辨義利，砥礪志節(jié)，因而大多是志行廉潔、道德高尚之士。王夫之生當明清天崩地解，王朝鼎革之際，“甘枯槁以自絜其志。深山行歌，憔悴抑郁，終其身而已矣?！彼郧訛閹?，在《讀通鑒論》自我表白“吾性之清，不能受物之濁”，表現(xiàn)出他堅定的民族氣節(jié)和清廉高尚的人格精神。王夫之成為自屈原、周敦頤之后，湖湘廉潔精神的新的高峰。

清代嘉道以降，國家民族內(nèi)憂外患交逼，處于危機存亡之秋，為了挽救民族危機，湖湘人才群體相繼以起，以天下為己任，敢于擔當，不惜犧牲，廉潔有為，為天下謀福利而不顧其私，表現(xiàn)出崇高的精神志節(jié)，在這種情況下，廉潔成為湖南人才群體的集體人格精神。陶澍、魏源、賀長齡、賀熙齡、唐鑒、胡達源、李象鹍、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劉蓉、劉典、郭嵩燾、劉坤一、劉長佑、陳士杰等等這些出自岳麓書院的學子們就是其中最優(yōu)秀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