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野餐》：時間的詩意

英年早睡+盧曉菡

來自中國貴州的26歲的畢贛憑借首部劇情長片《路邊野餐》，成為金馬獎歷史上最年輕的最佳新銳導演，然后又在法國獲得了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jié)最高榮譽“金氣球獎”。畢贛電影所制造的影像經(jīng)驗，粗礪而又靈動，似乎在用一種詩意的方式講述時間的故事。

凱里詩人

1989年，畢贛出生在中國西南部的貴州凱里，18歲去山西傳媒學院上學前，他沒離開過家鄉(xiāng)。生活太悶了，于是就胡思亂想，感慨無處抒發(fā)，就寫詩。到拍攝畢業(yè)作品《老虎》的時候，素材出現(xiàn)了很大問題，無法剪輯，他就用平時寫的詩歌貫穿起來，發(fā)現(xiàn)很順。他的老師丁建國說：“他的成長環(huán)境和血統(tǒng)應該給了他一些異于常人的對待世界的眼光，可能是無意識的，促使他后來向藝術(shù)邁進，開始寫詩，詩歌對他電影的成長是個訓練。”

路邊野餐

《路邊野餐》其實是一本俄國的科幻小說，由塔可夫斯基改編為著名的影片《潛行者》。導演畢贛不止一次地說過自己十分欣賞俄國詩意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這個名字大概也是致敬偶像?！堵愤呉安汀分霸窘小痘倘讳洝?，其實這才更貼近影片的主旨?！痘倘讳洝肥亲骷屹M爾南多·佩索阿晚期的隨筆結(jié)集，多為“仿日記”片斷體。在拍給故鄉(xiāng)“野鬼和風”的《路邊野餐》中，畢贛植入了自己的詩句：“為了尋找你，我搬進鳥的眼鏡，經(jīng)常盯著路過的風?！?/p>

孤獨之人的故事

《路邊野餐》的故事很簡單。在貴州東南部神秘潮濕的亞熱帶鄉(xiāng)土上，在大霧彌漫的縣城診所里，兩個心事重重的醫(yī)生活得像幽靈。陳升為了母親的遺愿，踏上火車尋找弟弟拋棄的孩子；而另一位孤獨的老女人托他帶一張照片、一件襯衫、一盒磁帶給病重的舊情人。在前往鎮(zhèn)遠古城的路上，懷著心事的陳升來到一個叫蕩麥的地方，那里的時間不是線性的，人們的生活相互補充和消解。他似乎經(jīng)歷了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重新思索了自己的生活。 最終，陳升到了鎮(zhèn)遠，只是用望遠鏡遠遠地看了孩子，把老女人的信物給了她舊情人的兒子，一個人再次踏上火車。

來自底層生活的困苦與抑郁

《路邊野餐》的英文名Kaili Blues，表達的主旨正是凱里的抑郁，生長在凱里的人們的抑郁?！癇lues” 一解為藍調(diào)，演唱風格很自由，是一種非常生活化的演唱方式，假聲、呻吟、哭泣、嘟囔都可以用來渲染烘托氣氛。這種方式完全是底層社會的氣質(zhì)，是一種底層生活的困苦與抑郁。正如打雷般的天氣，野人的怒吼，看完仍然走不出潮濕迷幻的世界，有山林和泥土的味道，有河流和水澤的濕氣，如同一首藍調(diào)縈繞不散。

時間即告別

影片以《金剛經(jīng)》中的“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開始，預示了影片中否定時間的概念，所謂“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皆不可得”。影片的時空不是線性的，而是碎片式的。我們在電影里看到主人公陳升的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每一個階段里，都有著不同的現(xiàn)實困境。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在時間里，告別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

當詩轉(zhuǎn)換為影像

在畢贛的電影觀中，詩歌是從來都是不曾缺席的存在?！堵愤呉安汀肥且徊筷P(guān)于“詩”的電影，詩就是反映當下的心境，透過生活穿梭來回，淬煉出的精簡文字。畢贛的《路邊野餐》以詩歌念白貫穿始終，融入了導演自身的生命體驗以及對貴州凱里的夢幻鄉(xiāng)愁，按他的話說：“電影是一種膚淺的幻覺體驗，我想用更高級的語言帶領(lǐng)它，這之間有種落差，非常過癮?！?當詩轉(zhuǎn)換為影像，除了帶來視覺上的契合，也與生活經(jīng)歷相互輝映，時光倒轉(zhuǎn)，投影在心里。

42分鐘的長鏡頭

畢贛的《路邊野餐》被提到最多的便是那組長達42分鐘的長鏡頭。這42分鐘長鏡頭排練了半個月，一共拍了三次，過程十分困難、辛苦，每一次嘗試的設(shè)備也不一樣，但最終選用了第一次拍攝的素材。有點小瑕疵，比如：顫動、換人。這是一種新的嘗試，也足夠優(yōu)秀。畢贛自己對這個長鏡頭自然有著更詩意的闡述：“我想模糊真實與虛無的邊界。有的觀眾會覺得是一場陌生的相會，有的會覺得是一次魔幻現(xiàn)實的重逢?！?/p>

3年5000部

看完《路邊野餐》，第一直覺就是這位導演看過很多電影。畢贛讀的是大專，用他老師的話，那三年他就是橫掃圖書館，把圖書館能看的全都看了，看不懂也去翻了。在兩年多點的時間里，加上之前看過后來又重看的，閱片量接近5000部，而現(xiàn)在會更多。所以如果想用很少的錢，拍出很有趣的電影，那你必須看過5000部電影，就像“影像店伙計”昆汀拍出《落水狗》一樣。

才華這件事

導演畢贛在“一席”演講的最后說：“我畢業(yè)以后回到凱里，還去過一個廣告公司，是朋友介紹的。其實那個老板人蠻好的，但是我拍東西他老指手畫腳，我就特別煩。有一天就跟他吵架了，他說滾，我就走，走到電梯里面，我發(fā)現(xiàn)他還在里面喊你有才華能當飯吃嗎？今天我想說，我能?！?/p>

《路邊野餐》致敬的三部電影

塔可夫斯基《潛行者》

畢贛導演無疑是塔可夫斯基的忠實擁躉，無論是對《路邊野餐》的片名選用，還是對長鏡頭的實驗性探索，都在有意無意間將我們引向塔可夫斯基的精神衣缽。塔可夫斯基鏡頭下的流動時空和精神內(nèi)核、他對潛意識和外部世界的無縫隙轉(zhuǎn)換，正如影片中那行詩句：“過去、未來只是現(xiàn)在的繼續(xù)，一切變化只是在水平線那里閃爍?！?/p>

侯孝賢《南國再見，南國》

拍《路邊野餐》的時候畢贛給劇組反復看侯孝賢的《南國再見，南國》。侯孝賢的電影，總是透出淡淡的人文情懷與悲憫的情感，細膩地講述著各種小人物的悲歡離合，結(jié)局不是悲傷而是一種人世的蒼涼，蒼涼是我們對自我人生的感悟。我們也在某天，不得不對著自己的“南國”嘆息一聲“南國再見，南國……”

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

影片《路邊野餐》的結(jié)構(gòu)和風格，有點像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執(zhí)導的《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兩部影片都是對尋常人生的聚焦，呈現(xiàn)極為平淡的生活，但是描繪下來卻又能看到生活中的暗潮涌動，思想絢麗而深沉，虛幻而又真實，給予觀眾足夠多的點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