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yī)文獻部分漢字繁體正楷的回歸*
——字形的改變與同音異體字的辨析

上海中醫(yī)藥大學(xué)(上海，201203)

李　鼎　整　理　張　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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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研究·

中醫(yī)文獻部分漢字繁體正楷的回歸*
——字形的改變與同音異體字的辨析

上海中醫(yī)藥大學(xué)(上海，201203)

李鼎整理張潮

摘要：近年來，繁體字使用程度不斷提升，但是不規(guī)范使用繁體字的情況也屢見不鮮，具體情況包括字形的不當(dāng)改變、同音字的合并使用、同音異體字的混用等情形。文章以“骨”、“咼”、“萬”、“角”、“並”、“沖”、“系”、“係”、“繫”、“具”、“俱”、“榖”、“谷”、“庵”等字為例，以古今字書為依據(jù)，逐一分析，力圖能正本清源，幫助讀者正確認(rèn)識和使用這些漢字。

關(guān)鍵詞：中醫(yī)文獻漢字繁體字正楷字

中醫(yī)文獻向來是用繁體字，從早期的木刻本、手抄本，到近代才有的石印本、影印本及通行的鉛字排印本都是這么過來的。自1956年以來，國家開始推行使用簡體字，至今已近60年?，F(xiàn)在人們想重新起用繁體字來印中醫(yī)古書，如最近北京學(xué)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醫(yī)道傳承叢書》，全部采用繁體字直排印行。編輯原意很好，是想讓讀者直接從古書原貌熟悉原字形，不致因同音異字而誤解，可意想不到的是，這些新版的繁體字，不少字已走了樣，不同于原先的寫法，而是經(jīng)過細(xì)小的修整，早不是完全照舊的老樣子了。

新中國成立后，在大力推行簡化字的同時，還對全部的繁體字作了系統(tǒng)整理。1964年起，陸續(xù)修訂出版了《辭源》四厚冊，這是繁體字辭書的最高范本，我們要充分利用這部辭書，用好傳統(tǒng)的繁體字。在新修《辭源》中，既可看到不少字形經(jīng)過簡化的混亂情況終于得到復(fù)正，也可看到一些字形分明不對，但由于字模的缺失，一時只好用簡化字代替的不合理現(xiàn)象，以下舉些具體“字”例加以說明。

字形的改變

1.“骨”字的改造

2.“咼”字的由來

由骨字上半原形“冎”(原字中間是“卜”)下加“口”成為“咼”字，《說文》訓(xùn)釋“口戾不正也”[1]61，這是口喎一癥的專用字，后又加口旁成“喎”，俗字作“歪”。現(xiàn)在的簡化，是依照骨字的例子，同樣將“卜”字反個向，后又另造一個“咼”字取代。這樣“骨”、“咼”兩類字的改造終于完成，這在文字改革中是一項重要成果。單字雖然只有一二個，偏旁用字卻有一大批。但這都屬于簡化字范圍，不應(yīng)擴展到原來的繁體字系統(tǒng)。問題就在，“骨”、“咼”這些經(jīng)過“卜”字核心改向的字，推行之后，取代了原來的繁體字老字型。從簡掉一筆的簡化字，變成了經(jīng)過改革的繁體字，這樣在出版物中，可以正式加入繁體字的行列。這里需要辯明：“骨”、“咼”這些經(jīng)過拐角改向的字，終究是不能算作正宗的繁體字的，而在如今的印刷體中已經(jīng)找不到這些字的原型了。

3.“萬”字的原型

4.“禹”、“禺”、“離”的演變

5.“角”字的延伸

牛頭長角的“角”字，初步一看似乎沒問題，細(xì)加分析就發(fā)現(xiàn)，“角”下面中間一“直”直出頭，不符合原先正宗的寫法。正宗的寫法“”字上半是“魚”字頭(因一般獸角象條魚)；再者，古代利用獸角做酒具，“”字主要是象角杯的形狀(倒放的角杯)，旁邊延伸的兩直象杯口。古時用角杯來做吸杯(拔火罐)，《外臺秘要》稱法，就與此字形相似?，F(xiàn)在簡化的“角”字反而將正中一直延長，寫成“用”字形，說是寫字教學(xué)時“便于稱說”，這只能算是違失字義的一偏之見?！掇o源》修訂時，“角”字中間一直已經(jīng)不出頭了，但這只見于作為詞目的為首一字，起個示范作用，后邊的正文小字還是沒有照改，同樣是因老字體的缺失排不出來。所有的“角”字的偏旁用字自然都改不過來，也就是繁體字混同于簡體字了，什么時候能把《辭源》已經(jīng)復(fù)正的正確繁體字重新見于印刷字呢？這些字體才是漢字原來的正楷體。

同音字的分與合

1.“並”與“并”

並排、並列、並立、並行的“並”字原來是個常用字，其字形先是兩個“立”字並立(竝)，指兩人站立在一起，多形象！由兩個“立”合成一個“並”，很具特色，並列、並立的意義都表達出來了。此字以往讀音以讀上聲(第三聲)為正，南方語音仍然保持上聲的習(xí)慣，北方音系則演變成讀去聲，即與合并、兼并的“并”同音。近代隨著普通話和簡化字的推廣，“並”字已完全被“并”字取代和兼并，在簡化字庫中已沒有它存在的余地了，僅在“普”、“碰”二字中還留下作為音符的半個字地位。這對于白話文來說不成問題，但在文言的古文獻中用“并”代“並”卻會出現(xiàn)混亂，下面引用一些《內(nèi)經(jīng)》句子作比較說明。

《靈樞·營衛(wèi)生會》篇，專論營衛(wèi)運行與三焦分部的關(guān)系：“上焦出于胃上口，並咽以上……”；“中焦亦並胃中……”；“下焦者，別回腸……故水谷者常并居于胃中，成糟粕而俱下于大腸而成下焦……”[2]49。

文中所用“並”、“并”及“俱”等字各具特色，不能隨意改換?，F(xiàn)在的版本將“並”字統(tǒng)一作“并”，就難以說明問題。

“上焦出于胃上口，並咽以上……”，主要表明“胃上口”與“咽”(食管)相接，此處貫通橫膈，是上、中二焦的分界，上焦由此“並咽以上，貫膈而布胸中”；中焦則“亦並胃中……”，于此“受氣、化血，以奉生身”。兩個“並”字都是強調(diào)其位置相平列關(guān)系，而不是合并為一的兼并關(guān)系。后文“下焦者，別回腸……”則用另一種說法，說“水谷者常并居于胃中”，《靈樞·五癃津液別》又說成“水谷并行腸胃之中……”[2]70，都不用“並”而用“并”字，“并居”指水谷合并、混合停留，“并行”指其合并、混同活動，不同于並列、平行的含義，《內(nèi)經(jīng)》中“並”、“并”二字的區(qū)分是一清二楚的。

《靈樞·動輸》也有“并”、“並”兩字分別使用的例句：足陽明經(jīng)在頭面部“合陽明，并下人迎”[2]100，人迎當(dāng)是頸動脈部，表明“胃氣”在此與頭面的陽明經(jīng)相合，一起向下人迎脈這里，“合”與“并下”同用，特別突出“并合”或“合并”的含義，與平列意義的“並”字不同，后文則就下肢部的沖脈與足少陰經(jīng)的關(guān)系作介紹：“……循脛骨內(nèi)廉，並少陽之經(jīng)，下入內(nèi)踝之后，入足下?！盵2]100另文見《靈樞·逆順肥瘦》篇作：“伏行骭骨內(nèi)，下至內(nèi)踝之后屬而別，其下者，並于少陰之經(jīng)，滲三陰?！盵2]72二篇說法略有不同，所用的“並”字卻一致，都是表明，這里的沖脈與足少陰經(jīng)是並列、並行，而非合并關(guān)系，或者還表明，下肢部沖脈實際是股動脈、脛動脈及其分支，沖脈下行(順行)，與足三陰經(jīng)的上行(逆行)不同，因共伴而行，故亦稱“並”，但是不能改作“并”?？墒乾F(xiàn)代新版本的《靈樞經(jīng)》全都統(tǒng)一成“并”了。為了維護中醫(yī)經(jīng)典的原貌，自應(yīng)要求改正，以復(fù)舊觀。

2.“沖”、“沖”、“衝”

沖，作為簡化字，原字是以三點水為邊旁，《玉篇》水部：“沖，虛也。”[3]70《廣韻》：“和也，深也?！盵4]5這是根據(jù)《老子》“沖氣以為和”一語所作的解釋?！独献印罚骸暗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沖是沖虛、中和的意思。相對的意義是“盈”，充滿了是“盈”，虛少了是“沖”?！独献印愤€說：“大盈若沖，其用不窮”。一個人素養(yǎng)很深，自己感到充實，表現(xiàn)出來則很謙虛，“其用不窮”，這樣的人發(fā)揮的作用是無窮盡的。這里的“沖”沒有沖突的意思，如用成“沖突”意義理解就說不通了。

沖突的“沖”古代用“衝”字，《玉篇》載：“衝，交道也，向也，突也，動也?！盵3]39交道，指交通要道，《說文》說成“通道也”[1]78，這是本義。一般稱要沖、沖要、沖向、沖突、沖動等，已用簡化字“沖”。但作為“沖虛”、“沖和”意義的“沖”，詞性正好相反，不適合用此字，應(yīng)仍用原字“沖”，以避免混同。

3.“系”、“係”、“繫”

一些同音異體字的辨析

1.“具”與“俱”

“具”和“俱”二字是音同而調(diào)不同，俱、渠、舉、具，“具”讀第四聲(去聲)，而“俱”讀第一聲(陰平)。具作為實字，用于工具、器具、文具、具體、具備等詞。毛澤東的詞：“俱往矣，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俱，屬于虛字，就是一起和都的意思。須讀成平聲，才符合舒緩、平和的語氣。詩詞的用字最能說明讀音問題，杜甫有首寫春雨的詩，前半首大家都很熟悉：“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焙蟀胧卓赡芫捅容^陌生了：“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币庵柑镆暗男÷泛驮茖佣硷@得一片昏黑，江上漁船里孤零零的燈光卻特別亮眼……其中“云俱黑”與“火獨明”成對句，讀音是平平仄(入)與仄仄平相對，俱字必須讀平聲。現(xiàn)在“俱”字讀成去聲屬仄聲，“黑”字讀成平聲，就完全不合韻調(diào)了。不過“俱樂部”的“俱”字是個特例，讀去聲，因這是新名詞的緣故?，F(xiàn)在廣告語中，很多“家具”寫成“傢俱”，加上人字旁是沒必要的。

2.“祕”與“秘”

神祕、祕密的“祕”原來都是以“礻”旁的“祕”字為正體，“秘”字為異體字?！掇o源》就是這么說的，簡化字都定成以“禾”旁的“秘”為正，很不合理！神祕、神、祖宗、祈禱、福祿……這類字都從“示”旁，這符合“形聲”、“會意”的“六書”構(gòu)字法則，應(yīng)當(dāng)多加珍重和愛護，文字簡化是不能單純講從俗的，“祕”、“秘”二字實際是正異之辨，而不是繁簡之辨，如果從筆劃來算，“禾”旁比“礻”旁還多了一筆，怎能說簡化？

3.“榖”與“谷”

二字一繁一簡，音同而意義不同，簡化字合二為一，統(tǒng)一作“谷”，未免造成單字概念混亂?！肮取钡谋玖x是山谷的“谷”，米谷的“谷”原寫作“榖”，字“從禾，殻聲”。表明字的左下部是“禾”，其余部分是古寫的“殼”字，“殼”既是表聲，又兼會意，說明“榖”屬于禾，是帶殼(糠)的米，米榖成為主要的糧食，故《內(nèi)經(jīng)》中用“水榖”來代表稱謂飲食物，如所稱人體中的“水榖之氣”或“榖氣”，是指人體中這些“氣”有賴于飲食水榖的補養(yǎng)，才能發(fā)揮作用，這可不能憑簡化字“谷”誤解為出自山水川谷之氣。

《廣韻》等辭書分韻部排字，入聲屋韻，榖、谷等同音字都排在一起，同音字從簡通用，這是簡化字的一個來源。榖，從簡作“谷”，出現(xiàn)很早，《甲乙經(jīng)》轉(zhuǎn)載《明堂孔穴》，足太陽膀胱經(jīng)在足小趾旁至陰穴之后有個通谷穴，足少陰腎經(jīng)在上腹部幽門穴之后也有一通谷穴，二穴同名，必有一誤。四肢部的孔穴是用“溪”、“谷”等比擬筋肉骨節(jié)凹陷，通谷、陷谷、合谷、陽谷各穴名都屬合理；而腹部“通谷”，當(dāng)是“通榖”字簡寫致誤，幽門作為胃下口，其下為通榖食之穴，這才符合醫(yī)理。

4.“岐”與“歧”

二字同音，同見《廣韻》支韻，“岐”釋為“山名”，“歧”釋為“歧路”[4]10。岐從“山”旁，支聲，支又有分支的意義，表明岐山是有不少支脈的大山(原說“山有兩岐”，似不應(yīng)限于兩)。由山名擴展為地區(qū)名，人名岐伯，是因地而名，此字只能作岐山的“岐”，而不是分歧的“歧”。歧字從“止”旁，支聲，《說文》止部無“歧”字，而足部末有“跂”，說：“足多指(趾)也?！盵4]10讀如枝，與“歧”字有別?！秲?nèi)經(jīng)》老版本有的將“岐伯”誤作“歧伯”，新版中醫(yī)教材未加校改正，或誤解為同音通用，這是不對的。

5“饑”與“饑”

二字讀音相同，字義有別，筆畫一簡一繁，往往被誤認(rèn)為是一對互通的繁簡字，事實上二字的古義早有分別：饑，是饑餓的“饑”，而饑，是饑荒的“饑”，《論語》說的“年饑”是指年歲歉收而饑荒，“饑”才是饑餓的專字。

晚清李鴻章、翁同龢當(dāng)政時，國事頹敗，民生困乏，有人以聯(lián)語作譏諷：“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nóng)常熟國中饑?！崩铠櫿?，安徽合肥人，官至宰相，諷之以“天下瘦”與“肥”上下相應(yīng)；翁同龢，江蘇常熟人，官至司農(nóng)，諷之以“國中饑”。饑，即用饑荒的本義，與“熟”字上下對應(yīng)，“常熟”的“熟”是指稻谷成熟，不是指飯燒熟，《說文》說“榖不熟為饑”[1]84，與之相合，上下聯(lián)對應(yīng)工整，妙趣可逐字求之。

6.“菴”與“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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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華書局編輯部.小學(xué)名著六種:玉篇[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 1998: 39,51,70.

[4]中華書局編輯部.小學(xué)名著六種:廣韻[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 1998: 5,10,55,95.

[5]北宋·唐慎微.重修政和經(jīng)史證類備用本草[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 1957:卷六.

*基金項目：上海中醫(yī)藥大學(xué)名師研究工程;全國名老中醫(yī)藥專家傳承工作室建設(shè)項目; 上海市衛(wèi)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課題(編號：2014LP082A)

中圖分類號：H124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6- 4737(2016)03- 0001- 05

(收稿日期：2016- 03- 08)

Return of Complex Forms of Partial Chinese Characters with Regular Script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Literature

LI Ding, ZHANG Chao

(Shanghai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Shanghai 201203, China)

Abstract：In recent years, there has been an increase for use of complex forms of Chinese characters. But more mistakes are found out by nonstandard use of the complex forms, for instance, inappropriate changes of character forms, combination of homonyms, and mixed use of homonyms with variant forms. This paper is to list more than ten Chinese characters as examples by ancient and modern terms and sentences. And it analyses their origins to help readers understand these more than ten characters correctly with accurate application.

Keywords：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literature; Chinese charactors; complex form of Chinese character; regular 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