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古代東方刑法的三個問題

王立民

內容摘要：古代東方也有刑法，其主要內容涉及犯罪與刑罰，同時由于各國、各地區(qū)的國情、社情、民情等差異，其刑法也有了差異。以楔形文字、印度、希伯來、伊斯蘭和中國古代刑法為例，展開論述。打擊犯罪是古代東方刑法的首要任務，而且在打擊犯罪的面比較寬、重點打擊的是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等方面表現(xiàn)得比較突出。刑罰是古代東方刑法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有些規(guī)定特別引人注目。比如，有些不該用刑的違法者被用刑，有些該用輕刑的犯罪者被用了重刑，有些沒有違法或犯罪的人也要被用刑等。古代東方刑法還各有特色，楔形文字刑法中大量使用同態(tài)復仇，印度刑法與種姓制度密切相關，希伯來和伊斯蘭刑法特別重視對希伯來教和伊斯蘭教的保護等。這些內容都是古代東方刑法中的關鍵內容，有必要加以了解和理解。

關鍵詞：古代東方 部門法 刑法 犯罪 刑罰

刑法是古代東方部門法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可是，當今對古代東方刑法的關注和研究都十分不夠，鮮有專門的研究成果面世。這是一個缺憾。不了解和研究古代東方刑法就無法全面、正確理解古代東方法，甚至還會對現(xiàn)代東方法缺乏足夠、深刻的認識。筆者以楔形文字、印度、希伯來、伊斯蘭和中國等古代刑法為中心，針對古代東方刑法中的三個問題作些論述。

一、古代東方刑法所打擊的犯罪問題

犯罪的規(guī)定是古代東方刑法中的主要內容之一。打擊犯罪是古代東方刑法的首要任務，其中，有以下一些方面特別值得關注。

（一）打擊犯罪的面比較寬

古代東方刑法打擊犯罪的面比較寬，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其中，包括了危害國家政權、侵害宗教、觸犯倫理規(guī)范、侵犯人身和財產(chǎn)、瀆職、損害公共安全、軍事方面等犯罪?！? 〕特別是從現(xiàn)今的角度來審視，除了時代發(fā)展而出現(xiàn)新的犯罪因素之外，不該納入的犯罪，也在當時刑罰的打擊之列，泛刑主義傾向比較明顯。比如，一些輕微侵犯財產(chǎn)、民事違約和一般違反道德等行為，都在當時古代東方刑法規(guī)定的犯罪之內并受到刑罰的懲罰。有些輕微侵犯財產(chǎn)權的行為被認為是犯罪行為，楔形文字刑法中就是如此。根據(jù)《漢穆拉比法典》的第10條規(guī)定，如果自由民從自由民之子或自由民之奴隸買得了任何東西，但又無證人能證明或沒有契約的，就要被認為是“竊賊”，即被認為是侵犯了他人財產(chǎn)權的行為，其用刑是“應處死”?！? 〕有些民事違約行為被認為是犯罪而受到刑罰的追究，中國古代刑法就是這樣。唐律打擊的這一行為被稱為“負債違契不償”。犯有這一行為者要根據(jù)其違約的時間和標的數(shù)量被用刑，并附帶民事賠償即“備償”?！短坡墒枳h·雜律》“負債違契不償”條規(guī)定：“諸負債違契不償，一匹以上，違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一等，罪止杖六十；三十匹，加二等；百匹，又加三等。各令備償?！庇行┤缰淞R自己的父母等一般的違反道德行為，也在刑法打擊的范圍之中，而且用刑很重。希伯來刑法的規(guī)定就是如此。它規(guī)定：“凡咒罵父母的，總要治死他。他咒罵了父母，他的罪要歸到他身上?！?〔3 〕中國古代刑法也打擊這一行為，用刑也是死刑?！短坡墒枳h·斗訟》“歐詈祖父母父母”條規(guī)定：“諸詈祖父母、父母者，絞?！笨梢?，古代東方刑法打擊的面比當今刑法打擊的面要寬得多，有些現(xiàn)在不認為是犯罪的行為，那時卻被認定為犯罪并列入打擊之列。

（二）重點打擊的是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

古代東方刑法把斗爭矛頭直接指向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把其作為重點打擊的對象。國家安全是國家根本利益所在，危害了國家安全便從根基上動搖了國家的生存與發(fā)展，古代東方刑法無不嚴厲懲治這種犯罪。由于古代東方實行專制統(tǒng)治，國君集國家權力于一身，君主即是國家的象征、代名詞，因此有損國君的行為便被認為是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要受到嚴厲打擊，只是在表述上各有自己的特色，不完全相同而已。楔形文字刑法把不敬國君的規(guī)定和判決的行為作為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來打擊?！稘h穆拉比法典》在其結語中告誡大眾，凡不敬漢穆拉比規(guī)定、判決等的人，都要“終趨滅亡”，“死不旋踵”?！? 〕印度刑法不允許圖謀危害國君行為的存在，此類犯罪者要受到嚴懲。《大唐西域記·印度總述》記載：“兇悖群小時高國憲，謀危君上，事跡彰明，則常幽囹圄，無所刑戮，任其坐死，不齒人倫?！?〔5 〕即迫使犯罪者自取滅亡。中國古代刑法把與國君相關的危害國家安全行為分為“謀反”、“謀大逆”和“謀叛”等。其中，“謀反”是一種圖謀直接侵害國家政權的犯罪行為，即“謀危社稷”；“謀大逆”是一種圖謀毀壞象征國家尊嚴設施的犯罪行為，即“謀毀宗廟、山陵及宮闕”；“謀叛”是一種投敵的犯罪行為，即“謀背國從偽”。〔6 〕對于這些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行為，國家用重刑懲治，特別是對“謀反”者。根據(jù)《唐律疏議·賊盜》“謀大逆”條的規(guī)定，不僅犯罪者本人要被處以最高刑即斬刑，其家庭成員還要被廣泛株連，甚至連家中的“部曲”、財產(chǎn)也都在“沒官”之列。伊斯蘭法是宗教法，“真主”的使者掌握著國家政權，敵對這一使者并擾亂地方就是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要被嚴厲制裁?！豆盘m經(jīng)》規(guī)定：“敵對真主和使者，而且擾亂地方的人，他們的報酬，只是處以死刑，或釘死在十字架上，或把手腳交互著割去，或驅逐出境。” 〔7 〕事實也是如此。一些侵害了“真主”使者穆罕默德的犯罪者被處以死刑?！赌潞蹦聜鳌酚涊d：他在一次“返回麥地那的路上，親手殺死了在麥加時曾多次諷刺和欺凌他的烏格拜·本·艾卜·木艾依提和奈孜爾·本·哈里斯”，之后又命令宰德殺死了曾欺騙他的艾卜·奧孜澤。這些事告訴人們的是，“要鞏固政權，不果斷是不行的”?！? 〕可見，古代東方刑法在維護國家安全方面，不惜使用重刑，不遺余力。

（三）打擊一些特殊的犯罪

在古代東方刑法打擊的犯罪中，還有一個問題值得關注，那就是打擊一些特殊的犯罪。由于古代東方的國家、地區(qū)不同，其國情、社情、民情也不相同，這就決定了出現(xiàn)的犯罪也不會完全相同，以致古代東方刑法中出現(xiàn)了一些打擊特殊犯罪的規(guī)定。這種特殊性表現(xiàn)在動作、時間、食物、思想等方面。關于動作方面的特殊犯罪。楔形文字刑法把向別人的妻子做手勢并像小孩一樣對待她、接吻別人的妻子、女人向別人做某種手勢等動作都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要受到刑法的追究?！吨衼喪龇ǖ洹返谌恚ˋ）的第9條規(guī)定：“（如果）某人向別人的妻子做手勢，并且像對小孩子一樣對她，有人以誓言揭發(fā)他并證明他有罪，那么應該割去他（一個）手指。（如果）某人吻了別人的妻子，那么就應該用斧刃（拉）開他的下嘴唇，并且把它割去?！钡?條規(guī)定：“如果某女兒向人做某種手勢，有人以誓言揭發(fā)她，那么她應交三十明那黑鉛，并應受二十杖責?！?〔9 〕關于時間方面的特殊犯罪。希伯來刑法把一些特殊的時間作為構成犯罪的要件。只有在這種特殊時間的情況下，行為人才會構成犯罪。比如，太陽出來前后，打死了挖窟窿的賊所構成的犯罪就不同了?！叭巳粲鲆娰\挖窟窿，把賊打了，以致于死，就不能為他有流血的罪。若太陽已經(jīng)出來，就為他有流血的罪?！?〔10 〕關于食物方面的特殊犯罪。伊斯蘭刑法禁止吃自死物、血液和豬肉等食物，在一定條件下，吃這些食物者會構成犯罪?！豆盘m經(jīng)》規(guī)定：真主“只禁戒你們吃自死物、血液、豬肉以及誦非真主之名而宰的動物；凡為勢所迫，非出自愿，且不過分的，（雖吃禁物），毫無罪過?！?〔11 〕言下之意，在自愿、過分的條件下，吃了這些食物者就要構成犯罪了。關于思想方面的特殊犯罪。中國古代刑法把思想也作為犯罪來打擊，即有某些想法的人可以構成犯罪，要被用刑處罰。漢代的“腹誹”罪就是如此。《漢書·食貨志》記載，漢武帝時曾規(guī)定犯有盜鑄金錢罪者皆處死，朝臣有議論，大司農(nóng)顏異“不應，微反唇”，他為此“不入言而腹誹，論死。自是后有腹誹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這些構成的犯罪都十分特殊，為其他古代東方刑法所不見或少見。它們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古代東方刑法打擊犯罪中的一些特色。

二、古代東方刑法中的刑罰問題

刑罰是古代東方刑法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沒有刑法不用刑罰，也沒有不用刑罰的刑法。從總體上來看，古代東方刑法中規(guī)定的用刑都比較嚴厲，重刑主義傾向比較明顯。用今天的視角來審視，尤其如此。這又突出表現(xiàn)在以下一些方面。

（一）有些不該用刑的違法者被用了刑

這是說，用今天的法理來分析，古代東方刑法把有些一般違法而未達到犯罪程度的行為人也規(guī)定要用刑制裁。楔形文字刑法規(guī)定對有夫之婦投入他人懷抱的行為適用刑罰，而且是死刑?！栋Ｊ材勰菄踬吕R的法典》的第28條規(guī)定：自由民已與自由民之父母“訂立協(xié)議及契約，而后取女為妻，則她已為有夫之婦，倘再投入他人懷抱，則應處死，不得偷生?！?〔12 〕伊斯蘭刑法對一般違法盜竊行為使用肉刑，要砍去違法人的手。“阿依莎傳，圣人說：‘偷竊價值四分之一第納爾之物的竊賊，其手當被砍斷。” 〔13 〕中國古代刑法把一般的民事違法繼承、行政違法安置人員的行為都用刑罰來處斷?！短坡墒枳h·戶婚》“立嫡違法”條規(guī)定：“諸立嫡違法者，徒一年。即嫡妻年五十以上無子者，得立嫡以長，不以長者亦如之?！绷⒌者`法即違法繼承，應屬民事違法行為，只能用民事制裁方式來處罰，不應用刑罰?！短坡墒枳h·職制》“置官過限及不應置而置”條規(guī)定：“諸官有員數(shù)，而署置過限及不應置而置，一人杖一百，三人加一等，十人徒二年?！边@是一種行政上的違法行為，而且并不嚴重，也不該用刑罰來制裁。總之，古代東方刑法對不該用刑的違法者也用了刑，不能不說是一種用刑嚴厲的表現(xiàn)。

（二）有些該用輕刑的犯罪者被用了重刑

這是一種罪刑不一致的情況，而且是偏向輕罪重罰，使一些該用輕刑的犯罪者被使用了重刑。這種情況在古代東方刑法中同樣存在。楔形文字刑法中有此種情況的規(guī)定?！稘h穆拉比法典》的第14條規(guī)定：“自由民盜竊自由民之幼年之子者，應處死。” 〔14 〕盜竊兒童用死刑來懲罰，用刑明顯重了；因為，殺死了兒童也無非是死刑，死刑是最高刑了。印度刑法也有一些輕罪重罰的規(guī)定。根據(jù)《摩奴法論》的規(guī)定，要把破壞公共池塘的人處死，而不論是否有后果。國王“應該把破壞公共池塘的人淹死在水中或者處以簡單的死刑（即殺頭）”。〔15 〕也就是說，有無犯罪后果并不重要，只要實施了這一破壞行為就會被處死，這對那些只實施這種行為而無犯罪后果的犯罪者用刑重了。中國古代刑法中同樣存在輕罪重罰的情況。中國的法家竭力主張輕罪重罰，把重罰作為一種預防犯罪的手段，即通過增加威懾力的方法來減少、避免犯罪。商鞅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極力反對罪刑一致的原則，認為這無助于控制犯罪?！渡叹龝ふf民》說：“行刑，重其重者，輕其輕者，輕者不止，則重者無從止矣?！币虼?，他認為輕罪重罰是一個預防犯罪的好辦法?！渡眺睍そ睢氛f：“行罰，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此謂以刑去刑，刑去事成。”在法家這一理論的指導下，中國古代刑法中有些該用輕刑的犯罪行為也被用了重刑。在商鞅變法時期就已有這樣的規(guī)定。比如，棄灰于道者的輕罪就要受到重刑的處罰?！吧叹?，刑棄灰于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16 〕到了秦朝，有過之而無不及，竟然把那些“偶語”儒家著作的人也用上了死刑?！坝懈遗颊Z《詩》、《書》者，棄市?！?〔17 〕以后，有些朝代也作出了輕罪重罰的規(guī)定，隋朝是其中之一。隋煬帝時曾規(guī)定：“天下竊盜已上，罪無輕重，不待聞奏，皆斬?！?〔18 〕可見，該用輕刑的犯罪者被用重刑的情況在古代東方的用刑中，不為鮮見。

（三）有些沒有違法、犯罪的人也要被用刑

古代東方刑法用刑嚴厲的另一個表現(xiàn)是，有些沒有違法、犯罪的人也被用刑。其中，十分典型的是連坐刑。連坐刑是一種對那些本人沒有犯罪，只是與犯罪者有某種聯(lián)系的人施加的刑罰制裁。刑罰只能對犯罪者使用，對沒有犯罪的人也使用刑罰，不能不說是用刑嚴厲的一種表現(xiàn)了。古代東方刑法中出現(xiàn)過這樣的表達、規(guī)定。楔形文字法對使用連坐刑有過表達。《漢穆拉比法典》在其結語中，表示要嚴厲懲罰那些對漢穆拉比國王及其統(tǒng)治有危害的行為和人，包括蔑視他的詛咒，廢除他的司法判決，變更他的創(chuàng)制等。對那些人，要借助“萬方崇高的女王、生我的圣母寧都”，去“滅絕彼之后嗣，使其繼承無人，并使其人民絕子滅孫”?！?9 〕這就有一個連坐犯罪者以外的人的含義在其中了。希伯來刑法中也有連坐刑的明文規(guī)定。摩西在“十誡”中強調對上帝和自己的崇拜，如果有人要恨自己，就要受到連坐的嚴厲懲處。“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像，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他；因為我耶和華你們的上帝是忌邪的上帝；恨我的，我必追討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20 〕伊斯蘭刑法中也有關于連坐刑的規(guī)定，通過它來打擊那些“不信道的人”?！豆盘m經(jīng)》規(guī)定：“不信道的人，他們的財產(chǎn)和子嗣，對真主的刑罰，絕不能裨益他們一絲毫；這等人是火獄的居民，將永居其中?！?〔21 〕中國古代長期適用連坐刑并在刑法中有規(guī)定。早在殷商時期就有使用連坐刑的記載?！渡袝けP庚中》記載：“乃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奸究，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于茲新足?！钡搅松眺弊兎〞r，連坐刑被廣泛使用?！扒赜蒙眺保B相坐之法?！?〔22 〕其中，還有家庭、鄰居、職務、軍事等連坐方式之分。到了唐朝，這些連坐方式仍得到保留與使用，唐律中就有相關規(guī)定，而且比較規(guī)范?！?3 〕唐律的這一規(guī)定還影響到唐后其他封建朝代的刑事立法?！?4 〕連坐刑的規(guī)定和實施導致無辜者也受到刑罰的制裁，致使用刑嚴厲達到了白熾化的程度。

三、古代東方刑法中的一些特色問題

古代東方刑法由楔形文字、印度、希伯來、伊斯蘭和中國等古代刑法構成。由于各種原因導致這些刑法會各有特色，不完全相同。本文僅擷取其中的一部分，作個展示。

（一）楔形文字刑法中大量使用同態(tài)復仇

楔形文字刑法是古代東方早期的刑法，其中的同態(tài)復仇的規(guī)定比較突出，被廣泛運用于殺人、傷害和責任事故的犯罪中。以《漢穆拉比法典》為例。此法典中的刑法條文共有52條，而其中使用同態(tài)復仇的條文就有7條。歸納起來，它們主要適用于傷害、殺人和責任事故三大類犯罪中。關于傷害犯罪的同態(tài)復仇?！稘h穆拉比法典》的第196、197和200條都對傷害犯罪的用刑，作了同態(tài)復仇的規(guī)定，其所涉及的均是人體的組織部分。此法典的第196條規(guī)定：“倘自由民損毀任何自由民之子之眼，則應毀其眼?！钡?97條規(guī)定：“倘彼折斷自由民（之子）之骨，則應折其骨?！钡?00條規(guī)定：“倘自由民擊落與之同等之自由民之齒，則應擊落其齒?！?〔25 〕關于責任事故犯罪的同態(tài)復仇?！稘h穆拉比法典》的第229和230條對建筑師所造成自由民房主及其子死亡的，要適用同態(tài)復仇，刑罰是生命刑，即用死刑來處置。此法典的第229條規(guī)定：“倘建筑師為自由民建屋而工程不固，結果其所建房屋倒毀，房主因而致死，則此建筑師應處死。”這是建筑師為自由民之死而被處死，第230條則是建筑師之子為自由民之子之死而被處死?！疤确恐髦右蚨滤溃瑒t應殺此建筑師之子?！?〔26 〕關于殺人犯罪的同態(tài)復仇。《漢穆拉比法典》對殺人犯罪也適用同態(tài)復仇，使用的也是生命刑，即殺人者死。此法典的第153和210條都對此作了規(guī)定。第153條規(guī)定：“倘妻因其他男子而殺其夫，則應受刺刑?！?〔27 〕這是一種自由民殺死自己丈夫殺人犯罪的同態(tài)復仇，第210條則是打死了自由民之女殺人犯罪的同態(tài)復仇。它規(guī)定：倘自由民打了自由之女，而且“此婦死亡，則應殺其女”?！?8 〕

不過，楔形文字刑法中的同態(tài)復仇僅適用于同等身份者之間的侵害，基本上都是適用于自由民與自由民之間。不同身份者之間的侵害，特別是高身份的人侵害了低身份的人，就不適用同態(tài)復仇。比如，自由民傷害了穆什欽努就無需同態(tài)復仇，只要用經(jīng)濟賠償就行?！稘h穆拉比法典》的第201條規(guī)定：“倘自由民擊落穆什欽努之齒，則應賠償銀三分之一明那。” 〔29 〕從用刑中也能體現(xiàn)出那時人們身份間的差別。另外，楔形文字法中有關同態(tài)復仇的規(guī)定還對希伯來、伊斯蘭刑法的用刑產(chǎn)生過影響，它們也都作出了相關的規(guī)定。希伯來刑法規(guī)定，在爭斗中發(fā)生傷害的，“就要以命償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手還手，以腳還腳，以烙還烙，以傷還傷，以打還打”?！?0 〕伊斯蘭刑法也有類似規(guī)定，而且適用的也是傷害犯罪?！拔遥ㄖ改潞蹦拢┰凇队懤亍分袑λ麄冎贫ǖ囊悦鼉斆?，以眼償眼，以鼻償鼻，以耳償耳，以牙償牙；一切創(chuàng)傷，都要抵償?！?〔31 〕希伯來刑法和伊斯蘭刑法也都存在于西亞地區(qū)，這個地區(qū)以前的刑法曾是楔形文字刑法。楔形文字刑法中的有些內容影響了它們，包括同態(tài)復仇的規(guī)定。這正如有學者指出的：“摩西法律之所以優(yōu)勝，前者（指楔形文字法）對于他不無影響，摩西律法有若干點正系抄照那法典（指《漢穆拉比法典》）而來，如‘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早見于罕母拉比法典的條文?！?〔32 〕其實，伊斯蘭刑法中同態(tài)復仇的規(guī)定也是如此。

（二）印度刑法與種姓制度密切相關

古代印度存在種姓制度，它把人分為4個種姓，而且有地位差異，其地位的高低排列分別是：婆羅門、剎帝利、吠舍和首陀羅。這種排列與他們的職業(yè)相關聯(lián)。婆羅門掌握著國家的神權，要“教授吠陀、學習吠陀、祭祀、替他人祭祀、布施”；剎帝利掌握國家的軍政事務，要“保護眾生、布施、學習吠陀和不執(zhí)著于欲境”；吠舍從事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商業(yè)等工作，要“畜牧、布施、祭祀、學習吠陀、經(jīng)商、放債和務農(nóng)”；首陀羅則是要服侍以上3個種姓，他們只有“一種業(yè)：心甘情愿地侍候上述諸種姓”?！?3 〕這一種姓差異很難改變，因為其條件十分苛刻?！笆淄恿_女子與婆羅門生的后代如果繼續(xù)與那較高種姓生后代，那么到了第七代，那較低種姓就成為那較高種姓?！?〔34 〕這一種姓制度決定了4個種姓在身份上的差異并在刑法中有明顯的反映。第一，婆羅門受到印度刑法的特殊保護。那時的婆羅門在4個種姓、國家中的地位中均最高?！捌帕_門一出生便為天下之尊”，“世界上的任何東西全都是婆羅門的財產(chǎn)”?！?5 〕因此，他們受到印度刑法的特殊保護。如果4個種姓的人犯同樣的罪，那么僅有婆羅門可以不受刑罰的處罰，其他3個種姓的人則不可以。以犯偽證罪為例。其他3個種姓的人犯了偽證罪要受到刑罰的處罰，婆羅門則不會受到刑罰的追究。“知法的國王應該對作偽證的三個種姓處以刑罰和驅逐出境，而對婆羅門則應沒收其衣服和住房?！?〔36 〕另外，婆羅門即使犯了再大的罪，也不會適用死刑?！皣踅^不應該殺婆羅門，即使他犯下所有的罪；而應該讓他帶著全部財產(chǎn)，不受傷害地離開本國?！?〔37 〕其他種姓的人則沒有這種優(yōu)待了。第二，不同種姓的人侵犯了高種姓的人用刑有所不同。這是說不同種姓的人同樣侵犯了高種姓的人，用刑會有所區(qū)別。其中，高種姓的犯罪人用刑輕，低種姓的犯罪人則用刑重。這從用刑的角度反映出了印度種姓之間的身份差別。“辱罵婆羅門以后，剎帝利應該罰一百，吠舍應該罰一百五十或者二百，而首陀羅則應該受肉刑?！?〔38 〕可見，除婆羅門以外，剎帝利的身份最高，用的是罰金；首陀羅的身份最低，用了肉刑；吠舍居中，所付罰金要多于剎帝利。第三，高種姓的人侵害了低種姓的人用刑也有所不同。其中，被侵害人種姓高的，犯罪人被用刑重；被侵害人種姓低的，犯罪人則被用刑輕。這從被害人的角度反映出了印度種姓之間的差別。“婆羅門辱罵剎帝利，應該罰五十；辱罵吠舍，應該罰二十五；辱罵首陀羅，罰款為十二?！?〔39 〕從中可見，除了婆羅門之外，剎帝利的身份最高，首陀羅的身份最低，吠舍居中。綜合這些規(guī)定可知，印度的種姓制度對印度刑法影響很大，是這一刑法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三）希伯來刑法、伊斯蘭刑法分別重視對希伯來教、伊斯蘭教的保護

希伯來、伊斯蘭刑法都是宗教法的組成部分，與宗教關系密切。希伯來教是希伯來國家的國教，伊斯蘭教是伊斯蘭國家的國教。它們的宗教經(jīng)典里有大量的刑法原則、制度、內容；宗教主控制著刑事立法權；宗教機構有刑事司法職能，等等。為了保持宗教的存在、發(fā)展和運作，它們還竭力保護本宗教，即希伯來刑法重視保護希伯來教，伊斯蘭刑法重視保護伊斯蘭教。在保護本國宗教方面，它們有一些相似之處，其中主要包括了以下這些方面。首先，懲治有損于宗教朝覲場所秩序的犯罪行為。宗教朝覲場所也是希伯來、伊斯蘭教的圣地，其秩序不能有絲毫損害，否則就會危害到這兩個宗教的尊嚴和權威性。希伯來、伊斯蘭刑法通過懲治有損于希伯來教、伊斯蘭教宗教朝覲場所秩序的犯罪行為，來維護其正常的秩序。希伯來刑法把朝覲場所稱為“圣所”，把損害其秩序的行為認定為“玷污”行為。這一行為是希伯來刑法打擊的對象。它規(guī)定，凡是“玷污我的圣所”者，“都要從民中剪除”?！?0 〕伊斯蘭刑法同樣通過打擊這類犯罪來維護朝覲場所的秩序。它把這一犯罪視作與妨礙主道、不信真主同樣嚴重的犯罪來打擊?！胺恋K主道，不信真主，妨礙（朝覲）禁寺，驅逐禁寺區(qū)的居民出境，這些行為，在真主看來，其罪更大。” 〔41 〕其次，懲治褻瀆神靈的犯罪行為。上帝是希伯來教的神靈，真主是伊斯蘭教的神靈。它們被認為是希伯來教和伊斯蘭教的主宰者，也是教徒所崇拜的對象。褻瀆了神靈就是從根本上破壞了這兩個宗教。希伯來、伊斯蘭刑法從保護希伯來、伊斯蘭教出發(fā)，懲治這一犯罪行為。希伯來刑法把咒詛上帝作為褻瀆神靈的犯罪行為來打擊。“凡咒詛上帝的，必擔當他的罪。那褻瀆耶和華名的，必被治死，全會眾總要用石頭打死他，不管是寄居的，是本地人，他褻瀆耶和華名的時候，必被治死。” 〔42 〕伊斯蘭刑法不能容忍信奉多神教的行為，并把其作為褻瀆真主的行為加以嚴懲。它規(guī)定：“誰殺死一個多神教徒，那個人的衣服和武器就歸誰。”于是，便有了“殺死了多神教徒七十人”的記載?！?3 〕最后，懲治叛教的犯罪行為。背叛希伯來教和伊斯蘭教的犯罪行為會銷蝕這兩個宗教的根基，大量的叛教行為甚至會給它們帶來不測。因此，希伯來、伊斯蘭刑法都嚴厲打擊叛教的犯罪行為。希伯來刑法規(guī)定，希伯來人“不可有別的神”，〔44 〕否則就要被認定為叛教而施以死刑。“敬奉他神者，應處叛逆之罪，而受死刑。例如耶戶殺戮敬拜推羅勒之人是?！?〔45 〕伊斯蘭刑法也是如此，決不寬貸叛教的犯罪行為?！豆盘m經(jīng)》說：“否認真主的跡象，而加以背棄的人，有誰比他還不義呢？背棄我的跡象的人，我將因他們的背棄而以最嚴厲的刑罰報酬他們?！?〔46 〕從以上三個方面的規(guī)定可以看到，希伯來、伊斯蘭刑法已竭盡所能，極力保護希伯來、伊斯蘭教。這在古代東方刑法中首屈一指，無其他刑法可以比擬。

（四）中國古代刑法是禮法結合的刑法

中國古代成熟的刑法就是禮法結合的刑法。中國古代刑法禮法結合的過程從漢武帝時開始，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在隋唐完成，代表性法典是唐律。往后，中國其他封建朝代的刑法也都是禮法結合的刑法。直到近代，中國開始走刑法近代化道路，這種禮法結合的刑法才開始退出歷史舞臺。中國禮法結合的刑法突出表現(xiàn)在其竭力維護等級特權，主要是維護“三權”即君權、父權和夫權。凡是觸犯了這“三權”的行為都要受到嚴厲打擊，用刑重于同類犯罪行為。這里以唐律的規(guī)定為例。關于維護君權。這是一種君民關系。唐律極力維護君權。中國古代實行專制統(tǒng)治，刑法維護君主的獨尊地位，不容絲毫侵害，否則用刑重于同類犯罪行為，以凸顯君主的等級以及對其的保護。唐律規(guī)定，凡調制君主服用的藥物而因過失與原方不符以及書寫的煎服說明有錯的，醫(yī)生即要被處以絞刑，即“醫(yī)絞”；〔47 〕但是，如果醫(yī)生為其他人配藥及寫封皮說明，有錯不符本方，致人死亡的，才判“徒二年半”。〔48 〕其中的用刑差別很大，說明君主等級高，其他人地位低。關于維護父權。這是一種親子關系。唐律極力維護父權，子犯父用刑很重，父犯子用刑則很輕。唐律規(guī)定，只要謀殺父、母即構成“十惡”中的“惡逆”大罪，要被處以“斬”刑；〔49 〕但是，父親如果過失打死了違犯教令的孩子，可不被追究刑事責任，即“過失殺者，各勿論”。〔50 〕這種用刑的差異正是其等級差別的反映。關于維護夫權。這是一種夫妻關系。唐律全力維護夫權，妻犯夫用刑重，夫犯妻則用刑輕。唐律規(guī)定，丈夫毆傷了自己的妻子，用刑要比毆傷其他人用刑輕二等，即“諸毆傷妻者，減凡人二等”；〔51 〕可是，妻毆了夫則用刑要比毆傷其他人用刑重6等，因為“妻毆夫，徒一年”，而“斗毆人者，笞四十”；“徒一年”比“笞四十”要重六等?！?2 〕這一用刑上的懸殊，也是夫妻等級上高低的折射。這種禮法結合的刑法由中國古代刑法首創(chuàng)，以后被朝鮮、日本、越南等國家所移植，形成了中華法系中刑法的特色，與其他古代東方刑法均不相同。從中也可見，在古代東方刑法中，它們各具特色，五彩繽紛，因而不可一概而論。

結語

古代東方刑法由楔形文字、印度、希伯來、伊斯蘭和中國古代刑法等構成。從總體上來看，在規(guī)定的犯罪和刑罰方面，有些相似之處。在規(guī)定的犯罪方面，古代東方刑法所打擊的犯罪的面都比較寬泛，其中又把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作為重點的打擊對象。在規(guī)定的刑罰方面，古代東方刑法對有些不該用刑的違法者適用了刑罰，有些該用輕刑的犯罪者被適用了重刑，甚至有些沒有違法、犯罪的人也被適用連坐刑等。這說明古代東方刑法的重刑主義、泛刑主義傾向都比較明顯。由于古代東方各國、各地的國情、社情、民情有所不同，所以古代東方的楔形文字、印度、希伯來、伊斯蘭和中國古代刑法中又有一些各自的特色。其中，比較突出的是，楔形文字刑法中有大量使用同態(tài)復仇的規(guī)定，印度刑法與種姓制度密切關聯(lián)，希伯來、伊斯蘭刑法竭力維護希伯來教、伊斯蘭教，中國古代刑法則注重禮法結合等。這些都是古代東方刑法中的重要側面，也是古代東方刑法中的關鍵性內容，應引起足夠的關注與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