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鳴
日本文化的生成及中國文化對其之影響——評內(nèi)藤湖南《日本歷史與日本文化》
李一鳴
思考日本文化的來源,不能局限于以日本為中心,而應當放到東亞文化當中來考察。日本文化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了其他國家文化的力量,逐漸凝集起來,最終形成了日本文化。而在歷史上,中國文化對于日本文化、制度、文學藝術等的生成與發(fā)展都曾產(chǎn)生過較為深遠和持續(xù)的影響。
內(nèi)藤湖南;日本歷史;日本文化;中國文化
自古以來,中國與東鄰日本一衣帶水,隔海相望,長期保持著較為密切的經(jīng)濟、社會和文化往來。諸如日本的“遣唐使”、中國的鑒真和尚等都曾是兩國經(jīng)濟文化交往的重要使者。特別是兩國之間比較深入的文化交流,時至今日仍然能從保存在兩國的傳統(tǒng)文化、文化遺跡、生活習俗等中可以窺見一斑。暫且撇開中日在近代歷史上的糾葛,單單從文化淵源與文化相互影響的視角來看,其中毋容置疑的一點是,在歷史上中國文化對于日本文化的生成與發(fā)展,曾產(chǎn)生過較為持久和深遠的影響。不管是中國學者,還是日本學者,都能正確地認識到這一點。其中就包括日本學者內(nèi)藤湖南。
內(nèi)藤湖南(1866—1934),本名虎次郎,字炳卿,號湖南,出生于日本秋田縣鹿角郡的一個武士家庭。內(nèi)藤湖南畢業(yè)于秋田師范??茖W校,早年曾擔任小學教員,后前往東京、大阪等城市,先后擔任《朝日新聞》《萬朝日報》等報刊的記者、編輯和評論員。后受聘為京都大學東洋史學科教職人員,主持“東洋史學”第一講座達20年之久,在學術界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其絕大部分著述收入日本筑摩書房出版的十四卷本《內(nèi)藤湖南全集》。2012年,商務印書館出版劉克申翻譯的《日本歷史與日本文化》,其中收錄了內(nèi)藤湖南談論日本歷史與文化的論文計30篇,內(nèi)容豐富,許多觀點發(fā)人深省,“讀者盡可以在歷史的重溫中感受文化,在文化的閱讀中感知歷史,從不同層面上獲取日本歷史與日本文化的知識”[1]iii-xx。
首先在內(nèi)藤湖南看來,所謂“文化”,“是以國民整體的知識、道德、興趣為基礎建立起來的”[1]1,但是作為文化基礎的知識、道德和興趣等并不一定就必然應該帶有民眾性。因為民眾所帶有一定偏向的認識和常識,往往會因為具有以自我為中心的認同而偏離實際,或者是使得他們對于偽造的歷史與真實的歷史難以辨別。比如在明治時代初期,在大分縣曾經(jīng)有人宣稱是發(fā)現(xiàn)了以神代文字(即早于日本神武天皇即位的神話時代的文字)記載的書,將其名之為《上記》,并翻譯出版。其中把神話時代拉長了幾十代,并以編年體一一杜撰了記載。令內(nèi)藤頗覺遺憾的是仍然有人“對自己國家的歷史竟然如此盲目”[1]2。而目前學術界絕大部分學者也都一致認為,所謂神代文字只不過是后人偽造的。
內(nèi)藤認識到,可以說任何一個國家,其國民都有所謂的國家自豪感,在這種國家自豪感的支撐下,往往會以為本國自發(fā)性文化占有相當?shù)谋戎?,但這只是一種完全沒有道理的謬想。而具體到日本文化的起源問題上,也存在著與此相同的謬想,即:“很多日本人有一種傾向,至今還動輒就肯定日本文化其本身的最初存在,以圖解釋其對外國文化進行了不斷選擇、同化,才實現(xiàn)了今日的發(fā)展?!保?]3時至如今,還有一種非常盛行的觀點是:“日本以本國文化為基礎,最初就具有對外國文化加以選擇的能力?!保?]3就是說在接受外來的他國文化之前,就已經(jīng)有日本文化存在了,日本文化的發(fā)展只不過是用本國的文化來選擇、融合、同化他國的文化,借以豐富日本文化。
在內(nèi)藤看來,思考和看待日本文化的生成,很多人都會以自我、以日本為中心來考慮;但是如果擺脫以日本為中心,從東亞整體來考慮,甚至是從整個亞洲、世界整體來考慮的話,就不難理解日本文化的起源在哪里,日本文化又是經(jīng)歷了怎樣的過程而形成的了。因此,他明確提出:“東亞文化自古以來就是以中國為中心?!保?]10而日本文化的形成過程,大概可以運用這樣兩個比喻來形容:一個是如同植物的生長,從一顆種子,得到養(yǎng)分之后慢慢發(fā)芽,逐漸成長;另外一個是如同制作豆腐一樣,最初只有形成豆腐的成分,卻沒有豆腐的形狀,在加入了鹽鹵之后,慢慢凝集而成為豆腐。日本文化的形成過程到底是屬于哪一種形式,這一問題顯得非常復雜。但內(nèi)藤更加傾向于認同后一種形成過程,他認為:“在日本,并沒有文化的種子,而只有可以形成文化的成分,借助其他國家文化的力量,逐漸凝集起來,最終形成了所謂日本文化的這個形狀?!保?]10
日本文化的形成過程中從哪里受益最多呢?內(nèi)藤湖南并不諱言中國文化在日本文化形成和發(fā)展中的重要作用,以為“日本采納中國文化,并依賴它獲得進步發(fā)展,在這一點上,一般沒有異議”[1]3。日本依賴中國文化來形成自己的文化,經(jīng)歷了較為漫長的過程,其政治社會的進步是一點一點逐步完成的。
內(nèi)藤以忠孝為例說明,雖然忠孝這一現(xiàn)象在日本古已有之,但是仍然借用中國的名稱來予以解釋。又如銅鐸、古鏡等也是由中國的銅器演變而來,因為早在先秦時期,中華民族的青銅器物已經(jīng)非常發(fā)達,日本的銅鐸經(jīng)過當?shù)氐耐林褡寮右宰冃蔚臅r期應當在公元紀元以前。內(nèi)藤關于中國文化影響日本文化形成和發(fā)展的理解和認識,還印證在地理路徑上,即這種影響經(jīng)由朝鮮半島而最終至于日本本土。“日本民族的一部分居住在朝鮮南部,他們對中華民族的器物不斷加以改良,使其日本化,最后是在日本內(nèi)地完成了更大的變化?!保?]5
不僅如此,內(nèi)藤還意識到:“要了解中國文化對日本文化的影響,必須首先從制度方面考察?!保?]75在平安時代,日本實行的完全是唐朝的制度,大學制度也是模仿唐朝。如在唐朝是國子監(jiān)掌管大學,在日本則是大學寮掌管。在當時,日本的教學科目主要有明經(jīng)道、紀傳道、明法道、算道、音道等。其中明經(jīng)道研究的是“九經(jīng)”,即“三經(jīng)”“三傳”“三禮”,“三經(jīng)”為《詩經(jīng)》《書經(jīng)》《易經(jīng)》,“三傳”為《公羊傳》《谷梁傳》《左傳》,“三禮”為《周禮》《儀禮》《禮記》;紀傳道研究的是《史記》《漢書》《后漢書》,紀傳道研究既是史學,也是文學;音道是字音學,這也是日本向中國派遣唐使留學生所必須的學習科目。
中國文化對日本文化之影響,還突出地體現(xiàn)在生活在平安時代前期的僧人弘法大師(774—835)這一文學藝術大家身上。弘法大師所編《文鏡秘府論》正是“為當時寫漢文作漢詩的人寫的一部有關其規(guī)則的著作”[1]57,即是說是為了了解和學習寫作唐詩,對唐代詩人、學者的詩論觀點進行匯編成書以便學習參考?,F(xiàn)在看來,《文鏡秘府論》不僅是中國文化影響日本文化的一個鮮活的證據(jù),而且也是現(xiàn)在了解唐代文學與文化的重要材料,因為“對于以往的事情,許多其他地方無法得到的材料,通過這部書可以得到,從而進行研究”[1]69。同時,基于對弘法大師書法藝術的分析,內(nèi)藤注意到中國書法藝術對日本書法藝術風格的影響。他認為:“從《古寫經(jīng)》等的筆跡來看,早在弘法大師之前,六朝至唐初的書風就已傳入日本并產(chǎn)生相當大的影響。”[1]73初唐書風在奈良時期就已經(jīng)傳入日本,這種書風傳布日本,影響益盛,并最終導致了弘法大師書風的異軍突起。總而言之,弘法大師的書風后來成為日本歷代書風之祖,而另一方面也可以顯出日本繼承了唐以后的正統(tǒng)書風。
與日本文化在中國文化影響下形成和發(fā)展的觀點相關的是,內(nèi)藤湖南持有一種文化中心轉(zhuǎn)移的觀點。他以為文化的中心是不斷移動的,“東亞文化自古以來就是以中國為中心”,“文化最早在黃河沿岸一帶萌芽,然后向西或向南發(fā)展,再逐漸轉(zhuǎn)向東北方面,最終到達日本”,“這種影響最后波及日本,日本也就形成了今日的文化”[1]10-11。
所以,在內(nèi)藤看來,日本今日之文化的發(fā)展和繁榮,是文化中心轉(zhuǎn)移的結(jié)果。而日本文化匯集中國以及西方優(yōu)秀文化而生成自身獨具價值之文化,又開始逆向影響到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文化,包括中國文化,這是文化影響的交互性。正如內(nèi)藤所指出的:“與傳播到各地的文化逐漸向中國的中心逆向發(fā)展一樣,現(xiàn)在日本對著中國的文化逆向發(fā)展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正是日本文化在東亞的真正價值。隨著它的傳播,日本文化的真正價值也逐漸體現(xiàn)出來?!保?]12
總而言之,內(nèi)藤湖南關于日本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的基本觀點以及中國文化對其之影響,總體上是客觀公正而且是實事求是的。但同時也應該注意到,他將中國文化影響日本文化的具體路徑局限為通過朝鮮半島而至日本,以及文化中心轉(zhuǎn)移至日本而逆向開始影響中國及其他地區(qū),這不無存有機械、生硬而且片面之嫌疑。因為隨著對于海上絲綢之路認識的日益深入,中日之間經(jīng)濟社會文化的交流和交往是多層次和豐富的,而且文化的互相交流和影響,與文化中心的轉(zhuǎn)移本來就存在著一定的必然性。退一步說,即使是非中心的文化也可以對中心文化形成一定程度的影響,而未必非等到成長為中心文化的時候。更為重要的是,日本文化的形成和興起,與其說是中國文化中心的轉(zhuǎn)移,或者以為是日本文化中心取代中國文化中心,不如說是多元文化的興起,即東亞文化共同繁榮的結(jié)果。
[1]內(nèi)藤湖南.日本歷史與日本文化[M].劉克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作者系中共海南省委黨校副研究員、海南師范大學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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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700X(2016)04-0071-03
本文系作者主持的海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海南媽祖文化與海上絲綢之路關系研究”(項目編號:HNSK〔QN〕15-99)的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