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刑法對故意犯罪進行了明確規(guī)定,但對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犯罪并未單列條文,逐條予以規(guī)定。在司法實踐中,區(qū)分直接故意犯罪、間接故意犯罪以及過失犯罪三者之間的層級關系,尤其如何正確理解間接故意犯罪成立的條件,研究間接故意犯罪中危害結果對犯罪構成的影響,直接關系到罪與非罪的界限,對司法工作人員正確適用刑法,履行工作職責,維護法律權威和社會秩序意義重大。
關鍵詞:間接故意;危害結果;犯罪構成;刑罰
中圖分類號:D9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6)32-0163-02
作者簡介:張峰(1984-),男,漢族,山東滕州人,本科學歷,法學學士,山東省滕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副中隊長,科員,擁有法律職業(yè)資格證書,主要從事命案、有組織犯罪案件、涉槍等重大案件的偵辦、研究預防等工作,具有較強的法學理論功底和豐富的實踐經驗。
2015年9月26日,山東省滕州市公安局立案偵查了一起因交通事故引起的一起故意殺人案件。因被害人傷情較輕(后經鑒定為人體輕微傷),檢察機關認為犯罪嫌疑人肇事逃跑未造成被害人死亡的結果,不涉嫌故意殺人罪,后被釋放。結合當前我國的司法實踐,筆者認為該案件定性值得商榷。
案情簡介:2015年9月25日22時許,嫌疑人甲酒后(未達到醉酒)開轎車與同向行駛乙的二輪摩托車相撞。事發(fā)時甲的車速90KM/h(道路限速60KM/h),兩車相撞后乙的妻子被撞倒在路邊,乙被撞飛后,順勢落在甲的轎車車頂上,乙為退役武警,其抓住甲車頂不松手,高喊呼救并用力擊打車頂請求甲停車,甲知道車頂有人后并未停車,而是繼續(xù)以60KM/h的速度將乙拖行了至少4公里。甲車上有懷孕的妻子,在其妻子多次哀求后甲最終才停車,后甲被抓獲。案件最初由交警部門受理,后移交至刑偵部門辦理,立為故意(間接故意)殺人案件偵查,案件中偵查機關與檢察機關對于案件定性存有明顯分歧。
我國對刑法第14條第1款規(guī)定:“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發(fā)生,因而構成犯罪的,是故意犯罪。”故意犯罪包括直接故意犯罪和間接故意犯罪。直接故意是指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希望這種結果發(fā)生的心理態(tài)度。間接故意是明知自己的行為可能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放任這種結果發(fā)生的心理態(tài)度,無論是直接故意還是間接故意均是認識因素與意志因素的統(tǒng)一。
本案中甲酒后駕車肇事,明知發(fā)生交通事故后乙被其撞到車頂上,且在拍打車頂求救的情況下,仍未停車施救,而是繼續(xù)駕駛轎車逃跑,放任被害人在車輛高速行駛下可能跌落或者被碾壓致死危險的發(fā)生,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均相統(tǒng)一,應為故意殺人罪(間接故意)。然而問題的焦點:檢察機關以未造成被害人死亡,認定甲不涉嫌故意殺人罪,此種觀點以“間接故意殺人罪以被害人死亡為要件”。[1]刑法理論對危害結果存在不同的表述,分歧在于造成現(xiàn)實危險狀態(tài)是不是結果,筆者認可“結果是行為給刑法所保護的法益所造成的現(xiàn)實侵害事實與現(xiàn)實危險狀態(tài)”[2],目前大陸法系國家刑法理論的通說認為“結果是對法益的侵害或侵害的危險”[3],即以對法益的現(xiàn)實侵害作為處罰根據(jù)的犯罪為侵害犯,以對法益侵害的危險作為處罰的依據(jù)的犯罪為危險犯。在這一點刑法罪名中規(guī)定的所有過失犯罪均要求發(fā)生實害結果,即所有的過失犯罪均為侵害犯。如:過失致人死亡罪、濫用職權罪等,而從法理上探討故意犯罪恰恰沒有這點要求,如故意殺人罪(當然包括間接故意殺人罪)、搶劫罪,甚至盜竊罪中以數(shù)額巨大的公私財物為盜竊目標,盜竊預備階段即能夠科處刑罰,處罰的依據(jù)即是對數(shù)額巨大的公私財物產生現(xiàn)實危險,而不是盜竊產生了占有人喪失占有的現(xiàn)實侵害,正因如此故意犯罪中才存有犯罪未完成時態(tài),包括故意犯罪中的犯罪未遂、犯罪中止、犯罪預備的問題,過失犯罪沒有犯罪未完成時態(tài),不存在犯罪未遂、犯罪中止、犯罪預備,筆者認為本案中故意殺人并不應以過失犯罪中規(guī)定的發(fā)生實害結果,即被害人死亡為入罪的依據(jù)。換言之,在法律適用問題上,故意殺人罪,無論直接故意還是間接故意犯罪均應是危險犯,而不是侵害犯?!伴g接故意殺人罪以被害人死亡為要件”限制了刑罰權,是以結果定罪的表現(xiàn),忽視了犯罪行為發(fā)生時對被害人所造成的現(xiàn)實、緊迫的危險,不利于刑法對法益的保護。
綜上觀點,筆者從下面四個角度對間接故意犯罪中危害結果對犯罪成立的影響予以探討、說明。
首先,從刑法的文理解釋的角度,刑法第13條規(guī)定“一切危害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和安全,分裂國家、顛覆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和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破壞社會秩序和經濟秩序,侵犯國有財產或者勞動群眾集體所有的財產,侵犯公民私人所有的財產,侵犯公民的人身權利、民主權利和其他權利,以及其他危害社會的行為,依照法律應當受刑罰處罰的,都是犯罪,但是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痹摋l文以立法的形式對犯罪概念予以規(guī)定,并針對“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排除在犯罪之外,體現(xiàn)了刑法的謙抑性。與此同時,如何正確的把握“但是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笔顷P鍵,筆者認為情節(jié)“顯著輕微”與“危害不大”兩個條件應同時具備,而非選擇性擇一,只有兩個條件同時具備時才能將行為排除在犯罪之外,本案中從危害結果方面,嫌疑人甲高速駕車逃跑的行為事后并未造成被害人乙最終的死亡,屬于危害不大的情形,但該案中嫌疑人甲置被害人乙的生命于不顧,將被害人乙高速駕車拖行至少4公里的路程,顯然并非情節(jié)顯著輕微,理應受到刑事追究,至于刑事責任另當別論,而不能根據(jù)“間接故意殺人罪以被害人死亡為要件”這一學理解釋將本案中的犯罪行為排除在故意(間接故意)殺人之外。
其次,從犯罪構成的角度,就過失犯罪而言,只有刑法明文規(guī)定過失行為導致危害結果(實害結果)值得定罪處罰的行為才能依據(jù)過失犯罪定罪處罰,刑法以處罰故意犯罪為原則,以處罰過失犯罪為例外。顯然從犯罪構成的角度,對侵害結果這一要件,過失犯罪超出了對故意犯罪中危害結果的要求,故將間接故意殺人犯罪中要求被害人死亡這一侵害結果,等同于過失致人死亡罪中要求被害人死亡的結果顯然是欠妥的,成立故意犯罪,侵害結果并非是必須的,其要比過失犯罪對行為結果的要求相對要寬松。故意犯罪中的犯罪預備、犯罪中止、犯罪未遂均可能沒有實害結果,理論上、實踐中卻能夠定為犯罪行為從而定罪處罰,只是刑法規(guī)定可以或者應當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對間接故意犯罪附加了危害結果這一條件,違背了刑法解釋精神,限制了刑法的處罰,增加了犯罪的成立條件。更甚者,間接故意的犯罪構成需要危害結果這一要件,同屬故意犯罪中的直接故意的犯罪構成是否還需要呢,顯然是否定的。
再次,從故意、過失犯罪間的層級關系角度,筆者認為對于間接故意犯罪而言,其對犯罪構成所需要的現(xiàn)實危險這一要求,應接近或者等同于直接故意犯罪所造成的現(xiàn)實危險較合理,而不能要求必須有侵害結果才可定罪處罰。這也體現(xiàn)了直接故意犯罪、間接故意犯罪在我國并未分別規(guī)定在不同的條款,而規(guī)定在同一條款同屬故意犯罪的范疇,法律適用中,沒有證據(jù)表明積極追求結果發(fā)生的直接故意有可能存有放任結果發(fā)生的間接故意,沒有證據(jù)證明嫌疑人主觀具有故意,因發(fā)生了侵害結果,若非意外事件,至少也應構成過失犯罪,不能將三者的關系對立或者割裂來看,而應從聯(lián)系的角度,區(qū)分層級關系。只有正確理解和認識直接故意犯罪、間接故意犯罪和過失犯罪三者之間的層級關系,才能在司法實踐中,公平、公正的適用法律。
最后,從社會預防的角度,直接故意相對間接故意犯罪,無論從社會一般預防還是特殊預防的必要性方面均要高,同樣間接故意犯罪要比過失犯罪無論從社會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的必要性也要高。正因如此,刑法在對故意犯罪的刑罰規(guī)定最高達到死刑,而對過失犯罪的刑罰規(guī)定最高為7年,間接故意犯罪歸根到底還是屬于故意犯罪的范疇,從犯罪預防的角度,刑罰差距之大,顯然間接故意犯罪要比以危害結果為構成要件的過失犯罪預防必要性要大,所以絕不能將二者對行為結果的要求等同,否則立法者何不將放任結果發(fā)生的故意犯罪的刑罰等同于過失犯罪的刑罰處理。同樣不難看出,三者的犯罪預防程度是逐步降低的,然而本案中嫌疑人甲的行為,對他人的生命放任于不顧,雖未造成嚴重后果,但社會一般預防必要性要大。嫌疑人甲不涉嫌故意殺人罪的結論值得探討和商榷。
[參考文獻]
[1]張軍主編.刑法[分則]及配套規(guī)定新釋新解[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1:845.
[2]張明楷.刑法學(第五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6:166.
[3][日]平野龍一.刑法總論Ⅰ[M].日本:有斐閣,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