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納斯詩篇

汪劍釗

喀納斯詩篇

汪劍釗

喀納斯三題

頭道灣

湖水照亮內(nèi)心的瞬間，

寂靜，仿佛童年時代的友伴，

在耳畔低聲叫出我的乳名，

去夢幻的林中空地玩耍；

皚皚的雪光在阿爾泰山頂隱約閃爍，

與矜持的冷杉對望。

在都市受損的記憶被喚醒，

走近朽木與根須的糾纏；

而詩歌撒開一雙裸足，伴隨目光同行……

哦，一定要屏住呼吸，

那樣，就不會驚擾膽怯的黑松鼠，

也配得上晨霧的溫柔。

生命的漣漪躲在喧囂中逃避死亡，

而死亡的堤岸卻抱緊了生命所向往的寂靜。

傳說中的湖怪終究是虛無的“戈多”，

讓葉公好龍的游客一再失望；

一只天鵝撲棱棱飛起，抖落

白色的羽毛，炫耀蔚藍的自由。

喀納斯，六月的喀納斯，

漫不經(jīng)意里濺起一串細小的水珠，

泄露一個海洋的神秘，

它與脈管中的血液構(gòu)成了微妙的對應(yīng)；

而湖底沉睡了千年的古樹，此刻

正綻放與青苔相擁的綠夢。

根墻

據(jù)說，任性的北風(fēng)吹過，

從來不講什么道理；

每棵樹頹然倒下的剎那間，

來不及總結(jié)失敗的理由。

情歌散去的喀納斯湖畔，

一棵翻轉(zhuǎn)的落葉松，映入

尋找風(fēng)景的眼睛，

袒露支離虬曲的老根。

但心地厚道的泥土

絕不背棄那失敗的囚徒，

依然偎緊枯木的殘軀，

掙扎著豎起一堵根的墻壁，

站立，掩護蔓草叢中的螞蟻。

喀納斯，你還欠我一張合影

漏過云層的月光

輕輕擊打水仙與勿忘我簇擁的小徑，

蘑菇在斷樹的傷口里瘋長。

天空是一位慈祥的母親，

敞開一個更為博大、幽深的湖泊……

今夜，卸下面具的矜持，

把自己放逐給烈焰似的酒精，

放逐給芬芳四溢的羊糞蛋，

放逐給觸手可及的星星……

一路驅(qū)趕清波蕩漾的歌聲，

猶如放牧一群調(diào)皮的野山羊。

夜幕，這黑底的銅鏡

依稀映照靈魂的殘缺，

心形的節(jié)疤反襯落霞的折光，

一粒松果躲在暗處哭泣：

喀納斯，你還欠我一張合影，

一個美與孤獨的擁抱……

葉舟

辭典（外一首）

天空藏住一部經(jīng)

說：“燃燒！”

大地攥緊一把草

說：“修遠！”

太陽這匹獅子，飛出了喀納斯月亮

說：“奔跑！”

秋天，一群白樺樹走下山坡

說：“吹動！”

鷹王端坐北天山

說：“晴朗！”

在四序的泥土中，在源頭

一個黝黑的孩子說：“成長！”

高掛于北方的星宿，我和緯度

齊聲說：“遼闊！”

在邊疆——致喀納斯

天空不必講述，因為葳蕤的鮮花

掙脫了寒冬，

以鉆石的形象，讓繁星

寫下光芒的腳注。

在邊疆，曾經(jīng)多么熱烈的青春

匹馬北方 翩若游龍。

大地不必牽掛，因為奔涌的地火

淬煉了淚水，

每一陣長風(fēng)吹過，都會有

信仰的萌芽悄然破土。

在邊疆，曾經(jīng)多么砥礪的奔走

只為了生命，不再是一篇空洞的布告。

爝火亦不必驚懼，內(nèi)心的巖石

重若史前的青銅，

當(dāng)黯淡的天幕上布滿了問號，猶有

一只烈焰般的荊棘鳥，展開了翅膀。

在邊疆，曾經(jīng)多么層疊的朝霞

像一本嶄新的百科全書，被親手刻畫。

阿信

喀納斯札記

1

落葉松從山坡退下，通過

一根蓬松的枝條，傳遞紫尾巴松鼠

和藍色露水純凈的問詢——給一個

晨起在河邊

練習(xí)呼麥的圖瓦少年

2

植物綠色的莖管里，一萬頭湖怪

在噴水。藍玻璃一樣孤寂、透明的

水晶深處，雪山的女兒

在那里梳頭

3

我愿意在午間，得到群山之巔的小憩

小憩之際，聽見紫鈴蘭在微風(fēng)中拂動

一朵越界的云，帶來俄羅斯自由晴朗的

氣息。我愿意在這里

卸下旅塵，得到安寧。哪怕僅僅

只逗留片刻

4

白哈巴。邊境寧靜的村落

在一個堆放木料和干草的院子里

一輛紅色摩托車的后貨架上，拴著

一匹黑馬

黑馬背上的鞍韉，還沒有卸下

我沒看見它的主人，所以我不知道

它來自何方？稍后，又會帶著它的主人

去往哪里

5

騎馬少年名叫牟通，來自內(nèi)地

當(dāng)他和三個白哈巴村的圖瓦少年

策馬馳過白哈巴河上的木橋，消失在

視野盡頭——一排排松木房子后面的

黑色松林。我突然感到

某種失落：他會不會

就此離開，像所有說走就走的兒子那樣

6

白樺樹，喀納斯河邊沉吟未決的男子月光下，布滿遠方和憂傷

現(xiàn)在是午后，麻鴨和紫翅椋鳥在棲息白樺樹沉浸于殿宇般清涼的想象中鴿哨一樣低回、難忘

而禾木的白樺樹，在激越奔騰的

河水面前，另有一種

置身事外的優(yōu)雅和冷峻

裴郁平

喀納斯：夢中的情人

1

眼睫毛上掛著喀納斯

夏裝用綠色籠罩

每一處土地都有故事

樹影和葉子的神秘碎片

在群山環(huán)繞的風(fēng)景里

炫美和奇妙在彌漫

在跳蕩的空氣中輪回

生命在更新

在空白的畫布里

愛上的叫喀納斯的女人

圖瓦村寨白樺的乳汁覆蓋著空氣

喀納斯湖中的湖怪沒有了情緒

回腸蕩氣的青山環(huán)抱著

數(shù)不盡的感悟

2

眼睛里喀納斯在旋轉(zhuǎn)

連同盤山公路旁的綠坡地

懸浮的花叢

夏日的氣息

無聲擴散

碧海藍天下的群山

守著自己的心胸不遷移

這個地方的某個角落

有我母親父親的足跡

生命的符號就是在此描繪

沉默寂靜的金蓮花

映入流淌的哈巴河的水中

母親的雙手還在撈著樹枝

被光陰埋葬

綠泥般燦爛的陽光里

一群群嬰兒在誕生

哈達等待著

一個曠世的婚禮

3

喀納斯在心里放大著

日夜里面的想象

包容和記憶都在被喚起

風(fēng)雨里

風(fēng)雪里

自然賜予平靜的柔情

身著思念的禮服

喀納斯的美酒夜光杯中

心遠離了不平衡的軌跡

盤山公路收緊了心房

夢

跌落谷底

愛的人啊

我們緊緊抱擁

母親的土房子里

那早已沒有了形狀的房子

聲音和氣息還在

她想看見兒子的新娘

4

血液中流浪的喀納斯

油畫般的男女在陽光中著色綠泥般的氣息

綠泥般的湖泊

向日葵在太陽升起的時候

現(xiàn)出了羞澀

就在喀納斯的夜晚

野花點綴的心被掏空

洗面奶躲起來舔他的臉

白狗和黑狗

在夢里蕩起秋千

一個在東

一個在西

5

皮膚依附著喀納斯的青草

月夜微微蕩漾的湖水

清涼透著淡淡的憂傷

山水間筆墨無奈縫合

炊煙燃燒的節(jié)奏和灰塵

看看風(fēng)與光

蟬呼喚著兒時的伙伴

牧羊人的狗

不理會機器的吶喊

眼睛和手

何處安放

墨綠籠罩的夜色

輕輕驅(qū)散黑暗的夜幕

寧靜的夜晚啊

母親從綠泥般的柔情中走來

眺望遠方的親人和兒子

6

骨髓里移動的喀納斯

曾經(jīng)的母親的家

太陽傘跑來跑去和雨水親昵

一會兒靠近

一會兒婉拒

喀納斯的綠泥

牛羊在草地上曬著太陽

村寨外面的世界沒有了寂靜

夏天調(diào)動起的戀愛的秋千

在一幢幢房屋前消逝

南風(fēng)化雨后的夏日里

牧歌蕩起哈巴河水的咸味

冰涼里透著理不清的思緒

喀納斯的綠泥般的感覺

伴隨移動的腳步在遠去

哈巴河河水同我去流浪

去烏魯木齊

紅山和雅瑪里克山上的灰塔

見證了喀納斯

她可是我

夢中的情人

權(quán)麗

禾木的星（外二首）

是約見，還是偶得？

不然，就是宿命

離開有燈帶的草徑，向夜的空曠處走去

整個幽深瓦藍的天空，你顯得并不耀眼

確定你在我便迅即把視線移開

是的

為什么非要面對你才能注視你呢

走了很遠的時候天色徹底黑下來

也許

在視線不好的時候才能確信羊糞有芬芳

忽地抬頭

發(fā)現(xiàn)你并不在高處

你就在我前方

更亮，更近

真想坐下來貪婪地守到天亮

可最終還是選擇離開

因為

只有記在心里，才能不拘朝夕

云的秘密

不管是

浪漫的舒展

凝重的淤積

你見到的

都不是我真實的樣子

究竟

我在山間

還是在天上

你能想到的

都不是我理想的存在

我忍著不說

任憑臉漲成鐵青色

沒有人知道

我在用各種姿勢

等風(fēng)來

重逢

為了再次遇見

把喀納斯走了個遍

記憶里那白雪覆蓋的山巒

如今毫不羞赧地吐露綠意

馬群輕快地穿行在橋面上

震動著奮不顧身的青春

牛散漫地隨意臥著

用余光打量一個個注定走向年邁的旅人

山花兀自開著，或密或稀

小小的勿忘我 要用心才能發(fā)現(xiàn)

但就是它們

甚至可以奪走野百合的整個春天

蝴蝶依著它心里的飛行圖案上下起舞

不近不遠的曖昧著

蜜蜂不解任何風(fēng)情

執(zhí)拗的盯著一朵花傾訴

羊像一坨坨的舊棉絮

總是被人忽視

只有狗最受歡迎

大膽地宣告愛與忠誠

怎么能忘記水？

整個喀納斯的流動的依靠

一波一波的噴嚏似的

蕩漾著心底里的想念

請原諒我上世的愚鈍

不懂你給的慈悲

今天再次面對你的時候

讓我把一切還給你

郭文會

喀納斯，一條魚的故事（外三首）

穿越陽光洗滌過的眼神

一條魚的方向在今夜左轉(zhuǎn)

呼吸讓水的存在格外溫柔

夢想在這個時候隨著

魚的眼神上升探出湖面

在如水的夜色中

魚的游姿美麗無比

一朵浪花過后與喀納斯的童年

不期而遇任乳白色的眼淚

裝飾今夜魚的心情

漏網(wǎng)而過的情節(jié)

重復(fù)著魚族冬眠的情景

設(shè)計好的一個湖泊

在今夜竟然容不下一條魚的想象

那就繼續(xù)穿越陽光吧

讓眼神在青春后的夜里

成為魚最后的晚餐

飽食之后穿越湖泊和冬季

慢慢游回情節(jié)之外的童年

喀納斯，最后的家園

在迷失的云海里感動

來自遠古的一灣河月

虔誠地守候著一眼圣泉

守候著凝固的時間

河流灣畔神仙們

把時光裝飾的仙氣繚繞

以自己的方式收養(yǎng)著

無數(shù)棄離家園的魂靈們

不知再往哪走

遠處的敖包舉著布幡

舞動著陽光和香草

指引著所有回家的路

在這里迷失是一種幸福

如同喀納斯的一匹老馬

雖然識途

卻不曾歸去

在喀納斯，等待詩歌

以青春的方式

讓一首詩歌潛伏在水里

看詩意慢慢地

在三道灣暈開散去

一條迷醉的魚

被嗆了水的文字

不小心撞成重傷

一時間所有的秘密

潛入湖底獨自療傷

幾滴雨水敲痛了

湖邊等待詩歌的目光

淡藍色的湖底深處

一首詩歌靜靜地躺著

像一朵雨后的百合美麗

冰封的湖

所有的想象

在你出現(xiàn)時

瞬間無影無蹤

雪以她存在的方式

站在我的周圍

用童年的一個眼神

包圍了我的虛榮

儲存了無數(shù)

渴望過冬的思想

在此刻

被一面冰封的湖

擊的粉碎

這個季節(jié)

我小的像一朵

定居在喀納斯的雪花

苦痛脫殼而去

李賦

喀納斯

天光乍開鏡子里的你

盛滿綠色的愛意我即便

走到歲月的盡頭在湖邊

難以抵達清晨乳白色的溫柔

此刻綠色的歡呼

那些不知名的花朵開滿山坡

使宇宙分享的秘密

具有了遠觀的意義

白樺那群穿白裙唱歌的少女

把心事交給藍透了天空中的白云

我和牧民的目光一樣沉默安詳

無驚也無喜

夜晚星辰的大海

在你包容的波光里徜徉游戲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將睡去

李文強

喀湖邊的夏牧場（外二首）

一對蕨草擄走月光和塵埃

喀納斯，你將不會因為音符的錯位

和夏牧場里返青的時差

隨手涂抹鉛灰色的云朵或者鷹笛的悲鳴

伴隨漸漸遠去的牧人和羊群

你的雙眼滿腔憂傷、波瀾不驚

可那些草場和湖水

卻以安息的方式

隨意制造飄零的步履和湛藍的骨骼

月光起伏不定

伴隨偶然掠過水面的輕風(fēng)

魚群一樣步入湖邊的草地

更多的時刻：你銅鏡般的表情

以及散落于天地之間的藍：穿透心靈

使我無法持續(xù)潛行于你的眼神之中

牛羊的蹄印隨著季節(jié)的轉(zhuǎn)場

深深淺淺地鋪設(shè)到天邊

我又一次體察到了孤獨、單調(diào)和憂傷

就像初生的小獸暗自綻放寂寞

我會一直在湖邊的夏牧場里

尋找原始的狀態(tài)和始終不為人知的生活方式

而那些被無語的月光逐次照亮的湖水

卻隨著草場里沙啞的韻味

容納下喀納斯湖邊的潮濕氣溫

以及夏牧場里沉甸甸的光陰

光陰·黃昏

那些炸在黃昏后的彩霞如此絢爛

我的贊美

對你來說是一次善意的淪陷

而那只小羊羔的誕生

對你來說更是一種美麗的企圖

——親愛的！

光陰下的愛情在草原上持續(xù)沉淀

沉淀著的時間和歲月

也正在牧場里

釀造無悔的相守和坦然的表白

黃昏后的牧場里

一切蘇醒了的

都在相互吐露彼此的魅力和語言

一切即將沉睡了的

我們也可以再耐心一些

你們看：那些相互配合默契的生靈們

已經(jīng)在彩霞的映襯下

隨著風(fēng)的蹤跡

輕輕掠過了這個短暫的黃昏

游牧·生活

比如這里的一切

都在頌詠游牧生活里的時間

寂靜、閑適、悠遠……

比如棗紅色的駿馬、大尾巴的綿羊

比如臥在山岡上的牧羊犬

還有紛飛在草灘上的蚊蟲

他們都在阿爾泰深山的牧場里

生出仰望遠處雪山的眼神

我們可以坐下來

看著天邊的流云拂去雜念和寂寞

歲月也是你的情人

我們身下躺著的草地

正在生長著羊群的宿命

和牧人的閑散生活

像墜落在奶茶里的醇香

那個阿爾泰叢林里打馬走過的少年啊

你是否聽見了氈房里的琴聲

正在呼呼吹過的晚風(fēng)里

彈奏著一曲又一曲

游牧生活里的寂寞和憂傷

欄目責(zé)編：孫偉

攝影：黃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