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佳
冬 日
◆ 李 佳
1
南方的冬季,多雨;今年入冬之后,連下了一個多星期。
“鬼天氣!”
杜少飛坐在寫字臺前,喃喃地嘟囔了一句,放下筆,煩躁地望向窗外,一只手揉了揉他生疼的左膝。最近這條腿越來越不爭氣,一到陰天就疼得不行。在他左手旁的煙灰缸里,已不知積累了多少個“煙屁股”,看起來都曾被狠狠摁壓過,全呈現(xiàn)著扭曲的姿態(tài)。
杜少飛已經(jīng)不知是第幾次提筆寫“辭職信”了,說來也怪,寫了那么多次,就沒有哪次成功遞上去過。有一回,是他上班時忘了帶,后來一忙就給忘了,等再想起來,竟然找不到了,像插上翅膀飛了一樣;還有一回,他把信妥妥地揣在外套口袋里,可還沒等交上去,就遇上老人落水的警情,他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救人,那河溝可是他管段里有名的臭水溝,結(jié)果人是救上來了,可整件外套都扔了;還有……還有兩次,絕對怨他自己,都走到領(lǐng)導(dǎo)跟前了,快要遞出去的手,硬生生被他收了回來。
難怪老婆跟他吵。他可是拍著胸脯保證過的,說:“這警察肯定不當(dāng)了!”怎么說也得找個清閑點兒的差使,多陪陪老婆,結(jié)婚都快七年了,也該添丁了。老婆聽了這話,朝他笑了笑,未置可否,他覺得那笑容里藏的全是問號。果不其然,他話是撂下了,就是不見行動。這不,剛經(jīng)歷了一次大型安保,又連續(xù)40多天沒休息,幾乎天天加班。安保工作結(jié)束后,調(diào)休兩天,昨晚他回家倒頭便睡,睡得像個死人,一直到大清早才醒,惺忪著睡眼,剛問了一句“早飯吃啥?”老婆就開腔了。
“你把這兒當(dāng)旅館了吧?吃、吃!這些天,你除了問我‘吃啥’,還說過別的話沒?你忙?!不是說要去找個閑點兒的事兒干嗎?也沒見你找!加班可越來越起勁了,從年頭就沒消停過,這都快年尾了!你說,家里的事情,你關(guān)心過嗎?我,你關(guān)心過嗎?……”
近半個月來,這大概是他們說話時間最長的一次——沒辦法,安保工作總是晝夜顛倒,難得才“碰上”,話還幾乎都被老婆說了。在劈頭蓋臉地數(shù)落了他一頓后,還沒等他張嘴,老婆頭也不回地去娘家了,留下他對著一桌子早飯發(fā)呆。在吃著這頓不知啥滋味的早飯時,杜少飛又下了決心。
雖說現(xiàn)在做了警察,很少動筆,但怎么說杜少飛當(dāng)學(xué)生那會兒也是個“筆桿子”??蛇@小小的“辭職信”卻“逼倒英雄漢”,都寫半個上午了,連份像樣的東西也沒拿出來,總是寫了沒幾行,就被他揉成一團(tuán)扔進(jìn)屋角的廢紙簍?!斑@個開頭不對”“哎呀,這句不該這么寫”“唉!這理由連我都不信,哪能說服領(lǐng)導(dǎo)呀?”……話說,寫封“辭職信”有這么難嗎?人家一句“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就搞定了??伤派亠w,到底想啥呢?
說真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2
曾幾何時,杜少飛的世界也挺大的。名牌大學(xué)法學(xué)系畢業(yè)后,他帶著滿腔熱情和抱負(fù),選擇了自己兒時的夢想,通過社會招警,順利過關(guān),成為一名警察,還進(jìn)了他夢寐以求的刑偵隊,從此就要一展宏圖了!跟著師父辦案的那幾年,真可謂天大地大。在師父的帶領(lǐng)下,他和同組的兄弟們沒少辦大案。像那起碎尸案,懸了3年呢,他剛進(jìn)隊里不久,忽然有了一點蛛絲馬跡,師父就帶著他跑遍“小半個城”地挖線索,有的小路車根本開不進(jìn)去,全是靠步行,那可是7月的“三伏天”,天天跟“蒸桑拿”一樣,渾身濕透好幾遍,就這樣,“死案”被他們翻成了“活”的;還有轟動小半城的金店搶劫案,作案的是一伙事先預(yù)謀且訓(xùn)練有素的劫匪,查案的速度哪怕慢一點兒,就會被他們“溜之大吉”,于是大家不眠不休地與劫匪較勁,看監(jiān)控、找疑點、查軌跡,終于在劫匪準(zhǔn)備“跑路”的前一晚,將他們“整窩端”……樁樁件件,不知有多少,哪件拿出來不讓人蹺大拇指?做刑警的日子,他打心眼兒里覺得自己是條漢子,估計他老婆——當(dāng)時的女朋友,也是這么想的,不然咋能義無反顧地嫁給他這個“窮小子”?
沒想到,一切就因為一場意外,就一場意外!全毀了。
那是5年前一個冬日,天兒像今年冬天一樣冷,雨水卻沒有這么多,一連半個多月都是大晴天,正是辦案的好時候。他們探組好像開足了馬力,一下端掉兩個“飛車搶”團(tuán)伙。戰(zhàn)果讓人興奮,可后續(xù)工作也忙得不可開交,這邊要審訊、做筆錄,那邊又要指認(rèn)現(xiàn)場,都弄好了還得“送對象”,探組里就那么幾個人,一下子緊張起來。連開了兩個夜車后,有一名主犯要送往看守所。他主動請纓,師父跟他一起去的。師父開車。師父說:“你小子,兩宿沒睡了,這方向盤交給你,我不放心!”他知道師父是疼他,這些天加班,師父哪天沒在?昨天他扛不住、打了個小盹兒,師父帶著另一個徒弟做了筆錄,等他一覺醒來,筆錄都做好了。
一路平順——師父開車一向是穩(wěn)的。眼見再過兩個路口就到看守所了,突然,車上押送的那個小子發(fā)作起來。早就查到他吸毒,可怎想到他毒癮突然發(fā)作?而且特別猛!朝著杜少飛和前面駕駛座上的師父,又是踢、又是撞,腦袋不時往車窗上、座椅靠背上碰得梆梆響,嘴里歇斯底里地叫嚷,眼紅得像著了魔……這是場噩夢。對它,杜少飛從來都不愿再想,連腦子里突然冒出來也不行!警車狠狠地撞上了路邊的樹,左邊的車頭癟了進(jìn)去,面目全非。師父當(dāng)場死亡,他和嫌犯受了傷,他的左腿被嫌犯壓在身下,粉碎性骨折。后來聽處理事故的交警說,當(dāng)時路上突然跑出來兩個孩子,師父急打方向盤,就是為了避開他們。事發(fā)后很久,孩子們的家長都沒有出現(xiàn)……
師父追悼會的那天,他去了,坐輪椅去的,妻子在后面推著他。一進(jìn)大廳,抬頭便是師父那張被放大了很多倍的工作照:深藍(lán)色制服,眉宇間英氣逼人、目光炯炯——原來師父也曾如此年輕過。年輕得有些不真實。突然,他生出一種錯覺來,仿佛這是別人的追悼會,而師父還在隊里研究案情,等著他回去呢。剛調(diào)轉(zhuǎn)頭想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一個悲傷的人群“包圍”,而他恰恰也是其中的一員。
那天,跟他一樣坐著輪椅去的,還有一個人、一個70多歲的老人。她臉上看不出表情,與誰都不說話,誰對她說她也不答,自始至終都在流淚;那雙眼就像兩口常年不干的泉眼,除了淚水,便是歲月的滄桑。杜少飛認(rèn)出,這是師父的母親。推輪椅的是師娘,也在默默流著淚。在向師父的遺體告別時,師娘突然沖過去,抱著遺體大哭,隊長過去勸、政委過去勸、局長過去勸,誰也勸不走。她邊哭邊說:“你倒是也睜眼看看我呀!這么多年,你老是不回家,多久沒好好看我了。天天案子、案子,沒完沒了的案子,去吧!去辦你的案吧,現(xiàn)在再也不用回來了!可媽還癱瘓在床,又得了老年癡呆,兒子在上學(xué),學(xué)費越來越貴,讓我怎么辦?你咋就這么狠心,走得這么早呢……”
杜少飛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再后來發(fā)生了什么,追悼會何時結(jié)束的,他是怎么回去的,竟然全記不得了。只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他一遍遍地念著一句話“車,應(yīng)該是我開的”。
這話,至今還烙在他心底。
3
杜少飛的腿病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稍谒睦铮葌切?,他的世界似乎不一樣了。
自打從追悼會回來,妻子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擔(dān)心,還帶著幾分復(fù)雜,平時跟他說話也少了,好像總心事重重的,有一次他聽見妻子跟岳母通電話,沒說幾句竟然哭了。更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在養(yǎng)了一個多月傷后,他可以下地、蹺著腳走了,聽說隊里有個大案子,缺人手,他架上拐就想去。妻子卻堅決攔著他,他剛講了句:“放心吧,我過去一下,沒啥事兒就回來。”妻子竟然跟他吵起來,說:“回來?我真怕你哪天回不來!自己的腿瘸了,都忘不了辦案,我看你為了案子啥都能舍下,包括我!……”說著說著,聲淚俱下。弄得杜少飛非但隊里沒去成,心里也堵得慌。
好不容易熬到腿傷痊愈,想著終于可以回隊里舒展一下拳腳了,杜少飛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腿吃不得力了,忙一會兒就必須坐下歇歇,不僅如此,若加班一多、累得狠了,這腿就用一股股“絲絲拉拉”的疼跟他對著干。他可是隊里的骨干那,總這么“弱不禁風(fēng)”的怎么行?杜少飛正煩著,局里督察隊的同志找上了他。督察同志們面無表情,在他們一板一眼的話語里,他知道了原因。原來他和師父出事那次所押解的嫌疑對象家屬過來鬧,說,因為你們警察失職,讓我們的親人殘廢了!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也有人權(quán)!你們必須負(fù)責(zé)到底,還我們老百姓一個公道!別以為弱勢群體好欺負(fù),告訴你們,要是沒給個滿意答復(fù),我們就在公安局門口睡下了!——什么?!那嫌疑對象受的傷,應(yīng)該比我還輕吧?怎么就殘廢了?師父為了保護(hù)我和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把方向盤打向了自己那邊。殊不知出車禍后,死亡風(fēng)險最低的就是司機(jī)!若不是為了我們,師父何至于死?!
聽著督察同志們的話,想著事故那天的一幕幕,杜少飛的腦子里一片混亂,心坎里生生的疼,不知怎么的,突然間爆發(fā)了:“人權(quán)?公道?狗屁!我?guī)煾杆懒?,誰給過公道?他是怎么死的,你們知不知道?不知道去查呀!自己同事出了事不查,有幾個人鬧事,你們倒查上了,這是什么?這叫‘慫’!……”是隊長聞訊過來把他拉開的,不然真不知道他那天該如何收場。
后來,督察同志們再沒來過。不過有一天,杜少飛被政委叫到了辦公室。政委還是那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見他進(jìn)去,連忙讓他坐下,問了他的身體狀況、生活情況,讓他心里熱乎乎的。在談話即將結(jié)束時,政委跟他說:“小杜啊,你業(yè)務(wù)能力強(qiáng),我們都很器重你??墒亲詮哪愕耐仁芰藗?,便吃不得力了,作為同事,我們有義務(wù)照顧好你。為了這事,隊領(lǐng)導(dǎo)商量過好幾次,做了個艱難的決定,讓你調(diào)到派出所。我們已經(jīng)和局里、以及派出所那邊打好招呼了,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就過去吧。等到了派出所,你就下下社區(qū),跟群眾打打交道,雖然也不見得輕松,但肯定比現(xiàn)在好些?!痹挷欢?,但字字都砸在杜少飛心里。他馬上提出反對,但被政委和藹的笑容輕描淡寫地給彈回了,在那笑容里,他讀出:此事已無轉(zhuǎn)機(jī)。
就在那天,他寫了第一封“辭職信”。
他杜少飛是誰?大學(xué)苦學(xué)了4年法律,什么刑法、治安管理處罰法、訴訟法都滾瓜爛熟,又跟著師父辦了4年案,以他的業(yè)務(wù)水平,在隊里絕對稱得上骨干。做刑警一直是他的夢想,現(xiàn)在師父不在了,他身上又肩負(fù)了師父的抱負(fù)。如今卻要去社區(qū)管雞毛蒜皮?不僅壯志難酬,而且是大材小用!所以,那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到家后跟誰也沒說,很快寫完了“辭職信”。想不到,當(dāng)天晚上,他失眠了。
一閉上眼,全都是師父。
第二天起床時,杜少飛頂著一對“熊貓眼”,腦袋昏昏沉沉的,出門連“辭職信”也忘帶了。對,就是后來找不到的那封。
4
信丟了,杜少飛也猶豫了,索性“暫時”在社區(qū)安頓下來。
警組里跟他搭檔的是位老同志,姓劉,被大家稱作“大老劉”,五十出頭,平日里也沒啥愛好,就喜歡跟人開開玩笑,具體講的啥,杜少飛不知道,反正他不愛聽,覺得都挺無聊的;還有嘛,就是抽口煙。“大老劉”這人愛笑,總是沒說幾句,就笑得露出半口牙來,牙縫全都讓煙熏黃了。說真的,對這個“搭檔”,杜少飛真不太待見,總覺得他沒水平。是,聽說他調(diào)解個糾紛還可以,社區(qū)里的居民——不知為啥——也都特別喜歡他。可他電腦不會、書也很少看、說話也“大老粗”,再說真讓他辦案子行嗎?幸好他們不是真“搭檔”,平日里杜少飛管“一村”,“大老劉”管“二村”,各干各的,非得出了“疑難雜癥”,才能輪到兩人聯(lián)手;再有就是趕上誰調(diào)休,對方幫忙代一下,說白了,就是“AB角”。所以,對于這個“搭檔”,雖然有些不滿,杜少飛并未馬上再生辭職的念頭來。
真正讓他再動念頭的,是工作。說來也怪,越討厭雞毛蒜皮,雞毛蒜皮就越喜歡找他。杜少飛接管一村以來,事兒就沒斷過。張大媽、李大嬸,樓上樓下住著,為洗手間漏水的事,吵了一個多月,都覺得自己占理。開始,住樓下的李大嬸只是抱怨:“張大媽,你家洗手間又漏啦!這個月已經(jīng)第三回了,不是說修好了嘛。我家洗手間新刷的墻面、新砌的瓷磚,花了好幾百呢,現(xiàn)在全完了!再說我孫子剛出生,媳婦正坐月子,受不了潮,洗手間又得天天用?!币惶岬较眿D和孫子,李大嬸有些激動,“你說,你家天天漏水,給我們添了多大麻煩?她娘倆真有個大事小情,誰負(fù)責(zé)?”
見李大嬸一激動,張大媽不樂意了:“呦!這么說,是要訛上我們嘍!我家洗手間以前是漏過,可已經(jīng)找物業(yè)修好了,連浴缸都是新?lián)Q的,你現(xiàn)在又說漏水,是不是找茬呢?我們給你添麻煩,你呢?你家小棚子搭出來兩年了,說是養(yǎng)狗,現(xiàn)在狗沒了,棚子還在。害得我家春節(jié)里都進(jìn)了賊。要不,讓大伙兒評評理,到底該誰先負(fù)責(zé)?”
陳年舊賬一翻出來,兩家就“沒完沒了”,什么李大嬸家以前養(yǎng)的狗,隨地排便,天天臭得不行啦;什么張大媽家趁樓下沒人,拿東西砸狗,有一次還砸碎了李大嬸的玻璃啦……賬越翻越多,架越吵越大,杜少飛光上門調(diào)解,就去了七八回,可雙方都不讓步。一來二去,他也大致明白了,問題應(yīng)該出在“修理費”和“小棚子”上,畢竟張大媽家洗手間剛修沒多久,花了不少錢,她家在使用上也沒出問題,現(xiàn)在不知怎么的又漏了,錢還得花,算誰的呀?再者說,李大嬸家的那個小棚子也確實是張大媽心里的一個“梗”。可是癥結(jié)找到了,人說不通呀!張大媽不愿意出錢,李大媽不愿意拆棚。都是些什么事兒呀?吵得杜少飛頭都大了。
可這邊“葫蘆”還沒按下,那邊瓢又起來。那天,杜少飛剛說服張大媽和李大嬸到居委會來談,居委干部們也都“摩拳擦掌”地要跟他一起做“老娘舅”。她們?nèi)诉€沒來,古稀老人王奶奶倒來了。老太太一進(jìn)門就哭,說寶貝孫子被人綁架了,驚得杜少飛汗毛差點豎起來。自己的小區(qū)里出了綁架案,那可是大事兒!驚訝的同時,暗暗地,他那顆沉寂多日的“刑警心”有了小騷動。
顧不上張大媽、李大嬸了,馬上著手查案!
他想跟著王奶奶去她家里看看,王奶奶當(dāng)即拒絕了:“使不得的,小警官,綁匪說我要報警,他們會撕票的。我來是想讓吳書記他們幫忙出出主意,要知道你在,我就不來了!”王奶奶,原來是蘇州人。這時候,吳書記悄悄告訴杜少飛:“王奶奶是獨居,‘寶貝孫子’沒跟她住一起,你去了也白去”。聽了這話,杜少飛突然生出種“不好”的預(yù)感來。“王奶奶,您是怎么知道孩子被綁架了?”聞言,王奶奶神秘兮兮地望了望四周后,才像寶貝一樣從兜里掏出一個手機(jī)來,是老年人專用款,只能接電話、收短信的那種,屏幕上的字特大。杜少飛定睛一看,被點開的那條短信上寫著“你孫子在我們手上,馬上把5萬塊錢打到62************銀行卡上,見錢我們放人。不許報警,否則撕票!”王奶奶說,她收到短信后,給孫子打了好幾個電話,沒人接,肯定出事了。
“果不其然,是騙子的把戲!”像綁架什么的,都是電信詐騙老手段了,一點兒也不新鮮,杜少飛輕易就能看破。印證了自己“不好”的預(yù)感后,他的心算放了下來,雖然案子是破不成了,但王奶奶可以安心了。為此,他問了王奶奶孫子的學(xué)校,查到電話后打過去。今天居然放假?!敖輳健辈煌?,他只好跟王奶奶講明這是騙子的手段,又詳細(xì)分析了其中的“道道兒”,勸王奶奶別放在心上,把孫子的電話留給他、先回家去歇著,等聯(lián)系到了人再通知她??伞皩氊悓O子”的事王奶奶哪能不放心上?她抓著杜少飛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說:“你怎么就能確定是騙子干的?這么長時間,我跟孫子都聯(lián)系不上,肯定出事了。那孩子很乖的,若是看到我電話肯定回的。哎呀!我的寶貝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讓奶奶怎么活呀?……”沒辦法,杜少飛只好開上車、帶著老太太滿世界找去。整整一天哪!才在這孩子的同學(xué)家里把他給找出來。要說現(xiàn)在的孩子們真夠貪玩的,打起游戲來什么都忘了;孩子的父母也忙,工作起來也什么都顧不上。等把王奶奶送回家,他整個人累得像要散架似的,突然想起張大媽和李大嬸的事兒還沒解決,頭不知道有多疼。
第二天走進(jìn)辦公室時,杜少飛都還打不起精神,心里又泛起辭職的念頭來,正想著呢,迎面就碰上“大老劉”的笑臉,唉!不知又有什么玩笑在等著自己,還沒等“大老劉”開口,杜少飛便忙不迭地跑去了居委會。剛進(jìn)門,竟然有好消息,吳書記說,“大老劉”昨天過來辦事,正好和張大媽、李大嬸遇上,當(dāng)時她們吵得正兇呢,誰也勸不住,他就順便跟她們“聊了聊”,現(xiàn)在兩位阿姨握手言和了。“這個‘大老劉’還有兩下子嘛!”突然間,杜少飛覺得他露著半口黃牙的笑容也沒那么討厭了。
5
一晃干了4年多,社區(qū)里瑣瑣碎碎的事就沒斷過,而且樣樣都得找他:誰家小夫妻吵架了、哪家的孩子跑丟了、東家的狗嚇壞了西家的貓、鄰居家的音響聲大吵著人了、樓上那家又亂朝下丟東西……更有甚者,去年冬天——又是冬天,小區(qū)旁邊有幢租了一年都沒租出去三層小樓,聽說要租給一家“夜總會”。不知誰的消息這么靈通?結(jié)果半個小區(qū)都鬧翻了天,忙得杜少飛半個多月沒睡上一個安生覺。
其實,忙點兒倒沒什么,做刑警那會兒絕對更忙,可現(xiàn)在這日子,杜少飛覺得沒味兒,心里憋屈得慌。他不停地追問自己: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就為了這點兒“婆婆媽媽”的事?這些事,離自己想做的“事業(yè)”,可差得太遠(yuǎn)了。也就只有“大老劉”這樣的,才能整天樂呵呵。杜少飛把原因歸結(jié)為“沒心沒肺”。真沒冤枉他,就說“賴皮猴”那件事兒吧。
“賴皮猴”,是人。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姓候,就住“大老劉”他們二村,因為人懶,游手好閑,誰家的便宜都愛沾,被左鄰右舍取了個外號,叫“賴皮猴”,不知咋的竟傳開了。那還是在3年前的夏天,這家伙突然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鄰居們松了口氣,可“大老劉”卻緊張起來。原來“賴皮猴”被查實參與聚眾吸毒,跑路了,“大老劉”正想方設(shè)法抓他呢。家,是個突破口。“賴皮猴”家里有位寡居多年的媽,為了爭取“賴皮猴”浪子回頭,那陣子“大老劉”沒少登門,無奈不是吃白眼兒,就是吃閉門羹。后來,倒是“賴皮猴”熬不住——可能錢用光了吧——自己回來了。那會兒,“大老劉”盯得正緊呢,人一回來便知道了。抓捕的時候,是帶了社保隊員去的,可進(jìn)行得并不順利。本來已經(jīng)制服了“賴皮猴”,剛要帶走,他媽“護(hù)子心切”,一頭躺在地上撒起潑來,說什么也不讓他們走,后來看熱鬧的人多了,她索性大聲哭喊:“警察打人了!”……
總算,“賴皮猴”是抓回來了??蓮哪侵螅麐尵统闪伺沙鏊锏摹俺?汀保瑤缀跆焯靵?,說“大老劉”打她,要討回公道,次次都是所長親自接待的。她振振有詞,說:“那天鄰居們可都在,有人錄了像,你們要是不還我公道,這錄像我就給掛到網(wǎng)上,到時候別說‘大老劉’,連你所長的‘皮’都得給扒了!……”聽得杜少飛火氣一股股地往上躥,“公道”?又是狗屁的“公道”!他起身就要過去理論——想當(dāng)年,他可是連督察都“罵”過的人?!按罄蟿ⅰ眳s攔住他說:“公道自在人心,正的斜不了,真的假不了,她兒子犯事兒被抓,她心里憋屈,畢竟就這么一個依靠嘛!鬧鬧,就鬧鬧吧。”嘿!說得倒輕巧!不過杜少飛察覺,那些天,“大老劉”心事重重的,雖然見人還是笑,但半口牙卻看不到了。好在他說得對,假的真不了!就這么鬧騰了一個多月,真相查清了,還給“大老劉”一個清白,大家心里也暢快多了。
就在那年冬天,“賴皮猴”他母親出門時沒當(dāng)心跌了一跤,腿骨折了。因為身邊沒人,只在社區(qū)醫(yī)院草草處理了一下,就回家躺著了,班是沒法上了,家務(wù)活也干不了。消息很快傳到居委會,接著就進(jìn)了“大老劉”的耳朵,把他給急壞了。放下手上的事就要過去,杜少飛勸他:“人家咋待你的,忘了?幫她,她也不會念你好。”“大老劉”一聽,倒樂了,說:“你這小伙子咋還學(xué)會記仇了?那事兒我都快忘了。咱做民警的,圖啥?不為誰說咱好,但老百姓有難處卻不能不管?!闭f完就過去了??粗谋秤埃派亠w直搖頭。
聽說“大老劉”過去后,又是墊錢帶“賴皮猴”他母親去大醫(yī)院看病,又是請社工幫助照顧起居……對了,連她家的米、面,都是“大老劉”給扛上去的。結(jié)果怎么樣,杜少飛就不知道了,主要是懶得打聽。只是從那之后,每年快過年,“大老劉”都能收到一份手工制作的賀卡,寄信的地址,正是“賴皮猴”他家。
6
杜少飛有一回忍不住問“大老劉”:“社區(qū)里,凈是張家長、李家短,為這,咱吃苦受累不說,還沒少受委屈,你能忍得下?再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做了,有意義嗎?”
“大老劉”聽了,還像往常一樣呵呵一樂,說:“我怎么沒覺得受委屈呀?小杜,你還太年輕,有些事會想不通。要知道咱做的事,處處與老百姓的日子相關(guān),真有些碰擦,也不是沖著咱們。你覺得什么有意義?能做讓自己心安的事,就挺好!”
唉!跟“大老劉”真談不得“意義”,他哪里懂?正所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杜少飛堂堂一個“熱血青年”,怎么能活成“馬大姐”呢?這要是讓那幫同學(xué)知道,他都得抬不起頭來!
要說那幫同學(xué),可真爭氣。畢業(yè)還不到10年,已經(jīng)有不少混得有模有樣了:幾個當(dāng)律師的,在業(yè)內(nèi)已小有名氣,有兩個甚至做了律所的合伙人,月入動輒幾十萬;有個女同學(xué),以前不顯山不露水的,現(xiàn)在成了一家大型跨國公司的“高管”;那幾個考進(jìn)中央部委的,有人都提處長了;還有兩個兄弟回老家發(fā)展,當(dāng)初他還笑過他們“沒志氣”,可人家現(xiàn)在是局長……他呢?穩(wěn)穩(wěn)坐在“科員”倆字上,如果這倆字是蛋,準(zhǔn)能孵出一窩小雞來!而且又做著這么婆婆媽媽的事兒。想當(dāng)初,他杜少飛在學(xué)校里,是“尖子”,成績好不說,在好幾個社團(tuán)都是骨干,那般意氣風(fēng)發(fā)、心比天高啊。現(xiàn)在呢?他除了心還高,其他?像什么收入啦、地位啦、成就啦,似乎全矮人一頭。
前年,他們畢業(yè)后,同學(xué)第一次大規(guī)模聚會。那叫一個熱鬧,老同學(xué)多年不見,重聚在一起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雖然當(dāng)被問到工作時,他臉上有些“熱熱”的;聽到別人的風(fēng)光發(fā)達(dá),心里也難免有點酸。大家聚了一天,才戀戀不舍要散去。買單時,本來說好了AA的,有幾個同學(xué)卻爭執(zhí)起來。這個說:“老同學(xué)一場,今天這聚會我包了,算是盡一點微薄的心意!”那個說:“‘趙大律’,你打一場官司多不容易,賺的全是辛苦錢,哪有讓你包了的道理?服務(wù)員,來!記在我賬上!”另一個又說:“誒,‘孫處’、‘孫處’,你咋能搶到前面?要我說,大家都別爭了,這買單的事,還是我來!”……總算,膠著了好久,單算買了。記得不錯,是“孫處”簽的單。不管是誰,這么多人一天下來,又是吃飯又是唱K的,開銷沒一萬,也有七八千吧,這單買的,大氣!也讓杜少飛不禁咂舌,都快頂他兩個月工資啦!
也許是那次受了刺激——這人吶,就算再豁達(dá),也難免有心里不平衡的時候;也可能是真“無顏見江東父老”,去年說好的同學(xué)會,杜少飛找了個理由推了。他心里有苦,老婆都看在眼里。所以當(dāng)他把辭職的想法說出來時,老婆沒有反對,讓他“自己決定”,只是眼神里充滿了疑惑,還有幾分復(fù)雜。于是,為堅定決心,他拍了胸脯。
老天爺似乎也支持他的想法,那陣子,幾個“鐵哥們”找了他好幾次,希望他加盟他們的律所,勸他說:“少飛,你就別推辭了,哥兒幾個還不知道你嘛,你法律功底扎實,嘴上功夫又好,加上在公安系統(tǒng)里打磨這么多年,真干了律師,肯定是把好手!”開價就是年薪30萬。他動心了,又寫了“辭職信”。
7
寫信那天,是周末,杜少飛難得不值班,也不加班。信寫好后,不知咋的,竟突然想起師父,于是他決定去看看師母。師父的追悼會后,他就沒去看過師母,雖然在心里不知對師父“承諾”過多少遍要好好照顧他們,但是這么多年了,一想起那張滿是淚水的臉龐、想起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想起……他就怎么也邁不出“第一步”。人生,總有些地方,明明就在你心里,可你總是到達(dá)不了;更是,不敢面對。杜少飛不知道,真見到師母,該對她說什么,難道說“車,應(yīng)該是我開的”?他更怕看到師母他們過得不好,那會是比見面時的尷尬更刺痛他心的東西。
但不管怎么樣,他還是去了。師娘見是故人,非常熱情地讓他進(jìn)去。師父的家還是那般熟悉,幾年來,這間不到60平方米的小屋,不知多少回出現(xiàn)在他夢里;今天再見,竟還是“舊時模樣”,而且處處都散發(fā)著師父的氣息。電視柜上、沙發(fā)邊的小茶幾上的相框里,擺放著師父的照片。誒?茶幾上這張,不是他給師父拍的嗎?就出事前不久的事。他跟師父出差,在幾千公里之外抓回一名逃犯來,回來的時候,隊長和政委都去機(jī)場接了,還送給他們一束花,師父一個魁梧漢子捧著花,笑著露出靦腆來,看著特“新鮮”,出于調(diào)皮,他抓拍了這張,發(fā)給師父。沒想到師父竟然如此喜歡。
恰似昨天;恍若隔世。
杜少飛問師娘:“過得還好嗎?”師娘說:“啥好不好的,都習(xí)慣了。以前,你師父在,沒日沒夜的,難得回一趟家,早習(xí)慣了他不在。現(xiàn)在他真不在了,我就對自己說,他出差了,這一回要去很久。久而久之,連自己也信了,左右跟以前也沒多大區(qū)別?!睅熌镞€說,“倒是你,雖然年紀(jì)輕,可也別太透支自己了,以后的路還長著呢。你師父以前常說起你,說一有案子你就精神,跟個‘拼命三郎’似的。唉!他又何嘗不是?你師父現(xiàn)在是能歇歇了,可我知道,他在心里說不定多羨慕你呢!”說著,師娘的手下意識地伸向茶幾上的相框、撫摸起來。順著師娘的手看過去,杜少飛才發(fā)現(xiàn),這個茶色相框的邊緣,竟已有些發(fā)白了……從師娘家出來,已近傍晚,雖然師娘說跟他講話開心,但是畢竟人家家里還有老人孩子,所以他不敢過多叨擾,不舍地告辭出來。
從師娘家回去的路上,杜少飛想了很多:從照片想起師父,想起他們在一起辦案的時光,想起師父和師娘間的種種好,想起師娘以前的開朗,想起自己的老婆……忽然,他好像明白了老婆眼神里那種“復(fù)雜”的含義,那是一種迷茫,對未來、對生活的迷茫;還有一種糾結(jié),是放棄、還是成全的糾結(jié)。是啊,生活到底該是什么樣子呢,是“踏踏實實”的柴米油鹽,還是“虛無縹緲”的希望與守候?師父會怎么回答這個問題?若是他知道有今天,會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嗎?一時間,杜少飛的腦海里冒出許多問號來,竟然迷茫了。
帶著一堆問號,那天晚上杜少飛又沒睡好,不過轉(zhuǎn)天上班,他沒忘帶“辭職信”,而且差一點兒就遞上去了。都怪“大老劉”!
那天杜少飛揣著“辭職信”,已經(jīng)走到所長室門口了,剛要抬手敲門,手機(jī)響了。拿出來一看,是“大老劉”。電話那頭,“大老劉”說,他們小區(qū)那個“孤僻老頭”——鄰居們起的別號——的女兒念念就是不肯見父親,電話里勸不通,他要上門去試試;小區(qū)的新保安隊剛上崗不久,不知道會不會遇上麻煩,想讓杜少飛幫忙照看下。沒辦法,辭職的事只能緩緩了。別看“大老劉”在電話里說得輕巧,但他一般事都不會找杜少飛,能找到杜少飛的肯定不是小事。杜少飛不敢耽擱,掛上電話就奔二村去了。一路上,他都在想著“大老劉”的多管閑事,這個“念念”就是被他自己“管”出來的。那“孤僻老頭”杜少飛也有所耳聞,七十多歲的人了,總攪得四鄰難安,大家都不待見他,可“大老劉”卻偏偏笑吟吟地上門,而且三天兩頭去一次,似乎相談甚歡,聊著聊著竟聊出一個30多年未見面的女兒來。據(jù)說當(dāng)年是因為家庭糾紛,老婆與老頭決裂,帶著女兒走得無影無蹤?!按罄蟿ⅰ闭f:“這就是老人家的心病!”那之后,在他工作筆記的日程表里又多出一項:幫老頭找女兒?!?!做社區(qū)民警,有記工作筆記的要求,可“大老劉”也太認(rèn)真了吧?不管大事小事都記,總是每天記得密密麻麻的。后來,忙了好幾個月,總算“大海撈針”般地找到了念念,可念念卻不念舊情,死活不見??吹健按罄蟿ⅰ币淮未未螂娫?、苦口婆心地講,杜少飛都想勸他放棄了,可還沒等說出口,他竟要上門。如果杜少飛沒記錯,念念住的地方離這有40多公里吧?
不過“大老劉”那次去,碰了一鼻子灰,念念的工作挺難做的。
8
“后來‘大老劉’又去過幾次,不知道工作做通沒有。唉!管他呢?他這個人,就喜歡操心人家的家長里短。我年紀(jì)輕輕,怎么也越來越像他了?再這樣下去,還有什么出息?”
一想到這,杜少飛突然來了靈感,在空了半上午的紙上,刷、刷、刷……寫出小半頁來。對于自己的決心和進(jìn)度,他很滿意。幸好調(diào)休兩天,不然哪有時間寫?可調(diào)休歸調(diào)休,“大老劉”估計是沒歇成。前幾天,他盯上了一伙老是半夜出入二村的“小青年兒”。為了查明情況,帶著社保隊員連蹲了好幾宿呢,聽說挖出一個聚賭窩點來,事不宜遲,應(yīng)該就要收網(wǎng)了吧?“唉!反正有治安組的兄弟們幫他呢。我怎么又溜號了呢?”每次想到這位“搭檔”,杜少飛總會溜號——好在就要跟他說“拜拜”了。正打算埋頭繼續(xù)寫,手機(jī)不合時宜地響了,他只好不情愿地接起。
電話里,傳來教導(dǎo)員的聲音:“小杜,你現(xiàn)在有空嗎?能來所里一趟嗎?”不知為啥,他覺得教導(dǎo)員聲音挺怪的,有些澀。
是“大老劉”帶人成功地端掉了團(tuán)伙,就在昨晚他睡得“像個死人”的時候。團(tuán)伙22個人悉數(shù)落網(wǎng),關(guān)押在所里等候?qū)徲??!按罄蟿ⅰ蹦兀吭趺礇]見“大老劉”?帶著這個疑問,杜少飛忙開了,20多個對象呀,要搶在24小時內(nèi)審訊好、做出材料、送去看守所,時間不等人。杜少飛是“老”公安了,明白這一點,跟同事們一起忙得馬不停蹄。就在他忙著的時候,一個中年婦人來了,旁邊攙扶她的是個20歲出頭的小姑娘,都哭得眼睛腫腫的——杜少飛看了她們一眼,不知咋的,突然想起師娘,教導(dǎo)員接了她們進(jìn)去;后來又來了幾個同事,據(jù)說是局里政治處的;接著,又來了……人來了一撥又一撥。
感覺怪怪的。
那天很晚,杜少飛才忙好;也是很晚,他聽說了這個消息:“大老劉”走了,昨天半夜在崗位上走的,心梗。
那一刻,他四肢冰涼冰涼的,不知怎么離開的大家,等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站在他和“大老劉”共同的辦公室里,整個人似乎沒了知覺。突然,兩聲清脆而短促的“叮咚”驚得他回過神來。那聲音他太熟悉了,來自“大老劉”的工作手機(jī),此刻它正習(xí)慣性地躺在“大老劉”辦公桌的右手邊。手機(jī)屏幕亮了,杜少飛緩緩看過去,是來了一條短信:“劉警官,今晚我與父親見面了,我們都很開心。您說得對,父母之恩不可忘;我想若不與父親相見,我會悔恨一輩子的,幸虧有您,謝謝!念念?!惫?,“能做讓自己安心的事,就挺好”,真的挺好。轉(zhuǎn)過頭,一旁擺著“大老劉”的工作筆記,翻到今天那頁,又是密密麻麻的,在最后一行赫然寫著“念念與父親見面,情況不知如何,記得要問”。此刻,若“大老劉”讀到這條短信,想必又要笑得露出半口牙來??伤派亠w,怎么哭了?
回到家,已近凌晨。老婆回來了,給他做的晚飯還擺在桌上。杜少飛徑直進(jìn)了書房,對著那封還未完成的信,又點燃一根煙,發(fā)呆。等快要燒到“煙屁股”時,眼前的這張紙被他攥成一個團(tuán)、扔進(jìn)了廢紙簍。有些東西,就像人身上的肉,長著的時候總想方設(shè)法要減掉,可真讓你動手去割,會疼、鉆心地疼。
這一夜,杜少飛又要失眠了,一閉上眼全是“大老劉”。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