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窯洞合龍口

以窯洞為住所的陜北地區(qū)，在新窯洞主體工程告竣時要“合龍口”，一則宅主費時、費工、費錢、費糧，經(jīng)過艱苦努力，“基業(yè)”終于告竣，值得慶祝；二則求吉利，保家宅平安。所以，新竣工窯洞的合龍口與木構(gòu)架房舍主體竣工上梁一樣，是一件大喜事。此俗在修造窯洞中甚為隆重，其程序亦甚為繁復(fù)，但多是喜氣、健康的。合龍口中的必備物料，特別是十二“精藥”，七種“名香”、“六精藥”等，把防病、治病與窯洞的辟邪以某種形式聯(lián)系起來。而匠頭的合龍口歌，不但有信仰上的認識價值，也還有民間口頭文學(xué)的認識價值。

位置講究的龍口

所謂合龍口，就是在新建窯洞的拱洞全部箍就后，只留拱頂正中一塊磚石料的位置空著，等待吉日吉時一到加以填充合攏，以表示龍口已合。窯洞多數(shù)為數(shù)孔一院一線或數(shù)排窯洞為一整體，但不論多少孔窯，亦不論多少排，以戶為單位，合龍口只能是一處，說法是“二龍不聚頭”。而且按規(guī)矩必須選定合適的位置。由于窯洞多為奇數(shù)，這樣，如為一線起數(shù)孔，則中窯正中頂前部為龍口；如系多排組合，這有多種選擇：或一排正中窯，或中間排正中窯，或最高排正中窯，都是取居中位置。

貼對聯(lián)

紅紙對聯(lián)本源于辟邪納吉，故合龍口時必須貼于窯腳。一般的對聯(lián)常常緊扣窯和龍口兩事書寫：

奠基喜逢黃道日 合龍正遇紫微星

洞天福地斯為美 仁里德鄰無所爭

亦有夸贊匠工手藝和窯洞堅實牢固者：

巧手開出千秋業(yè) 鐵肩撐起萬代窯

但亦有避開辟邪求吉的套話，而大膽地創(chuàng)新，擬出別開生面的趣聯(lián)，渭北一宅窯洞落成時，請飽學(xué)而不得志的秀才書寫龍口聯(lián)。秀才大筆一揮，書曰：

分明是錢短木料貴 還落個冬暖夏天涼

這一妙趣橫生的對聯(lián)以兩句話把窯洞就地取材，因陋就簡，冬暖夏涼的特色概括無遺，同時也把舊時代民生疾苦及心理狀態(tài)全寫在對聯(lián)中，是絕好的擺脫俗套的合龍口聯(lián)。

合龍口儀式

拱頂正中所留的口子為龍口，預(yù)備填充的一塊窯面石或窯面磚稱“口石”或“口磚”。在龍口背面再挖一小槽，就是放鎮(zhèn)物之所在。吉時，主人焚香請神，匠頭在小槽處細心地放進鎮(zhèn)宅之物：雞心、魚心、兔心等“三心”，七枚字（漢字）朝下“滿”（滿文）朝上的銅錢，還有五谷袋、五色精石、十二料“精藥”、七料“香藥”和菜籽、碎鐵屑（必須是生鐵，一般為打碎的鏵頭），然后小心地合上口石或口磚。再在窯面龍口石縫釘上一雙十字形未用過的紅竹筷，一支蘸過墨汁的新毛筆，一錠未用過的新墨，一本皇歷（其他書本也可以，但務(wù)必是只有文字的書，任何圖畫和人像都不能有），以上一應(yīng)物件統(tǒng)以五色線栓之。龍口上面再用一塊面石蓋上，十二種“精藥”是指天精巴戟、地精芍藥、日精烏頭、月精宮桂、人精人參、鬼精鬼箭、山精桔梗、獸精狼毒、畜精牛膝、樹精茯苓（一說伏神）、道精遠志、蠶精杜仲。這十二精藥在儀式中被編成韻，表明各藥在鎮(zhèn)宅辟邪方面各有專司：

天精巴戟生瑞氣，地精芍藥起祥云，日精烏頭照十方，月精宮桂放光明，

人精人參通神氣，鬼精鬼箭鎮(zhèn)鬼門，山精桔梗除兇禍，獸精狼毒吃妖精，

畜精牛膝吸穢氣，樹精茯苓斬鬼精，道精遠志捉鬼精，蠶精杜仲鎮(zhèn)家庭。

精選十二種中草藥，有針對性地分工把關(guān)，各司其職，對應(yīng)預(yù)防家宅的各方邪崇，精確到毫厘不差，不單是民間信仰習(xí)俗的反映，而且也是民間醫(yī)藥科技在文化上的反映，值得民間文化學(xué)界的重視和研究。七種名香為乳香、木香、沉香、檀香、丁香、茅香（亦有說為松香或降香者）、藿香。所有物什，均有講究，比如說，雞心、魚心、兔心等“三心”是祭祀五方吉神的；五色石、五色布、五色錢、五谷袋等是象征衣食住行，又均為辟邪趨吉之物；筆、墨、書兆子弟耕讀傳家，跳出龍門，飛黃騰達；十二精藥多為排毒、消痛、祛寒、壯陽、養(yǎng)血、安神藥性，以十二清藥鎮(zhèn)宅，寓辟邪求安，比如俗諺云：“人參宮桂，大吉大利”是也。而七種名香，全為理氣性藥，附會人之氣，住宅也有“氣口”，象征出氣順當(dāng)，是生機勃勃的活宅。除了上述十二精藥和七種名香外，還有以朱砂、辛紅、海馬、海龍這四種藥，再加上“六精藥”：金精石（又可稱之為銀精石）、千年見、鬼見愁、（又名鬼五子，中藥學(xué)名為石蓮籽）、鬼箭草、安息香、玄精石（亦說為碧煞即雄黃）等共十種，埋在主體建筑的四角，謂之“安神土鬼”。這十種中草藥本來是在奠基時埋在奠基石底下的，如那時埋了，則合龍口時可不再用；如未用，此時有補缺的意思。于吉日吉時，以吉物吉牲祈告神靈廣施洪恩，趨利遠害。這些物品都是五行學(xué)說的具體應(yīng)用，是以儒家學(xué)說為內(nèi)核，兼融陰陽、道家之論而形成的一種方俗。

祭祀吉物安放畢，匠頭站在龍口前，手持上挑花紅（紅綢、紅布或紅被面）的“五尺”（或“三尺”，均為匠人特定長度的尺子），懷抱內(nèi)置碎饃，碎糕、針、銅線、五谷、花生、麩子、洋糖（水果糖）干草節(jié)節(jié)等被比喻為“金斗”的升子，口中念念有詞：

上了一臺又一臺，匠人站在鳳凰臺。左手抱金斗，右手撒金錢。

奠基正當(dāng)黃道日，合龍巧遇紫微星。前院栽著搖錢樹，后院安著聚寶盆。

先撒搖錢樹，再撒聚寶盆。搖錢樹上搖一搖，銀錢能堆三尺高。

搖錢樹上拴金馬，聚寶盆上插鮮花。聚寶盆上敲三下，對對元寶轉(zhuǎn)回家。

一撒金，二撒銀。三撒三光日月星，四撒四時風(fēng)雨順，

五撒五谷糧滿囤，六撒六畜槽頭興，七撒七星高照臨，八撒八仙共壽慶，

九撒九子拜九卿，十撒十全福滿門，百撒千撒又萬撒，主人祖祖輩輩發(fā)！

匠頭在龍口奠酒，手持花紅招展三次，轉(zhuǎn)圈，持旗抱斗，繼續(xù)唱：

一合龍口再不開，家添人口再添財。窯里窯外喜氣生，天官地官降福來。

一撒東方甲乙木，青龍歡喜來送福。二撒南方丙丁火，紅嘴朱雀快退躲。

三撒西方庚辛金，白虎抽身早離門。四撒北方壬癸火，黑煞玄武遠千里。

五撒中方戊己土，勾陳喜神居正中。

左撒，右撒，撒瘟神惡鬼，立即逃身，律令無情！

上撒，下撒，青龍納喜，勾陳佑福，恭喜主人，金玉滿堂，長命富貴！

前撒，后撒，今日合龍，主家無忌，匠工無忌，天無忌，地?zé)o忌。

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大吉大利！

匠頭頌唱至此，隨即插上姜子牙令旗（一說是喜神青龍的儀仗彩旗），叩頭行禮。禮畢，鞭炮齊鳴，匠頭把“金斗”中的碎饃、糕、針、糖、谷稈節(jié)節(jié)等朝眾人拋撒，這些物什因各有求吉的說辭，所以看客爭搶為快，比如說，糕示意高升，棗示意早生，花生標(biāo)示兒女間隔生，干草節(jié)系順門檻擺放著的草束，表示辟邪求吉，而饃塊則表示拾到者睡覺不咬牙，針是最難搜揀的，但姑娘們千方百計非揀起來不可，因為它代表拾者手巧。因為如此之多的物什各有講究，所以匠頭編成歌邊撒邊念：

金銀珠寶撒不完，眾位爭搶揀福蛋；

揀到糕，升官發(fā)財步步高；撈到棗，早生貴子可院跑；

抓花生，有男有女花花生；爭洋糖，香甜的日子得久長；

搶著錢，腰纏萬貫錢串串；拈豆豆，大倉小囤裝個夠；

掐上饃，黑間睡覺牙不磨；摟住麩包包，福祿壽喜全來到；

拾到干草節(jié)節(jié)，滿園吉祥能辟邪；眼尖手快摳上針，繡花娘娘扎巧根。

合龍口后，當(dāng)天不許任何人爬上窯頂。主人歡天喜地地給看客撒喜煙、喜糖，給匠人、小工、幫工發(fā)紅包（喜錢）；而合龍口展示的花紅則自然為匠頭收受；放假半天，一為慶祝，二為這一天再不能動鐵器，響錘鏨。同時，宴請工匠與眾親朋。

一般情況下，合龍口儀式以匠頭為主導(dǎo)，整個過程均由匠頭操作。從念辭和配合念辭的一切道具來看，都具有辟邪求吉的含義，念辭本身瑯瑯上口，通俗風(fēng)趣，表達了宅主遠禍納福的美好愿望，渲染了熱鬧氣氛！合龍口的儀式熱烈而隆重，既反映居民對新窯洞落成的喜悅，又具有非常重要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價值，值得好好紀(jì)錄和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