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尹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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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發(fā)著古風民俗的大通橋兒溝砂罐
文·圖/尹生香
傳承人蘇得武在制作砂罐
周末好友邀請去她家做客,其中的一道砂罐燉雞讓大家贊不絕口,我問朋友燉雞的秘方,她抿著嘴樂就是不說,坐在一邊朋友的母親說:沒啥秘方,就是用砂罐慢慢燉出來的。我仔細看看,很普通的一個砂罐,小時候在家看見過用砂罐燉中藥,想不到用這砂罐燉雞這么香。我問什么地方有賣的,我也去買一個,朋友說大通橋兒溝有個制作砂罐的。
又到一個周末,我和老公前往大通縣良教鄉(xiāng)大通橋兒溝村,橋兒溝村是回族人居住的地方,莊廓小院戶戶相連。我們在村里尋找制作砂罐的人家,熱情的村民帶我們來到制作砂罐的蘇得武家門口,蘇得武是青海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大通橋兒溝砂罐燒制技藝”的傳承人之一。走進他家院里,眼前的情景讓人稱奇:只見屋里的地坪上和院子里,到處擺滿了砂罐的制作原料和已經(jīng)做成型的砂罐半成品,牛在二層樓房旁邊的牛棚里,悠閑地吃著草。我問院里兩個低頭干活的年輕婦女,這家主人在家嗎?她們指著進院靠右面的一間很破舊的房子說在里面干活。
我來到這間小屋門口,撩開門簾,看見戴白色小帽的蘇得武和大兒子正在和泥捏制砂罐。這是一間低矮、昏暗并散發(fā)著陣陣潮氣的小屋。蘇得武坐在一張直徑五十公分左右的圓盤前,一邊用腳輕輕撥動圓盤旋轉,一邊熟練地捏塑著圓盤上的泥土,只一會兒工夫,一個造型別致的砂罐罐坯就已初具雛形。不到一個小時,砂罐擺滿了長兩米、寬約六十厘米的木板,蘇得武和他大兒子把捏制好的砂罐抬到院子中間,兩個戴著頭巾草帽、只露出面孔的青年婦女在砂罐上粘貼雙耳手把。蘇得武說干活的兩人是他的兩個兒媳婦。
①和泥捏制砂罐②晾干的砂罐③拿出晾干的砂罐放到燒爐旁④砂罐爐窯就建在蘇得武家的院子中間⑤非遺證書⑥夾出的砂罐放到鋪好的麥草上
砂罐燒制屬傳統(tǒng)手藝,實行土法生產,小小的砂罐看似簡單,但制作工序十分復雜,分為備料、粉碎、和泥、捏制、曬干、焙燒等幾個階段。熱心的蘇得武現(xiàn)場為我們演示了制作砂罐的前期過程。只見他熟練地先將煤矸石粉碎,然后揀盡煤矸石粉中的雜質,篩出細土,將黃土、煤矸石等再用大約一比三的比例加上一些碾成細粉并過篩的燒制過的廢品料,最后加適量水揉和成泥坯。
好客的蘇得武用湯瓶洗凈手把我倆帶進客廳,他的兒媳婦端上饃饃,熱情地給我們遞上甜甜的蓋碗茶,一邊喝著蓋碗茶,一邊和蘇得武拉著家常。五十三歲的蘇得武,戴一頂白帽,風雨磨洗的雙目,露出精明和疏朗。他風趣地說,以前尕媳婦們大清早首先要把砂罐熬得滾燙的茶倒進尕茶碗里,端到老人們面前,再擺上饃饃,供老人們“吃涮口茶”。熬茶,大多數(shù)人家要用大通橋兒溝燒制的粗瓷黑沙罐,里面放上湖南益陽產的老茯茶,再置入適量荊芥、薄荷,撒入青鹽,燒滾后文火慢熬。講究的人家還要放入生姜片、花椒粒,反復燉熬后再喝。常年燉茶的尕砂罐里面有一股淡淡的茶香,據(jù)說茶味早已熬進了罐體四壁上的孔里了。一時沒有茶葉,就在這個砂罐里燉上一壺開水,竟也能過過茶癮哩。若是遇上喜事,往往會在茶碗里放上四枚泡開的紅棗,再倒上熱茶,雙手敬給客人,謂之棗兒茶。給客人續(xù)茶,講究先端過對方的茶碗,再倒茶然后雙手端給客人。客人們喝完茶,將大棗吃掉。平時,若是主人家正在喝砂罐茶,恰有客人來,會以尕砂罐的熬茶招待客人,主人往往會雙手接住客人的茶碗,口里勸道“這個碗沏上,這個碗沏上”,替客人續(xù)茶。青海人給客人端茶的規(guī)矩是,倒上茶水的同時,必須端上饃饃。
看著洗手的湯瓶、甜甜的蓋碗茶和蘇得武頭戴的白頂帽,我想起流傳的回族諺語:“回民家里三件寶,湯瓶蓋碗白帽帽?!睖渴腔刈迦巳粘I钪斜夭豢缮俚膫鹘y(tǒng)盥洗用品。有首回族花兒唱道:“紫銅、青銅、高麗銅,黃銅打下的湯瓶。吃喝不成都能行,沒把湯瓶是不行?!被孛裨谌粘I钪邪褱靠吹煤苤匾?。不論經(jīng)濟條件如何,家家有把湯瓶??粗鹤永?、房屋地坪上,臺階上放滿的各種各樣的砂罐,我問蘇得武什么時間能看到焙燒砂罐,他說再過十來天等全部晾干就燒。
過了十多天,周四的晚上我給蘇得武打電話詢問燒砂罐時間,他說周五要去清真寺做禮拜,周六燒砂罐。我和攝友早晨五點出發(fā),早早來到蘇得武家。砂罐爐窯就建在蘇德武家的院子中間,其實就是一個高大約兩米、長約兩米、寬一米左右的長方形火爐。蘇得武的小兒子往爐窯里裝煤,因為裝爐時先要在底部爐梯上壓一層煤,全家人從院里房子里拿出晾干的砂罐放到燒爐旁,蘇得武的兩個兒子把砂罐裝到燒爐里。砂罐底小肚大,口小,大的高二十多厘米,小的有十多厘米,這樣的砂罐爐窯每爐可裝大號罐坯七十個左右,小號一百個左右。最后蘇得武的大兒子在罐坯上苫上蓋瓦,就開始點火燒爐。燒制砂罐時需要一千度以上的高溫,爐火熊熊燃燒時,紅色的火苗躥了出來,呼呼作響,幾米之外都能感受到爐火的高溫。砂罐最關鍵的環(huán)節(jié)是燒制。蘇得武說,沒有穿孔、不變形、色澤亮的,就是好砂罐?;鸷驔]控制好,可能一爐都出不到幾個好的。此時,在爐火炙烤、灰塵彌漫的燒爐邊,蘇得武的臉頰被煤火烤得通紅,幾米之外都能感受到火的熱度,但他一刻也不敢遠離。因為,陶罐燒紅后必須在一分鐘之內取出,取罐的速度也取決于經(jīng)驗。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蘇得武熟練地打開爐火門,和大兒子用長鉗把燒紅的砂罐夾出放在地下,蘇得武的夫人、小兒子、兩個兒媳婦趕忙把夾出的砂罐放到鋪好的麥草上,燒紅的砂罐和麥草接觸燃燒出漂亮的火焰。我問蘇得武的小兒子為什么燒紅的砂罐要放到麥草上。他說:高溫的砂罐把麥草燙出陣陣青煙和火焰,這樣可以給剛燒制好的砂罐鍍上了一層亮閃閃的黑釉。晾冷后,一件美觀實用的砂罐產品就完全做成了。燒制出的砂罐具有耐高溫、耐酸、耐堿、韌性好、不炸不裂等特點。
我端著相機在一件件藝術品上拍攝,燒紅的砂罐烘得我滿臉冒汗通紅,再看看蘇得武一家人,一個個汗流滿面,這才燒了一爐窯砂罐,很辛苦的焙燒過程,不知三伏天他們是怎樣挺過來的。
2006年,“大通橋兒溝砂罐燒制技藝”被列入青海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大通橋兒溝村位于蘊藏著豐富天然紅土的娘娘山腳下,天然紅土加大通煤礦產出的煤中青泥,都是燒制砂罐的上等原料。大通煤也是燒制砂罐的上等燃料。當一爐爐大通煤熊熊燃燒,賦予砂罐以巖石般的質地和不同的功用,這些砂罐便具有了這樣的文化功能——它不僅凝聚了大通各民族的智慧,也是古老文化用具的遺存。如今砂罐品種繁多,有熬藥的無耳砂罐、燉菜的雙耳砂鍋、燙菜的四耳火鍋、煮粥的飯甑罐等。砂罐皮層較厚,具有不易傳熱,耐腐蝕,溫度均勻,保溫性強等特點,使用它不僅能熬出原汁原味的肉食,而且在煎熬中藥湯劑時能保持藥性不變,是其他任何金屬或塑料制品所不能比的。
青泥(煤矸石)做胎,白土掛釉。蘇得武的記憶中,橋兒溝人一直在延續(xù)著這種口傳心授的方式做砂罐,也恰恰是沒有文字的記載,誰也說不上這種技藝到底是誰發(fā)明的,又是具體起源于何時。據(jù)蘇得武回憶,已故父親蘇生華曾說,他十二歲就跟爺爺學燒砂罐,其間去西北民族學院讀大學,大學畢業(yè)在大通縣百貨公司工作了幾年又回到橋兒溝村,在村里繼承父業(yè)繼續(xù)制作砂罐。蘇得武和哥哥在父親的影響下,初中畢業(yè)開始跟著父親學做砂罐,蘇得武也和父親一樣,讓兩個兒子跟自己學做砂罐。雖然砂罐燒制技藝所面臨的現(xiàn)狀十分無奈,但絲毫沒動搖蘇得武對這項技藝的癡迷和信心。蘇得武堅持認為,許多上了年紀的農村老人并不喜歡使用精致的瓷器,老人們嫌那些東西價錢昂貴,過于花哨。略顯粗劣但實用性更強的砂罐制品依然很受他們歡迎。老人們一雙筋骨突兀、老繭斑斑的手,捧著粗糙而不失泥色的砂罐,內心才會感到踏實。以前,很多人家都用砂罐。尤其是在冬天,用砂罐熬一罐雞湯,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得全身都暖暖的。因此,在蘇得武和跟他父輩年紀差不多的很多人看來,砂罐是充滿溫暖的記憶。然而,這幾年來,砂罐市場越來越小。蘇得武分析,這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砂罐“長相不好”,城里已很少有人用它;二是生活節(jié)奏越來越快,很少有人花長時間去熬東西了;三是近年來受現(xiàn)代工藝品的沖擊及其品種的增多,隨著市面上各式各樣的塑料、金屬器皿的出現(xiàn),砂罐已逐步淡出人們的生活。雖然還有一定的市場,但由于工序復雜,且整個流程都需要手工操作,因此砂罐的產量不高,利潤也不多,加之燒制過程十分辛苦,而一些身懷絕技的老一輩工藝大師相繼過世,有些絕技失傳,使得民間會這門技藝的人越來越少。據(jù)了解,目前橋兒溝燒砂罐發(fā)展的空間越來越小,因為賺不到錢,年輕人都不愿意學,學過的人也紛紛改行,原來幾乎整個村都燒制砂罐的盛況已經(jīng)不復存在。如今村里只有兩戶人家的十多個人利用農閑時間艱難地呵護著祖輩們的遺風。他想不斷增加花樣品種,讓其產生一定的經(jīng)濟效益,努力把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傳下去,把這項瀕危的非遺技藝傳承下去。(責任編輯/呂文錦 設計/毛豆)
①火焰中的砂罐②泥捏制好的砂罐抬到院子中間③無耳砂罐④單耳砂罐⑤雙耳砂鍋⑥盆⑦火鍋⑧在砂罐上粘貼雙耳手把⑨把砂罐裝到燒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