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榮,肖和真
(廈門大學 公共事務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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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城市老年人健康影響因素分析*
胡榮,肖和真
(廈門大學 公共事務學院,福建 廈門361005)
本研究利用CGSS2010數據,考察了社會經濟地位、生活方式和社會資本對中國城市老年人健康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城市老年人的社會經濟地位、媒介使用、社會交往情況以及人際信任對其自評健康均施加著顯著的影響。其中,社會經濟地位變量中的家庭經濟狀況對城市老年人的自評健康具有深刻而持久的影響,生活方式變量中的傳統(tǒng)媒介使用和社會交往與城市老年人的自評健康密切相關,社會資本變量中的特殊信任也是影響城市老年人自評健康的重要因素。在影響城市老年人健康的諸因素中,社會交往的影響超過其他任何一個變量的影響,乃是促進城市老年人自評健康的最為重要的因素。
社會經濟地位;生活方式;社會資本;城市老年人;自評健康
早在1999年,我國就提前進入了老齡化社會。根據2010年中國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我國60歲以上的人口數量達到1.7億人,占全國總人口的8.87%,比2000年全國普查的數據上升了2.93個百分點。老年人由于身體機能的下降,健康問題和疾病風險加大。老年人的健康不僅關系到老年人在生命歷程最后階段的生活質量,還關系到老齡化社會的良性運行與協調發(fā)展。隨著“銀發(fā)浪潮”快速席卷整個中國社會以及由此所帶來的巨大沖擊,老年人健康狀況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本文選擇社會經濟地位、生活方式以及社會資本這三個影響老年人健康狀況的重要因素進行分析。
(一)社會經濟地位與老年人健康
社會經濟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SES)對健康的積極作用已經被國內外諸多研究證實[1-4]。社會經濟地位與健康水平之間的關系存在兩種觀點:健康選擇論和社會因果論[5-7]。社會因果論認為,個人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位置導致了不同的健康狀況,社會經濟地位決定了健康水平。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人面臨更多的危機,更容易受到生活壓力以及不可掌控的生活事件的影響;處于較高社會階層的人,更可能擁有良好的生活和工作環(huán)境:在醫(yī)療衛(wèi)生資源和服務的使用上具有優(yōu)勢[8];有更多的機會獲得關于健康的知識和保健認識,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方式;受到疾病、暴力、犯罪傷害的威脅較小[9]。社會經濟地位是老年人生活質量的決定性因素之一,社會經濟地位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學界存在兩種觀點:一種是 “收斂假定”(the convergence effect,或者the divergence-convergence hypothesis),一種是“積累假定”(the divergence effect,或the accumulative hypothesis)?!笆諗考俣ā闭J為,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影響先隨著年齡的增長不斷擴大,存在系統(tǒng)性的健康差異,隨著人口老齡化的推進,健康差異縮小,最終在高齡階段,這種健康分化的情況逐漸消失[10]?!胺e累假定”認為,隨著年齡的增長,健康狀況的分化不斷擴大,老齡組的健康分化程度大于其他組別[11,14]。同時,老年人健康存在性別差異[13-16],女性的社會經濟地位弱于男性,其遭受到健康風險的可能性更高[17],社會經濟地位對女性兒童時期的健康影響也會影響到其成人之后的健康狀況,這種風險會發(fā)生代際轉移,影響到下一代[18]。
基于以往的研究,本文提出的假設是:老年人的社會經濟地位越高,健康狀況越好(假設1)。
(二)生活方式與老年人健康
社會經濟地位可以直接影響健康,也可以通過其他中介因素間接影響健康。生活方式被認為是影響健康最重要的中介因素[19-21],健康的生活方式能增強人們的抗病能力。社會經濟地位比較高的人更傾向于選擇健康的生活方式,因而健康狀況會更好[22-24],收入較低的群體則更容易養(yǎng)成對健康不利的行為習慣。自然衰老是老年人健康問題產生的主要原因,但是由不良生活方式所導致的老年人死亡,逐漸成為影響老年人健康問題的首要殺手[25]。大部分學者將吸煙、飲酒作為研究老年人不良生活方式的重要因素,研究結果表明,吸煙、喝酒對老年人的呼吸系統(tǒng)、心肺血管和消化系統(tǒng)都會產生不良影響[26-27]。
與健康相關的生活方式,除了飲食、吸煙、飲酒以外,還包括社會交往。早在19世紀末,迪爾凱姆在《自殺論》中就指出,社會參與程度較高的群體,自殺率較低[28]?;顒永碚撜J為,通過社會交往,可以幫助老年人重新認識自我,保持生命力,從而把自身與社會之間的距離縮小到最低程度。近些年的研究也表明,社會活動對老年人生活質量、幸福感產生顯著性影響,休閑活動的積極參與者都更傾向于好的健康自評[29-30]。社會交往的增多幫助老年人維持廣泛的人際關系,保持愉悅的心理狀態(tài),減輕老年人的不安感。作為一種適應手段,減少社會隔絕和自我封閉的生活方式,增加社會活動的參與,能夠促進老年人的健康[31-33]。
在老年人的生活方式中,媒介消費扮演著重要角色。媒介的使用在健康知識的獲取、健康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中具有重要意義,對健康具有顯著影響作用[34]。角色理論認為,老年人的社會角色逐漸趨于閑暇性與依賴性。老年群體擁有較多的閑暇時間,其閑暇時間分配偏向于信息傳播媒介,老年人成為媒介的“重度使用者”[35],電視成為中國老年人閑暇時間消費的主要選擇。收音機便于攜帶和彌補老年人視力障礙的優(yōu)點,使得其在城市老年人群體中仍具有信息傳播功能。受到經濟和文化程度的影響,報紙的使用在城鄉(xiāng)老年群體之中具有差異,報紙是城市老年男性獲取健康知識的主要渠道[36]。老年人的媒介消費不僅表現在傳統(tǒng)媒介上,同時也表現在新興媒介的使用上。第37次中國互聯網統(tǒng)計報告結果顯示,截止2015年12月,60歲及其以上的中國網民占了3.9%,比2014年增長了1.5個百分點,比2009年增長了2.2個百分點。老年網民的絕對數量雖然弱于其他群組,但是增長速度迅猛?;ヂ摼W正逐步向老年群體滲透,并在老年人工具性日常生活(IADI)、社會性日常生活自理能力(SADL)和社會參與等方面影響到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研究發(fā)現,虛擬社區(qū)對老年人與社會聯結的作用大于真實社會[37],互聯網中的交往已融入到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之中。
基于上述討論,本文提出的相應假設是:社會交往能夠增進老年人健康(假設2a);經常使用媒體獲取信息能夠增進老年人的健康(假設2b)。
(三)社會資本與老年人健康
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的概念最早由布迪厄提出,是一種以關系網絡形式存在于社會結構中的資源[19],這種資源與網絡的持久性占有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社會資本的概念常常與社會網絡(Social Network)、社會支持(Social Support)、社會關系(Social Connection)等概念聯系在一起,或鑲嵌于支持性的社會關系之中,或由支持性社會關系聯結而成。個人可以通過社會網絡獲得各種資源和幫助,實現社會資源的流動。從資本理論視角看,不同類型的資本不平等導致了社會經濟和生活質量等的不平等。個人社會地位越高,社會資本占有量越多,就越可能擁有更多的社會網絡和社會支持,攝取較多的社會資源,[38]因而擁有更高質量的生活品質和健康水平,更好地滿足個人生存和發(fā)展的需要,這已被近年來國內的研究所證實[39-41]。研究者對社會資本的健康效應的研究可分為功能主義和結構主義兩種[42-43],社會支持與健康的分析是功能主義研究路徑的代表[44],社會網絡與健康的分析則是結構主義研究路徑的代表[45-47]。
現有關于社會網絡與健康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網絡的“量”和“質”兩方面,針對信任的研究較少。老年人獲得的社會交往網絡性質與社會關系親疏、信任程度有關。脫離理論指出,由于老年人生理機能的衰退,社會交往活動變得越來越小。我國城市老年人多以血緣關系和居住社區(qū)為生活圈,形成了具有典型中國傳統(tǒng)社會特征、相對封閉的“差序格局”。老年人的交往對象多半限于親屬[48],對家庭網絡的信任度最高,其次是親屬網絡。除了家人和朋友的親密關系外,個人與團體的關系也是一種網絡資源。根據林南對社會資源和社會資本的區(qū)分可知,社會資源是嵌入在網絡中、并且可涉取的(access)資源,而社會資本則是從社會網絡中動員了的(mobilized)社會資源[38]。作為一種社會資本,只有在被調動起來的時候才能稱之為社會資本,若缺乏社會行動,那么社會資本只能是處于社會資源的狀態(tài)。社會資本依附于擁有者特定的社會行動,是與某些活動具體聯系在一起的[49],主要表現為社會交往和社會活動。社會交往是一種非家庭成員的支持(as a source of benefits through extra-familiar networks),通過參加社會交往形成的社會網絡是社會資本的基本組成部分,在這種網絡中的互動滲透著信任,個人在這個網絡中獲得身份后,通過這個身份獲得資源[42]。身份作為一種資產,有利于發(fā)展“橫向網絡”[50]。因此,社會活動的參與不僅是一種生活方式,同時也是增加普遍信任的一個重要途徑[51],其對健康的影響可能超越特殊信任成員所提供的程度。
因此,我們假定:人際信任能夠促進老年人的健康(假設3)。
本項研究的數據來自2010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2010),總樣本是11785人。本研究只從中選取城市戶口且年齡限制在60歲以上的樣本,共1422人,其中男性737人,占51.8%;年齡60-69歲的占55.8%,70-79歲的占34.4%,80歲以上的占9.8%;從教育程度看,小學程度占39%,初中為26.7%,高中21.4%,大專6.3%,本科以上占6.6%。以下我們將分別介紹作為本次研究因變量的城市老年人健康因子和作為主要預測變量的社會經濟地位、生活方式和社會資本因子。
(一)因變量
城市老年人自評健康因子是本次研究的因變量。自評健康是研究對象對自身健康的主觀感受,從上個世紀80年代就廣泛運用于老年人健康研究中。自評健康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個人實際的軀體健康狀況,包括了一些我們無法觀察到的健康信息,與軀體健康狀況等客觀指標存在很強的相關性,具有良好的一致性[52]。
本研究中自評健康狀況取于問卷中的三個問題,分別是:您覺得您目前的身體健康狀況如何;在過去的四周中,是否由于健康問題,影響到您的工作或其他日?;顒?;在過去的四周中,您感到心情抑郁或沮喪的情形。經過信度測量,三個項目的Cronbach’s alpha檢驗值為0.796,表明各項目之間存在內在一致性。同時,KMO統(tǒng)計值為0.652,意味著這三個項目之間具有一定的相關性,適合進行因子分析。最后,通過主成分法對這三個項目進行因子分析后,獲得一個因子,我們將它命名為“健康因子”。
表1 健康因子分析
(二)主要預測變量
1.社會經濟地位
測量SES的指標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受教育程度、職業(yè)地位和收入水平。職業(yè)地位和收入水平雖然會對健康造成影響,但是,教育水平作為老年人的靜態(tài)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個人的職業(yè)地位與收入水平,比職業(yè)和收入呈現出更穩(wěn)定的狀態(tài)。受教育水平對健康產生的影響遠大于職業(yè)地位和個人收入水平[53]。較高的教育水平能促進人們心智成熟,理解健康投資的重要性,提高對自身生活、工作和健康的調控能力[54]。因此,教育是測量社會經濟地位與健康關系最合適的指標。
老年人因身體機能衰退等原因退出職場,收入渠道收縮,主要依靠積蓄以及退休金生活,職業(yè)和收入作為測量老年人社會經濟地位的指標存在缺陷。在針對發(fā)展中國家的研究中發(fā)現,個人收入與健康的相關關系并不顯著[55-56]。有學者指出,測量老年人社會經濟地位,特別是在測量老年人衛(wèi)生服務的利用和可及性上,財富指標比收入指標靈敏性更高[57]。在發(fā)達國家進行的研究中發(fā)現,家庭收入與健康之間存在密切關系[58],因此,將家庭財富作為衡量老年人社會經濟地位的指標可靠性更高。
綜上所述,我們將家庭經濟狀況代替收入指標,將個人社會地位代替職業(yè)地位,加上教育程度,共同作為測量老年人社會經濟地位的三個指標。其中,將教育程度重新編碼,小學及其以下=1,初中=2,高中=3,大專=4,本科以上=5。家庭經濟狀況選自問卷中的問題:“您家的家庭經濟狀況在當地屬于哪一檔”,答案分別為:“遠低于平均水平”,“低于平均水平”,“平均水平”,“高于平均水平”,“遠高于平均水平”,分別賦值為“1”至“5”。個人社會地位這一變量來自于問卷中的問題:“在我們的社會里,有些群體居于頂層,有些群體則處于底層。下面是一個從上往下看的圖?!?0’分代表最頂層,‘1’分代表最底層?!卑凑帐茉L者自己填寫的等級高低從10到1給予賦分。這三個指標都為定序變量。
2.生活方式
本研究將媒介使用情況作為測量老年人生活方式的變量之一。根據問卷要求,受訪者回答對5種不同媒介的使用程度:報紙、廣播、電視、互聯網(包括手機上網)和手機定制消息,答案分別為“從不”、“很少”、“有時”、“經?!?、“總是”,依次分別賦值“1”至“5”。經過信度測驗,這五個項目的Cronbach's alpha系數為0.593。我們通過主成分法對這5個項目進行因子分析,并以最大方差法旋轉后,提取兩個因子,分別命名為“新興媒介因子”和“傳統(tǒng)媒介因子”。新興媒介因子包括了互聯網(包括手機上網)和手機定制消息;傳統(tǒng)媒介因子包括了報紙、廣播、電視。在媒介使用頻率中,電視最高,報紙緊隨其后,可見傳統(tǒng)媒介的使用量仍占據著比較大的比例。
表2 媒介使用的因子分析
隨著改革開放和城市化的推進,城市中各種老年協會、社團和中間組織大量出現,民間社團參與成為了老年人都市閑暇生活的一項重要內容。社會活動的參與可以促進社會交往,維持社會網絡規(guī)模。因此,本研究將社會交往作為測量生活方式的另一個變量。社會交往因子來自于問卷中對11個測量人際信任問題的因子分析。問卷要求受訪者回答參與11種社會活動的頻率:出去看電影、逛街、讀書、參加文藝活動、與不住在一起的親戚聚會、與朋友聚會、在家聽音樂、參加體育鍛煉、觀看體育鍛煉、做手工、上網,答案分別為“從不”、“一年數次或更少”、“一月數次”、“一周數次”和“每天”五種,依次分別賦值“1”至“5”。KMO值為0.907,經過因子分析后,得到一個因子,命名為 “社會交往因子”。
表3 社會交往因子分析
3.社會資本
本研究選擇人際信任作為測量社會資本的變量。人際信任因子來自對8個測量信任問題的因子分析。問卷要求受訪者回答對8種不同對象的信任程度:自己家里人、親戚、朋友、同事、領導干部、生意人、老鄉(xiāng)和信教的人,答案分別為“完全不可信”、“比較不可信”、“居于不可信和可信之間”、“比較可信”和“完全可信”五種,依次分別賦值“1”至“5”。KMO值為0.782,經過因子分析,并以最大方差法旋轉后,提取“普遍信任”和“特殊信任”兩個因子。普遍信任因子包括對同事、領導干部、生意人、老鄉(xiāng)和信教的人的信任;特殊信任因子包括對自家人、親戚和朋友的信任。根據受訪者對8種人際對象的回答賦值發(fā)現,對家里人和親戚的信任度最高,平均數為4.81和4.21,說明答案集中于“完全可信”之中。在其他關系中,信任度排序依次為朋友、同事、老鄉(xiāng)、領導干部、生意人和信教的人,由此可以驗證以往的研究結果,即中國社會是一個以“血緣”為紐帶的社會結構,人際信任存在“差序格局”,社會成員普遍對家里人和親戚的信任遠遠高于疏遠關系的信任。
表4 人際信任的因子分析
為了分析社會經濟地位、生活方式以及社會資本與城市老年人健康的關系,我們以城市老年人健康因子為因變量,建立回歸模型(詳見表5)。
社會人口學變量包括了性別、年齡和婚姻狀況。其中,性別和年齡對因變量的影響都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年齡越大對老年人身體健康越具有負面影響,男性的自評健康水平好于女性。這與以往的研究結論相一致。老年人健康存在著性別差異[59],原因是女性在自評健康方面比男性更傾向于高報(over-report)發(fā)病的情況,她們更容易把自己的健康狀況報為不好?;橐鰻顩r不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但是我們認為存在這一趨勢:沒有共同生活的伴侶對老年人健康具有正面作用,但還無法推及總體。
社會經濟地位變量包括了教育水平、家庭經濟狀況、個人社會地位,對城市老年人健康具有顯著影響。社會經濟地位越高,健康狀況越好。教育水平對城市老年人健康影響不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家庭經濟狀況和個人社會地位都對城市老年人健康具有顯著正面影響。家庭經濟地位增加一個單位,老年人健康水平就會提高0.138個單位;個人社會地位提高一個單位,老年人健康水平將提高0.049單位。假設1得到了驗證。
在生活方式變量中,新興媒介的使用對老年人健康沒有影響,社會活動的參與和傳統(tǒng)媒介的使用都會提高老年人健康水平。越是參與社會活動、越是使用傳統(tǒng)媒介,老年人健康狀況越好,假設2a得到驗證,假設2b也得到部分驗證。社會交往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遠遠大于其他因素,社會交往因子每增加1單位,老年人健康水平就會提高0.216個單位。
社會資本的指標包括普遍信任因子和特殊信任因子,對城市老年人健康具有一定程度的影響。特殊信任對老年人健康具有顯著的影響:特殊信任越高,健康狀況越好。普遍信任的回歸系數不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但是存在這一趨勢:普遍信任較高,對老年人健康具有正面作用,這個趨勢與以往的一些研究結論相契合[60-62]。假設3得到部分驗證。
表5 影響城市老年人健康因素的線性回歸分析(括號內為標準回歸系數)
注:(1)* P<0.05,** P<0.01, *** P<0.001;
(2)a.參照類別為“女性”;b.參照類別為“無共同生活的伴侶”。
本研究運用CGSS2010年數據,從社會經濟地位、生活方式和社會資本的視角考察了城市老年人健康狀況的影響因素。研究發(fā)現,社會經濟地位、生活方式和社會資本都會對城市老年人健康造成影響。
就老年人經濟社會地位來看,老人的家庭收入狀況和個人社會地位對其身體健康具有正面影響,這與國外的研究一致。但是,與現有研究不同的是,教育程度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并不顯著。存在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在于:現有研究主要針對發(fā)達國家人群進行[63],與我國的經濟發(fā)展、社會文化背景都存在較大差異。根據研究對象的年紀推算,2010年的60歲以上老年人受教育時限應該是在1910年到1970年之間。1910-1949年間,我國處于家國動蕩時期,政治上的更替和戰(zhàn)爭導致了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跌宕起伏。從國家統(tǒng)計局現有的統(tǒng)計資料來看,1949年建國之后到1980年代以前,我國國民的受教育水平都很低,其中普通高等學校畢業(yè)生不足10萬。由此可見,這個時期的老年人群體總體上受教育水平普遍不高。因此,受教育水平對老年人的影響不顯著。其次,受教育水平不同的個體的健康差異也可能是通過他們的健康行為和生活習慣的差異表現出來。受教育水平高的人更傾向于選擇良好的生活方式和習慣,健康水平更好,因而降低了受教育程度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社會經濟地位的其他兩個因素:家庭收入狀況和個人社會地位,都對老年人自評健康有正面影響。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經濟來源,維護老年人的社會自尊感,可以有效減少老年人的失能感,這與國外的研究相一致。家庭收入狀況對老年人健康具有持久穩(wěn)定的影響,這說明在現階段我國社會發(fā)展中,經濟因素仍是影響老年人健康的重要因素。因此,經濟的發(fā)展,生活水平的提高,是促進老年人身體健康的重要推動力量。
大眾媒介正深刻地影響著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對人們的行為選擇和價值取向具有鮮明的導向性。老年人由于身體機能的衰退,大部分退出了職場和家庭權威位置,擁有大量的空閑時間。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媒介對老年人日常生活的嵌入日益影響到老年人健康。對媒介的使用不僅豐富了老年人的生活,在獲得健康知識的同時,還能夠幫助老年人保持良好的認知能力。當今科技日新月異,各種新興媒介的出現為老年人帶來了新的感官體驗和便捷。但是,個體衰老導致的日常生活功能受損使得老年人對新興媒介的采納和使用困難重重,例如,記憶力的衰退、軀體靈活性(關節(jié)炎、風濕、類風濕等疾病)影響了新興通訊手段的操作(鼠標、鍵盤、手機),視力的下降則制約著老年人對顯示屏的特殊要求。因此,相較于傳統(tǒng)媒介來說,新興媒介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并不明顯。與此相反,受老年人自身狀況的限制,以及傳統(tǒng)媒介更為貼近老年人的生活經驗和使用習慣的優(yōu)勢,老年人對廣播、電視、報紙等傳統(tǒng)媒介的接受度更高,對老年人的健康的影響更為顯著。作為老年人健康知識的主要獲取渠道,傳統(tǒng)媒介的不同特征可以多方面滿足老年人的需求:報紙擁有久遠的歷史,符合老年人的社會生活經驗,老年人使用起來更得心應手和便利;廣播可以隨身收聽,彌補了老年人視力不足和受教育程度不高的缺陷;電視具有聲像結合的優(yōu)點,使用與操作簡單,更適合老年人的文化程度和身體狀況,因而受眾面最廣。因此,除了將傳統(tǒng)媒介作為老年人消遣娛樂的途徑以外,充分挖掘和運用傳統(tǒng)媒介在傳播健康知識方面的優(yōu)勢,可以有效提高老年人的健康水平。更多地開設有關老年人健康的頻道、專欄和節(jié)目,傳播老年人疾病預防、健康保健知識都是不錯的選擇。
信任作為老年人對社會關系的一種認可與接納,對主觀自評健康的影響不容忽視。根據以往研究結論可知,內外有別、親疏不同的差序格局使得老年人獲取支持的渠道單一,當前老年人的日常生活照顧以及情感支持仍主要依賴于家人和親屬,處于親密圈內的人是老年人健康的“防護罩”。老年人的交往對象多半限于親屬,老年人對家人、親屬、朋友的信任程度越高,健康狀況就越好。但是,除了“親密圈”內人的支持之外,擴大與“親密圈”外人群的社會接觸也應該是促進老年人健康生活的重要途徑。老年人通過參與社會活動與其他社會成員交流、合作,增加了與社會其他成員接觸的機會,擴大了社會交往網絡,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老年人對弱交往關系的人的普遍信任的建立?!坝H密圈”內的社會支持和“親密圈”外的社會參與,都是生活質量的關鍵要素,是在老年人群體中實施社會干預的重要目標[64]。在我國老齡化日益嚴重的背景下,開展各式各樣適合老年人的社會活動,豐富老年人精神生活,充分發(fā)揮老年人的價值,修復和維護老年人的社會網絡,彌補傳統(tǒng)家庭養(yǎng)老的缺失,是提升老年人健康水平,促使老年人盡早回歸社會的有效途徑。
另外,我們還獲得了一些值得思考的發(fā)現。健康存在性別差異,女性的社會經濟地位普遍低于男性,受到健康影響的風險性大于男性,自評健康不如男性。隨著年齡的增大,老年人都更可能遭遇健康問題。因此,在實現健康老齡化的過程中,需要關注老年人群體的異質性,關注老年人群中的弱勢群體,包括高齡老年人、女性老年人。
最后,由于文章使用的是二手調查數據,仍存在以下幾點不足。第一,本研究未能納入以往研究中被證明有效的幾個預測變量,例如,生活方式中的飲酒、吸煙因素,社會網絡中的規(guī)模。為了更好地理解城市老年人的健康,未來的研究都應該將這幾個自變量作為預測變量考慮進來。第二,個人的人格因素對社會經濟地位、健康的感受與評價都會產生影響,針對老年人健康的研究仍需將自評健康與實際健康情況相結合。自評健康不僅受到個人因素,也受到社會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還應分地區(qū)分層次來討論,城市樣本無法推及到所有樣本中。第三,文章僅討論了個人微觀層面上的社會資本對健康的影響,但是對宏觀的組織、社會、國家層面上的集體資本的討論依然欠缺,這是以后深入研究社會資本與健康的可行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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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彭國勝英文審校孟俊一
Factors Influencing Chinese Urban Elderly's Health
HU Rong1,XIAO He-zhen2
(1.2. School of Public Affairs,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61005, China)
Based on the CGSS2010 data, this study analyzed the socio-economic status, lifestyle and social capital which influenced the urban elders' health. The results showed that the urban elderly's socio-economic status, their use of media, social interaction situations and interpersonal trust all had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ir self-reported health. Among the social and economic status variables, family economic status had a profound and lasting impact on the self-reported health of the urban elderly. Among the lifestyle variables, the use of traditional media and social interaction we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self-reported health of the urban elderly. Among social capital variables, the special trust was also the important factors that affected the urban elderly's self-reported health. In the factors influencing the health of the urban elderly, the impact of social interaction was more dramatic than any other variable, being the most important factor to promote self-reported health of the urban elderly.
Social capital; Social and economic status; Lifestyle; Urban elderly; Self-reported health
2016-07-29
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城鄉(xiāng)居民健康不平等的社會學研究”(14ASH007)的階段性成果。
胡榮(1962-),男,漢族,福建壽寧人,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廈門大學公共事務學院副院長,社會學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農村社會學、政治社會學;肖和真(1990-),女,漢族,福建泉州人,廈門大學公共事務學院社會學與社會工作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農村社會學。
C916
A
1001-733X(2016)05-003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