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欄柵”— 明清五彩瓷中“欄桿”的形制與布局探微

劉樂君，王新榮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xué)，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403）

“庭院欄柵”— 明清五彩瓷中“欄桿”的形制與布局探微

劉樂君，王新榮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xué)，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403）

在古代的庭院建筑設(shè)計中,“欄桿”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不僅有重要的實用功能，更有著豐富的審美價值和人文關(guān)懷，巧妙地體現(xiàn)了庭院建筑在內(nèi)容與形式上的統(tǒng)一，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涵的表現(xiàn)。庭院中的“欄桿”在古代繪畫中早有體現(xiàn)，到明清時期盛行的木刻版畫藝術(shù)中“欄桿”的表現(xiàn)形式更是多樣豐富，清代康熙時期最富特色的康熙五彩瓷的構(gòu)圖中就大量體現(xiàn)了“欄桿”的設(shè)計之美，功能性、精致美觀的圖式和空間分割的巧妙營造，成為古彩瓷中的點睛之筆。本文將著重探討“欄桿”的形制和布局對于繪畫尤其是明清版畫的借鑒，闡述它們之間的傳承關(guān)系，并發(fā)掘五彩瓷中“欄桿”設(shè)計美的不同體現(xiàn)，分析不同形制的欄桿布局對五彩瓷整體構(gòu)圖效果的影響。

五彩瓷；欄桿；形制；布局

一般而言，我們將古代的庭院建筑中的“欄桿”定義為在古代建筑物內(nèi)外，由欄桿柱、欄板、連桿或扶手等結(jié)構(gòu)組成，是用縱橫木質(zhì)構(gòu)件組成的遮攔構(gòu)造物。“欄桿”形式多樣：有透空(含局部透空)的帶花格圖案的“欄桿”，也有實心的欄板。“欄桿”可以單獨成形，也可以與樓梯、臺階、門窗、柱廊等聯(lián)接在一起，是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欄桿雖然不是庭院建筑的主角，卻是建筑中的絕對亮點。李允鉌先生在《華夏意匠-中國古典建筑設(shè)計原理》一書中對中國古典建筑的“欄桿”有十分精辟的論述：“大概世界上自古至今的建筑形式中只有中國古典建筑曾經(jīng)運用過以‘欄桿’作為建筑構(gòu)圖的主題，或者說讓它占據(jù)著相當(dāng)顯著和重要的地位。我們可以想象得到，沒有‘欄桿’的天壇和祈年殿，沒有‘欄桿’的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這些建筑的杰作就會黯然失色”[1]。

一、“欄桿”的功能與形制

(一)實用功能

園林中“欄桿”的實用價值一來體現(xiàn)在防護安全。一般見于重要建筑的臺明四周，水榭之上和樓閣建筑的外沿，樓梯兩側(cè)，橋面兩側(cè)水邊及花壇的四周，以避免行人的跌落(見圖1)。二來欄桿是可以巧妙地劃分空間，作為視線的屏障，以增加空間的層次?！皺跅U”確定了存在高差的兩個空間的分界，劃分出不同的空間。因欄桿高度是有限的，空間上是半圍合的，而且“欄桿”本身又多有鏤空的部分，在視覺上是半通透的，豐富了空間層次。不同的空間用欄桿隔離，即方便靠倚，又開闊視野，創(chuàng)造出層次感非常豐富的空間，產(chǎn)生景中景的多空間視覺效果，這樣的布置加強了空間的深度感，使人更樂于流連其間。

(二)審美功能

欄桿的審美裝飾作用也是顯而易見，其形制多樣、色彩豐富、空間分割巧妙，讓人樂享其中。不同的材質(zhì)、圖式和色彩組成的欄桿也給人以不同的審美感受，如漢白玉石制欄桿，以其潔白晶瑩的色調(diào)襯托主體殿堂的紅柱紅墻，使得建筑的色彩更加豐富。沉穩(wěn)溫潤的木制欄桿讓人親切，漆紅的色澤和質(zhì)感更加襯托園林幽美的意境。

庭院中近水的亭、軒、閣，常在鄰水處設(shè)置木制曲欄座椅，帶有形如鵝頸曲線柔美的靠背形式，被稱為“飛來椅”或“美人靠”，成為最有特色的欄桿種類之一?！皺跅U”上一般會刻有不同的花紋和圖式的雕刻，以各種花卉和“工”字、“米”字、“卍”字等二方連續(xù)的圖案為主，精美細膩的紋飾雕刻讓人流連忘返。李漁說: “吾觀今世之人，能變法者為今制者，其為窗欄二事乎，明于此而暗于彼，何其有聰明而不善擴乎”[2]。欄桿把原本狹小的庭院空間以曲折的分割方式創(chuàng)造了新的空間，以小見大，虛實結(jié)合，虛中有實，實中有虛，以有限的空間表現(xiàn)天地生生之韻，體現(xiàn)人與自然的互動。

圖1　拙政園 橋木欄桿一角Fig.1 Part of railing in Zhuozheng Garden

二、“欄桿”在古代繪畫中的體現(xiàn)

兩宋繪畫中有非常豐富的勾闌繪畫，成為畫中不可或缺的裝飾建筑。明代中后期，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世風(fēng)日漸奢靡，造園之風(fēng)勃興，園林風(fēng)格逐漸精致化，截取園林一角，創(chuàng)造出一處優(yōu)雅的理想環(huán)境[3]。由于文人士大夫階層的熱衷，將壯美的大自然歸隱于精致的私人空間，隨著園林構(gòu)建的興起，與之相呼應(yīng)的亭、軒、閣、廊、窗和欄的設(shè)計也應(yīng)運而生。圖2是清代絹本“芭蕉仕女圖”，在庭院的蕉葉叢下、倚靠在玲瓏石旁、提筆凝神思索或似斟酌詩句的女子是畫中的主體刻畫人物，而貫穿畫面從左到右的曲折剔透的欄桿既低調(diào)地做了精致的配景，又極好地豐富了空間的層次。簡易木質(zhì)勾闌，每段都有望柱，柱間用兩根臥欞連接，柱頭無裝飾雕刻；制作復(fù)雜華麗的勾闌均在望柱、欞杖等處；重臺闌僅在轉(zhuǎn)角處設(shè)置望柱，柱頭高聳秀麗。鏤空的欄桿由立桿、扶手組成，有的加設(shè)有橫檔或花飾工藝，甚為奇妙。“欄桿”還可做成坐凳或靠背式，這些“欄桿”在古代的繪畫中早有體現(xiàn)，并且在繪畫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圖2　清代 絹本“芭蕉仕女圖”Fig. 2 “Banana and ladies”, silk scroll, Qing dynasty

三、明清五彩瓷中“欄桿”對版畫形式的借鑒和發(fā)展

五彩瓷又名古彩瓷，是明末清初最具民族特點的傳統(tǒng)陶瓷裝飾手法，呈現(xiàn)出裝飾紋樣豐富、色澤瑩潤剔透、色彩濃郁艷麗、視覺對比強烈、畫面絢麗多彩的特征。五彩瓷分為青花五彩瓷和釉上五彩瓷，明末嘉靖和萬歷年間以青花色彩濃郁的青花五彩瓷為主；清代康熙時期由于釉上藍彩的研制成功，用釉上的“古翠”顏料取代了釉下的“青花”顏料，從而開啟了完全意義上的釉上五彩瓷新篇章。在清代康熙朝以前，五彩瓷內(nèi)容題材多以花鳥和動植物吉祥圖案裝飾為主，到了清康熙年間，具有典型時代特征的人物故事題材裝飾比例增加，由世俗人物、神話人物、歷史故事人物，戲曲小說人物及侍女、嬰戲和高仕等構(gòu)成。這與當(dāng)時小說的盛行、發(fā)達的版畫插圖印刷業(yè)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4]

(一)“帶狀形”——上下空間的分割

明末清初時期，伴隨著小說、戲曲和傳奇故事的興盛，版畫插圖也迅速發(fā)展，尤其是《西廂記》等小說版畫迎來高潮時期，這些小說版畫的內(nèi)容包括室內(nèi)和室外，其中庭院的描寫占有大部分，庭院中的“欄桿”自然成了必不可少的裝置和最理想的構(gòu)圖分割的方式。版畫中的欄桿，不僅優(yōu)化了構(gòu)圖，也延伸了空間。版畫中“欄桿”的形式多種多樣，以“帶狀形”的構(gòu)圖形式較為多見，完成了上和下兩個空間的分割。

圖3為明崇禎十三年西陵天章閣刻本《李卓吾先生批評北西廂真本》版畫插圖，描繪的是小姐崔鶯鶯在梧桐樹下獨自一人折玉蘭花的情景，大面積的留白構(gòu)圖襯托了鶯鶯的哀怨思緒。鶯鶯的形象并不高大，只占據(jù)整個畫面的右側(cè)的小面積，畫面更多采用了連續(xù)的曲線狀“欄桿”貫穿左右，形成一個連綿的帶狀空間，起到溝通整幅構(gòu)圖的目的。這個帶狀空間又恰當(dāng)?shù)匕颜麄€構(gòu)圖分為上下和前后兩個曲線曼妙、疏密有致的空間，讓人對欄桿的另一面有充裕的遐想空間。而與之有借鑒關(guān)系的是清康熙青花五彩瓷“長孫皇后選妃”圖將軍罐(見圖4)，同樣采用了帶狀的分割方式，形成了鮮明的前后空間，但不同的卻是：帶狀的分割居于構(gòu)圖的上端，欄桿之下的構(gòu)圖是畫面的重點。將軍罐的正面是皇后鳳儀祥和，端坐花園帷帳之下，兩側(cè)均有侍女打扇相從，花園洞石前女子長袖起舞。畫面中人物刻畫細膩，表情生動，動態(tài)傳神，線條流暢自然，流露出喜慶熱鬧的宮廷生活場面，青花五彩色澤濃艷又不失含蓄。

圖3　明 天章閣本《西廂記》木刻插畫Fig. 3 Wood-cut illustration for West Chamber of Tianzhangge edition, Ming dynasty

(二)“之”字形——左右空間的分割

“之”字形又稱“S”形，是由上而下蜿蜒曲折的一種構(gòu)圖形式，根據(jù)透視關(guān)系的原理，下方的欄桿要長而寬，逐次彎折至上方變短變窄，有效地將畫面分割成左右兩個不等大的空間，是版畫中另一種常用的構(gòu)圖。

圖4　清康熙 青花五彩“長孫皇后選妃”將軍罐Fig. 4 “Empress Changsun choosing concubine”, blue-and-white and Wucai helmet-covered jar, Kangxi period in Qing dynasty

明代環(huán)翠堂本《西廂記》插圖(見圖5)，繪的是張生逾墻私會崔鶯鶯的場景，此幅為局部圖，展示的是鶯鶯在太湖玲石下坐等張生相會的片段。左側(cè)“之”字形的欄桿把畫面一分為二，大面積的配景描畫更襯托人物內(nèi)心的空虛[5]。欄桿內(nèi)繪制了精美的卐字紋圖式，卐字音為“萬”，有吉祥萬壽的寓意，欄桿的雕刻上經(jīng)常采用這種圖式，是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文化在庭院“欄桿”設(shè)計之中的濃縮。版畫中的“欄桿”設(shè)計造型紋飾豐富多彩，另外還有“回”字紋，各種雕刻的花卉圖案紋飾等都具有強烈的形式美感，同時對于擴大庭院空間，豐富畫面都有著重要的意義。

圖5　明 環(huán)翠堂本《西廂記》插圖Fig. 5 Wood-cut illustration for West Chamber of Huancuitang edition, Ming dynasty

(三)多個空間的分割

對于小說人物故事的大型場景，除以上兩種常用的欄桿布局之外，還需要更自由的分割方式來活躍布局，以達到形成多個空間分割的目的，使構(gòu)圖層次豐富，疏中有密，密中有疏。清代高鳳翰在《人境園腹稿記》中記載：“至其中所用欄楯、窗槅、幾榻、器具，亦必變換，勿生厭。觀是又所當(dāng)博取加式，廣求妙品，以成圣觀?！盵6]說明園中欄桿等物的設(shè)計需因環(huán)境而自由變化，不要墨守成規(guī)，令人乏味生厭。

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清康熙 “鳳儀亭圖”五彩瓷盤(見圖6)就是一個利用欄桿的自由布局達到多個空間表現(xiàn)的例子。瓷盤中欄桿分為兩組：一是位于畫面前端的紅色木質(zhì)欄桿，于叢石之間相互掩映，虛實相間，“欄桿”單純的橫豎線條紋形式，清新大方而又不落俗套；二是庭院入口處的古紫色石質(zhì)欄桿，中間繪有紅色如意云頭紋。相比于前面的木質(zhì)欄桿，此欄桿更富有精雕細琢的玲瓏美。欄桿是折角的構(gòu)圖，巧妙地成為了屋舍內(nèi)的入口，并引出屋內(nèi)更大的空間和景深。兩組欄桿之間是主體人物的活動空間，加上大綠和苦綠色的草皮點綴，更擴大了空間感，小小的一件瓷盤卻可以表現(xiàn)如此多彩的內(nèi)容和豐富的層次，不得不歸功于瓷畫家懂得巧妙利用欄桿劃分空間的道理。

圖6　清 康熙 “鳳儀亭圖”五彩瓷盤Fig. 6 “Fengyi Pavilion”, Wucai plate, Kangxi period in Qing dynasty

四、結(jié) 語

明清五彩瓷中的“欄桿”的形制和布局在繪畫的基礎(chǔ)上，借鑒了版畫中的表現(xiàn)形式。它既是園林庭院建筑中重要組成部分，又以精致優(yōu)雅的裝飾美感，虛實相間的空間層次，體現(xiàn)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和引人入勝的意境遐想?？此旗o止的“欄桿”卻因人的情感和與人的互動，表現(xiàn)出主觀遷想的意境之美。“欄桿”是人們經(jīng)常倚靠撫摸的構(gòu)件，它是人們休憩時欣賞美景、放眼遠眺的憑借，也是思念與離別情緒的寄托。欄桿的三種不同形式的布局形成了三種不同的構(gòu)圖特點，從不同角度詮釋了欄桿的設(shè)計對庭院構(gòu)圖的重要性。“欄桿”把原本狹小的庭院空間以曲折的分割方式創(chuàng)造了新的空間，以小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以有限的空間表現(xiàn)天地生生之韻，體現(xiàn)人與自然的互動，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設(shè)計美學(xué)的精妙。

[1] 李允鉌. 中國古典建筑設(shè)計原理分析[M]. 天津: 天津大學(xué)出版社, 2005: 05.

[2] 朱良志. 中國藝術(shù)的生命精神[M]. 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m 2006: 08 .

[3]高居翰, 不朽的林泉[M], 北京: 三聯(lián)書店, 2012: 08.

[4] 劉樂君. 論明清版畫與清代康熙古彩的淵源關(guān)系[J]. 陶瓷研究, 2009: 01.

[5] 董捷. 明清刊《西廂記》版畫考析[M]. 石家莊: 河北美術(shù)出版社, 2006: 01.

[6] 郭廉夫. 中國設(shè)計理論輯要[M]. 南京: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 2008: 08.

"Railings in the Courtyard": Shapes and Layouts of "Railings" on Wucai Porcelain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LIU Lejun, WANG Xinrong
(Jingdezhen Ceramic Institute, Jingdezhen 333403, Jiangxi, China)

The design of the "railings" in the ancient courtyard building is an indispensable part. It has not only an important function, but also has a high esthetic value and humanistic concern. The ingenious unity of the content and form of the courtyard building embodies the spiri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Courtyard "railings" have been long in existence in ancient Chinese paintings.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y become more varied in the prevalent woodcut printmaking. During the period of Emperor Kangxi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richest composition on Wucai porcelain reflects the beauty of "railing" design. The practical function, exquisite pattern and clever space division gives a crowning touch to ancient painted porcelain. This paper discusses shapes and layouts of railings in paintings, especially woodcut printmaking works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o reveal their inheriting relations. It also explores the colorful representations of the beauty of "railing” design on Wucai porcelain and analyzes the effects of different shapes and layouts of railings on its whole composition.

Wucai porcelain; railing; shape; layout

date: 2015-05-21. Revised date: 2015-09-05.

TQ174.74

A

1000-2278(2016)02-0220-04

10.13957/j.cnki.tcxb.2016.02.022

2015-05-21。

2015-09-05。

2015年江西省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資助項目(YC2015-B067。

通信聯(lián)系人：劉樂君((1978-)，女，碩士，副教授。

Correspondent author:LIU Lequn(1978-), female, Master, Associate professor.

E-mail:llj7822000@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