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的心

薛小玲

母親去世，她成了他的繼母

他3歲那年，母親就去世了，沒有人照顧他，父親就帶著他上班。

父親的單位離家太遠了，騎自行車需要兩個小時。夏天還好，冬天的早晨，他實在舍不得從暖暖的被窩里爬出來，很多時候，父親一邊叫他起床，一邊舉著巴掌，他這才不情愿地起床。

父親天天帶著他上班，也感覺不太好，于是想把他送進小學，可他太小了，無論他的父親怎么跟學校說好話，人家就是不收，沒辦法，父親只好繼續(xù)帶著他上班。

他5歲那年，有一天，父親把正在院子里玩耍的他拉進屋里。這時，他驚異地發(fā)現(xiàn)，父親的臉通紅，像喝過酒一般，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破天荒扭捏起來，父親吞吞吐吐地說，他的繼母要進門了。當時，他太小，不懂為什么父親要找個女人進門，父親也不管他懂不懂，只管說：“本來我不想再娶，但是這次你林嬸子介紹的這個女的很合適。因為她不會生育，被前夫遺棄了，她沒有孩子，自然會對你好，只要對你好，我就知足了。”然后，父親又交代他，繼母進門后要聽她的話，要乖一點兒，不要惹她生氣。

同不同意繼母進門，他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當時，他想，這個從未謀面的女人沒經(jīng)他同意就來到他們家，簡直是個入侵者，而且以后還要管著自己。一想到這些，他的心里就恨恨的，暗地里對這個假想敵咬了無數(shù)次的牙。就這樣，繼母在他的不情不愿中進了門。

他的繼母是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女人，對他父親很好，對他也很好。然而，從一開始，他對她的到來就有意見，雖然他知道父親娶她一半是為了他，他不能沒有人照顧，可他還是不喜歡這個繼母，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她害死了母親，然后嫁給了父親。他暗里沒少給她使絆子，她卻一直忍著，沒有在他的父親面前告他的狀，這也使得他更加囂張跋扈，時常把她氣得偷偷抹眼淚，但他看著卻很解恨。

父親去世，他又開始恨她了

他老是刁難繼母，有時把她氣得半死，但繼母卻堅信，老天爺可憐她不會生育，專門給她送來了一個寶貝兒子。所以，她不但不跟他計較，而且還一如既往地對他好，給他做飯、洗衣，給他買好多零食、玩具，光槍他就有好幾把，這讓他在小伙伴面前很有面子。

回娘家的時候，繼母就帶著他，聽到親戚們夸他長高、長壯了的時候，她就瞇著眼笑，很滿足的樣子。日子長了，他的心慢慢被繼母暖熱了，親生母親的身影漸漸模糊，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開始改口叫她媽了。

他快要中考了，這時候，他的父親倒下了，得的是癌癥，已經(jīng)是晚期了。當時，他在學校住，由于學習緊張，他有半年沒有回家了，缺什么都是繼母給他送，所以，他并不知道父親的病情，繼母瞞著他。

父親彌留之際，繼母才托人到學校，向他說了父親的病情，當時，他感覺像天塌了一般，腦子一片空白，他顧不得傷悲，馬不停蹄地往醫(yī)院趕，他只想早點兒見到自己的父親。

他忘了坐公交車，一路跑著去醫(yī)院，當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趕到醫(yī)院，推開病房門的時候，他一眼看到了瘦骨嶙峋的父親，他撲到父親身上大哭起來。父親看著他，又指指他的繼母，動了動嘴唇，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就閉上了眼睛。

他的繼母悲痛欲絕、大放悲聲。這時，他心里遠遁了好久的恨又升騰起來，她怎么可以這樣！這是自己的父親啊，也是自己唯一的親人，病成這樣，她竟然不讓他知道，真是蛇蝎心腸啊！他這樣想著，真想將這個女人一把推倒，讓她狠狠地摔一個大跟頭，但他忍住了，冷冷地對她說：“你出去吧！我想單獨跟我爸爸待一會兒?！彼此芍劬?，眼睛里全是仇恨，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zhàn)。她猶豫著走到門口，再也撐不住了，但又不敢出聲，蹲下來用手捂著嘴嗚咽著。

離開了繼母，他沒有了家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兩年多過去了，他已是一名高三學生。自從上高中后，他沒有回過一次家，在他心里，父親去世了，他沒有親人了，也沒有家了。

剛上高中時，他一有空閑，就到飯店端盤子、到街上發(fā)小廣告掙錢，總之，他不想要繼母一分錢。他以為父親一走，繼母會很快再嫁，但她沒有，還時常托人給他捎來錢物，但他一次也沒要，讓那人把錢物給她帶回去，并帶回一句冰冷的話語：“以后別再給我錢了，父親沒了，我們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了?！泵看芜@樣說的時候，他能想象得到她聽到這些話時的心情，就感到挺解氣的。

雖然他努力掙錢，但掙的錢太少了，除了買學習用品，吃飯都成了問題。他每天只在食堂吃一頓午飯，早上和晚上不吃飯，每當開早飯和晚飯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到操場上溜達或看書。

好不容易撐了兩個月，有一天，開晚飯的時候，他正打算去操場，班主任把他叫住了，說學校考慮到他的情況特殊，從今天開始，他可以免費到學校食堂吃飯，他當時愣住了。那天的晚飯，他吃得很飽，他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晚上，他躺在床上，摸著鼓鼓的肚子哭了很長時間。

上高三后，學習壓力很大，需要補充營養(yǎng)，但學校食堂的伙食太差，有不少同學隔三岔五地去周邊的小食堂改善生活，他卻對這些小食堂一無所知。

繼母的心里，原來只有他

那天下午，班主任突然對他說：“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很疑惑，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班主任說：“學傻了吧，今天是你17周歲的生日啊！”他愣住了，是嗎？自從父親走后，再沒有人給他過過生日，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問班主任：“你怎么知道？”班主任神秘地一笑：“別問了，下午放學和我一塊兒走?！?/p>

放學了，班主任帶著他向校外走去。一路上，他都在盤算著自己兜里的錢夠不夠請一次客。當他猶豫不決地被班主任帶到一家小飯店時，飯店里竟空無一人，他覺得奇怪，正是飯點兒，怎么沒有顧客??？

這時，他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女人正忙著往一個桌子上擺放蛋糕。班主任叫了一聲老板娘，那女人回過頭來，他一看，頓時笑了，只見這個女人戴著一個大大的口罩，臉被遮得嚴嚴實實，還架著一副眼鏡，真是滑稽。同時，他也納悶，雖然現(xiàn)在流感很嚴重，但沒必要捂這么嚴吧？那女人迎上來，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坐吧，這就給你們上菜?！?/p>

菜一盤一盤地上，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會兒工夫，眼前的桌子上除了那個大大的蛋糕，竟然有八盤菜，雞鴨魚肉全都有。他心想，這一桌子菜，把他賣了也不夠付賬的??！

班主任扯了他一下，說：“別發(fā)呆了，許個愿切蛋糕吧！”他心想：許什么愿？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像孫悟空一樣變出錢來。他苦笑著說：“老師，我口袋里只有23元錢，不夠付賬?。　卑嘀魅握f：“你今天是壽星，放開肚皮吃飽再說，想那么多干嗎？”他怎么吃得下。班主任看他猶猶豫豫不肯動筷子，就急了，大聲說：“這是你自己家的飯店，不用花錢的?！彼麤]反應過來，老師走到那個女人身邊，伸手摘下她的眼鏡和口罩，問他：“她是誰？還記得不？”

他驚呆了，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是他的繼母！看來，班主任被她收買了，他瞬間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臉紅脖子粗地對繼母說：“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和你沒有關(guān)系了，你為什么要這樣？”

繼母的臉瞬間變得蒼白，眼淚流了下來。他才不管，站起來就要沖出去，班主任一伸手拽住了他，生氣地說：“你這個白眼狼，怎么這么沒有良心？這兩年要不是她，你早就餓死了?！彼苫蟮乜粗嘀魅?，班主任嘆了一口氣說：“今天索性告訴你吧，這兩年你的伙食費都是她給你交的。你不要她的錢，她怕你挨餓，她就求我想辦法。兩年多了，你沒回過一次家，她擔心你，今年年初，她賣了老家的房子，盤下了這家小飯店，只是為了時不時能看上你一眼。她知道你倔強，不敢去找你，只敢偶爾到學校，遠遠地看看你。昨天她找到我說，今天是你的生日，讓我?guī)銇磉@兒，她想好好給你過個生日，明年你上了大學，以后想見你就難了。孩子，一個母親的心啊，你難道一點兒也不明白？”

他心里的恨轟然倒塌，堅冰在瞬間融化，他用淚眼望著他的繼母，此時，她也淚流滿面。這時，他才注意到，繼母老了，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單薄的身子顫抖著。他慢慢地走到繼母面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惶恐不安，他的心突然好痛，這種痛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他定定地看著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她的嘴唇顫抖著，連忙應著，身子也越發(fā)抖得厲害。他伸出雙手，把這個女人緊緊地摟在懷里，哽咽著叫道：“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