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書譜》談談何謂“善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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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書譜》談談何謂“善書者”

楊楊（北京師范大學 藝術與傳媒學院100875）

孫過庭，名虔禮，唐代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孫過庭的《書譜》是書法史上難得的書文并茂的作品，在書法的理論與創(chuàng)作上都達到了一定高度。孫氏在此文中對書法的理論、創(chuàng)作多有論述，值得后人反復研讀、思考。其在《書譜》中，未對“善書者”這一概念進行明確的界定，本文試結(jié)合《書譜》談談何謂“善書者”。

一、“善書者”的要求

1.修身、立本

古往今來，藝術家的品性均是衡量其藝術造詣的重要標準，傳統(tǒng)的中國書法亦是如此。明萬歷年間的書法理論家項穆在《書法雅言》中有云：

“夫人靈于萬物，心主于百骸。故心之所發(fā)，蘊之為道德，顯之為經(jīng)綸，樹之為勛猷，立之為節(jié)操，宣之為文章，運之為字跡?！庇值溃骸罢摃缯撓?，觀書如觀人?！?/p>

項穆認為書法可窺視人的心靈，是品性、道德、節(jié)操、心相等的真實寫照。人們習慣于將書家的品德情操與其藝術成就關聯(lián)、比較，書法家即使書藝不高，但因其人品高尚，其作品亦被視為珍品；反之，如若人品低劣，其人其作均為時人詬病。正如宋代大家蘇軾在《論書》中所云：

“古人論書者，兼論其平生，茍非其人，雖工不貴也?！?/p>

孫氏在《書譜》中亦直接言明了王右軍的錯誤，認為其不該自恃才高，妄言其書藝勝過其父，有“假托神仙，恥崇家范”之過。古時，孝子應令其父母名顯于世，而不應只在意為自身揚名顯達。孫氏強調(diào)即使后輩技藝非凡，仍需修養(yǎng)個人品性并悉心求教、尊重前輩成就。可見，“然君子立身，務修其本”已成為評價書家高下的較高評判準則。

2.篤學、銘志

“吾書比之鐘張，鐘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p>

《書譜》中記載：王羲之認為其書法水平與曹魏時著名書法家鐘繇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承認張芝的草書高于自己，原因是自身疏于習字、不夠精熟，如若自己也像張芝一樣刻苦勤奮，未必不能超過他。時人對張芝的書法評價極高，尤愛其草書，以致 “寸紙不遺”。其“臨池學書，池水盡墨”刻苦學書之精神，成為后生的楷模。

孫氏一心學書，二十余年間亦臨池不輟，矢志不渝，如是說：

“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鐘張之馀烈，挹羲獻之前規(guī)，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p>

自十五歲始，孫氏便致力于學習書法，取法前人的經(jīng)典書作，尤其研學鐘繇、張芝之優(yōu)長，汲取二王父子的筆法，二十余年見從未間斷，其書尚異好奇，兼魏晉遺風。由此可見，學書者若不抓緊時間勤學苦練以實現(xiàn)心手雙暢之境界，并醉心于尋求其間旨趣是很難將字寫好的。

3.汲古、研新

歷代書家，汲眾家之長創(chuàng)作出技法精湛、各具面貌的藝術珍品，令后人嘆止。

晚清的著名書法家吳昌碩的書學心得可以用 “與古為徒、朔古探源”來歸納，石濤、八大山人亦提倡“學古”，但他們能夠“變法適意，自出新意，不泥古人”。宋歐陽修《筆說》云：

“學書當自成一家之體，其模仿他人，謂之奴書?！?/p>

無論古今，在藝術領域之中的探索切勿陷入一味模仿的泥淖，而應汲古承今，自出新意。在學古的基礎之上，不斷尋求新的突破，才能為藝術創(chuàng)作注入源源不斷的新鮮生命力。

“夫質(zhì)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zhì)文三變。馳鶩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p>

歷朝歷代，書法創(chuàng)作既須秉承傳統(tǒng)，摒棄時人弊俗，又須遵循筆墨當隨時代的客觀規(guī)律，傳承前人經(jīng)典、優(yōu)秀的筆墨傳統(tǒng)，又要創(chuàng)作我們這個時代的筆墨特色，為書法創(chuàng)作注入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4.博涉、專精

書法中，各書體均有相通之處，能夠處理好專精與博涉的關系對成為“善書者”尤為重要。孫氏在《書譜》中寫道：

“且元常專工于隸書，伯英尤精于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馀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yōu)；揔其終始，匪無乖互。

鐘繇善寫隸書，張芝精于草書，王羲之則能得兼此二種書體之美，發(fā)揮二人所長，此為博涉；相較于鐘繇的隸書，王羲之兼長草書創(chuàng)作，取得了極高的造詣，相較于張芝專于草書，王羲之的隸書技高一籌，可謂“博精群法，獨步古今”。究其原因，王羲之在學書時，善于“趁變適時”，自成一家之法，是其成為“書圣”的不二法門。

善書者能夠兼容草書與楷書之筆意，觸類旁通，在眾多經(jīng)典的書法作品中發(fā)現(xiàn)隱秘的關聯(lián)并為我所用，這其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書之妙道就在日復一日的書寫觀察與實踐之中愈發(fā)顯現(xiàn)。因此，每個學書者的探索與發(fā)現(xiàn)均有不同，長期創(chuàng)作后形成的藝術面貌也因人而異。無論是鐘張、二王抑或是王鐸、八大，都是通過將前人的筆法融合創(chuàng)新，形成自身獨特的藝術風格。

5.情真、性異

“凡人各殊氣血，異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書之好丑，在心與手?！?/p>

東漢晚期，趙壹在《非草書》中所說與清代的書學理論家劉熙載在《藝概》中：“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钡恼撜f旨意相通。

因其書寫者的性格與筋骨各異，其書寫的面貌自然有所不同。民間也有字如其人的說法。同時，文字的書寫狀況不僅是個人心性的體現(xiàn)，也成為影響其仕途、前程的考察因素。自魏晉起，朝廷設施書學博士；唐時，朝廷通過“身”“言”“書”“判”來選拔人才，并設立專門培養(yǎng)書法人才的“書學”；在宋、元、明、清的科舉考試中書法的優(yōu)劣高下成為人才考核的硬性標準，狀元字更是被爭相學習、效仿。一方面，書寫工整是考核需要；另一方面，書寫面貌也蘊含著人品和學習能力。無論是官府還是民間，人們對書寫能力和科舉考試中書寫的重視也代表著其對人品考察的篤信和寄托。

書法創(chuàng)作方面，書法家獨特的藝術面貌更加強調(diào)書寫者個性與情感的抒發(fā)，正所謂：

“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p>

“達其情性，形其哀樂”，好的書法作品能夠成為書寫者情緒變化的實體呈現(xiàn)，成為其最真實的情感載體，創(chuàng)作者將自己真摯的情感融入到書法創(chuàng)作當中，與觀者深入交流，實現(xiàn)真正的共情。

二、《書譜》中“善書者”的啟示

再讀《書譜》，我們對“善書者”的標準有了更為準確、具象的認知。自唐代起，人們對“善書者”的要求便不僅局限于書法創(chuàng)作的水平，更與其品性、操守緊密相關；同時，書法家的意志、品質(zhì)以及多種書體的學習、處理能力亦成為衡量其書藝高下的準則。

“筆墨當隨時代”，書法學習之路道阻且長。當下，學書者失去了古時的書寫工具、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亦失去了“善書者”品評的時代風向標和比肩人。因此，時代給予學書者的期待和空間也更多元。身處當代，學書者距離“善書者”到底有多遠的路要走我們不得而知，每一位學書者應該堅定的信念是，只有明辨、慎思，汲取古賢佳作，勤于書寫，善于觀察，不斷積淀歷史文化素養(yǎng)，找尋自身獨有的藝術面貌，才有可能與先人在傳統(tǒng)中對話，真正做到書法藝術的傳承與發(fā)展。

[1]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2]宣和書譜[M].湖南美術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