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的安托瓦內(nèi)特
——試析《藻海無邊》中女性話語權(quán)的剝奪

⊙ 全莎沙［湖北汽車工業(yè)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十堰420000］

失語的安托瓦內(nèi)特
——試析《藻海無邊》中女性話語權(quán)的剝奪

⊙ 全莎沙［湖北汽車工業(yè)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十堰420000］

話語代表著一種權(quán)力，從話語權(quán)的角度來分析小說《藻海無邊》中的女主角安托瓦內(nèi)特就會發(fā)現(xiàn)：她瘋癲的主要原因是在父權(quán)制和后殖民主義陰影下她的話語權(quán)不斷被遮蔽和壓制，在此過程中，她失去了爭奪話語權(quán)的勇氣，并導(dǎo)致話語權(quán)完全被剝奪，失去了一個正常的女性應(yīng)有的生活，迫使她最終走向自殺的道路。

《藻海無邊》 女性話語權(quán) 剝奪

《藻海無邊》是簡·里斯所創(chuàng)作的，作為《簡·愛》的前傳，它講述了被囚禁在閣樓上的瘋女人伯莎（安托瓦內(nèi)特）的人生歷程，給讀者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小說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安托瓦內(nèi)特（以下簡稱安）自述她童年和少女時代的生活遭遇；小說的第二部分采用交叉進行的手法，以羅切斯特的口吻講述，并穿插了一節(jié)安的敘述，記敘安與羅切斯特結(jié)婚之后逐步被逼向精神崩潰；第三部分是安的自述，此時被視為瘋子的她被羅切斯特囚禁在閣樓里，最終她以玉石俱焚的方式毀滅自己，求得自由。

法國哲學(xué)家米歇爾·福柯認為“話語”是權(quán)力的表現(xiàn)形式，是知識傳播與權(quán)力控制的工具。而影響話語最根本的因素就是權(quán)力，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掌握話語權(quán)的一方對被動的一方會施加一種無形的壓力，迫使被動的一方要么代表權(quán)力話語發(fā)言，要么保持沉默無語的狀態(tài)。掌握話語權(quán)的一方出現(xiàn)時，往往抹殺“他者”的聲音，來確定自己的地位不受侵害。西蒙·波伏娃的社會性別建構(gòu)觀點認為：“社會將女性置于相對于男性的‘他者’位置，因而，女性話語一直處于相對于主流話語的邊緣位置或被壓抑的地位。”本文中所謂的失語并不是指患上了語言障礙，而是比喻女性失去了話語的權(quán)力，其話語主體的地位——認識與實踐主體的地位——失去了。在《藻海無邊》這部小說中，安美麗而純真，但在父權(quán)制和后殖民的陰影之下，她如同小說中的花朵一般被碾碎，她的話語從被遮蔽和壓制，到被剝奪和禁錮，最終被毀滅，最后她只能以決然赴死的方式宣告自我的存在。本文將沿這條線索分析小說中安的話語空間逐步被剝奪的過程。

一、孤獨的童年：女性話語被遮蔽與壓制

安童年生活在西印度群島的英屬殖民地，母親是白人，生父是當?shù)鼐用?。奴隸制廢除之后，作為破產(chǎn)的舊時代奴隸主的女兒，她的身份模糊，精神上無處皈依，總是處在邊緣化的狀態(tài)。安不知道自己是白種人，還是當?shù)睾谌?，在夾縫之中她變得膽怯而沉默。不僅被白人所鄙視，正如小說的第一句話：“常言道同舟共濟，白人就是如此?？晌覀兏麄儾皇峭??！蓖瑫r受到了當?shù)厝说某鸷?，“他們罵我們白蟑螂”。母親的馬被當?shù)厝硕舅乐?，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如果我跟誰都不說，興許這事就不會成真的”；在受到黑人小姑娘的辱罵之后，她只能選擇逃避，回到家“緊挨著舊墻坐下，再也不想動彈”。在這種社會情境下，安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去反抗和辯解；她選擇逃避，走到人跡罕至的地方去，社會的惡意讓她覺得“一切都比人好”。

安成長的過程中，母親和克里斯多芬是對她影響最大的人?？墒撬哪赣H在喪夫之后并沒有變得獨立起來，雖然她還擁有孩子和莊園，但依然希望以自己的美貌去攀附富貴，“也許她每回走過鏡子前心里就不由懷著希望”。她的兒子皮埃爾生下來便得了呆小癥，她給予他許多照顧，但卻故意忽略了自己健康的女兒。當安去擁抱她時，她卻推開自己的女兒，“出手并不粗暴，而是又沉著又冷漠，一言不發(fā)，仿佛她已經(jīng)干脆橫下一條心，認為我對她毫無用處”。安在她的母親面前也沒有任何的話語權(quán)和影響力。后來安的母親嫁給梅森先生，但明顯可以看到這種婚姻之下，安的一家依附于梅森，安的母親在家庭中沒有話語權(quán)。因為感受到當?shù)厝说臄骋猓竺飞壬鷰е译x開庫里布利莊園，但梅森掌握著這個家庭的經(jīng)濟權(quán)與話語權(quán)。他只為利益著想，最終釀成慘劇，莊園被燒；皮埃爾死去，安的母親變成了瘋子，任由黑人欺凌侮辱。安的母親的人生經(jīng)歷對她有極其重要的影響，在殖民與父權(quán)的壓制下，她沒有話語權(quán)，而安受其影響，沒有勇氣爭取自己的話語權(quán)，最終被逼著走向與母親相同的道路。

克里斯多芬是安的仆人，性格堅強獨立，在當?shù)厝搜劾?，帶有奧比巫師的神秘色彩，當?shù)厝藢λ钟憛捰趾ε?。安喜歡與克里斯多芬為伴，從她那里獲得少許缺失的母愛，但因克里斯多芬的身份，她對安沒有很強的影響力。安

在婚后受到羅切斯特的懷疑和虐待，去找克里斯多芬求助?？死锼苟喾覄袼灰_切斯特去英國，而安在心里想著“這個沒知識的死腦筋黑人老婆子，就連有沒有英國這個地方都弄不清，她怎么會知道我最好該怎么辦呢？”雖然安意識到羅切斯特并不愛自己，但她依然不能自拔，想用所謂的巫術(shù)喚回愛，結(jié)果適得其反。由此可見安的成長是孤獨而憂傷的，在這個過程中沒有出現(xiàn)一位讓她依賴并學(xué)習(xí)的堅強女性角色，而男性角色在幕后有意或無意地操控著她身邊的女性，女性的話語權(quán)被遮蔽、被壓制。她的潛意識里在面對男性時不敢爭取話語權(quán)，也是后期悲劇的一個重要原因。

二、從庫里布利到桑菲爾德，女性話語被剝奪與禁錮

在修道院，安遇見了摯愛桑迪，和他之間有過甜蜜熱烈的愛情，小說對于這段情感經(jīng)歷只提到了在相遇時桑迪教訓(xùn)了兩個欺負安的黑人以及桑迪教會安打水漂，但此時不斷出現(xiàn)的玫瑰意象都反映出了安內(nèi)心的快樂，“我繡的是綠的、藍的和紫紅的，底下繡上火紅色的名字”?？墒且驗樯５系幕煅矸?，作為一個英國人，安的繼父梅森先生打心底不贊成他們在一起。最后他將安嫁給了羅切斯特，一個懷揣著發(fā)財夢的英國貴族。

而安對于這樣的安排的反抗是微弱而無力的，當繼父將她從修道院接走時，她已經(jīng)意識到了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我又感到驚愕，憂傷惶惑了”，然而她一句話也不說，“就像當初看見那匹死馬那天早上。一句話也不說，事情就不是真的了?！彼顝娏业姆纯钩霈F(xiàn)在婚禮前一天。她告訴梅森她不愿嫁給羅切斯特；羅切斯特問她原因時，她卻什么都不說，最終違背了自己的意愿，又同意嫁給羅切斯特。

而這場婚姻就是梅森和羅切斯特之間的一場交易，梅森先生將安嫁給了體面的紳士，撇開了長久以來的包袱，而羅切斯特通過這場婚姻得到了三萬英鎊。與虛情假意而老練世故的羅切斯特相比，安顯得過于單純和有依賴性。羅切斯特在婚禮前一天被安拒絕了，他放下尊嚴，裝作可憐的樣子懇求安嫁給他?；楹?，盡管安在經(jīng)濟上是強大的一方，但她的言行表現(xiàn)出她敬畏羅切斯特所代表的男性權(quán)威，喪失理智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表現(xiàn)出對丈夫的愛意。去向風(fēng)群島的路上，安想讓羅切斯特避雨，而羅切斯特直接拒絕了，“她說話支支吾吾的，仿佛希望我回絕，所以要回絕并不難”。在房間里，安為羅切斯特戴上花環(huán)，并且說：“你看上去像個國王，像個皇帝?！倍_切斯特卻在起身時踩在花環(huán)上。在這場婚姻中，安為羅切斯特奉上財產(chǎn)、貞操以及愛，而羅切斯特對安沒有任何的愛意，“她在我心中是個陌生人，是個思想感情方式跟我那套方式不同的陌生人?！?/p>

羅切斯特在收到安的敵人丹尼爾的信時的表現(xiàn)反映出他對于安只有占有欲，而并無愛意?！八坪跻磺胁怀鑫宜希乙恢痹诘戎@事。”羅切斯特蓄謀已久的計劃便由此開啟了，結(jié)婚之前他用虛情假意和甜言蜜語控制安的身體和心靈，讓安迷戀上自己，而婚后，通過這封信，他找到了安的軟肋：孤獨的童年，被逼瘋癲、備受凌辱的母親。這些本是安最不堪的往事，為了得到羅切斯特的信任和愛，她不得不揭開傷疤。但羅切斯特聽得氣定神閑，在她講完這些之后，依然喚她“伯莎（安的母親的名字）”，剝奪了她作為“安托瓦內(nèi)特”的身份，刺激她回想往事，在潛意識里把她逼向瘋癲的深淵。他知道妻子就在只有一墻之隔的房間，卻和仆人阿梅莉廝混，讓安聽到，最終使她變得歇斯底里，從而進一步控制她的財產(chǎn)；當克里斯多芬揭穿羅切斯特的陰謀，想幫助安逃離困境時，羅切斯特卻更加瘋狂，把安身邊所有親近的人全部趕走了，使她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此時他才感到得意洋洋，感到自我的存在，

克里斯多芬曾勸安離開。而當時安尚還擁有些許自由，如果她聽從意見，走向獨立的話，也許是另一番人生，但安卻選擇放棄這些，連離開的心思也沒有，真正變成了提線木偶任由羅切斯特擺布。此時羅切斯特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當安懇求他帶走隨身的一個小馬倌時，他發(fā)火說：“我當然不會帶他走（天啊，一個半野蠻的小鬼……）”這個馬倌又是屬于安這邊的人。同時他指責(zé)安：“你有什么資格代表我許愿？你有什么資格替我說話？”他通過剝奪安的話語權(quán)維護自己作為男性的尊嚴。在安瀕臨瘋狂時，她祈求離開，他卻不放手，因為害怕有個瘋妻子傳出去之后，壞了自己的名聲。最終他將安禁閉在桑菲爾德莊園的閣樓里，如同對野獸一樣，所有人都聽不到她說話，即使聽到也都保持沉默，從而徹底剝奪了安的話語權(quán)。

在整個過程中，安并不是像羅切斯特所說的天生帶著瘋子的基因，真正的原因是他逼迫妻子走向瘋癲，他否定妻子的行為，操縱她的生活，讓她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之中。自身的話語無法表達，內(nèi)心的憤懣得不到宣泄，從而導(dǎo)致安的行為出現(xiàn)反常，而這正中羅切斯特下懷，他便以瘋癲和精神失常的名義囚禁妻子，讓其最終變成能夠以正當理由拋棄的瘋女人。

三、癥結(jié)所在：女性話語權(quán)遭到多重剝削

在庫里布利，安托瓦內(nèi)特看到了她的母親在父權(quán)制下被碾壓直到瘋癲直至被人凌辱的整個過程。在修道院中，修道院院長對于她們的教誨也故意忽略掉玫瑰和愛情這一主題，更加強調(diào)教規(guī)和貞操；在父權(quán)制下，這是對于人追求美好的忽略與漠視，也是父權(quán)制給女性套上的枷鎖。從庫里布利到桑菲爾德，安托瓦內(nèi)特的婚姻和人生都是被掌控在男性的手里，她的婚姻在

繼父和哥哥的安排下成了明碼的交易；在桑菲爾德，她從理智走向瘋癲，她的思想和身體都淪為了丈夫利用和控制的工具。由此可以看到，在這種父權(quán)制婚姻中，女性一旦陷入男性為其設(shè)置的陷阱，本身的欲望和意愿會遭到男性的否定和反對，失去話語權(quán)。

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寫道：“女人并不是生為女人，而是被造成女人的。”那么“瘋女人并非生為瘋女人，而是被造成瘋女人的”。安托瓦內(nèi)特從童年開始話語權(quán)就受到遮蔽與壓制，長大之后不敢爭奪自己的話語權(quán)，然后逐漸被剝奪話語權(quán)。她最終投入火海，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并非是瘋狂和喪失理智，而是意識到話語權(quán)完全被剝奪之后無聲的反抗，也算作是一種形式的向死而生。

總而言之，作為《簡·愛》的姊妹篇，《簡·愛》從正面向讀者講述了女性如何在父權(quán)制社會下以自身的努力與堅強的品質(zhì)獲得話語權(quán)，而《藻海無邊》這部小說則從反面講述了女性在父權(quán)制社會下話語權(quán)的不斷被遮蔽、壓制、剝奪，并且由于自身的懦弱而不斷讓出話語權(quán)而最終導(dǎo)致失語與死亡。一正一反，令人感嘆。

[1]柴亞琴.失語與頓悟——《黃色墻紙》和《藻海無邊》中的瘋女人們[D].內(nèi)蒙古大學(xué)碩士論文，2014.

[2]傅俊，韓媛媛.論女性話語權(quán)的喪失與復(fù)得——解析阿特伍德的短篇小說《葛特露的反駁》[J].當代外國文學(xué)，2006（3）.

[3]簡·里斯.藻海無邊[M].陳良延,劉文瀾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5.

作者：全莎沙，碩士，湖北汽車工業(yè)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翻譯。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