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海棠》：國產(chǎn)動畫電影中傳統(tǒng)文化元素的運用及美學風格

席 威

《大魚海棠》：國產(chǎn)動畫電影中傳統(tǒng)文化元素的運用及美學風格

席 威

2015年，《大圣歸來》的上映獲得了口碑與票房的雙豐收，讓觀眾和電影人共同看到了國產(chǎn)動畫電影的希望。一年后的暑期檔，《大魚海棠》經(jīng)過長達12年的打磨，終于與觀眾見面，影片大量運用中國傳統(tǒng)元素，講述了椿與湫二人的成長經(jīng)歷，以及一段跨越天界與人間的感人愛情。自上映以來，《大魚海棠》可以說是飽受爭議，充分的前期宣傳、震撼的畫面配樂、濃厚的古典韻味等受到觀眾的一致肯定，同時，臺詞、劇情方面的不足也遭致多方的貶低之聲。本文試從影片的藝術風格、多重主題以及對國產(chǎn)動畫電影的借鑒意義三方面分析《大魚海棠》中傳統(tǒng)文化元素的運用及美學風格。

動畫電影《大魚海棠》海報

一、 大氣而不失精致的藝術風格

人物設定回歸古典文化。一個手捧海棠花的紅衣少女，一個化身為魚的人類少年，影片名字《大魚海棠》正是二人間生生世世的命運糾葛的體現(xiàn)。這部主打中國風主題的電影，在人物設定方面，回歸傳統(tǒng)文化典籍，從古老中尋找新意。三位主角的名字分別為椿、湫、鯤，均取自《莊子·逍遙游》中的典故?！氨变橛恤~，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男主角鯤的名字正是取自這條能夠登天潛淵的大魚。而椿與湫二人的名字則出自“上古有大椿者，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既表達了二人擁有天神的身份和極長的壽命，也暗示著椿的家族與樹木有關。鯤為了救椿而死，椿向鯤還命，而湫因為深愛著椿愿意付出生命，換來鯤與椿的重聚，三人的命運緊緊糾纏，形成了統(tǒng)一的整體。

除此之外，影片中的配角也同樣出自古籍典故，毛人、帝江、鹿神、句芒、珮等名字，或出自《山海經(jīng)》，或出自《列仙傳》，這些十分生僻又極富傳統(tǒng)內涵的名字，營造了濃厚雋永的古風古韻。同時，椿的家族掌管著天地間植物的生長，令人聯(lián)想起生機盎然的春天，而湫的家族領悟了秋風的奧秘，以及秋風無聲無息和凋零悲涼的特點，暗合了湫這個人物的悲慘命運。

場景畫面頗具傳統(tǒng)特色。從預告片到電影海報再到最后的成片，《大魚海棠》的畫面都頗具中國風特色。女主角椿的家以福建的客家土樓為原型，圓形的建筑搭配眾多的木欄，欄桿的紅色與墻壁的褐色相襯，營造出一種獨特的古典美。椿與湫的服飾也才用了紅白黑三色的搭配，充滿傳統(tǒng)氣息的中國紅，醇厚而大氣，就像椿手中飄落的海棠花瓣，呈現(xiàn)出含蓄的古典美。同時，部分角色以及場景采用3D制作，即在2D的畫面上呈現(xiàn)3D的人物效果，這種方法更能體現(xiàn)場景的氣勢，模擬出真實的景深，不失為一次可貴的嘗試。

在動畫電影的制作過程中，水和火的元素看似簡單，實際上卻很難呈現(xiàn)出符合人類視覺審美的質感與光澤，而《大魚海棠》卻做到了將難以相容的水火放在了同一個畫面中，用深藍的海水，雪白的浪花托起一條條朱砂般鮮紅的大魚，伴隨柔美的配樂游入了彼岸的深海。這樣美輪美奐的畫面，充滿了中國人獨特的浪漫與奇幻，可以說是近年來動畫電影中的翹楚。

電影配樂融合多種風格。除去畫面和配音，《大魚海棠》的音樂也是全片為人稱道的亮點。制作方在音樂方面著實煞費苦心，印象曲《大魚》、主題曲《在這個世界相遇》、角色曲《湫兮如風》以及眾多的電影配樂組成了《大魚海棠》完整的音樂意象。這些音樂的風格均是以流行的曲風搭配中國風的歌詞，將中國傳統(tǒng)樂器的演奏與現(xiàn)代流行音樂合而為一。

在陳奕迅演唱的主題曲《在這個世界相遇》中，有一段多次重復的歌詞，“每條大魚，都會相遇，每一個人，都會重聚”，這句話點名了影片的主旨，無論是人間還是大魚的世界，我們每一個人不斷追尋自由，終能化作世間的風雨，與所愛的人再次相遇。湫的角色曲《湫兮如風》更是一首頗具特點的歌曲，歌名《湫兮如風》出自宋玉的《高唐賦》，原句“湫兮如風，凄兮如雨”呈現(xiàn)的意象冷清而凄迷，這與主人公湫最后的悲慘命運相呼應。湫執(zhí)著地愛著椿，甚至愿意犧牲自己的生命讓椿重返人間，這樣默默付出不求回報的愛情，正像無聲吹過的秋風，“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如月之恒?！边@句歌詞引用自《詩經(jīng)·綢繆》，借此表達湫對愛情的堅守不移。最值得一提的是印象曲《大魚》，這首歌曲由周深演唱，他空靈的歌聲表現(xiàn)出了大海的靜謐，整首歌的旋律深邃而憂傷，搭配椿靜默地立于海邊，配合“大魚在夢境的縫隙里游過”的歌詞，二者的意境完美的融合。

二、 自由與成長的多重主題設置

沖破束縛，追求內心自由。儒家文化影響國人思想長達千年之久，即使在當下，在個人與集體利益的取舍問題上，國人普遍認同舍小家為大家的集體主義思想。而《大魚海棠》恰好是一部強調個人自由的作品，椿為了對鯤的愛情，不惜背叛家族，在村民們全部極力阻撓的情況下，堅持與靈婆做了生命的交易，甚至引發(fā)了洪水倒灌的災難。因此，自上映以來，女主角椿便成為受爭論的焦點。

椿是一個堅強勇敢，頗具反抗色彩的角色，生活在中規(guī)中矩的圍樓里的她，卻在極力擺脫秩序的束縛，設置這個角色，想表現(xiàn)的不是無條件的真善美，而是一份最真實的奮不顧身。椿最大的優(yōu)點在于忠于自己內心的選擇，即使后果很殘酷，椿追求的依然是無愧于心的情感，而非利益最大化。因此，在鯤為救他而死，靈魂化為大魚后，椿內心強烈的愧疚讓她對這個人類男孩的感情達到了高潮，作為天神家族中的一員，可以說鯤喚醒了她沉睡已久的愛情。在強烈的情感面前，道德和理智也為之讓步，比起全族的利益而言，這個動機沒有那么冠冕堂皇，卻最符合女主的內心動向。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湫看見了冒雨疾行的椿，對椿的一見鐘情讓他甘愿默默犧牲，這同樣也是湫的選擇。在《大魚海棠》中，每個人的行動都跟隨著自己的內心，寄托著創(chuàng)作者沖破束縛的向往。

飽經(jīng)歷練，承擔自身責任。從某種程度上說，整個《大魚海棠》的故事都在演繹椿的成長經(jīng)歷。一方面是感情上的成長，椿本是一個懵懂的少女，遵守著既定的家族秩序，遇到困難總是選擇求助爺爺。她的世界只有圍樓那么大，盡管擁有天神的身份，但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直到鯤這個人類男孩的出現(xiàn)，讓她明白了感情的美好，讓她甘愿為所愛之人付出生命。另一方面是能力上的成長，影片最初，掌管海棠的鳳想讓她繼承自己的能力，但椿的能力并未真正體現(xiàn)。椿不斷地嘗試承擔責任，從飼養(yǎng)靈魂，到嘗試補天，直到爺爺化為了大樹并明確支持椿的做法，椿的能力才完全覺醒，這時的椿經(jīng)過世事的歷練，真正學會了擔負責任，保護自己的家族，為了堵住大海的缺口，催生了巨大的海棠樹。在影片的最后，曾經(jīng)執(zhí)著地想打破規(guī)則的椿完全成熟，選擇了回歸家族，從不情愿的服從家族規(guī)則到真心的回歸，期間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人事變遷，這便是《大魚海棠》想要表達的另一主題。

雪泥鴻爪，領悟傳統(tǒng)生死觀?！洞篝~海棠》這部影片的獨特之處，在于描繪了一個大魚的世界，通過老年椿的獨白道來：每個人死后的靈魂都是一條大魚。而海洋文明本就是自由的象征，它與傳統(tǒng)的大陸文明不同，更貼近遠古神話中眾神的境界。影片中的神仙并不是傳統(tǒng)中無欲無求的形象，他們也有社會秩序，也有七情六欲，作者對其的設定非常貼近人類。恰如影片中的椿一樣，最初是一個莽撞的孩子，為了引人注意刻意調皮闖禍，最后為了所愛之人隱忍、犧牲，椿明知后果卻仍要挑戰(zhàn)權威，這樣的叛逆和義無反顧更像一個16歲的人間少女，這是《大魚海棠》中眾神的一個縮影。鼠婆、靈婆二人亦正亦邪，鹿神、句芒等神仙各展其能，《大魚海棠》里的眾神既非常親切，又給人一種巫文化的神秘感。更重要的是，片中的神仙并非長生不老，他們也有固定的壽命，椿的成長過程曾幾次經(jīng)歷死亡，奶奶死后變?yōu)轼P凰，爺爺死后變?yōu)榇髽?，每位角色面對死亡時總是十分坦然，這讓本無法接受生離死別的椿漸漸成長，真正領悟中國傳統(tǒng)中“雪泥鴻爪”的生死觀。

三、《大魚海棠》對國產(chǎn)動畫電影的借鑒意義

拓寬主題，融入古典元素?！洞篝~海棠》與《大圣歸來》同為近年來知名度與影響力較高的國產(chǎn)動畫電影。后者在票房和口碑兩方面都取得了不容置疑的優(yōu)異成績，但最大的問題在于《大圣歸來》缺乏主題上的創(chuàng)新，仍然在消費每一個中國人都熟知的《西游記》題材?！洞篝~海棠》卻獨辟蹊徑，構建了一個神秘的海洋世界，大海的背景與聚散的主題，改變了舊瓶裝新酒的做法，讓觀眾耳目一新。

影片最吸引觀眾的一點，便是大量中國風元素的運用。從宏觀角度來看，動畫的整個場景都具有強烈的古典韻味，既有上古神話的神秘莫測，又帶有《逍遙游》中表達出的超然灑脫。肆意勾勒的海波與烈火頗具國畫中的寫意感，服飾、道具等細節(jié)作畫又不失工筆的精致之美。盡管在畫面技術上參考了《千與千尋》等經(jīng)典吉卜力動畫，但《大魚海棠》的畫面呈現(xiàn)出了與日系田園風截然不同的中式復古之美，成為影片最大的閃光點。從微觀角度來看，盡管人物設定的風格偏日系，但發(fā)型、服飾等細節(jié)表現(xiàn)的是純粹的中國風格，人物名稱、道具的處理也煞費苦心，將傳統(tǒng)文化鉆研得較為透徹?！洞篝~海棠》的靈感因《逍遙游》而發(fā)，莊子筆下不拘于形、超然自得的情感在影片中多有體現(xiàn)，生與死輕于鴻毛，情感的羈絆重于泰山，甚至在鼠婆和靈婆處，生死之間可以互相交易、轉換，透露出了悟生死的自由感。

深挖內涵，拒絕表面工程。本片在劇情和臺詞兩方面引起了眾多觀眾的爭議，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古典元素的運用尚且停留在畫面的層次，沒有做到深入挖掘，導致唯美畫面與劇情、臺詞的失衡。同時，作為一部中國風的動畫電影，人物的臺詞未免過于現(xiàn)代，角色們是一個個飄逸的神仙，可他們的形象太過貼近凡人。例如，湫受到椿的冷落后，一個人孤獨地在懸崖邊喝酒，怒吼著：“你拒絕的是一個天神的愛情！”這樣的行為和臺詞顯然與古典的美學世界不符，將一個多情的天神少年變成了當下青春片中的男學生。在劇情方面，由于影片長度限制等多種因素導致很多關鍵情節(jié)沒有交代清楚，這讓觀眾看后一頭霧水。特別是對于不太了解影片創(chuàng)作背景的觀眾而言，弄清椿、鯤、湫之間的愛情已經(jīng)十分費力，影片背后所表達的生死觀和價值觀往往只能被忽略。椿的犧牲究竟能否堵住大海的缺口？到底是誰偷走了重要道具海螺？這一系列對于劇情發(fā)展至關重要的問題缺乏充足的解釋，而大段的劇情都在描述椿、鯤、湫三人之間的生離死別，使觀眾對劇情的發(fā)展感到莫名其妙，這樣的安排難免有些本末倒置。

結語

“所有人類的靈魂都是海里一條巨大的魚，在路途中，有時相遇，有時分開，這個旅程永遠不會結束，生命往復不息。”《大魚海棠》用短短兩個小時為我們描繪了一個奇幻的海洋世界，盡管劇情和臺詞上仍需加強，但瑕不掩瑜。影片打破了傳統(tǒng)中國風題材的制作限制，立意創(chuàng)新，在場景畫面、電影音樂、人物設定方面都有所突破，展現(xiàn)了中國人相聚別離的傳統(tǒng)觀念，為國產(chǎn)動畫電影的制作開辟了新思路。

席 威，男，河南洛陽人，洛陽師范學院藝術設計學院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