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磊
國學是集文字、語言、藝術、科學、歷史、哲學的大系統(tǒng)。地理是一門橫跨文理,縱貫時空,且以圖文形意、系統(tǒng)思維為特征的學科。國學與地理有著天然的淵源和契合?!皣鴮W+地理”,即以國學為支點,互通生成,啟迪智慧,點染生命,實現(xiàn)一場文化的跨界。
漢字文化與地理聯(lián)姻
中華文化以漢字為主要載體。漢字的構造形態(tài)、字詞意思都蘊含著科學、美學和哲學上的高超智慧,使之成了一座巨大的礦藏。更為重要的是,漢字隱秘地透露著中國人共同的文化心理、民族記憶和價值倫理,它如同一條連接著上下千年、縱橫萬里的血脈,生生不息地滋養(yǎng)每一代中國人,形成了學生地理學習的前置經(jīng)驗,對滲透和培育核心素養(yǎng)也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
研究發(fā)現(xiàn),漢字在形成之初,有七成是“象形字”(類似水平高超的簡筆畫)和“表意字”(通過圖形組合,表達特定含義)。其之所以又被稱為“方塊字”,就是因為“一字一圖”的鮮明特點,而地理一向?qū)ⅰ皥D”視為“第二語言”,培養(yǎng)學生讀圖、識圖、解圖能力可在“說文解字”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解決。
日月、山川、河流、草木、鳥獸等自然萬物,人口、城市、生產(chǎn)、建筑等社會事物,圖騰、器具、地產(chǎn)等區(qū)域特征,都是漢字的取材范圍。如能充分挖掘,地理這門古老而厚重的學科就能以“漢字”為樞紐,有效聯(lián)合學生已有的經(jīng)驗,以杜威的實用主義為指導,開啟一扇新的大門。學科新型的建構角度和組織形態(tài)更會讓人莫名興奮。
電視劇《羋月傳》播出期間,很多同學每日追蹤劇情,樂此不疲。一天上課,我看到一位同學的書桌里放了一本《羋月傳》,當時恰好講授黃土高原地理知識,我遂臨時起意。
同學們,今天老師與大家聊聊《羋月傳》。從“羋”字身上,我們這些炎黃子孫可以讀出許多民族文化的根脈。自上古時代開始,炎帝與黃帝即在黃土高原一帶逐鹿。當時氣候溫暖,水草豐盛,畜牧業(yè)發(fā)達,炎帝部落以“羊”為圖騰,而“羋”字就是“羊”的變體,表示羊叫聲。漢字中諸如“美”(“羊”+“大”)、“祥”(“示”+“羊”)、“善”(“羊”+“口”)等,凡有美好寓意的,多與“羋”有關。同時,“羋”字又接近中華的“華”字(繁體“華”),暗指我們中華民族的善良、吉祥、美好。“羋”字撲面而來的文化味,你感受到了嗎?
我們在這幅美好的“人文地理”圖景里,通過梳理地理教材中的文化元素,再與文本“無縫對接”,真正引源頭活水于傳統(tǒng)課堂中。
“漢字—地理”的表達和演繹,主要有這樣幾種方式:首先,是單字型,即以“一字一圖”的方式來表達一個完整的知識點。其次,是對字型,多是意義相反的兩個字,以強烈對比的方式來突出知識重點。
比如講到地形與氣候的關系,在漢字文化中“仙”“俗”兩個字就特別具有代表性。為什么那些修道成仙的人都喜歡躲在深山中,而居在地勢較為平坦的谷底之人卻常被叫作“俗人”?究其原因,還是和氣候有關:清氣輕盈而抬升(海拔越高,空氣密度越小,雜質(zhì)較少),濁氣污重而下墜,所以登高之處,空氣清新,適宜修身養(yǎng)性,而市井混雜、塵土飛揚的地方,當然只能叫“塵世”或“俗世”了。推而廣之,以“育人”的立場來看,人之所以須往高處走,也就不難理解了。
更有意思的是字群型,這表示通過3個以上相關漢字來揭示地理規(guī)律。如“旦”表示太陽剛從地平線上升起(“旦”其下一橫表示地平面),“早”表示日上竿頭,“日”表示太陽升在較高的天空中,“暮”(本字是“莫”,甲骨文是“ ”,表示“太陽落到了草叢里”,寓指夕陽)表示黃昏,“杳”更直接,太陽在樹林下面,已經(jīng)看不見了,表示黑夜即將來臨。從“旦—早—日—暮—杳”五個字里,古人就言簡意賅地把太陽在天空中的運動軌跡說清楚了。同時,一種文化的無限美感,一種智慧的持續(xù)張力,讓人深深著迷,傳統(tǒng)文化與地理學科結合后的精妙與魅力,也都在其中。
地名文化與地理聯(lián)誼
中國人非常講究“名”。所謂“名者,命也”,孔子更是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一個地方的地名必與其命運休戚相關。地名可以廣泛地反映當?shù)氐淖匀坏乩?、人文地理和區(qū)域地理特征。可以說,通過耳熟能詳?shù)牡孛?,我們架構起一道連接學生固有經(jīng)驗與地理知識的大橋,不但能增加學習效率,更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文化力量,讓學生能“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從此不再是外界的灌輸,而是在真實可感的時空序列里,自然生長、繁茂。
我們的祖輩在文字中透漏了許多世人恍然不覺的細節(jié)。比如,從省級(或等同省級)地名簡稱來說,浙、滬、渝、湘、港、滇、澳等多帶水旁,可見當?shù)亟瑲夂蜉^為濕潤,一個“蘇(蘇)”字更是點明了當?shù)啬怂莘拭赖聂~米之鄉(xiāng),上述皆系南方;北方省份,如晉、魯?shù)龋鄮А叭铡迸?,可見當?shù)貧夂蚵愿?,而陜、隴之地,雖看不出干濕狀況,但可知地形勢必崎嶇(漢字中左耳旁源于甲骨文“ ”,這是“懸崖”的象形,后用來表示山地)。相反,地名中含有“原”或“塬”(兩字相通,本意是廣袤的平地)的,則表示地勢平坦,如山西的太原,陜西的五丈原、洛川塬,甘肅的董志塬等。
如此地名,學生都耳熟能詳,但可惜很少知其中的義理與奧妙,當我們從文化的角度稍作解構,便能起化腐朽為神奇、于熟悉處見風景的奇效。
我們當?shù)兀孛嗪小霸睢薄翱偂?/p>
“甲”等漢字,如姜灶、二甲、五總等,我所在的學校又是整合后的新校,不少學生拉幫結派,自稱“二甲系”“姜灶幫”等,頗叫人頭疼。一次地理課,筆者逮著機會為之“疏通”:南通之地,自古產(chǎn)鹽,許多地名多是當時鹽業(yè)編制遺存的產(chǎn)物?!翱偂奔贷}場內(nèi)生產(chǎn)區(qū)域名字,類似于今天的“鎮(zhèn)”,“甲” 類似于村下面的“村”,“灶”本是燃火燒鹽的設備,現(xiàn)相當于“組”。從文化的根脈看,大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番開導,讓不少人赧顏。
地名文化,還遠不止于化解干戈,用之得當,足以激勵人心,融通行知,形成“大地理觀”的氣象。一次我在鹽城上課,授課內(nèi)容是我國南北方的地理交通,在備課時觀詳鹽城地圖,發(fā)現(xiàn)“響水縣”“濱??h”“亭湖區(qū)”等地名與“水”有關;而“射陽縣”“建陽鎮(zhèn) ”等,又與“陽”相近。這正好是上乘的教學素材。
于是我在課堂上說:我們鹽城市有很多地名帶“水”,說明或臨水臨湖,或氣候濕潤、降水豐沛,交通方面水路較為發(fā)達;但又有很多地方帶“陽”,也就是說氣候稍稍偏干一點,水略有不足,交通上陸路又有優(yōu)勢。大家可能記得,我國的南北方有干、濕之分,而那條著名的南北地理分界線——知道在哪兒嗎?
生齊答:秦嶺—淮河一帶。
我說:正是!可大家或許沒想到,這條線正好延伸到咱們鹽城的中部,所以鹽城的地名中才又是“水”又是“陽”的,水陸交通都便利。我們的教室就坐落在享譽海內(nèi)的地理分界線附近呢!(學生驚呼)
當課堂逐漸接上中國文化的“地氣”,當學科知識慢慢地更具還原性、審美性和哲思性,我們才可以說這門功課在學生的心里扎下了根。這時的地理課,才不會遭遇“束書不觀,游談無根”的尷尬,而是在傳統(tǒng)的話語系統(tǒng)、背景參照、邏輯順序之外,重新發(fā)現(xiàn)一條路徑。這條小徑,不但讓學生有了再次審視地理,重估學科價值的機會,而且對教師來說,也是職業(yè)生命的一次釋放和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