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慶
手上的日子
沈 慶
在我的家鄉(xiāng),生活在村里的老一輩,他們的日子,是用長滿老繭的手刨出來的。
似乎,沒有哪一樣?xùn)|西,沒有哪一點歲月,不與手有關(guān)。吃的、穿的、用的物件,是用手做的;家庭的興旺,鄰里的交融,俗世的認知,日子的延續(xù),是靠手維系的。
那時的人們,能工巧匠真不少。各種老手藝,經(jīng)由他們得以延續(xù)、傳承、光大。鐵匠、木匠、瓦匠都是有著氣力與智慧的男人們,而編織,則男女均有。如果說,生活是男人用粗糙的手和硬挺的肩擔(dān)綱的,那生活亦是女人用心和線連綴的。
家鄉(xiāng)的鐵器制造有著悠久的歷史,人們習(xí)慣稱打鐵工匠為打鐵的,鐵匠鋪以家庭作坊模式為主,加工鐵器由最初的村內(nèi)和周邊集市出售,到銷往南部柳贊海邊一代。
過去人們常說人生有三苦,即打鐵、撐船、磨豆腐。可見,打鐵手藝學(xué)之不易,做之苦累。
鐵匠鋪主要設(shè)備有焙燒爐、風(fēng)匣、砧子、鉗子、錘子等。傳統(tǒng)的打鐵主要是將鐵坯延展、鍛接、成形,進而進行熱處理、磨光、開刃等。在家鄉(xiāng),重點打造與傳統(tǒng)生產(chǎn)方式相配套的農(nóng)具,如犁、耙、鋤、鎬、鐮等,也有生活用品,如菜刀、鍋鏟、剪刀等。后來,隨著產(chǎn)品越銷越遠,打造的器具種類也便越來越多,比如給柳贊一帶打造的大鐵錨。
村里的鐵匠,有著爐火純青的技藝。鐵匠大多是膀大腰圓的精壯漢子,或父子,或一個宗系,當(dāng)然,也有旁姓學(xué)徒的。近代,賈永富、賈岳宗、鄭英杰都是村里的打鐵能手,他們憑借一身氣力和嫻熟的技藝,鍛造出各種器具。
打鐵時,把鍛打的鐵器先在爐火中燒紅,然后移到大鐵墩上,由師傅掌主錘,下手握大錘進行鍛打。常常,鐵匠光著膀子,依然汗流浹背。在鍛打過程中,師傅憑目測不斷翻動鐵料,使之能將方鐵打成鐵坯,再通過抻碾、彎折、卷曲、連接等方法,鍛打成方、圓、長、扁、尖等形,之后經(jīng)過擦滲、淬火、退火、拋光等工序,一件件實惠耐用功能各異的器具便完成了。
孩子們喜歡看打鐵的,除了愛看那掄膀子大干的熱火朝天的場景,還巴望著能求到一兩個小玩具,譬如鐵球、刀子、扎槍等。那些硬漢鐵匠,往往有著柔腸,他們會滿足孩子們的要求,利用下腳料給孩子們做好玩具,看孩子們?nèi)鲋鴼g跑去,他們會感到欣慰和滿足。
“織席子,編簍子,刺嘍嘍拉個大口子,光藥搽了一小斗子。藥也搽了咧,口子也好咧”,這句大人哄小孩的兒歌在家鄉(xiāng)口口相傳。這句話反映了家鄉(xiāng)編織手藝較為廣泛,編織種類多樣,同時,也折射出編織技藝的不易。而反映百姓編織生活艱辛的俗語不止這句,比如“織席子的睡土炕”,也反映了織席子之人,為了賣席子養(yǎng)家糊口,自己舍不得鋪席子的窘?jīng)r。
村里有很多的編織能手,他們能就地取材,桑條、柳條、麥秸、秫秸、葦篾等材料,都可進行編織。
大道上村北是我們村的坨地,為沙土地,以種植花生為主。早先隔一塊地就植有一帶狀桑樹棵子,以起防風(fēng)固沙的作用。??擅磕暌桓?,桑條正好可以用來編織。桑編分為整條編、破條編、帶皮編、凈條編等類型,可編柵子、畚箕、篩子、籃子等農(nóng)家必備之物。每件物什編法不一,老手藝人都編得游刃有余,其技藝代代相傳。
柵(zhà)子,是村里對密底疏幫盛物筐的俗稱。用于盛放玉米、白薯、茅草、樹葉等物,以方形大柵子為主,可車運,亦可肩背。
編柵子之前,需用水浸泡桑條,使桑條柔軟便于彎轉(zhuǎn)。柵子大致呈正方體形狀,編織程序分為先編底,后編幫,最后擰沿。底部桑條編織密集,桑條縱橫穿插,經(jīng)條和緯條交錯相壓,既密不透物又結(jié)實耐用。四周留有柵子眼,可節(jié)省材質(zhì),減輕壓力,又不至使物品掉落。上方敞口,便于往里面裝東西。
賈蘭芳是三四十年代村里編柵子的能手,他編的柵子美觀實用。因常年編織,他的手上老繭梆硬,筋脈凸起。但他性格開朗,懂得苦中作樂。他常常邊編織,邊哼唱不停。他口才好,常常在夏夜給孩子們講一晚上瞎會兒,直說得嘴角冒白沫,吸引得孩子們像小鳥一樣圍在他身邊。他若來了興致,還能唱幾句大鼓,有滋有味,有腔有調(diào),羨煞了那些“菜鳥們”。
婦女們則擅長編墩子,有用高粱葉子編的,有用玉米皮編的,有用麥秸編的。形狀分為圓盤型的片墩子、圓柱型的疙瘩墩子、云型的長方墩子。無論哪種,坐上燒火拉風(fēng)匣,軟軟的,溫溫的,很是舒服。但隨著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這些老物件都退出了歷史的舞臺,這些手藝也幾近消失。
女人的手巧,主要體現(xiàn)在織布上。
織布之前,要先走綹兒。走綹,就是把絡(luò)子上的經(jīng)線按所經(jīng)布的總長和布幅寬度,放開理順,并按“稍兒”長抹墨劃記號。
趁著早春還不是太忙,太陽又溫煦的照耀著大地,婦女們便開始忙碌了。在平整光滑的土地上,釘兩排木橛,擺放絡(luò)子和經(jīng)布架走綹兒。這個過程,許多婦女聚在一起,邊干活邊說笑,孩子們則跑前跑后追逐打鬧,既是勞動場景,又是美好的生活畫面。
走完綹兒由機匠打線轱轆,也叫繞線團。先用繩線把“交眼”穿好,從“交橛兒”上摘下經(jīng)線綹兒繞在手上,邊繞邊走,一直繞到“死橛兒”為止。一機子織的布多,可以繞兩個線團。一人抱著第一個線團跟著機匠走,機匠繞第二個線團。之后,要經(jīng)過扦相杼、相布、掏繒、扦織杼、拴機子等一系列工序后,就可以織布了。
一臺高大的木織布機擺在屋內(nèi),婦女坐到坐機板上,左右手交替著穿梭引線,腳跟著一上一下踩下踩機板,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便織成了布。
一般情況下,織布是由幾家一起在一臺織布機上完成織布的。先由有織布經(jīng)驗的人織,理順平整好分組拴系的經(jīng)線。上家織的布到足夠的“墨兒”(幾勾)時,就由下家的“壓裹幅”,即下家從“墨兒”開始織到2尺左右,上家便將所織的布從“墨兒”上剪開退下。下家就把“壓裹幅”的這塊布卷到布軸上接著織。這樣依次織下去,直到“了機”。
那時,棉花是自己種的,線是自己紡的,布是自己織的,衣服、被褥、鞋襪是自己做的,這一切,都出自農(nóng)家婦女靈巧的雙手。
過去農(nóng)家的生活,就是憑著男人與女人勤勞的雙手自給自足的。原始中透著智慧,自然中透著樸拙,簡單中透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