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磊
在民國“話劇皇帝”石揮主演的電影《我這一輩子》的開頭,有一段獨白:“北京啊,北京,這是咱們中國的古城啊,從元明建都到現(xiàn)在差不多七百多年了,中和殿太和殿保和殿,紅墻琉璃瓦,正大光明……頤和園、萬壽山、排云殿、昆明湖、十七孔橋……天壇、北海白塔,堆云積翠,多美啊……可是城里面的老百姓呢,窮啊,苦啊,可是真安分!”就這一句“真安分”,道出了歷史包裹中,北京人面對乾坤大挪移時,所展現(xiàn)出的抉擇與無奈。那滋味兒,真說不出來。
如今,胡同猶在,人將就木,物是人非。
這是我寫完《積極分子》最開始的感受。小說里的人都是胡同里的人,我的祖父見過他們小的時候,我的父親見過他們年輕的時候,而我只能趕上他們年老的時候。我喜歡這些胡同里的老頭老太太,他們出身各不相同,但大都老實、本分、文雅、不說臟話。再大的事,他們都不會張牙舞爪,而是內(nèi)斂地處理,不給別人找麻煩,把苦澀咽在心中。他們才是生活的書寫者,和現(xiàn)在的人不一樣。而作為80年代出生的我,只是想嘗試著講點出生以前的故事。
人的一輩子,也僅僅是個時代的開端。50年代是個奇特的時代。它似乎既不屬于古代,又不屬于現(xiàn)代。但那真的是個翻天覆地的時代,尤其是北京。它帶有舊式的余韻,又是新式的開端。新式是一套完整的、全新的邏輯,胡同中的人如何接受這套全新的邏輯,恐怕是個苦澀的過程了。
“積極分子” ,這是一個即將被肯定,又尚未肯定的身份。它意味著很快成為某個群體的一員,但此時還什么都不是。它會被關注,被照顧,被優(yōu)先選拔,但也會被隨時拋棄。貼得越近,被踹得越快。這個詞原本是正面的,但很快就有了爭議,似乎成了故意表現(xiàn)的人的意思。他們有活力,主動肯干,目的明顯,不管為了什么,都是在給自己找條出路。等時代變遷過后,不知道會剩下什么。
曾經(jīng),每條胡同、每個居委會都有積極分子。居委會本是與胡同生活息息相關,不僅是每月交24塊錢的清潔費,但現(xiàn)如今,它似乎成了“朝陽群眾”的代名詞。那時候北京的胡同大媽不是“朝陽群眾”,那時候朝陽區(qū)還是菜地。
我們都是積極分子,都曾經(jīng)歷過道德公理、人的私心、人情世故與世事變遷組成的巨大漩渦。我們每個人離那漩渦的中心,興許近點兒,興許遠點兒,但誰也跑不了。
《積極分子》完成以后,我們?nèi)嗣翊髮W文學院創(chuàng)造性寫作研究生班的老師同學都提出了寶貴的意見,特別是張悅?cè)焕蠋煟€有編輯雙雪濤、李佳怡的具體指導,在此特別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