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馬拉雅懸崖上尋雪豹

信子+樸添勤

珠峰雪豹，神秘存在

珠峰自然保護區(qū)，珠峰雪豹保護中心的工作人員跋涉在喜馬拉雅綿延起伏的山脈上，尋覓著雪豹留下的蹤跡

2014年5月，陳鵬舉第一次來到這里參與了珠峰雪豹保護項目為期 14天的預調(diào)查工作。

半個月后，珠峰雪豹研究中心正式籌建招人，陳鵬舉毫不猶豫地遞交申請。“我一直以來對大型貓科動物非常感興趣，虎、豹身體線條特別美，給人以力量，雪豹更是神秘的高原‘幽靈，能有機會做深入研究，絕對不能錯過?！标慁i舉說。

2014年6月，珠峰自然保護區(qū)管理局聯(lián)合萬科公益基金會發(fā)起的珠峰雪豹保護中心正式成立，陳鵬舉的申請被通過，他作為青年研修生正式加入珠峰雪豹保護中心，開始了他在珠峰兩年多的雪豹研究與保護工作。

不少人眼里，雪豹是大型貓科動物中最具魅力的一種，目前主要分布于阿富汗、不丹、中國、印度、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蒙古、尼泊爾、巴基斯坦、俄羅斯、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國家的高山地區(qū)。這些地方往往人跡罕至，而且相當一部分位于國際邊界線上。目前科學家只能粗略地根據(jù)棲息地面積和每只雪豹的領地范圍推算出全世界約有 3500～7000只雪豹。

中國是雪豹最為重要的分布國，雪豹棲息地的60%均位于中國，范圍從喜馬拉雅北麓橫跨青藏高原，一直綿延到帕米爾、天山、昆侖、阿爾泰、祁連山等地。喜馬

陳鵬舉

北京林業(yè)大學自然保護學院研究生，在珠峰雪豹保護中心進行兩年多的雪豹深入研究。臨近 10月23日國際雪豹日，本刊記者在北京林業(yè)大學采訪了這位雪豹研究人

拉雅山脈是雪豹的重要棲息地，而該地區(qū)雪豹的相關調(diào)查從上世紀90年代后，就沒有任何資料了。

在為期14天的預調(diào)查中，陳鵬舉和同事們在珠峰自然保護區(qū)一個

3.4萬平方公里的工作區(qū)域內(nèi)，進行雪豹數(shù)量、生活狀態(tài)、食物資源情況等方面的調(diào)研。14天行車2278公里，徒步166公里，在保護區(qū)內(nèi)的4個位點，共發(fā)現(xiàn)雪豹足跡、糞便、刨痕、尿液和毛發(fā)等痕跡 293處，同時還在雪豹頻繁活動點架設了44臺紅外相機。

預調(diào)查之后，基本確定了要進行保護的四個區(qū)域，也就是珠峰雪豹保護中心工作的重點區(qū)域。

巡山是個技術活兒

雪豹棲息地偏遠、海拔高，喜歡獨行，敏感機警，很難為人所見。為了尋找雪豹出沒痕跡，保護中心工作人員很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巡山”，去發(fā)現(xiàn)雪豹留下的腳印、刨痕、糞便等痕跡。

雪豹高冷的個性，也決定了它不走尋常路，珠峰山脊、倒七型溝谷，懸崖峭壁，巖羊走的極窄的小道，是它們最喜歡的，而這樣的路只能徒步。陳鵬舉簡單概括，巡山就是“走走走，找找找”。但研究絕不是旅行，看看風景就完了。怎么走？走哪條路？怎么找才能更多地發(fā)現(xiàn)雪豹的行蹤？都是學問。

20014年9月，陳鵬舉又一次來到喜馬拉雅山脈，回收預調(diào)查所布設的紅外相機，結果發(fā)現(xiàn)， 2014年5月紅外相機就拍到了喜馬拉雅山中國這一側第一張能夠證明雪豹在此真實存在的照片。“這一天恰逢中秋節(jié)，這仿佛是冥冥中上天送給我們的一份中秋節(jié)禮物。我們都很興奮，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說出那臺相機的位置和編號?！标慁i舉說。

陳鵬舉之所以能夠這么快得到雪豹出沒的影像資料，跟他在祁連山一年的野外調(diào)查經(jīng)驗分不開。 2013年7月他去甘肅祁連山幫師姐做紅外相機更換電池、取回資料卡等工作，那時候他就跟著當?shù)叵驅(qū)W到了很多尋找雪豹的方法，比如看山體形狀（特別陡峭的）等。另外，他之前在尼泊爾、巴基斯坦、阿富汗的研究資料中對雪豹生活習性做的了解，實驗室里面幫大師兄做過的雪豹糞便分析工作，都給發(fā)現(xiàn)雪豹增加了更多可能性。

陳鵬舉認為，野外研究最重要的是觀察，“得學會觀察、懂得觀察、善于觀察。我在野外非常敏感，聽到石頭動的聲音就會反應，這是風刮的還是動物碰的？在山里隨時都在關注哪里有巖羊在吃草，有幾只”陳鵬舉說。觀察大自然是他的生活習慣，走在路上他會觀察樹池里面開了幾朵小花，聽到鳥叫會判斷這是什么鳥，出游時聽到野雞叫別人沒反應他就能準確判斷，野外那些“噪聲”在他耳朵里面常常變成了有用的信息。

在野外，動物種類很多，怎么去分辨雪豹留下的痕跡呢？“首先了解這個區(qū)域生活幾種大型動物，比如狼、猞猁、雪豹，它們的爪印和糞便看著相似，實際上是有區(qū)別的，狼的爪印是橢圓的，雪豹是圓的，狼的咬合能力特別強會把骨頭吃進去，所以糞便里面含鈣就特別多，在外界時間久了就會變白色。但雪豹不吃骨頭，它的糞便時間久了也不會顯白色。”陳鵬舉介紹。

腳下是千米深淵

野外調(diào)查的危險和意外無處不在，特別是面對高冷的雪豹?！拔沂且粋€喜歡冒險的人，有時候有人問我你是從事什么行業(yè)的，我就直接說，做戶外探險的。我是一個為了取數(shù)據(jù)不顧自己的人，因為取數(shù)據(jù)而冒生命危險的事情很多，因為這樣的事情，我的向?qū)^蓋臉罵過我好多次，但是沒辦法，科研的擔子在我身上，最難的路我也要走?！标慁i舉說。在尋找雪豹的路上，懸崖峭壁走多了，陳鵬舉也練就了技高人膽大，但有一次永遠也忘不了。

“那次真的很可怕，海拔5400米落差1000多米的山路，一邊是流石一邊是山澗?！标慁i舉激動地講述起來?！暗谝淮伪粌蓚€向?qū)v扶著走，那是在特別陡峭的流石上走那種隱隱約約才能發(fā)現(xiàn)的道路，腳下就是千米深澗。走或不走都很糾結，走就要面臨危險，不走，今天已經(jīng)做的工作就不算數(shù)了。兩難之下，轉頭就跟向?qū)Вㄏ驅(qū)遣刈澹牪欢疂h語）比劃，走！現(xiàn)在想想，玩的真是心跳。當時走的每一步腿都在發(fā)抖，腳下的碎石都在往下掉。你不知道哪一腳踩不穩(wěn)，就會跌倒甚至跌下去。走了十幾米，額頭和后背都滲出了汗，我喊住向?qū)?，向?qū)Щ仡^看看我，瞬間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向我微笑，并伸出了一只手。常年在外放牧，風水日曬，那雙手已是老繭橫生，但我那時真的感覺那只手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手。我走在中間，前面一個向?qū)В竺嬉粋€向?qū)?。我時而蹲下，時而用屁股蹭過去，有時候全靠他們二位的力量。不過短短百米的距離，卻走出了生死的感覺。”

走過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那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雪豹的痕跡幾步一個，甚至發(fā)現(xiàn)了巖羊的尸體，是雪豹的密集生活區(qū)域，他們布設了紅外相機。果不其然，在這里，雪豹、狼、巖羊的影像資料全部都有拍攝到。

自然調(diào)查還有很多不可預測的狀況發(fā)生，比如常常會有紅外線相

2014年5月27日，珠峰自然保護區(qū)布設的紅外線相機拍下的雪豹

機丟失等情況，受環(huán)境的影響非常大?！?016年8月雨水特別多，對環(huán)境的影響不說了，給研究帶來巨大的損失，我們?yōu)榱肆私庋┍N群密度布設的 120多臺紅外線相機，被沖走了十多臺”。陳鵬舉介紹。

見到真身

2015年11月，陳鵬舉和同事第一次見到了雪豹的真身。他說：“這已經(jīng)非常幸運了，有些當?shù)氐哪撩褚惠呑右簿鸵姷絻扇?。研究者也?jīng)常是五六年一次都見不到?！标慁i舉總共見到雪豹 3次。2015年見到 2次，2016年又見到一次。

談起第一次見到雪豹，陳鵬舉現(xiàn)在還很激動：“是三只，一個雪豹媽媽帶著兩只幼豹?！薄澳翘彀?，當?shù)厝苏f去那里可能會找到雪豹我們就又出發(fā)了，就在一條公路上，兩邊都是非常陡峭的山，我們慢慢開車來回巡視。兩只小豹很快穿過公路跑到另一邊山上，母豹就在這邊一直徘徊。我們趕緊拍視頻，大約 5分鐘時間，母豹就趴在石頭上觀察，等著我們離開，因為擔心小豹沒有母豹的保護會有危險，我們很快就走了。這段珍貴的視頻后來在央視播出?！?/p>

China Campus49

旅大學

2016年那一次更巧，臨出發(fā)時候陳鵬舉還跟拉巴科長（保護區(qū)管理局的一個科長，有別的事情當天沒辦法一起巡山）開玩笑說：“有強烈電波向我發(fā)送信號，今天走的這條路一定能見到雪豹，你可別后悔哦！”那天他跟一個向?qū)扇俗呗愤M山，走進去很遠正有點疲憊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只雪豹在休息，距離只有 5米！

發(fā)現(xiàn)雪豹讓他們的研究逐漸深入，研究點的范圍也從三四條溝擴大到20條溝，面積逐步擴大，現(xiàn)在擴大到四個村500平方公里。

發(fā)現(xiàn)是為了保護

雪豹是頂級捕食者，在高海拔生態(tài)系統(tǒng)中扮演重要角色，氣候變化，雪線上升，人的觸角無處不在，這些都壓縮著雪豹的生存空間。了解清楚雪豹生活狀態(tài)，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它們。然而保護又不僅僅只從生態(tài)學角度。必須把動物生存、人的生活、政策的影響融合在一起去思考。

陳鵬舉和同事們在了解雪豹

2016年2月，剛過了懸崖，陳鵬舉與兩名向?qū)Ш嫌?，身后的雪山和腳下的懸崖是他們工作最好見證者

生存狀態(tài)的同時，還去了解當?shù)厝藢σ吧鷦游锏膽B(tài)度。他得知，當?shù)厝酥饕欧畈貍鞣鸾蹋┍诓貍鞣鸾瘫徽J為是神靈的化身，所以他們對雪豹捕食家畜其實有一定的容忍。但如果狼吃了羊，當?shù)啬撩窬秃苋菀桩a(chǎn)生負面的態(tài)度。自然過程是相互依存的，保護雪豹同時他們還在思考：如何去保護狼、猞猁、旱獺等其他動物。

到底用什么方式保護才是對的呢？“我們再怎么研究也是外來人，只有當我們了解當?shù)仫L俗、當?shù)匚幕?、當?shù)丨h(huán)境的情況下拿出適合當?shù)氐拇胧┤ケＷo，那才能最大可能地產(chǎn)生成效?！标慁i舉說。

在了解當?shù)厝藢σ吧鷦游锏膽B(tài)度和村民需要的基礎上，珠峰雪豹保護中心采取的方式是以投入換保護：選四個點，每個點投入幾萬塊錢，幫村民做一些他們真正希望做的事情，然后告訴他們怎樣去保護野生動物，遇到什么情況該去怎么處理，不要去傷害它們、不要去打擊它們。

“比如我們在一個村子修了一條兩公里長的路，這條路既是他們?nèi)コィ彩侨マr(nóng)田的必經(jīng)之路，給他們的生活提供了很多便利。這樣村民既有熱情保護這條路又有熱情去保護野生動物?！标慁i舉認為這是個很有效的方法，他們還在另外一個村子修了三座橋，讓村民更容易到達放牧區(qū)。

當?shù)氐囊绑H、藏原羚在春天的時候可能會去吃村民的青稞苗，他們希望把農(nóng)田圍起來，當?shù)卣饬?，在保護區(qū)分局幫助下，給村民修了圍欄。但修圍欄保護了草場同時又給野生動物造成困擾。陳鵬舉說，前兩天剛收到保護區(qū)的人發(fā)來野驢被圍欄困住，后蹄被圍欄纏斷的照片。

到底如何科學保護雪豹、保護整個生態(tài)、平衡保護與社區(qū)發(fā)展的矛盾？是需要自然保護界也是全人類不斷思考的問題。

現(xiàn)在，陳鵬舉回到學校，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過去兩年多的研究總結出來，給之后的研究者打下個堅實的基礎，這樣才能把保護區(qū)的工作更加深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