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表現(xiàn)語言的隱與顯

劉軍

摘 要：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的隱與顯的問題不僅僅局限于技法研究領域，還涵蓋了對油畫本體語言的研究以及當代藝術思想和東西方文化的研究。把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的“隱”與“顯”抽離出來作為研究對象的主體，其意義就在于通過對此問題的深入探討，梳理和明晰隱與顯在當代繪畫實踐中的繪畫價值和審美取向，并在同時探索當代油畫語言的可能性。

關鍵詞：油畫表現(xiàn)語言 文化語境 隱與顯

一、油畫表現(xiàn)語言的要素

所謂繪畫語言，是一種畫家以傳達信息、記錄狀態(tài)、表達情感、反映認識或表現(xiàn)思想為目的，運用筆、墨、顏料、刮刀、畫布、紙等材料工具作為物質載體，以色彩、明暗、造型、筆觸、肌理、線條等視覺信號為媒介，通過造型藝術的手段，創(chuàng)作和描繪藝術形象造成視覺體驗的表達方式。繪畫語言是通過色彩、線條、明暗等組成一件作品所有因素之間的相互作用而產生出來的，它是有機的形式體現(xiàn)，是構成繪畫藝術中多種可視因素的集合。繪畫語言包含了技巧、內容和形式的有機融合，而對繪畫語言所占有的廣度和深度是檢驗畫家藝術水準高低的重要標準。從這個意義上講，對于不同繪畫語言的不同運用，會產生出不同風格的繪畫作品。而當繪畫喚起人類的審美情感時，作用于人們的則是一種繪畫所獨有的語言形式。

有人說：“繪畫語言是藝術精神的一種凝固的存在形式?！边@在某種意義上道出了繪畫語言的重要性。油畫表現(xiàn)語言是油畫的重要表現(xiàn)因素，是藝術家借助一定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來表達內在感情的重要工具，它主要包括色彩、線條、筆觸、肌理等要素，并通過油畫綜合技法將這些要素有所側重地表現(xiàn)出來。油畫作品通過油畫語言表現(xiàn)藝術家的思想情感，展現(xiàn)了油畫作品的豐富內涵?？v觀國內外優(yōu)秀的油畫名作，我們可以看出，優(yōu)秀的油畫作品必然具有鮮明而獨特的語言表現(xiàn)。一幅優(yōu)秀的油畫作品不但要具有豐富的語言形式，而且要實現(xiàn)油畫語言中各種要素的完美統(tǒng)一。

在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筆觸是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筆觸并不存在于自然界中，它是藝術家按照審美的法則與要求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隨著繪畫藝術的發(fā)展，藝術家賦予它的審美功能越來越多，從油畫筆觸的發(fā)展歷程來看，由于筆觸能夠準確地表現(xiàn)藝術家的個性和心理活動，所以不同藝術家的筆觸風格是完全不同的。通過油畫筆觸的軌跡及運動方式，筆觸與筆觸之間形成一種內在的張力，這種張力表現(xiàn)了自然和主體生命的律動。

色彩是油畫創(chuàng)作藝術中的靈魂，也是油畫語言重要的表現(xiàn)手段。善用油畫中的色彩，既能表現(xiàn)出畫面豐富的色彩變化及整體氣氛，又能以色抒情、以色傳神，達到形、色、神渾然一體的效果。各個時期的成功畫家對于繪畫的色彩語言都有著獨特的理解，這是構成個人藝術發(fā)展的基礎。色彩是表達畫家內心情感的語言形式，色彩是觀畫者與畫家之間思想和心靈溝通的橋梁，觀畫者通過對油畫色彩的直接感受來了解畫家內心的情感。

線條也是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的重要因素，它承載了表現(xiàn)與激情、美感與和諧。文森特·凡·高曾經(jīng)說過：“殊不知，我并不著力謀求準確表現(xiàn)我眼前所見的事物，而是要更有力地表現(xiàn)自己?！彼淖髌贰都彝ソ處熞辜永！肪拓瀼亓诉@一點，所有的線條有的拆分為點，有的化身為段，一切都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真實感受，在線條的表現(xiàn)手法上可以說是不擇手段，達到了無法之法的境界。

二、隱與顯的審美特質

研究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隱與顯”的問題，必須對其所具有的審美特質進行梳理。所謂“隱”，就是把某些內容置于直接正面的藝術形象之外，不加以正面表現(xiàn)，同時又使用暗示手法，使審美主體獲得更加朦朧的審美享受，從而把握形象之外的深刻含義。而所謂“顯”，則是把某些內容放在正面與直接的表現(xiàn)地位，使畫面明確、鮮明與突出。

文心雕龍的《隱秀》篇開篇就講到“文之英蕤，有隱有秀”，所謂“秀”，其性質是“實”，是“顯”，是獨拔，是卓絕；所謂“隱”，是“虛”，是“藏”，是不顯露，是內在。“隱”是“顯”的思想感情方面的基礎，而“顯”是“隱”的內容的自然表達或流露。一方面是“隱”待“顯”而明，另一方面是“顯”依“隱”而深。倘若“隱”而乏“顯”，則流于晦澀、暗淡；“顯”而不“隱”，則流于輕浮、浮靡。因此，“隱”與“顯”是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辯證關系，是相反相成的矛盾統(tǒng)一體。它們之間實質上是意與言、情與景、體與用、內容與形式的關系，“隱”與“顯”是并存的。

《莊子·外物篇》寫道：“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边@樣一來，我們就可得出“言象不可盡意，而盡意又莫若言象”，若要想“盡意”，就必須追求“言有盡而意無窮”了。又如清初畫家笪重光在《畫筌》說：“空本難圖，實景清而空景現(xiàn)。神無可繪，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畫處多屬贅疣。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眥1}可見，“隱與顯”絕非一個單純的油畫技法問題，而是為油畫創(chuàng)作提出了一個很高的美學追求。

所有優(yōu)秀的油畫作品都具有“隱與顯”這兩種特點?！半[”的特點，是意義產生在畫面之外，含蓄的表現(xiàn)形式給人以充足的想象空間，這種作品初欣賞起來感到不知所云，最后才發(fā)現(xiàn)它的奇妙，令人回味無窮。而“顯”的特點，就如同一首樂曲中的高潮，明確的節(jié)奏讓人不自覺地沉淪，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和帶動性，給予觀者比較明確的意義及內容。

三、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的隱與顯

在處理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隱與顯”的問題時，如何既在傳統(tǒng)之中又要有所突破，既不拘謹、刻意、死板又不膚淺、矯情、油滑。如何處理畫面大虛大實的問題，在似與不似之間尋找新的可能性。在混沌、模糊間把握稍縱即逝的某種靈光，才能出其不意、得形忘言。清代畫家方士庶在《天慵庵隨筆》里寫道：“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實境也。因心造境，以手運心，此虛境也。虛而為實，是在筆墨有無間，故古人筆墨具此山蒼樹秀，水活石潤，于天地之外，別構一種靈寄?；蚵室鈸]灑，亦皆練金成液，棄滓存精，曲盡蹈虛揖影之妙。”{2}即使在縱情揮灑的當口，也筆筆自成結構、處處皆有因由，去觸摸到不可見之物的實質，更接近事物的本質，這些問題成為對畫家藝術素養(yǎng)的一種考驗。

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筆觸的隱顯關系可以通過用筆的厚薄、輕重、方向、大小及疏密等來表達。比如，在弗蘭克·奧爾巴赫的油畫作品中筆觸可以說是其最重要的特點，如《列昂·庫蘇夫頭像》，在這幅作品中畫面的色彩被簡約到幾乎只有黑白灰，藝術家通過筆觸或急或緩、或薄或厚、或涂或抹的極致表現(xiàn)使得畫面的隱顯關系極其豐富，畫面遠觀如厚重的山巒起伏恢宏大氣，近觀如神秘的曲徑通幽耐人尋味。作品最精彩的部分集中在畫面中部——這位畫家模特的額頭，筆觸已經(jīng)變成了流淌的音樂，弗蘭克·奧爾巴赫如同一出交響樂的指揮一般讓筆觸揮灑、停頓、跳躍，在看似單純的顏色中找到了無窮變化，油畫顏料似乎已改變了它的本來面目，更像是巖石一般的厚實堅固。筆觸自身的技巧性被降到最低，藝術家隨心而動，隨意而發(fā)，使得油畫顏料自身的美感被完全激發(fā)出來，畫面渾然天成，樸實大氣，如同天地間最初的一顆磐石，飽經(jīng)滄桑，卻昂然屹立。

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色彩的隱顯關系可以通過色彩的冷暖、明度、純度、對比等要素表達。國畫由于水的運用有“墨分五色”之說，油畫顏料在畫面上的運用同樣表現(xiàn)出了類似的微差，同類色、對比色的交相呼應，不同顏色面積與大小的組織、安排在畫面中形成了豐富的隱顯關系，比如馬克·羅斯科、塔馬約、馬蒂斯等畫家的作品能充分說明這一點。

油畫表現(xiàn)語言中的線條可以通過強弱、虛實、粗細、長短等來表現(xiàn)隱顯關系，其中很有代表性的畫家就是埃貢·席勒，他是真正的“線如其人”，他在畫面中所使用的線條非常凝滯艱澀，甚至某些地方顯得有些突兀，很多人體的邊線常常是夸張、變形甚至扭曲的，但是通過他對線條獨特的表達方式，我們能夠充分感受到藝術家時而隱晦、時而痛苦、時而瘋狂的感情世界。

石濤曾云：“古人之相形取意，無論有法無法、亦隨手動機，則情生矣?！庇衷疲骸斑_則變，明則化，受事則無形，治形則無跡。運墨如己成，操筆如無為。尺幅管天地山川萬物，而心淡若無者，愚去智生，俗除清至也。”畫面中的隱與顯是在具象與抽象的搖擺中形成的，并在沖突中形成一種張力，相克相生。

德國當代藝術大師里希特的思想和繪畫實踐告訴我們：“上一代人的繪畫和思想闡述只要還有模糊和不當之處，下一代人就仍然有深入一步的可能性，如果下一代能夠更清晰和準確地認識繪畫本身，繪畫與本身仍然是可以突破的。當然這種形而上思考不能是在一個傳統(tǒng)的視角下，而是要換一個角度重新看待這個本體?！痹诋敶奈幕Z境中，油畫表現(xiàn)語言通過對“隱與顯”這一課題的研究，尋找獨立的繪畫價值和審美取向，并探索當代油畫語言的可能性。

{1} （清）笪重光：《畫筌》，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2} 宗白華：《美學散步》，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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