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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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集》中女性意識轉變原因探微
楊雷
在古代文學史上,古代女性作家的數量不可小覷。據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所載,古代女性作家“著其目者四千余家,得其集者八百余家”,數量相當可觀。像蔡琰、薛濤、李清照等,都已廣為人知,而只有朱淑真因其詩詞“骨韻不高,可稱小品”,加之詩稿“為父母一火焚之”,致使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才名不顯。宋代魏仲恭輯錄成《斷腸集》,鄭元佐為之作注,使得朱淑真詩詞得以傳世。
作為出生于書香門第的女性,朱淑真自幼就接受了詩書禮儀的熏陶,被譽為“文章幽絕,才色娟麗,實閨門所罕見者”。從她早期的詩詞中,我們不難發(fā)現朱淑真并非天生的叛逆者,而是一位典型的閨閣中人。其詩詞所表達的感情也不出惜春怨秋,從中可看出,朱淑真對這樣的閨閣生活并未有太大的抵觸。在詩歌《秋日偶成》中,朱淑真向我們描述了她對理想愛情的追求:
初合雙鬢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
待將滿報中秋月,分付蕭郎萬首詩。
在詩中,她道出了女性的擇偶標準,即可與她吟詩作對、共賞明月志趣相稱的意中人。“未知心事屬他誰”是這位女子對愛情發(fā)出的由衷呼喚。朱淑真詩詞展示的女性美,是符合男性欣賞心理的女性美。這種顧影自憐般的吟詠不僅僅是自我憐惜,更是她自覺依附男性意識的自然流露。我們可以設想如果朱淑真遇著一位意趣相投的夫婿,很可能就會安于這樣的生活。
然而命運好像并沒有眷顧這位才情高妙的女子,她終因遇人不淑,而致“一生抑郁不得志”。才情的高妙,現實的殘酷,巨大的反差使其作品中的女性意識由早期依附的一面日益轉向反叛的一面。致使其女性意識發(fā)生轉變的原因有很多,我們試通過其作品分析如下:
朱淑真生活的環(huán)境,在經濟和文化上異常繁盛,經濟的繁榮使市民階層逐漸壯大,市民的審美意識和自主意識都有所提高。另外,當時雖理學興盛,但其影響遠沒有后世那般深廣,對女性的禁錮也沒有那么嚴酷。當時婦女還是有不少機會接觸外界社會的,節(jié)日就是一個很重要的途徑。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曾記載婦女節(jié)日游樂的場景:“間列舞場歌館,車馬交馳。向晚貴家婦女,縱賞關賭。入場觀看,入市店宴飲。慣習成風,不相笑訝,至寒食冬至三日亦如此。小民雖貧者,亦須新潔衣服,把酒相酬爾?!保?]朱淑真本人也有詩詳細記載她的元夜觀燈場景,如《元夜三首》其二:
闌月籠春霽色澄,深沉簾幙管弦清。
爭豪競侈連仙館,墜翠遺珠滿帝城。
一片笑聲連鼓吹,六街燈火麗升平。
歸來禁漏踰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橫。
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古代女性很看重元夜出游,盛裝打扮,寶馬香車,直到“禁漏踰三四”才乘興而歸。寬松的環(huán)境減輕了古代女性身體上和心靈上的枷鎖,也為女性意識的滋長提供了沃土。正是在這種溫潤的土壤中,朱淑真的女性意識才得以滋生,最終在自己的不幸遭遇中實現了對封建倫理道德壓制的反叛。
在古代社會家庭環(huán)境對一個人成長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對于古代的女性尤其如此。在古代社會,女子是不被鼓勵讀書識字的,只有貴族和官宦之家的女子才可能有讀書識字的機會。所以,家庭環(huán)境的優(yōu)劣,將直接影響女性一生的性情素養(yǎng)和精神氣質。
關于朱淑真的家庭情況,況周頤根據其《晚春會東園》、《春游西園》、《西樓納涼》、《夏日游水閣》、《納涼桂堂》及《夜留依綠亭》等作品推定她出生于富裕之家,故在《蕙風詞話》中寫道:
“其(朱淑真)家有東園、西園、西樓、水閣、桂堂、依綠亭諸勝。”
朱淑真曾自言其父朱晞顏曾“宦游浙西”,由此可見,朱淑真絕非出生于普通之家,而是出生于家境殷實的官宦之家。另外,從她的《寄大人》二首、《春日書懷》及《得家嫂書》也可得知她出閨前家庭成員都有一定的文化素養(yǎng)。
綜上所說,朱淑真出生于官宦之家,其父具有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曾親自教授她文章典籍、詩書禮儀,父女二人還不時把盞談論詩文;加之兄嫂也通翰墨,這樣濃厚的文化氛圍,無疑會促使朱淑真對自我的認知,而自我認知的高漲也必然使其對愛情和婚姻有了很高的追求。然而,家庭文化氛圍的濃厚并不能保證她愛情婚姻的幸福,由于父母不審,致使她陷入了愛情婚姻的悲劇。這種落差便成了她筆下對禁錮人的封建禮教的控訴。
對于封建社會的女子來說,婚姻的不幸無疑是最大的不幸。在朱淑真女性意識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不幸的婚姻是最重要的原因。朱淑真早期對愛情充滿了向往和期待,從那首《秋日偶成》詩中可以看出。然而對于婚姻,朱淑真是沒有自主權的,又由于父母失審,她所適非人,以致她對此憤憤不平。從《斷腸集序》中可以看出朱淑真對愛情婚姻相當不滿,這一點也可從她后來的一系列詩詞中得到驗證。試看她的《愁懷》:
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
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以休生連理枝。
在這首小詩中,朱淑真把自己和丈夫比作根本不宜同處一處的“鴛鴦”和“鷗鷺”,兩者根本難以相處,以此申明自己對婚姻生活的不滿和怨恨?!坝鹨聿幌嘁恕痹诜饨▊惱硪?guī)范相當嚴格的古代社會,已是相當嚴重的怨恨了。后兩句借對花神的埋怨,再次表現了對婚姻的不滿。由此可見朱淑真對自身愛情婚姻遭遇的不滿和怨恨之深,也正是因此才致使其女性意識由最初的對男權社會的依附走向了反叛。
前文我們提到朱淑真才情頗高,又兼具詩人的氣質和倔強的性格,這也就很難在俗世家庭生活中周旋,難免與現實生活有激烈沖突,但她的氣質和性格又決定了她不可能向俗世生活屈服,這在她的詩歌里也有體現。試看她的《詠直竹》:
勁直忠臣節(jié),孤高烈女心。
四時同一色,霜雪不能侵。
詩中她以竹子自喻,表現了自己雖似竹子般有“葉葉竿竿柔綠”的纖柔,卻也有在殘酷現實生活中不畏嚴寒、傲雪挺立的剛強個性。借此表現作為柔弱的女性,雖然遭遇現實婚姻的不幸,但內心仍保持著自尊自強、剛毅倔強的品性,昭示了自己不屈不撓地抗擊著來自社會倫理的禁錮和壓迫,并不斷追求自我解脫的個性風采。其孤傲倔強的個性氣質致使其在面臨不幸遭遇時,沒有向命運和現實屈服,而是進一步認清了自身的價值和女性特有的自我意識,勇敢地向命運和現實發(fā)起挑戰(zhàn),實現了對不合理的封建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反叛,從而也實現了在精神上對同時代女性的超越。
在古代社會,女性意識的覺醒是一個崎嶇曲折的艱難歷程。朱淑真在《斷腸集》中所表現出的非凡才情、不幸的愛情婚姻遭遇,及其對女性意識的自覺彰顯和不懈追求,使其女性意識的綻放在古代女性意識的發(fā)展演變歷程中具有非常典型的意義,在個性意識尤其是女性意識普遍受到壓抑的時代,《斷腸集》自我意識的覺醒,無疑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和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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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遼寧大學文學院11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