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遂寧，談?wù)勱愖影?，談?wù)動^音

阿米

今天，我勉為其難來談?wù)劇皶闵鐣薄?/p>

我自己上學少，只是在工作中，在寫作生涯中，不斷感到知識不足，眼界狹隘，格局太小，而不斷讀書學習，因此才對讀書有些體會。

好在，這個體會不是別人要我讀，靠別人耳提面命得來的，也不是有些并不怎么讀書的人，靠抄別人書上講讀書重要性的那些格言警句來做這樣的演講，想必這種體會還基本是可靠的。

的確，我是因為工作與寫作的需要而讀書的，而讀出了讀書的習慣的。不是為讀而讀，先是為了工作與寫作，然后是為了眼界與心胸。杜甫說：“蕩胸生層云，決皆入歸鳥”，原詩是說登泰山的，但我將其看作讀書的一種境界。

也就是說，我是為了“行”而求“知”的。

前賢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痹谖业睦斫庵?，就是古人就有的“知行合一”的實踐。讀書與行路實際上是“知”與“行”的相互的觸發(fā)與印證。行路也是一種學習。只有在讀書與行路之間不斷地往返，不斷地修習，才是我們所需要的“知行合一”的讀書學習的方法。

我在日本旅行的時候，看到日本的小學生出門時，打一個小旗子——“游學”。這個我們愛恨交加的鄰邦，倒是比我們?nèi)ト毡警偪褓徫锏穆眯袌F更加知道旅行的要義。而今天大多數(shù)中國人出去旅游，僅僅是為了游玩，卻缺乏這種“于游玩中學習”的精神。

比如今天，我來到遂寧，也是一種旅行，也是一次學習。首先學習的就是當?shù)氐臍v史，當?shù)氐奈幕?。遂寧當?shù)氐奈幕彩侵袊幕囊徊糠帧v史本是一個整體，一個有些混沌的整體。但是，這個整體常常被人為分割：一部分是中央政權(quán)層面的，一部分是地方層面的。過去的中國史，大部分講的就是王朝歷史。王朝史又多不講制度與文化，而是宮廷斗爭，種種權(quán)謀。如若不信，大家可以去聽《百家講壇》，可以看歷史題材的電視劇和暢銷書。今天中國人，看世界政治和中國政治，常常被指總是懷著“陰謀論”的，但常受著這樣的歷史教育，他們怎么不會是一些“陰謀論”綜合征的程度不同的患者？但是，歷史中真正有意義的那些部分，恐怕只有少數(shù)人才有興趣去探究，這些探究是關(guān)于文明的演進，制度的得失，經(jīng)濟的形態(tài)，但公眾不感興趣，公眾已經(jīng)被塑造成相信歷史就是一連串的權(quán)謀構(gòu)所的了。那些宮斗，那些充滿陰謀算計的歷史故事為何風行，公眾的追捧也是原因之一。不是說歷史中沒有這樣黑暗的東西，但歷史不盡是這種東西，歷史是一個更廣闊的存在。除了上述已經(jīng)說到的，還有一個很大的欠缺，就是地方歷史的缺失。我們經(jīng)常說國家或家國，但是歷史敘述中卻是有國沒有家。而這個國也只是皇帝的國，不是我們的國。只有更多關(guān)注地方的區(qū)域的歷史文化，才會使整個中國歷史更加具體，更加豐富。因為那才是全部的中國，是有著我們一個一個家園的中國。

要說遂寧歷史文化，首先我想談?wù)勱愖影?。我曾聽人說過：“陳子昂不就是留下一首詩嗎？——‘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我相信遂寧的大部分人，至少在座的人，應該了解陳子昂先生的生平事跡?！?/p>

陳子昂是一個出身農(nóng)耕時代的農(nóng)耕社會的人。過去的農(nóng)村和現(xiàn)在的不一樣。過去的農(nóng)村有一個叫紳的階層。在古代農(nóng)業(yè)社會中，這是十分重要的一個階層。因為它肩負著文化的傳承，叫“耕讀傳家”。他們相信，一家族，一地方，真正傳承的不是財富，而是文化。有句話，叫作“詩書繼世長”。這里的“詩”，自然先是確指，“詩”指的是《詩經(jīng)》，“書”指的是《尚書》。當然也是象征，也是泛指，指向那些儒家所主張可以幫助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所有典籍，以及典籍中的精神倫理。所以，中國人讀書不僅是因為國家政策的種種鼓勵，更重要的是文化內(nèi)在生成的指引。也就是說，在從事生產(chǎn)與工作的同時，我們的人格的培養(yǎng)，精神的提升，情感的美化，就是通過讀書來實現(xiàn)的。

今天人不讀書，一個理由是忙，其實過去的人就未必不忙。宋代的歐陽修便是一個博覽群書的人。有人問他：老師，您平時做官處理政務(wù)，還要寫文章、編寫國史，哪里有那么多的時間讀那么多書呢？歐陽修說：我是利用“三上”的時間來讀書，這三上是馬上（騎馬出行），廁上（上廁所）、床上（睡覺休息的時候）。事實上，讀書應該是隨時隨地的，利用零散時間來讀，而不是浪費或忽視這些零碎的時間。比如，我長期觀察就是國人在旅行途中基本不讀書，他很“忙”，他在旅行么。在候機廳傻坐著，在飛機上幾小時的時間里眼神空洞里地傻坐著。

在古代，大多數(shù)有文化的人是通過讀書人來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抱負的。就如范仲淹在《岳陽樓記》里說的“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陳子昂出生在遂寧鄉(xiāng)間，但他是讀書的，是想“居廟堂之高”來憂國憂民的。去年來遂寧，當?shù)匾粋€詩人朋友開車陪我去游射洪縣陳子昂先生的讀書臺。在那里，我一方面感到高興，因為看到了讀到了陳子昂身后來做過當?shù)氐胤焦俚娜耍恍┯忻奈幕藢懙脩{吊陳子昂的文字，一通通刻在碑上。這些文字都充分肯定了陳子昂的愛國情懷，充分肯定他作為一個初唐詩人開啟盛唐詩歌風貌所起的重大作用。這些文字，使我對于陳子昂的認識有深化的作用。但我也有些難過，來來往往的游客，并沒有人對這些文字感到什么興趣。讀書臺旁邊有座道觀，觀里的道士看樣子也沒什么文化，衣衫不振，神情萎靡。這樣一個地方，呈現(xiàn)如此情形，看了讓人心里難免會有些難過。

陳子昂終于離開射洪去了長安，當了京官。但官不大，拾遺而已。左拾遺右拾遺我記不清楚了。反正是拾遺補闕，看皇帝施政有什么疏失，針對這些疏失提出意見。聽起來，這是個不錯的制度安排。但遇到皇帝不想聽意見，不愛聽意見，這官職就成了擺設(shè)。陳子昂遇到了武則天。他要提意見，武則天也算是雄才大略，就是不愛聽意見。你愛提意見，不愿閑在那里作我太平盛世的擺設(shè)，我就罷你的官。陳子昂因此丟了這品級很低的官職。于是，陳子昂只好去做武家人的幕僚，到前線去輔佐打仗。在前線，陳子昂老毛病不改，給了他輔佐的武將軍很多的建議，但都不被采用，還煩他。他不知道，最后竟要求親自上前線帶兵。結(jié)果自然是被徹底晾在一邊。

所以，他去了一個古代就打過很多仗的幽州臺。在臺上感時傷懷，思接干載，寫下了那幾句今天很多人認為簡單得不得了的詩：《登幽州臺歌》。

我聽不懂詩偏要說詩的人說過：不就是發(fā)了些牢騷么？

是啊，是發(fā)了牢騷，“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睉巡挪挥?，世道不明，總是要發(fā)一發(fā)的。這里的問題是，今天的社會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個牢騷社會，對國家，對社會，對單位，對領(lǐng)導，對同事，對朋友，甚至對家人。比別人多干一件半件事，要發(fā)。比別人少得好處，或者以為比別人少得好處，更要發(fā)。對不甚了了的世界大事也發(fā)。原來是私下里，茶余飯后，辦公室里磨牙，現(xiàn)在有了自媒體，微博，微信，更要發(fā)，一發(fā)而不可收。可是，為什么你的牢騷不能成為千古名篇，而只是無意義的語言泡沫，瞬間消散？背后的原因，就是一個情懷的底子。一個讀書底子。

我們發(fā)個牢騷，結(jié)果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和你所不滿的社會一樣庸俗的人，陳子昂發(fā)個牢騷，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偉大的人。原因無別，境界不同之故。

這個我說了不算，我們來看看別人對陳子昂的評價。

有一個專門研究唐詩的哈佛大學教授宇文所安，他寫了兩本關(guān)于唐詩的很好的書，一本叫《初唐詩》，一本叫《盛唐詩》。他這么評價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

他說：“詩中感人地描寫個人的孤獨：他處于空間和時間之中，和未來與過去相脫離，在巨大無垠的宇宙面前顯得十分渺小。詩人站在時間的長河中，面對著過去……有著許多歷史聯(lián)系的幽州，首先成為陳子昂表達懷古主題的場所……但詩人對懷古主題的關(guān)注中心迅速地從消失了的輝煌過去轉(zhuǎn)移到現(xiàn)在的孤獨，并以同樣的方式從未來轉(zhuǎn)回現(xiàn)在。所有人在永恒無限的宇宙和時間面前，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的渺小、短暫、微不足道。”

對了，陳子昂在這短短幾句詩中完成了一種聯(lián)結(jié)，把個人際遇與人類普遍境況的連接。他完成了一個轉(zhuǎn)移，把個人一己的當下經(jīng)驗轉(zhuǎn)移到了永恒無際的時空中間。

他也因此偉大永恒！

古希臘的哲人說：“太陽之下無新事?！?/p>

我們也常常遇到不平事，不平則鳴嘛。那么，請問：為什么我們發(fā)牢騷時說的話沒有流傳千古呢？兩個問題：一、你的不平所為何來？真有濟世情懷不能實現(xiàn)？二、你是怎么發(fā)的？有沒有什么美學價值？

陳子昂和他這首詩得到許多大詩人極高的評價，例如：杜甫把陳子昂比作圣賢。他在詩中說：

住下曷足傷。所貴者圣賢。

有才繼騷雅。哲匠不比肩。

公孫揚馬后，名與日月懸。

地位低下又怎么樣？他是用圣賢的標準要求自己的。所以，他的寫作離開了當時流行的鼓吹太平，風雅雕飾的宮廷體，而上承了自《詩經(jīng)》《楚辭》和《漢樂府》以至建安文學那樣的傳統(tǒng)。

這個看法別人也是贊同的。

韓愈說：“國朝文章盛，子昂始高蹈?！边@意思是說，唐朝的詩歌盛景，是從陳子昂的書寫開始締造的。

杜甫、韓愈都生活在大唐文風最盛的時候，陳子昂生活的時代不是；但是，古人認為，大唐氣象卻是由陳子昂開啟的。所以，陳子昂可以說是雄偉的大唐文學開拓者！

為什么陳子昂會得到如此高的評價呢？

至少在他的詩中，陳子昂并沒有因為仕途不順而罵武則天，也沒有因為自己的意見沒有被采納而抱怨上司，他當時在幽州臺上的思考：是把自己遇到的困境與歷代圣賢所普遍遇到的問題結(jié)合在了一起。他寫的不是他自己一人，而是代表了許多同他一樣的懷才不遇的人置身于蒼茫無垠的時間的洪流中的感受——偉大而深沉的孤獨！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寫的是一種偉大絕世的孤獨感！所以，這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情懷”不僅感動了歷代中國人，也同樣震撼著外國人。

陳子昂當時站在幽州臺上，是從個人際遇感悟到了人類的渺小。

這樣的感悟其來有自。不信我們可以讀讀屈原的詩，讀讀曹操的詩。曹沒有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他寫《短歌行》也充滿人生的感慨?！皩飘敻?，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斠钥?，憂思難忘?！笔裁磿r候?qū)懙?，大宴群臣時寫的?！拔矣屑钨e，鼓瑟吹笙?！苯裉旌芏嗳耍蛲砗攘藘善亢镁?，而且是和某領(lǐng)導某老板一起喝的，起碼得意吹噓好幾次，起碼感覺超級輕飚一周以上。但曹操在這個時候想起什么？“憂從中來，不可斷絕”?？吹绞裁辞榫埃俊霸旅餍窍?，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天地蒼莽，宇宙洪荒，他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在空間上的渺小、生命在時間上的短暫，感受到了一種人類存在的孤獨！而陳子昂那首詩正是這種悲劇性感受的詩意表達。蘇東坡《前赤壁賦》中的“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表達的也是這種感受。

建安之后，這類的詩越來越少了。后來的詩都缺少了那種縱觀全天下的格局，很多都是歌功頌德，抒情方面，看似風雅的詩，但是跟我們卻沒有太多關(guān)系。而這種歡樂與悲傷的詩，訴說的都是他們自己，隨著他們的消失，這些歡樂與悲傷也消逝掉。

所以，從曹操到陳子昂這段時間，我們已經(jīng)讀不到幾首像他們這樣剛健激昂的詩了。整個南北朝我們讀到的是其他民族的民歌，如：匈奴人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有一首詩歌寫道“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文學史上總是會留下一些悲涼遭遇的詩，或吟詠愛情的詩，而描寫肉體歡樂以及陰謀詭計的詩相信大家很少讀到，也不喜歡讀吧。

今天我們的煩惱，恐怕是源于另一些問題。我們還是《詩經(jīng)》時代以來那些美好傳統(tǒng)的子孫嗎？如果是，是發(fā)揚光大的子孫呢？還是數(shù)祖忘典的不肖子孫呢？其實，人的生命悲劇的意識是與生俱來的。而中國儒家有一種積極的文化體認：人是非常渺小，生命非常短暫，那么在這么短暫時間內(nèi)要多做一些貢獻，多做一些事情，就相當于多活了一些時間，也就說是以流芳百世的事功而使自己永垂不朽。如果一個社會，一種制度使得一個人這樣的情懷與抱負不得施展，那也就是一個深重的悲劇了。如果今天我們這些人，對這其中的悲劇性毫無了悟，那這個悲劇真是無以復加了。而陳子昂的寫作，使文學重新回到了《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漢樂府的傳統(tǒng)。復古主義是不好的，但是有些時候復古正好是對當下浮夸的、奢靡的、享樂的、虛偽的文風的反撥。所以，有時候，復古不是單單的復古，而是有一種創(chuàng)新精神包含其中！

在唐代文學的興盛，正是由于有了陳子昂、杜甫、韓愈、柳宗元、自居易們等所繼承的前人的精華，并發(fā)揚光大，出現(xiàn)了盛唐氣象！

基于這種悲劇意識，或者人類的命運，今天，我順便再講一點宗教的問題。遂寧為開發(fā)旅游資源，正在推廣“觀音文化”，說此地是觀音的出生地。我不打算干涉這個問題。前些天，我看到了一篇談?wù)撚^音崇拜的文章。說中國有三種觀音信仰。一種，是正宗的漢傳佛教的；一種，是正宗的藏傳教的；第三種，是純粹從中國民間生發(fā)出來的。我想，遂寧的情形，應當屬于第三種情形。

講觀音信仰自然就涉及佛教。佛教是釋迦牟尼創(chuàng)立的。他原本是古代印度迦毗羅衛(wèi)國凈飯王的王子，從小在一個小國宮廷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有一天，他走出宮廷看到了人間疾苦，看到了生老病死，看到了人們窮困潦倒，深受感觸。后來，離家出走，經(jīng)過多年的苦修與思索，而悟道成佛。他晤的這個道，也悟出了人生的深刻的悲劇性。他悟出的解脫之道是什么？人生就要積累善業(yè)，要積累福德，才能超脫生死，成羅漢成菩薩成佛。擺脫生死輪回。季羨林先生被一些人奉為國學大師，他們的動機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不止我這樣對國學稍有涉獵并一意珍重的人不敢同意，季先生自己也幾次說過，要奉還這頂帽子。但他對佛學有相當深入的研究我是知道的。他的專業(yè)就是研究佛教。還學了梵文、吐火羅文等文字，為的都是對原始佛教的面貌有更深入的體察。

他說過這樣的話：“世界上沒有一個宗教不是悲觀主義的，但是，像佛教這樣的徹底悲觀，還是絕無僅有的?！?/p>

他意識到，宗教是基于那種人的命運的悲劇意識的。

所以他說：“總體來講，佛教是悲觀主義的：但是，同世界上別的宗教來比較。佛教的悲觀主義當中還蘊藏了一些積極性，只有佛教是徹底的悲觀主義。悲觀主義就是幾乎否定了生命中所有的價值?！?/p>

這句話是有見地的。這里起作用的是一種強烈的宿命感。宿命感是一種悲劇性的體驗。悲劇性的體驗對一個人的生命體悟可能帶來兩種結(jié)果：一是放棄，得過且過。今天的中國人可能主要是沉溺于這一種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使得人只看眼前可以得到和可以享受的一切。而美的書寫正是對于這種狀態(tài)的積極超越——建立功業(yè)。正因為生命短暫，才以更積極的姿態(tài)豐富生命。

而這也是宗教所依憑的。

悲劇性的宿命感，是宗教產(chǎn)生的根源，也是宗教試圖解決的問題。

從此可以說到遂寧的觀音文化。

佛教總體是否定當下生活的價值。當下都是“空”，是“無”。

《心經(jīng)》講“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香聲味觸法”。

《金剛經(jīng)》講，“三十二相皆是虛妄”。

但如何解脫呢，一個靠我們自己悟，自己積累功德，以期解脫。還有一個，就是靠大乘佛中那些自度了還來度人的佛菩薩。

徹底的悲觀導致放棄，放棄此生，在另一個世界中尋求幸福。

那些偉大的修行者，則發(fā)誓成為救度者，把人渡向另一個世界。中國人最相信的就是凈土宗的西方極樂世界。

觀音菩薩就是自渡渡人的菩薩中最了不起的一位。有部著名的佛經(jīng)叫《妙法蓮華經(jīng)》。其中有一章《觀音菩薩普門》講到觀音的功力，說：觀音有種非常了不起的功力，即在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大聲念觀音菩薩，觀音就能聽到，那人就會得到及時的救助和庇佑。

《妙法蓮花經(jīng)》中說：“佛告無盡意菩薩：‘善男子，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shè)入大火，火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若有百千萬億眾生，為求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珊瑚、琥珀、真珠等寶，入于大海，假使黑風吹其船舫，漂墮羅剎鬼國，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稱現(xiàn)世音菩薩名者，是諸人等，皆得解脫羅剎之難。以是因緣，名觀世音。若復有人，臨當被害，稱觀世音菩薩名者，彼所執(zhí)刀杖，尋段段壞，而得解脫。若三千大千國土，滿中夜叉、羅剎，欲來惱人，聞其稱現(xiàn)世音菩薩名者，是諸惡鬼，尚不能以惡眼視之，況復加害；設(shè)復有人，若有罪、若無罪，杻械枷鎖，檢系其身，稱觀世音菩薩名者，皆悉斷壞，即得解脫……若有女人，設(shè)欲求男，禮拜供養(yǎng)觀世音菩薩，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設(shè)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宿植德本，眾人愛敬。無盡意，觀世音菩薩有如是力?！?/p>

等等，等等。經(jīng)文很長，不引述了。

問題是，把所有一切都托付給一個菩薩，自己似乎也就不需要那么努力了?？垡幌庐斚氯耖喿x的主題，就是信教也太省心，連經(jīng)都可以不讀了。反正出了什么事，都有大慈大悲的菩薩等在那里，有求必應。所以，今天常見很多聲稱信佛教的人是不讀佛經(jīng)的。沒有文化的人不能苛求。這種不讀經(jīng)，只念念佛菩薩名號就可以算成功德，可以得到福報的方法，本就是為這一類人信教行的方便。但識文斷字的人，不讀經(jīng)。也求這種方便，或者只聽教門中人演說，至少在我看來，就有些不可思議。

佛經(jīng)中相當部分，是佛陀當年傳法的原典，讀一讀有好處。一是接近佛陀的本意，二是可以辨別市面上流行的佛教的真假。不然，我們的寺廟里，求聲聞，求正見的信眾難遇，倒是求護佑者眾多。可能有時也覺得這樣太過輕易，只好多燒香，多布施。殊不見廟里，香與燭越來越粗大，越來越多?？雌饋恚瓜袷欠鹌兴_也可以拿東西賄賂。前年，我去斯里蘭卡，那也是個佛教國家，我就特別想看看他們怎么表達信仰。那里的寺廟多數(shù)都有大而美麗的塔，廟前塔前都有出售香花的攤子，人們?nèi)サ侥抢?，先都脫鞋凈手，買了香花，圍著廟或塔手持香花靜穆地行走，然后，再把香花敬獻在佛前。這種情景確實就比較美好。使我不由得想起佛經(jīng)里的句子，那是釋迦牟尼的教言：“見佛塔廟，作禮圍繞，以諸花香而散其處?！?/p>

關(guān)于如何信仰與修行，在很多佛經(jīng)里，佛陀都有言說。比如《金剛經(jīng)》。佛的弟子舍利弗問佛陀，怎么樣修行才有最大的功德？佛說：最大的功德就是手持此經(jīng)，“受、持、讀、誦，為他人說，以此福德，勝彼福德。”

這福德是最大的，讀經(jīng)的功德，比布施上香火的功德大過很多很多。多多少呢？多得太多了，“算數(shù)譬喻所不能及”，用數(shù)字沒有辦法說。佛經(jīng)里面的數(shù)字單位是很大很大的，但佛陀說，還是不夠?？磥?，佛陀也是提倡讀書的。只有讀他親口所讀的書，才能明理，才能對佛教的教理教義真正有所領(lǐng)悟。

讀經(jīng)如此，延伸到讀書也是一樣。一個人不讀書，一群人不讀書，一個民族不讀書，結(jié)果很糟糕。特別容易被蒙蔽，特別容易被裹挾，被操縱。而且，處于這種境況還毫不自知，還自以為是，要么成為順民，要么成為暴民。

宗教信仰也是一樣，要真正的信仰，而不是盲目的信仰。

我以為，建立“書香社會”就是要讓人獲得真正的知識，培養(yǎng)人閱讀和思考的習慣。而閱讀和思考是為了讓人“坐而起行”，建設(shè)自己；建設(shè)社會。教人讀好書，行善事。雖然，讀好書，特別有些有思想有美感的書會有點難度，但讀書就是人生的一個部分。人生有哪里是沒有一點難度的？所以，我建議有能力的人多讀各種原典，少讀二手書。二手的書至少只是參考與輔助。我們有閱讀能力，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换氐皆?，回到儒家或者佛教的原典中去呢？回到歷史的，文學的各種學科的原典？

今天來的大部分人是讀書的，但是都做到去讀好書了？還是永遠在哺乳期？老在吃更別說去“行萬里路”了。因為讀書是求知求智，求知求智的目的，是坐而起行，中國讀書人有一個傳統(tǒng)就是知行合一，重點是要“行”。小到個人，是求人格和思想能力的完善。從佛教看，是求正知正見。從儒家倫理或者今天對知識分子的要求看，是參與社會建設(shè)。這確實需要我們更加多地讀書，讀更加多的好書，目的當然是坐而起行，參與一個健康文明社會的建設(shè)。那么，就從我做起，從現(xiàn)在開始，從讀書，讀好書做起，以此參加書香社會的建設(sh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