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克德
不想養(yǎng)老,那是等死
在人們的想象中,世界給予一個本該早已喪失勞動能力的84歲老人的行為空間不會太多了,書法、太極、收藏、疾病、廣場舞、撫今追昔、安享晚年、天倫之樂。游本昌似乎打破了這一切“老有所養(yǎng)老有所樂”的活動范疇,他要“老有所為”,作為一個演員,他還在工作,甚至還在探索人生的某種可能性,因為他還在思考“一個人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價值,他到底要成什么樣的人”。
游本昌反感社會對年邁之人就該去養(yǎng)老的判斷,“那種狀態(tài)我是接受不了的,我覺得對我來說是等死。這不是等死嗎?而且這個狀態(tài)未必是好的,因為它始終有一個對死亡的恐懼?!?/p>
即便老當益壯,有著烈士暮年的雄闊壯心,他還是時常被納入老藝人晚景凄慘的煽情傳聞中,成為人們感懷唏噓的對象。就在今年4月份,“濟公”游本昌“住進養(yǎng)老院現狀悲涼”的新聞還甚囂塵上,最后不得已他只能親自錄制視頻出來辟謠。他說其實只是陪伴老兩口多年的保姆因為離鄉(xiāng)八載,春節(jié)回家探親,自己和老伴兒才不得已住了一次養(yǎng)老院而已,且事情早已是幾年前的舊聞,“進養(yǎng)老院好啊,一切都有人照顧啊,而且我們也是親自體驗一下養(yǎng)老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84歲的游本昌仍活躍在話劇舞臺上,他渾厚、響亮的聲音出現在演出現場,足以蓋過全場的年輕演員。對游本昌來說,現在的生活就是工作,二者已經沒有什么界限。睡眠時間也不固定,就在采訪前一天,他躺下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半,“反正是一晝夜至少得四個小時睡眠,有的時候五個小時,有的時候六個小時,有的時候七個小時,甚至有的時候八個小時,一宿的睡眠,但是四個小時到八個小時就夠了,只要是醒了就夠了,只要醒了就可以起來工作?!?/p>
但起床后,游本昌有個在戲劇學院讀書時就保持下來的“晨練”習慣,“這個像演員的梳頭洗臉一樣,每天不能間斷,因為這是基本功。我從頭到腳一套,就是做活動,每一個關節(jié),抻筋,自己按摩呀、揉呀、抻呀,這樣的一種運動,從頭到腳每個部分幾乎都要動,要讓每一個關節(jié)都要處在一種柔韌可駕馭的狀態(tài)之下。”這種對身體的高度自律和警惕,證明了游本昌并不是盲目地追求“老有所為”,“因為我們的身體是我們的工具、材料呀,就是我們的車船,你的車船不需要保養(yǎng)嗎?保養(yǎng)、維護和使用方面要小心?!薄袄蠣斳囎约洪_,心里要有數,這個就是和毛主席說的打持久戰(zhàn)一樣,保存自己和消滅敵人的辯證關系,拼搏精神和注意健康的辯證關系,有的時候需要鉚鉚勁,有的時候就是說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張而不弛是不行的,弛而不張也不行?!?/p>
這樣看起來,似乎衰老對游本昌而言根本不是問題,他強調“要忘了自己的年齡,不要去想這些問題。”怎么會沒想過?年輕時也想過,但就是“想盡量延長我的藝術生命,我沒有想過什么老了退休休息,我沒有這種想法?!币舱缬伪静f的,“老”對他只意味著一個可能,就是“死亡”。
人們忍不住要問,游本昌畢竟已經年逾80歲,在跟年輕人保持同等的精力和體力去工作時不會感到累嗎?他卻瞇起眼睛率真地反問:“累難道不正常嗎?”
80歲賣房辦劇團
近些年,雖然游本昌零星參演過幾部電影,但他篩選劇本依舊嚴格,因為他不想重復,他覺得自己“還有潛力”,更重要的是,“舞臺才是演員的藝術,而影視是導演的藝術,導演要觀眾看誰就得看誰。”
為了能夠主導自己的藝術作品,突破現實藩籬,2012年,80歲的游本昌決定自己做話劇,成立“游本昌藝術團”,相當于耄耋之年重新“創(chuàng)業(yè)”,代價是他賣掉了房子。對于這個在常人看來頗為冒險的舉動,游本昌顯得十分坦然:“錢是干嘛用的,錢是手段呀?美國導演科波拉,他不是第一部電影掙的錢全部投入第二部?那有什么,這很正常很能理解的呀,錢是手段不是目的,人要站在錢上考慮問題,而不是趴在錢底下考慮問題,那叫財奴,你站在錢上你是財主,這錢為我所用,服從我的人生目的,服從我的追求?!?/p>
賣房籌錢組建了自己的劇團后,游本昌又開始操持劇團的日常運營,他要為24個團員負責,因為“他們實際上都是打工者,都是北漂,也是想一步一步奮斗,我認為我們是一個命運共同體”。
有一年“游本昌藝術團”去臺灣演出,臺灣當地的費用是由對方承擔,但回程的差旅包括演員的勞務、器材設備的運輸都要劇團自己負責,游本昌才不得已接了一個廣告,“用‘濟公的形象我從來沒有亂接過廣告,但是這個廣告我要做,為什么?它正好把我們這個費用解決了?!痹谟伪静磥?,千金散盡也是“來自濟公還于濟公,來自濟公用于濟公,哪里來哪里去,十方來十方去。”到如今,劇團步入第四個年頭,每年的話劇演出收入已經能夠和支出持平。
除了養(yǎng)活劇團遭遇的種種現實問題,游本昌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希望自己做的事情能夠“以文藝化導人心,我要集合一批有共同理想、有共同語言的專業(yè)人士,大家到一起創(chuàng)作一點像樣的作品,弘揚真善美,這是我們作為專業(yè)的文藝工作者的天職,我們的使命,我們的擔當”。
游本昌回憶,“我在1987年到新加坡去演出,那新加坡財團的一個頭頭那是多少億的資產,但是記者問到我的時候,我說我并不羨慕他,我說因為剛才我跟他一起站在大樓底下,經過的新加坡人,一見到我都喜歡,就跟我握手,要我簽名跟我合影,他就被晾在邊上,那我的這個價值他多少億的財產他能換來嗎?我有我的價值,他有他的價值?!薄皾辈粌H改變了游本昌的命運,還讓他自身產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這個角色教化了我,改變了我的性格,改變了我的藝術觀,改變了我的世界觀?!?/p>
他漸漸開始明白“濟公”二字的分量,在五十多歲人生觀、價值觀體系早已成型的時候,竟然被一個角色全部回爐重鑄,他甚至總結出幾句字訣,“濟公濟公濟世為公,濟世為公其樂融融,以我為重煩惱重重,真心濟公自在其中?!?/p>
游本昌最喜歡陳毅的詩《青松》:“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薄耙呀洓]什么理由不樂觀了?!彼[起眼睛悠然一笑,濟公相就回來了。就連接下來要帶著劇團國內國外往來巡演,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也早已怡然自得,“我姓游,游走人生,游走人間,哈哈哈……”
的確,游本昌的樣貌已不單是一個“游本昌”能概括的了,他有一個時代積攢的醇厚風骨,也有一代老藝人的磊落光華,更有歡喜佛濟公的慷慨任俠,他總有本領像“鞋兒破帽兒破”的濟公那樣,于復雜俗世中為自己尋個笑看紅塵的臺階,或許也是因歌里唱的那樣,“無煩無惱無憂愁,世態(tài)炎涼皆看破?!?/p>
摘編自網易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