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黑冠長臂猿無量山的樹冠生涯

邸志鷹

最大的西黑冠長臂猿種群

西黑冠長臂猿是冠長臂猿屬的6種長臂猿之一，只分布于中國的云南、越南北部以及老撾的西北部。西黑冠長臂猿現(xiàn)有4個亞種。指名亞種分布于紅河與黑水河之間的滇中哀牢山區(qū)、滇南以及越南北部區(qū)域。景東亞種只分布于云南中部無量山區(qū)。滇西亞種分布在瀾滄江與怒江之間的滇西南臨滄市的一些地區(qū)，如永德大雪山、回汗山、窩坎大山等。老撾亞種只分布于老撾北部博膠省一帶。當(dāng)前西黑冠長臂猿大約有1000只，是野外種群數(shù)量最多的長臂猿，同時也是被科學(xué)家研究得最多的。而據(jù)初步統(tǒng)計，無量山分布著世界上最大的西黑冠長臂猿野外種群，共98群，約500只。

無量山位于云南省普洱市景東彝族自治縣西部，與哀牢山同處于橫斷山系和云南高原兩大地理區(qū)域的接合部，自然環(huán)境條件復(fù)雜多樣。20世紀(jì)80年代，美國人曾在哀牢山徐家壩和無量山小壩河對西黑冠長臂猿進(jìn)行了初步研究。2001年，中科院昆明動物所的蔣學(xué)龍教授等對這里的長臂猿進(jìn)行了初步摸底調(diào)查。2002年，該所在無量山大寨子建立了野外監(jiān)測點，定點研究和保護(hù)西黑冠長臂猿。

據(jù)年輕的長臂猿研究專家范朋飛博士介紹，大寨子位于無量山的中段，這里常年活動著5群長臂猿，他們跟蹤了其中的3群。這3群長臂猿分別被叫做“第四群”、“第五群”和“第六群”，生活在相鄰的3條大溝里，每天早晨可以聽到它們的鳴唱。

“大老黑”家族的一天

我們今天要拜訪的是第五群。第五群的“男主人”身形魁梧，被專家取名為“大老黑”，這個家族也因此被叫做“大老黑”家族。范朋飛博士從2003年起就開始跟蹤這個家族，連續(xù)跟蹤了3年，之后由黃蓓博士接力跟蹤。到現(xiàn)在，“大老黑”家族已被連續(xù)跟蹤了10多年，因此成為大寨子被跟蹤的3個長臂猿家族中最不懼怕人的。早晨，長臂猿從高海拔的森林下到河谷，那里是它們的一處重要的食物斑塊，正在成熟的崖爬藤和楊梅的果實是它們的主要食物。據(jù)范博士介紹，他在大寨子的研究，就是從聽長臂猿鳴唱開始的。長臂猿的喉部有特殊的音囊，聲音洪亮，可以傳到2000米以外。鳴叫是長臂猿吸引配偶、加強(qiáng)與家庭成員的聯(lián)系和對外宣示領(lǐng)域權(quán)的重要手段，而晨鳴是長臂猿的一個突出的特點。所有成年長臂猿個體都能發(fā)出聲音嘹亮、結(jié)構(gòu)復(fù)雜，具有種的特異性、性別特異性甚至群體特異性的鳴叫聲。

范朋飛博士曾花了一年的時間，每天早上聽長臂猿的鳴唱?，F(xiàn)在，他能夠分辨每一群長臂猿甚至每一個個體的叫聲。

他觀察發(fā)現(xiàn)，長臂猿90%的鳴唱發(fā)生在日出前半小時和日出后3小時內(nèi)，每個群體的鳴叫時長和特征各不相同?！按罄虾凇奔彝ッ看硒Q唱的時間約13分鐘。雄性選擇在最高處鳴叫?！按罄虾凇笔?群中的所有雄性里最愛叫的，它的鳴唱天數(shù)可以達(dá)到一年天數(shù)的70%。十幾年來，大寨子清晨的群猿鳴唱中幾乎都少不了“大老黑”低沉、洪亮而悠長的鳴唱。

跟蹤晨鳴后不久，我們看見“大老黑”一家由河谷向著我們這邊攀越而來。長臂猿，顧名思義，就是上臂長，不僅長過腿，甚至長過身高（體形最大的長臂猿是馬來長臂猿，身高不過1.2米，上臂卻長約1.8米）。長臂猿的手掌比腳掌長，手指關(guān)節(jié)也長，這有利于它們在樹上攀爬——它們用像鉤子一樣的手指抓握樹枝。它們習(xí)慣于蕩臂而行。

午后1點左右，“大老黑”一家飽餐之后，先在附近的樹上歇息了一陣，然后就往山上而去。它們悠悠閑閑地一邊走一邊吃。我們則在范朋飛博士的帶領(lǐng)下一路尾隨。天色將黑時，我們看到“大老黑”突然從十幾米高的樹冠上一躍而下，落在一棵倒木上。這棵倒木長約20米，樹干粗壯，上面滿布青苔和寄生植物，樹冠一端搭在另一棵高大的石櫟樹的樹杈間?！按罄虾凇睅е娜医?jīng)過倒木，然后迅速爬上石櫟樹。跟在它后面的，是兩只黃色的成年長臂猿和兩只黑色的小長臂猿。

在類人猿中，猩猩、黑猩猩和大猩猩都是雌雄同色，長臂猿卻多是雌雄異色：成年雌性的背部為灰黃色、棕黃色或金黃色，腹部為灰黃色中暈染黑褐色，頭頂有菱形或多角形黑色冠毛；成年雄性通體墨黑，冠毛直立高聳。長臂猿在性成熟前，無論雌雄都是黑色的。雌性8歲性成熟，毛色由黑色變成淺黃色、橘黃色或金黃色，只有冠毛還是黑色的。雄性也是8歲時性成熟，但毛色仍然保持黑色（這時它們該離開家庭了）。我們不辭辛苦地跟蹤了一天，范博士卻告訴我們，我們走過的地方還不到“大老黑”一家領(lǐng)域的1/6。由于大寨子高海拔的常綠闊葉林相對于熱帶雨林來說食物貧乏，因此長臂猿需要更大的領(lǐng)域。“大老黑”家族的領(lǐng)域有150公頃，是棲息于東南亞熱帶雨林的同類的2倍-3倍。

范博士說：“我們在觀察長臂猿，長臂猿其實也在觀察我們呢！有一天，‘大老黑突然竄到我的跟前。當(dāng)時我身上穿著迷彩服，結(jié)果它看了我好半天。它大約心里在想：‘這是個什么動物，總在我的領(lǐng)地走來走去？”盡管十分艱難，范博士等人仍然繼續(xù)跟蹤長臂猿。

“兒子”的悄然奪權(quán)

長臂猿家庭通常由一夫一妻以及2-4個未成年子女組成，是典型的“一夫一妻”制家庭。但科學(xué)家發(fā)現(xiàn)，大寨子的西黑冠長臂猿家庭是“一夫一妻”制與“一夫多妻”制并存。

“大老黑”家族有8個成員。一家之主的“大老黑”看上去毛色鮮亮，身形魁梧，眼神犀利，但范博士告訴我們，它高壽已約33歲了（長臂猿在野外能活到40歲）?！按罄虾凇庇袃蓚€老婆。其中一個年紀(jì)輕一點，它的背部是漂亮的金黃色，腹部有少量黑斑。這個年輕母親的身邊帶著它于2005年和2010年出生的兩個孩子。另一個年紀(jì)大一點的，腹部的黑色斑塊濃重且面積很大。從2003年至今，范博士至少看到它拉扯大了3個孩子，現(xiàn)在常跟在它身邊的兩個孩子分別為5歲和8歲，5歲的毛色還是黑色的，8歲孩子即將由亞成體進(jìn)入繁殖年齡。它的另一個兒子已經(jīng)大約12歲了。

從2008年開始，在“大老黑”家族的群猿鳴唱聲中，常出現(xiàn)一個孤獨的年輕雄性的鳴叫聲，且總是出現(xiàn)在“大老黑”鳴叫以后。這聲音暗啞，不夠高亢，鳴叫時間較短，也沒有雌性的應(yīng)和。觀察發(fā)現(xiàn)，“大老黑”對這只長臂猿有著很強(qiáng)的敵意，不允許它出現(xiàn)在距離家族其他成員特別是自己的兩個妻子較近的地方。這只長臂猿因此被取名為“獨猿008”?！蔼氃?08”看來很害怕“大老黑”，行動時總是刻意地躲著“大老黑”。endprint

“獨猿008”暫時的躲避僅僅是為了迷惑“大老黑”，它在有步驟地實施自己的奪權(quán)計劃。

一天早晨，“大老黑”家族的晨鳴領(lǐng)唱者突然變成了“獨猿008”！“大老黑”雖仍然游蕩在群體領(lǐng)地范圍內(nèi)，但再也沒有真正和群體在一起。沒有人知道“008”是通過什么方式從“大老黑”手中接過領(lǐng)導(dǎo)權(quán)的。

7月的一天，“大老黑”再次出現(xiàn)。這一次，它年長的妻子（也即“008”的親生母親）甘愿落后于群體，以和“大老黑”保持較近的距離。

不久，“大老黑”從觀察者的視野里徹底消失?！?08”的親生母親最終也離開了這個群體，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外來的年輕漂亮的雌性個體。很多人都寧愿相信：“008”的親生母親跟隨自己的“老公”流浪去了。但這終究是一個美麗的童話。

“一夫二妻”，漂亮的“二房”

“009”也是這個家族中大老婆的孩子，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自立門戶，成為另一群長臂猿——“009家族”中的雄性家長。范朋飛博士說，“獨猿008”的鳴叫現(xiàn)在也能引起雌性的回應(yīng)了，不知道它能不能像它哥哥“009”那樣有機(jī)會建立自己的家庭。如果能，那么大寨子就會增加一個新的長臂猿家庭。第四群現(xiàn)在也叫“009群”——“009”取代了原來的第四群的家長。

“009”也有兩個老婆，其中一個很年輕，通身的毛金燦燦的，不摻雜一點灰色和黑色，被認(rèn)為是無量山大寨子的長臂猿中最漂亮的一只。我真想一睹“美女”的芳容，但范博士說，跟蹤“009”家族可比“大老黑”家族要難得多，不僅因為它們的棲息地更大，還因為它們的棲息地的地勢更陡峭?！?09”家族的領(lǐng)地所在海拔是被跟蹤的大寨子3群長臂猿家族領(lǐng)地中最低的，1700-2400米，面積大約為200公頃，食物分布疏散，覓食行走的路線長。

在這3群長臂猿中，第六群的領(lǐng)地地勢最陡峭，面積也最大，約300公頃。地勢陡峭對于在樹冠上蕩飛如風(fēng)的長臂猿來說也許算不得什么，但對于研究人員來說，就大大增加了工作難度。

我和劉國慶站在一個45度角的斜坡上，隱蔽在一棵開滿花的杜英樹下。我緊緊地抓住身邊的樹枝，以確保自己不會滑下坡去。在200米開外，第六群一家9口正在一棵巨大的五加科屬的鵝掌柴樹上采摘果實。團(tuán)團(tuán)的樹冠就像一張寬大的餐桌，供9口之家就餐寬松有余。同“大老黑”家族和“009”家族一樣，第六群也是“一夫二妻”。“男主人”面向我們坐在一根樹杈上，在蒼茫的樹海背景中就像一尊黑色的雕塑。一旦行動起來，它又仿佛是在舞臺上表演的皮影像。其他成員也在樹上翻飛，它們敏捷地左右手交錯，在樹枝間跳蕩如飛——在它們面前，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單杠和吊環(huán)體操運(yùn)動員恐怕都會自愧不如。

熱帶樹冠上的歲月

作為人類的生活在亞熱帶、熱帶原始森林中的近親，長臂猿在樹冠上的蕩臂行進(jìn)，與人類在地面的行動相比，既節(jié)省能量又節(jié)約時間，更重要的是這讓它們可以避開天敵的窺伺。它們的身體構(gòu)造也向著更適應(yīng)蕩臂行進(jìn)發(fā)展：延長鎖骨，以利手臂的伸展和上舉；加寬骨盆板，以便身體懸吊空中時能夠很好地承托內(nèi)臟。它們有球凹狀的腕關(guān)節(jié)，靠靈活如萬向輪的腕關(guān)節(jié)調(diào)整運(yùn)動方向，而不像我們?nèi)祟惪考珉喂顷P(guān)節(jié)調(diào)整方向。當(dāng)然，樹冠生活并非絕對安全，也會有“事故”發(fā)生——長臂猿因判斷失誤或樹枝折斷掉落地上。

范朋飛博士記錄的西黑冠長臂猿在一年四季中取食的果子有30多種。各種無花果的果子四季都有，長臂猿四季都取食，占到它們食物總量的絕大部分。匍莖榕的果實在7月-8月成熟，在這兩個月中，長臂猿幾乎全吃它們。森林榕的果實是長臂猿吃得最多、吃的時間也最長（從5月成熟直到12月）的食物。大果榕的果實不但個大，而且甘甜多汁，連人都覺得很好吃，長臂猿自然非常喜歡。

范博士還記錄了長臂猿采食的25種藤本植物的果子和花。包括葡萄科的七小葉崖爬藤、紫金?？频陌谆ㄋ崽僮樱约?種五味子等，它們海拔分布不同，果子成熟的時間也不同。壺斗石櫟、硬斗石櫟、木果石櫟、騰沖栲、薄片青岡等殼斗科的樹木正在開花，它們的堅果富含營養(yǎng)，但不受長臂猿歡迎，它們是灰葉猴喜歡的食物。樟科的潤楠、石楠、新樟、木姜子等新葉萌發(fā)，紅色、綠色的葉子就像涂了蠟一樣閃爍。這些樹木不僅能給長臂猿提供食物，而且因樹干高大，樹冠連接成片，可以為長臂猿提供行動通道和極好的隱蔽之地。長臂猿最喜歡在高大的木果石櫟、馬蹄荷、樟樹、銀木荷和栲樹上過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