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萍
一支蠟燭
沐陽講述
今天我要許個愿。許什么愿呢?
當然不能告訴你——這是規(guī)矩。
就這樣,默默地閉上眼睛,默默地在心里說著愿望,默默地睜開眼睛,然后——吹蠟燭,大吃大喝!
“這就是生活——知道嗎,往往是從默默開始,然后默默堅持,最后享受饕餮狂歡!”
上面這句老氣橫秋的話,還用說啊,當然是坐在我對面的老媽說的——哦各位,如果你的生活實在缺乏嘮叨,如果你們隨時需要生活的哲理下飯,請自動坐在我老媽對面吧……
現(xiàn)在,我只想默默地告訴你,我壓根兒就沒聽見!
我怎么可能聽嘛!
那些話,像不像現(xiàn)代文閱讀測驗,默默,默默堅持……哦老天,這這……這還讓不讓人吃蛋糕啦!
“生日……快樂!小沐陽!”老媽在我對面熱切地說。
“嗯……好。”我含含糊糊地回答。
我為什么含含糊糊呢?因為我受不了她那種熱情,包括她有時候的表揚,這是不是有點奇怪呢?我并不是小小孩,一聽表揚就高興,相反聽到這些稱贊我常常是不自在,甚至非要做點什么來緩解一下這種堆到身上的肉乎乎的贊美,嘖嘖,好膩!
桌子上是水漬。因為剛剛老媽給我寫“饕餮”兩個字。我本來受不了她的嘮叨。不過,我瞥一眼“饕餮”兩字,怪怪的,文縐縐的,卻有趣!
你們說,它們聽上去像不像那種蠢萌蠢萌的怪物?呼哧呼哧地喘氣,嘴巴里是哈喇子,眼睛放著光,哇有那么多好吃的,心里盤算著至少要有七把叉子才行吧……
我就是這么想的,就是這么想的!
我一邊吃蛋糕,一邊這樣想。
我發(fā)誓——我不是成心讓我老媽說的話變耳旁風的,完全是因為我的眼睛和耳朵幫我選擇了“饕餮”,這兩個蠢萌的家伙,我的腦子里全都是它們的形象,結(jié)果我老媽說的那些道路啊生活啊選擇啊一類亂七八糟的詞匯,統(tǒng)統(tǒng)完蛋!
而且吧,最近我在做一個實驗。簡單地說就是一種穿越實驗。
如果有人對我說,沐陽啊一聽聽這樣的語氣,哎喲,實驗就開始了:
“沐陽啊你看你眼看就要13歲了,不是我說你,你自己該醒醒了,13歲已經(jīng)不是小小孩了,你得看一些世界名著,得用一些名人名言武裝自己的頭腦,而不只是什么什么變形金剛、什么什么綠巨人、什么什么南美巨型蜘蛛,什么什么侏羅紀世界……”
每當我老媽說起這些,我的眼睛就非常認真地望著她。
(注意啊,實驗過程中,就是用眼睛認真地望著她下巴的那個部位。)
我真的非常認真地望著、望著——以至于我老媽昨天感動地對外婆說:“現(xiàn)在沐陽的確懂事多了,連我批評他,他也沒有像原來那樣跳腳,顯得有耐性有教養(yǎng)……”
哦,有教養(yǎng)!有耐性!
——我害怕的詞匯之一!之二!
——我老媽喜歡的詞匯之一!之二!
可是她哪里知道,我根本不想,做一個有耐性有教養(yǎng)的人……我!只!想!做!好!玩!的!人!
到49歲還玩躲貓貓的人。
到59歲還玩俄羅斯方塊的人。
到69歲還玩嚇你一跳沒商量的人。
到79歲還玩鼻屎大戰(zhàn)尖頭紅皮鞋的人。
到89歲還玩喵星人和汪星人四國大戰(zhàn)的人。
到99歲……我能活到99歲的話,我肯定每天都玩!
而現(xiàn)在我的實驗呢,當我不想聽某人講話,卻又不得不聽的時候,我的眼睛非常認真地望著她——注意,就是盯住她下巴那個部位啊,然后盯著盯著,眼神就完全可以穿越她的嘴巴了,趁著它們一張一合,趁著它們正和一些名人名言嘮嘮叨叨,打得火熱,趕緊逃脫!
成功!耶!嘿嘿,而且屢試不爽!
……
媽媽日記
沐陽,現(xiàn)在是2月20號的深夜23:45,還有15分鐘,就要到21號了,你就要13歲了。
想起13年前你出生的時候,毛茸茸的小身體,哭得像只睜開一只眼睛的老鼠——此刻你翻動著1米6的個子,讓鐵床發(fā)出咔咔的聲響。
我給你蓋了被子。然后,摸黑在抽屜里找了一片含片放進自己嘴里。
我的嗓子和你一樣,從前天下午起就有點不舒服,很癢很癢,大概就是Brelum說的過敏吧?他們說整個春天,得州都是飛揚的花粉,再過一陣子,馬路上、汽車上,甚至頭發(fā)上眉毛上都是黃黃的薄薄一層。
你也咳??鹊眠B最后一節(jié)籃球課都沒去上。稍微有點遺憾。但這次咳嗽你居然沒怎么大規(guī)模吃藥,恢復的時間雖然長了一些,但你對我說,你認同美國醫(yī)生對于疾病的處理,不輕易吃抗生素,而是靠自己的免疫力來抵抗。而且從上周你就一直關注那三個在美國打人的中國學生的判決,你認同美國的法律是嚴格的,也是公正的……那三個人真壞啊,他們太丑了。你說。
你感嘆著。我知道你開始關注周圍了,關注新聞和身邊事物了,這也是長大的標志吧,你開始用自己的思維和頭腦去評判,盡管有時候你關心恐龍的興趣還是遠遠大于人類……對外公不止一次說“其實長大挺煩的,我不想長大”。
我心里一動。知道嗎,這是那個著名的長不大的彼得·潘的話。
我想,這也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真的話。
但是沐陽,人總要長大,歲月總是一去不返。這個世界沒有永無島。作為一個母親,我可不想讓你僅僅做一個媽寶男。我的理性在提醒我,兒子,你人生的1 3歲分水嶺就要來了。
你的聲音漸漸變了,盡管并不太多,聽到微信語音里傳來昔日小伙伴粗粗的嗓音,你笑得要死,說比你變得多多了,也覺得好玩好笑……
那天看著你比著小姨家的花園門,和外公用鋼尺、鉛筆劃下那些印記,155cm到160.5cm,對別人來說,不多,但對你,一個月一厘米,還是驕傲的,看著你問我,吃牛排是不是可以長高,大口吃下你并不很愛的胡蘿卜和南瓜,去跳繩,主動在拉筋板上站直,心里覺得你長大了。
你終將長大,而且有一天會離開我的視線。一切都該你獨立擔當。
所以難得我們還在一起,斜斜地躺在床板上聊天,聽音樂。我們聽著喜馬拉雅電臺里的經(jīng)典情歌,你突然狡黠地說,讓我來猜一猜當年到底是哪首歌,讓老爸搞定你的。
我哈哈大笑。然后我們打賭一樣聽崔健,聽齊秦,聽齊豫,然后你故作老練地說,那時候他一定會拍你很多馬屁吧,“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這句么有點像,還有“我望著大海的方向”,這句也有點像,還有你看看這句,“你說我世上最堅強,我說你世上最善良”……好像是我老爸定制的對不對?
你鬼機靈地嘻嘻笑著,眼睛閃光。
我嘻嘻哈哈揉一下你的頭發(fā),覺得自己在你的慫恿和那些歌曲里變得年輕起來,開始想象當年,自己走在校園里的樣子。
嗯,回憶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對不對?就好比你彈那首水邊的阿狄麗娜,我說出來一個名字,你會不好意思地笑和臉紅,再僵硬和氣鼓鼓的手指,都會漸漸變得柔軟起來。
是的,能喜歡一個人,是美好的感覺。而一個人總是那么美好和柔軟,對于生活多么重要。你會慢慢明白這一切。
而現(xiàn)在,洗碗吧,沐陽君。還是遵守我們每天的約定,做些家務,要快,更要仔細,可以戴上手套。什么時候都別忘記保護自己。
注意在電腦前不要停留太長時間,每隔35分鐘就做下眼睛體操,你的眼睛要伴隨你一輩子,要愛惜它們。要記得為它們你付出的停學三個月的努力。
不要咬手指。你不需要太焦慮。門門第一,事事完美,那既是“誤區(qū)”,也是“無趣”。幾何暫時做不出來有什么關系哦,梅涅勞斯這該死的家伙,讓他坐坐冷板凳,傅老師都說了,你完全自學,值得大力鼓勵。
去找那個越南人談談魔方,去和那兩個欺負過你的墨西哥同學說一聲我可以教你們數(shù)學,去和Dives聊一聊上海的中學生喜歡和流行什么樣的游戲。去跟那個教西班牙語的老太太說,噢課堂買在太吵了,你應該嘗試去中國,那里的孩子比這里好學一百倍……
去欣賞一個女孩子,去通過她了解這個世界的悲喜,了解人生相遇的偶然,還有對別離的接納與坦然。
去吃一些苦,但不僅僅是刷題的深夜辛苦。去貧困的山區(qū)看看那些貧苦的人,去認真地走近他們不是為了炫耀你的優(yōu)越,而是從他們身上看到你自己思想的局促和貧瘠,而幫助他們恰恰也幫助你自己。
去告訴那些相信或者不相信你的人,去勇敢地選擇,然后告訴我金字塔上是站不了人的,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其實,在金字塔下,做平平常常的螻蟻,也很幸福很快樂。
……
凌晨已經(jīng)來臨,熟睡中的十三郎,從今天起祝愿你一切順利,盡管這個世界充滿未知,你要記得,人生的長跑中最美的風景都是在最后,最寧靜的往往是最不平靜的孕育——但愿你一直記得,活著就是生命本身最好的禮物一
生日快樂
媽媽寫于2月21日0:55美國得州泰勒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