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坤
(山東大學,山東 濟南 250100)
山東族田種類與功能探究
李從坤
(山東大學,山東 濟南 250100)
山東的族田,按照其功能,可分為祭田義田學田三種,其設置與各宗族的經(jīng)濟調(diào)劑有關,只有才子雄厚的宗族才有可能三田齊備。各種族田在功能上并不是截然分開的,而是界限模糊出現(xiàn)了功能上的交叉。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山東族田規(guī)模普遍較小,功能較單一,其總體作用自然有限。
族田;山東;功能;種類
中國傳統(tǒng)社會,向有“家國同構”說法。類似于國家要發(fā)揮其功能作用必有財政支持,宗族、家族發(fā)揮作用,維系族眾,也有賴產(chǎn)業(yè)支撐。凡屬于合族共有的土地、屋宇(包括地基)、倉庫、林木、渡口等都屬于族產(chǎn)范圍,而族田便是族產(chǎn)中最重要、最常見也是族人最看重的組成部分。按照其不同功能在山東的族田可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供祭祀用費這是族田最常見也是最基礎的功能,即所入田租供祭祀活動開銷或修繕祠堂等。
《重修莒志》載,“(三區(qū)汀溝于氏)祭法分合族公祭及長支自祭,合族公祭每歲二次,春祭清明節(jié),冬祭冬至節(jié),由族長及各支長率闔族奉行。祭品由族塋祠堂祭田收入項下購置。”[1]光緒《登州府志》載“祭畢,會族眾以享馂,馀謂之房食。祭饌所出,則設田畝以供之,謂之祭田”,[2]“宗法久廢,故每多置田產(chǎn)資其租金,以備祭品,謂之祭田。”[3]這便是“祭必有田”即《禮記》中“大夫士宗廟之祭,有田則祭,無田則薦”[4]的說法。
可以看出祭祀活動事關重大,但要置辦合族祭祀活動,并長期延續(xù)下去并非個別族人所能承受,這也是族田設置的本初目的之一。
《無棣縣志》載:
士夫家有廟者祭于廟,無廟者祭于寢,牲醴殽醢果核香楮之屬,量家之豐約為隆殺。族有祭田者,一人掌其租入,供祭品,祭畢集少長序齒燕飲,享祭余,敦宗睦族之誼亦寓于此。[5]
這類族田通常稱之為祭田、祀田、奉祀地、祠田[6]、香火地等,嚴格來講它們的收益一般單純作為祭祀或修繕祠堂之用。
其次,“生有所養(yǎng)死有所葬”亦是族田設置的重要目的。特別是對于窮困潦倒的族人而言,能有身后棲身之處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巨野縣“公(畢庸謹)憐其孤魂無依,代辦槍木之外,購置塋田一畝九分余,以妥其靈??制渚脤螞]又為建碑墓前,以垂永遠,一時聞其事者多艷稱之?!保?]另外,在墓葬安排中,跟祠堂類似,墓主按照昭穆次序排列墓冢,屆時按次祭拜,尤其體現(xiàn)族田收族的作用,在各地風俗中較為常見。如(青城縣)“喪葬有序不泥形家(注:風水)”[8]“吾死必以昭穆序葬”。[9]這類族田多稱為墳地、塋田、墓田、義冢地等,但也不僅作為喪葬用,而是與前述用于供祭祀的祭田出現(xiàn)功能交互,除作殯葬備用地外,其余部分也耕種,收獲用于祭祀或其他用。
以上兩種,均與祭祀有關,故統(tǒng)稱祭田。需要指出的是,有的祭田在作祭祀用途的同時也用于贍族,也就是說這一部分祭田與用于贍族的義田部分并不是截然分開的,而是界限模糊出現(xiàn)了功能上的交叉。
如棲霞縣:(王芳林)捐地七十余畝為祭田,以其余贍族人,貧者賴以存活。[10]
齊河縣:(張祠?。┘漓胫嗉匆灾芙o族人之貧乏者。[11]
又如濟寧潘氏:
(潘守廉)茲將潘莊場園林墓,并住宅一所合之坡地劃足十頃,作為香火地,即以資政祭田承糧,歲提收入十分之二贍養(yǎng)親族之家貧不能自存及年老無依者。[12]
下文將提及的義田也有這種功能交叉現(xiàn)象。
贍族,即扶助族中老弱病孤,是宗族處理族眾關系最為溫情的一面,同時也是與族人切身利益最為相關的一面。如果說祭祀祖先修整家譜屬于務虛,而族田贍族則屬于務實,虛實結合,宗族得以維系。[13]清人方苞直言:“古之宗法所以收族,乃為生者而設,非使各領其族以祀先祖也?!保?4]可以說通過祠堂、族譜、墓葬等明確尊長、昭穆次序,由祖之直系大宗統(tǒng)支系而祭拜同一遠祖,其目的便有協(xié)調(diào)當前大小宗族人間關系的考慮。[15]
除利于族眾生存擴大宗族影響之外,對于國家而言,設族田瞻族眾有著分擔政府賑濟,安撫百姓的作用,特別是在傳統(tǒng)時代皇權不下縣,這項功能更是基層政權難以達到的功效。正如秦暉先生概括的“國權不下縣,縣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倫理,倫理造鄉(xiāng)紳?!保?6]贍族無論是對于一般族眾、地方士紳還是于國家穩(wěn)定,均有特殊意義。故“不待王政之施,而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矣”。[17]也無怪自北宋名臣范仲淹之后,有置族田者皆云:“慕范文正公置義田贍族眾”。范氏義莊綿延千載而不散,除其嚴格的管理制度外,讓族眾分享族產(chǎn)之利恐怕是一個重要因素。這類族田一般冠以“義”字,稱為義田、義莊田,其他名稱有眾田、瞻族田、養(yǎng)老田、公田等。
受理學影響,置辦此類族田被視為義、善之舉大加提倡,在方志、族譜中大書特書。
(福山縣)人道親親也,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蓋支分派別溯厥本原均一父之子耳,顧忘敦睦之情如秦人視越人之肥瘠,與嘗觀范文正公置負郭田千畝以濟群族,日有食歲有衣嫁娶兇葬皆有贍,未嘗不慨然興也,公雖貴為宰相,歿之日殮葬無資而施貧活族之義傳之數(shù)十世不衰。嗚呼!豈不賢哉?。?8]
(張紹文)置瞻族田數(shù)百畝,每歲冬為粥于路,以待饑者。[19]
(許維新)家居,立家廟宗田以洽支族,置學田以贍貧士。[20]
見諸各地方志《人物志》的記載還有多,此處恕不細舉。
同前述祭田一樣,義田功能上有時也向祭田、學田擴展。如《齊河縣志》:
(張介正)嘗倡族人置義田數(shù)十畝,祀先而外即以給族之婚喪無力者,族多賴之。[21]
又濟寧潘氏:
對鳧義田(注:潘守廉號對鳧居士,此義田為潘氏三田之一),此地在潘莊。除資政祭田外,下余以他莊地補足十頃,亦歲提十分之二為鄰村興學及年終施放貧民度歲口糧,并無息貸欵之用,丁糧歸對鳧義田完納。[22]
冠縣太學生梁培基“捐義田二十畝以為學子束修費?!保?3]
更有冠祭田之名而主要行義田功能的情況。如濟寧魚石莊子有石氏《祭田記》[24]碑刻:
祭田記
我族向無祭田,亦無公產(chǎn),民國十七年春,將林樹變賣,即以樹價置地四十二畝,著全村人之貧苦者租種。租價寥寥。今春賣去北嶺二畝七分、下胡莊八畝作樹譜碑之用。現(xiàn)存三十余畝,經(jīng)同族人公議,就中提出十畝作為先塋公共祭田,招人承種,看守墳墓,并負責完納該三十余畝之錢糧。下余二十余畝作為公產(chǎn),由五支佃種,各支長經(jīng)管按季分糧,所得籽粒擇族人之公正者儲蓄之,作濟貧恤孤之用。此系合族共議作為定例。凡我族人務宜世世遵守,不得妄生異議。是所厚望。
首先,該族族田“著全村人之貧苦者租種”,本身便是一種贍族行為。其次,該祭田大半收入完全作為“濟貧恤孤”之用。由此可知,祭田、義田功能交互,界限模糊當屬事實。這與李啟成先生“明清以后,義田兼具祭田功能和祭田兼具義田功能的現(xiàn)象越來越常見”[25]的論斷相吻合,族田功能上的靈活性反映出其規(guī)模較小,管理界限模糊。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
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
——元·高明《琵琶記》
自隋唐開科取士,盡革前代前察舉征辟、九品中正制的弊端,為平民子弟科舉仕進提供了一條相對公平公正的途徑。族中聰穎子弟在科舉考試中取得成績,那便意味著取得了“學籍”,成為天子門生,對其個人乃至家族的命運的轉(zhuǎn)變是一個難得的機遇,族人的文化教育與宗族的興盛繁榮也是息息相關的。這在重視人際關系網(wǎng)的傳統(tǒng)社會,是一件足以“光宗耀祖”的事。例外,出于維護家族財產(chǎn)安全的考慮,也使得各宗族期盼族人“上榜登科”。
因此各地大小宗族無不以族人取得功名為豪,朝廷出于穩(wěn)固統(tǒng)治基礎,選撥優(yōu)秀人才考慮,也提倡地方建義學,鼓勵參加科舉。雍正元年敕各直省現(xiàn)任官員自立生祠書院,令改為義學,延師授徒以廣文教。[26]因此,民間既有官辦的義學、義塾,也有各宗族建的族學、義學、私塾等。
但是義學的興辦、運營同樣需要田產(chǎn)的維系,唐宋以來學校率有贍田,無田者良有司給之,[27]所謂“無田不成學”。官辦義學有官莊田、學田、公田等名目。各族亦有設立學田或供應族學開支,或資助貧困族人向?qū)W費用。[28]其名多稱學田、學地、書田等。
即便到了清末科舉廢止,進入民國,學田仍舊發(fā)揮作用,在近代教育的轉(zhuǎn)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如濟寧潘氏學堂《告誡學生條約》:
···近因科舉停止,改建學堂,吾族人散處城鄉(xiāng),家貧者無力就學,對鳧于民國十一年春將贖回北門里祖居老宅捐建潘氏學堂,招考本族子弟三十名,供給膳宿,又捐崔家院莊地十頃作為學田···
當然,設立學田是需要強大的宗族經(jīng)濟實力的,從需求層次看,首先應解決族人解決溫飽,其次追求祖先祭祀,再次考慮族人教育及其他問題。
有些宗族沒有設學田,但同樣為“延師教族人子弟”計,將祭田的功能擴展。如《寧津縣志》載:“城西北褳片楊家義學一所,光緒十一年楊姓合族立塾,在其家祠院內(nèi)。延師費用由祭田租內(nèi)動支?!笨梢韵胍?,一般宗族是沒有設學田的經(jīng)濟實力的。[29]
個別大的宗族不但三田齊備,所設學田不但供本族子弟向?qū)W之費,有的還超出族際,頗具官辦義田色彩,如膠州張氏養(yǎng)士田[30]:
···張氏三田···其學田有二:一延師教族人子弟為本族而設;一專養(yǎng)州士,銀臺公所言北郭養(yǎng)士田是也。
以上三種功能相對固定的族田分布最為廣泛,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用途特殊的族田存在。如有些宗族與外人有長期官司糾紛,可從族產(chǎn)中留出一塊公有地,其收入作訟費。還有地方設“宗會田”,一般位于多個村莊交界的地方,其收入作為逢年過節(jié)與外村、縣同宗的族人聚餐、祭祖費用等等。還有一種稱為族荒的特殊族田,平時蓄荒放牧(放荒可以不納田賦)[31],以待不時之需。海陽郭城區(qū)龍口村有一300畝的荒山,系全村挨戶攤錢購買,收入用作祭祖和打官司用。[32]如此種種,名目繁多。但是這些族田功能并不是固定的,屬于特例,在平時只能是作為其他族田功能的補充而已。
可以看出,在山東族田功能主要分三大類:用于祭祀喪葬的祭田、用于贍族的義田、用于助學的學田。受傳統(tǒng)祭祀觀念的影響,分布最為廣泛的是祭田,義田、學田的設置是與宗族經(jīng)濟條件有關的,只有名門望族才可能三田齊備。對于大多數(shù)宗族而言,祭田與義田并非截然分開的,而是界限模糊并出現(xiàn)功能上的交叉。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山東族田規(guī)模普遍較小,功能單一,其作用自然有限。
注解:
[1](民國)廬少泉修,莊陔蘭纂《(民國)重修莒志77卷》卷四十,民國二十五年鉛印本,第1092頁。
[2](清)方汝翼修,周悅讓纂《(光緒)增修登州府志69卷》卷之六,清光緒刻本,第274頁。
[3](民國)梁秉錕修,王丕煦纂《(民國)萊陽縣志3卷》人事志,民國二十四年鉛印本,第1190頁。
[4]《禮記·王制》
[5](民國)侯蔭修,張方墀纂《(民國)無棣縣志24卷》卷十七,民國十四年鉛印本,第651頁。
[6]注:據(jù)筆者現(xiàn)有材料,未發(fā)現(xiàn)有隸屬于宗族祠堂的祠田,但是筆者在壽光、寒亭、李村、即墨、章丘、任城等地詢問當?shù)乩先?,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1949年之前是有祠田的,專門用于雇人看管與修理祠堂、倉庫等。但在壽光王高鎮(zhèn),有老人(李嚴甄,2016年2月15日,89歲)明確告訴筆者,“在這里(指王高四村以前祠田就是祭田,就是族田”,“上墳(注:祭祀),修祠,續(xù)譜都靠它”。筆者據(jù)此推斷可能是單純的祠田數(shù)量較少,或因功能單一而合并到祭田中了。
[7](民國)郁浚生纂修《(民國)續(xù)修巨野縣志8卷》卷之五上,民國十年刊本,第196頁。
[8](民國)楊士驤修,孫葆田纂《(民國)山東通志200卷》卷四十,民國七年鉛印本,第4085頁。
[9](清)王贈芳修,成瓘纂《(道光)濟南府志72卷》卷六十五,清道光二十年刻本,第6445頁。
[10](清)衛(wèi)萇纂修,于如川續(xù)纂《(光緒)棲霞縣續(xù)志10卷》卷十,清光緒五年刻本,第1269頁。
[11](民國)楊豫修,郝金章纂《(民國)齊河縣志34卷》卷之二十六,民國二十二年鉛印本,第1073頁。
[12](民國)潘守廉修,袁紹昂纂《(民國)濟寧縣志4卷》卷之四,民國十六年鉛印本,第404頁。
[13]張研:《清代族田與基層社會結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23頁。
[14](清)郝懿行《禮記箋》喪服小記第十五,清光緒八年東路廳署刻郝氏遺書本,第190頁。
[15]持此觀點的還有臺灣學者杜正勝,在《古代社會與國家》中說:“凡周之同族皆能因尊過去之祖而敬目前的宗,以達到收族的功效,這是大小宗的精義?!薄豆糯鐣c國家》,臺北:允晨文化實業(yè)有限公司,1992年,第409頁。
[16]秦暉:《傳統(tǒng)十論——本土社會的制度、文化及其變革》,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頁。
[17](清)顧炎武:《日知錄集釋》,國學整理社,1936年12月,第142頁。
[18](清)何樂善修,王積熙纂《(乾隆)福山縣志12卷》卷之九上,清乾隆二十八年刻本,第699頁。
[19](清)于睿明修,胡悉寧纂《(康熙)臨清州志4卷》,卷之三,清康熙十三年刻本,第429頁。
[20]《(民國)山東通志200卷》卷一百六十,第16705頁。
[21](清)上官有儀修,許琰纂《(雍正)齊河縣志10卷》卷之八,清乾隆元年刻本,第445頁。
[22]《(民國)濟寧縣志4卷》卷之四,第404頁。
[23](民國)侯光陸修.陳熙雍纂《(民國)冠縣志10卷》卷之八,民國二十三年刻本,第890頁。
[24]轉(zhuǎn)引自杜靖:《九族與鄉(xiāng)土·一個漢人世界里的噴泉社會》,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2年5月,第87頁。
[25]李啟成:《外來規(guī)則與固有習慣》,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7月第一版,第71頁。
[26](清)官修《清通志》卷七十四,選舉畧,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678頁。
[27](民國)潘守廉修,袁紹昂纂《(民國)濟寧縣志4卷》卷之四,民國十六年鉛印本,第413頁,414頁。
[28]注:有的宗族不設族學、私塾等,而是單純的贊助族人子弟參加科舉,如補貼筆墨膏火之資及應試路費等。
[29]注:無學田可由祭田收益支取,可視為祭田功能的擴展,但筆者沒有發(fā)現(xiàn)有將學田收益用于祭祀的材料。
[30](清)周于智修,劉恬纂《(乾?。┠z州志8卷》卷之五,清乾隆十七年刻本,第603頁。
[31]孫義海(音),88歲(2016年2月14日),山東壽光營里鎮(zhèn)孫河南道口村。這種情況與滿鐵調(diào)查中的沙井村有些類似,可能是華北農(nóng)村的通俗辦法。
[32]唐致卿:《近代山東農(nóng)村社會經(jīng)濟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64頁。
U291
A
1671-864X(2016)07-0065-03
李從坤(1990-),男,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中國近代經(jīng)濟史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